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浅析《献给艾米丽的一朵玫瑰花》中的不确定性

2025-02-24李桢怡

青年文学家 2025年5期
关键词:艾米丽福克纳玫瑰花

威廉·福克纳是20世纪美国文学史上最具影响力的作家之一,美国意识流文学的代表人物,1949年诺贝尔文学奖得主。《献给艾米丽的一朵玫瑰花》是他于1930发表的第一篇短篇小说,也是其最具有代表性的作品之一。作品以美国南北战争为背景,讲述了一位没落南方贵族小姐艾米丽的悲惨一生:艾米丽的父亲为了维护贵族的等级制度,剥夺了她自由追求爱情的权利。父亲去世后,艾米丽爱上了北方工人荷默·博隆,当她发现荷默·博隆无心与她结婚时,对爱情的渴望随之破碎,心理发生扭曲,残忍地毒害了自己的情人并与死尸共眠40余年。作品以独特的叙事方式、灵活的叙事结构、巧妙的象征手法,有力地揭示了不同价值观念之间的冲突、新旧秩序之间的矛盾,彰显了叙事的美学价值。

在文献研究方面,国内外学者主要从以下几个方面进行研究:一是对小说象征手法的研究,涉及玫瑰、艾米丽、头发等的多层含义;二是对小说叙事手法的研究,包括叙事时间、叙事视角、叙事空间等角度;三是从哥特式小说的角度进行研究,包括场景、人物、情节三个方面;四是运用新文学视角来对小说进行解读,近年来着重关注女性主义理论、存在主义、创伤理论、弗洛伊德精神分析等理论来分析小说。虽然目前对小说的研究批评角度甚多,但很少有学者从不确定性的角度进行解读。本文试图从不确定性角度来解读《献给艾米丽的一朵玫瑰花》,从而展现威廉·福克纳对传统写作模式的颠覆以及文本的美学价值。

“不确定性”,作为后现代主义文学的一个显著特征,可以追溯到沃夫冈·伊瑟尔的接受美学和雅克·德里达的解构主义。德国接受美学理论家伊瑟尔提出了“召唤结构”、文本空白与不确定性等理论;解构主义学家雅克·德里达则提出“异延”“补充”等术语来说明文本意义的不确定性。在后现代主义文学中,作者解构意义,消解中心,作品显现出了极为鲜明的不确定性特征,表现出极大的随意性、即兴性和拼凑性等。根据以往学者的研究,后现代文学的不确定性主要体现在主题、人物、情节三个方面,本文也拟从这三个方面来探究威廉·福克纳《献给艾米丽的一朵玫瑰花》中的不确定性特征。

一、主题的不确定性

在现实主义小说中,作者通常在创作中突出强调主题,小说的主题通常都是清晰、明确的。然而,后现代的思维强调非中心化、破碎性、不确定性、非连续性,读者应该依据自己的理解去解读作品的思想和主题。《献给艾米丽的一朵玫瑰花》这部后现代小说具有主题不确定性的特征,可以从爱情主题、哥特式主题、对南方文化的矛盾态度以及标题的意义四个方面进行分析。这种创作手法使文本具有开放性的特征。

首先,《献给艾米丽的一朵玫瑰花》看似呈现出爱情主题,用艾米丽的所谓爱情故事呈现了其勇敢地抛开世俗的偏见,坚定地和荷默·博隆走到一起,最后以“独特”的方式纪念自己的爱情的故事。

其次,《献给艾米丽的一朵玫瑰花》和哥特式小说有异曲同工之妙,暴力、死亡、阴谋、恐惧、复仇等主题贯穿小说始终,小说情节在迷雾之中若隐若现,给读者以不确定感。例如,艾米丽家厨房散发出的浓厚气味是什么?黑人奴仆打开厨房让荷默·博隆进去后,荷默·博隆为什么从此销声匿迹?小说结尾中床上腐烂的尸体以及尸体旁的铁灰色头发等,这些情节都使文章充满了神秘和恐怖的氛围。

再次,作者对南方文化是批判还是缅怀?首先,艾米丽父亲对南方传统的坚守剥夺了她追求美好爱情和幸福的权利;清教主义观也造成了艾米丽悲剧的一生,小镇里的人们认为“格里尔生家的人绝对不会真的看中一个北方佬,一个拿日工资的人”,“这是全镇的羞辱,也是青年的坏榜样”。“贵族”的身份的束缚使艾米丽无法倾诉自己,最后选择与尸体共眠的方式维护所谓的“贞洁”。通过爱情的悲剧,威廉·福克纳无情地批判了南方的父权制和清教观对女性压抑和摧残的社会现实。但作者在小说中也流露出对南方文明的怀念。小镇上的最后一位贵族艾米丽被视为南方传统文化的象征。人们尊重、崇拜艾米丽,把她看作丰碑。艾米丽拒绝交税,购买毒药的行为表现出凌驾于法律之上的特权和尊严。由此可以体现出作者对南方文化所带来荣誉的自豪。同时,艾米丽的庄园中,象征着南方传统文明的“棉花车和汽油泵”,以及艾米丽不愿承认代表南方荣耀的父亲的过世和拒绝埋葬尸体的行为,表现出作者在灵魂深处对南方传统文化的眷恋和不舍。

最后,标题意义的不确定性。玫瑰花在西方文化中象征着真挚纯洁的爱情。虽然小说题为《献给艾米丽的一朵玫瑰花》,但整篇小说都没有提到玫瑰花,仅仅在小说最后出现了“败了色的玫瑰色窗帘,玫瑰色灯光……”那么,玫瑰是献给一辈子都没有得到爱情的艾米丽,还是逝去的南方文明呢?如果献给艾米丽,她是个剥削黑人的女奴隶主,也是个无情的杀人凶手,值得同情吗?是谁献给艾米丽玫瑰呢,是作者还是小镇上的人呢?标题意义的不确定性,一方面体现在对艾米丽的态度的不确定,另一方面体现在威廉·福克纳复杂而矛盾的南方情怀,由此引发了读者的一系列思考。《献给艾米丽的一朵玫瑰花》中存在的主题并非只有以上三个。作品多种主题纵横交错,为读者提供了多种解释的可能性,很难从中得到清晰、明确的单一主题。

二、人物的不确定性

人物是构成小说的重要元素之一,也是故事叙事的核心。而到了后现代主义,作家不再注重对人物外部形象和意识进行描写。小说中传统的人物形象被打破,不再具有确定的身份。文中的“我们”和“他们”究竟是谁?是小说中的人物还是旁观者呢?究竟谁是本文真正的叙述者?复杂的人物形象和独特的叙事角度,为文本的意义增添了多样性和不确定性。

(一)艾米丽形象的不确定性

首先,在外部形象上,作者用“淑女”“贵族”等词语,以及“艾米丽买毒药,是为了自杀”“屋子里的臭味是黑人男仆弄出来的”等情节来美化艾米丽高贵的形象;另一方面,作者用“肿胀发白”“像长久泡在死水中的一具死尸”,以及“那双凹陷在一脸隆起的肥肉之中,活像揉在一团生面中的两个小煤球似的眼睛”来形容艾米丽的外表;并且,小镇上的人说她“堕落”“全镇的耻辱”“青年的坏榜样”等。称赞与谩骂相互交替。其次,艾米丽究竟是有罪还是无罪,代表了善还是恶呢?威廉·福克纳也没有给出明确的道德判断和行为界定。艾米丽尸体旁的鲜花,似乎是人们对艾米丽的悼念,可是杀人凶手值得悼念吗?荷默·博隆尸体旁的铁灰色头发以及散发出的臭味,是艾米丽罪恶的显现。二者形成了强烈的反差,使艾米丽的形象变得模糊,充满不确定性。

(二)“我们”对艾米丽的态度的不确定性

“我们”看似关心、尊敬艾米丽,说“关于她的一切都是镇上的大事”,甚至“全镇人都跑来参加艾米丽的丧礼”。而在艾米丽与世隔绝时,“我们”却采取冷漠、忽视的态度,“连她病了也不知道,也早已不想从黑人那里打听什么消息”。只有艾米丽家散发出的难闻气味影响到“我们”的生活时,“我们”才想起艾米丽的存在;“我们”一会儿表示“为她难过”,把“可怜的艾米丽”当成口头禅,却对艾米丽父亲去世后的孤独、失去经济来源的状况感到“有点儿高兴”。小镇上的人虽然用“纪念碑”“南方贵族”等标准严格要求艾米丽的行为,却又对其包容,为其掩饰。“我们”虽然反对艾米丽与北方佬荷默·博隆交往,却维护艾米丽的声誉,认为“亲人不在身边的孤独感让艾米丽忘了自己的贵人举止”,并且“用手捂着嘴轻轻说”维护艾米丽的身份。虽然“我们”希望艾米丽终止特权,实现人人平等,却又为她提供便利。在纳税事件中,艾米丽一个人把“他们‘连人带马’地打败了”,艾米丽可以购买需要政府开具证明才能购买的毒药,以及在艾米丽家散出臭味时,人们只是偷偷在院子里撒上石灰。由此可以看出,小镇上的人们对艾米丽的态度是不确定、充满矛盾的。

(三)叙述者身份的不确定性

首先,“我们”究竟是谁呢?是小镇上的所有人,是一些富有同情心的“新一代”年轻男人,还是老一辈的人?叙述视角的不确定性增加了小说的神秘感和艺术性。“我们”具有不同的叙事视角,属于不同群体的人,是作者根据文章的情节发展需要所安排的“特定的人”。小说开篇就交代了“艾米丽·格里尔生小姐过世了,我们全镇人都去参加葬礼”,以及在第四章艾米丽买毒药事件时“我们”都说“她要自杀了”,“这是再好没有的事”。这里的“我们”都是指小镇上的所有人。在第二章中,“我们把这家人一直看作一幅画中的人物……我们实在没有喜幸的心理,只是觉得先前的看法得到了证实”“艾米丽恋爱了,我们看见她与情人一起坐马车出游”“我们看见他从厨房门被艾米丽的黑奴让了进去”……“我们”对艾米丽的日常生活进行长达多年的密切关注。这里的“我们”也许是追求过艾米丽的同龄男性们。同时,小说中叙述者说:“这一套话,只有沙多里斯一代的人以及像沙多里斯一样头脑的人才能编得出来,也只有妇道人家才会相信。”第五章艾米丽葬礼中“那些老一辈们,在走廊上和草坪上谈论着艾米丽小姐,好像她与他们同属一代人……”由此可以看出,这里的“我们”不是小镇里的老一辈人,也不是艾米丽的同龄人,也许是“老一代”和“新一代”中间的群体,他们的思想比“老一代”更加开明,并把艾米丽看作南方传统文化的象征。叙事人称指代的不确定以及叙事视角的转换,延伸了作品的内涵,使叙述更加全面,使读者对艾米丽的人物形象以及故事发展有了更清晰的了解。同时,这也使文章充满不确定性和留白性,激发了读者的想象力。

三、情节的不确定性

情节是通过事件之间的因果关系形成的前后连贯、固定的序列,也是小说构建的重要元素之一,具有连贯性和逻辑性。作者威廉·福克纳打破了传统的时间概念和线性结构,将互不衔接的情节连接。情节的不连贯性和开放性使小说的情节呈现不确定性特征。

情节的不确定性首先体现在非线性叙事,即不连贯性上。威廉·福克纳有意地将情节的前后顺序打乱,呈现出“无序”“随意”的状态。小说分为五节,以艾米丽的死亡开头,又以艾米丽的死亡结尾。小说的第一节是艾米丽去世及其拒绝纳税事件;第二节是臭味事件和艾米丽父亲的去世;第三节是艾米丽与荷默·博隆相恋和买砒霜事件;第四节是堂姐妹的到访和荷默·博隆消失事件;第五节是在艾米丽的葬礼上,发现荷默·博隆的尸体和旁边的“铁灰色”头发。然而,故事的发生的实际顺序应该是:艾米丽父亲去世-艾米丽与荷默·博隆相恋-购买砒霜-气味事件-征税事件-艾米丽去世。文章故事情节错综复杂,时间反复颠倒,充满不确定性,营造悬念,吸引读者。

情节的不确定性也体现在空白性上。首先,在小说结尾明显体现出“留白”的特征。文章最后写道:“后来我们才注意到旁边那只枕头上有人头压过的痕迹。我们当中有一个人从那上面拿起了什么东西,大家凑近一看—这时一股淡淡的干燥发臭的气味钻进了鼻孔—原来是一绺长长的铁灰色头发。”艾米丽的砒霜是用来毒杀荷默·博隆的吗?难道几十年来,艾米丽一直和荷默·博隆的尸骨睡在一起吗?是什么造成了艾米丽的异化?这些问题都没有得到答案,小说到这里戛然而止,给读者留下了无尽的想象空间。读者开始思考艾米丽人物的悲剧性和时代对人物的影响。这种中断情节的方式,创造了一个内涵丰富的开放式结尾,聚焦于人物命运的可能性与情节的不确定性方面,这种结尾打破了读者的思维定式。

不确定性是后现代主义的基本特征,也是后现代主义文学的标志。在《献给艾米丽的一朵玫瑰花》中,威廉·福克纳对传统小说进行意义和形式上解构和创新,通过不断变换的主题,模糊不清的身份,互不衔接的情节,为小说增添了极大的不确定性。通过艾米丽的悲剧,表现了新旧秩序的尖锐矛盾,揭示了落后文化必将崩溃的必然性,也凸显了当时新旧秩序交替下人们混乱、无能为力的精神状态。小说的不确定性不仅丰富了读者的阅读体验,也为后现代文学增添了美学魅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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