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舅有重要事
2025-02-14李云华
早晨,我正在给院里的葡萄秧掐尖,突然,“炕头王”呼地站起身,竖起耳朵,向着紧闭的大门汪汪汪地叫起来。
我呵斥着它,向着大门口的方向喊,谁啊?门没锁,狗拴着呢,进来吧。
咣当一声,大门被打开一道缝隙,随后,一个自行车前轮挤了进来。见不是左邻右舍串门的,我急忙从梯子上跳下来,快步向大门走去。
噢,是大舅来了!
大舅脸色红润,身手灵便,一点不像八十岁的老人。虽然已经进入九月初,大舅的鼻尖和两颊仍然挂着汗。
我接过大舅的自行车,问,怎么来得这么早,吃饭了吗?
大舅没有接我的话茬,却问我妈在不在家。
我说,在家啊。我转身向着屋里喊,妈,我大舅来了!
妈出了屋门,边走边说,大哥,你咋来了?还骑自行车?沙河镇到这儿有二十里地呢,孩子们都有车,让他们送一趟,一脚油就到了。年纪不饶人啊,可别累着。
大舅舒了一口气,拍拍胸脯说,还行,别看有一年多没摸我这二八大杠了,手脚还不笨。
我搬来凳子,放在葡萄架下阴凉处,让大舅坐下歇一会儿。妈递一把蒲扇给大舅,吩咐我给大舅点上烟。
待我把点着的香烟送到大舅的手里,妈又说,大哥,少抽点烟,这东西对身体不好。
我妈有四个兄弟姐妹,依次是大舅、大姨、老舅和老姨。我姥爷和姥姥去世早,是大舅和我妈撑起了这个家。我妈小时候说话办事就干净利落,屯里人送外号“小辣椒”。
那年,老舅上初中一年级,我妈给他洗衣服时,闻到了一股浓浓的烟味。于是,我妈气势汹汹地找到老舅,从他衣兜里翻出半盒烟。我妈把烟盒狠狠地摔在地上,又用力地踩上一脚,然后抄起笤帚疙瘩,把老舅按在凳子上打。接着,屋里便传出了老舅那震天动地的求饶声。最后,还是由大舅出面,在严厉的警告中给老舅个台阶下。
后来,我向大舅求证过这事的真假。大舅跟我说,确实是真的。他和我妈有约定,不管在家里还是在外面,遇事由我妈唱白脸,大舅唱红脸。两人一直配合默契,直到兄弟姐妹都成家立业。
我为大舅端来一杯温水。就在我俯下身把水放到大舅面前的凳子上时,我看见大舅额头上的一道半截蚯蚓样的伤疤。那道伤疤是大舅十二岁那年在河里逮蟾蜍时留下的。蟾蜍跳,大舅跟着追,也是太专心了,大舅一不留神,一头撞到河边的条石上,他一下子就昏了过去。那年我妈六岁,头上生了疮,村里的老人说,把河里的蛤蟆晒干捣碎,能治这毛病。后来,我妈的病治好了,那道疤却永远留在了大舅的额头上。大舅算是破相了,直到二十六岁时才处上对象,我的准舅妈对他的伤疤感到好奇,大舅讲了它的来历后,准舅妈点着大舅的头说,你呀,让我说你什么好呢?大舅说,我是他们几个人的大哥,你不知道“大哥”这两个字在我心中的分量。
就在我想着大舅往事的时候,大舅正在仔细打量他的妹妹,然后说,身体还好吧?
我妈点点头说,好着呢,顿顿能吃两碗饭。
大舅又说,家里也没啥不顺的事?
我妈不解大舅话里的意思,想了想说,没有啊,对了,前天晚上睡觉的时候,我做梦梦见我们家后院墙倒了,这个算不算啊?
大舅说,不算不算,我昨天给你大姐、老弟和老妹打电话,都打通了,就你,我打了十多个电话,你就是不接,急死我了,我以为你有啥事呢。
我妈掏出手机说,不可能,我的手机一直没离身,电话铃就没响过,你是不是打错号码了?
大舅瞪了我妈一眼,扭过头去,望着院外的大槐树。
我忙拿过我妈的手机翻看通话记录,确实没有大舅的未接电话。我问妈,你删过通话记录吗?
我妈白了我一眼。
我对大舅说,大舅,你可以给我打电话啊。
大舅说,我又不找你,我找的是你妈。
算了,我不和大舅解释了。我想,大舅说打电话了,我妈又没接到,是不是我妈无意中把大舅的号码拉入黑名单了?我按了几个键,果然,大舅的号码位列其中。
我没跟他们道出实情,说了不定会引出什么岔子。我对大舅说,我家昨天晚上都没有信号,现在有了,可以打通电话了。
大舅按了一下拨号键,我妈的手机果然响亮地唱了起来。
我妈按了一下挂断键,歌声戛然而止。她对大舅说,哥,你打电话有事吗?
大舅一本正经地说,有事啊,有重要事。
我和妈妈盯着大舅,静待下文。
大舅说,昨天是白露,我想问你,葱种了没有?这葱种早了种晚了都不行。
我和我妈长出了一口气。
选自《天池小小说》
2024年第23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