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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复

2025-02-14索索

微型小说月报 2025年2期
关键词:黏糊糊殷红马路

“你、我和他,去银泉食堂吃饭,鸡丝面十二块五一碗,碗里净是土豆丝跟荷包蛋。我看到监控镜头拍下的画面,你在和一个陌生人争吵。我赶过去与那个人争辩,越说越生气,用匕首捅进那个人的肚子,我的手湿乎乎的。几个人在饭店门口排成一排,你用大刀一个接一个砍掉他们的头,唰、唰、唰,像行刑,像游戏。我笑着问你这是日本电影吗,你说对。我们走出饭店在县城闲逛,走到饭店马路对面的时候,听到饭店传来尖叫。”

“你也太暴力了,是最近看过什么南京大屠杀的资料吗?你描述得有点像历史课讲的杀人竞赛。”

“还真是。我记得中学时历史课讲到南京大屠杀,大家都义愤填膺,可大学的思政课上老师给我们放了关于南京大屠杀的纪录片,大家却盯着自己的电脑沉默不语,仿佛面对一件遥远的异国旧闻……梦开始的地方是学校食堂,梦里杀了人就成了县城饭店了。饭店马路斜对面有一家小酒店,一楼是卖衣服的,清仓甩卖。酒店在二楼,我们在那里订了房间。我们开始斗地主,玩着玩着,血腥气从角落里冒出来,我们开始觉得害怕,从窗户爬走了。”

“后来呢?”

“忘记了,大概被绳之以法了吧。”

“我倒是没有梦到过杀人,可是梦到过被杀,一次是在超市里被枪杀。”

“你看了太多有关美国的枪杀新闻了。”

“还有一次奇怪得很。有一辆列车,据说登上列车的人有可能会获得永远的幸福,但也可能迎来死亡,”我的这位朋友不好意思地补充,“这两个选项有点那啥。”

“有点难为情?这是个哲学问题哦。”

“我其实是不想上去的,但是我身边的几个同学都去了。我急死了,生怕掉队,怕不合群,于是我也上去了。列车看起来很像武汉地铁。”我的这位朋友,正在武汉念书。

“哈哈,武汉地铁也太出戏了。”

“最后要到终点站了,我松了一口气,没死就好。车门开了之后我扶着扶手下车,突然感到了巨大的压力,像一座山压在身上。我能清楚地感受到生命力正从我身体里流失,无比恐惧和后悔。幸福最终不属于我,只能不甘地死亡。梦里那种感觉太真实了,肺被压缩成了一小块,想大口呼吸但是身体逐渐无力瘫软。这时候我醒来了。”

“你描述得也太好了!你是不是紧张得出汗了?”

“记不得了,但是有很强的大难不死感,尽管在梦里没能摆脱宿命。”

“你、我和他,在一个县城里游荡,我们去一家顶有名的饭店吃当地特产鸡丝面,可拿到手碗里净是土豆丝。下一刻我的视角切换成了监控镜头,模糊不清的黑白画面里,你在和一个陌生人争吵。我赶过去与那个人争辩。你突然抽出一把匕首捅进那个人的肚子,你的手灿若赤霞。后面排队的人斯斯文文,整整齐齐向我们点头问好。他又拎起大刀,一个一个砍掉他们的头,唰、唰、唰,似砍瓜切菜,游戏一样。你笑着问他,这是韩国电影吗,他说对。我们走出饭店继续闲逛,走到饭店马路对面的时候,才听到饭店传来尖叫。”

“啊哈,鸡丝面算哪门子的特产。”

“饭店马路斜对面有一家小酒店,一楼在卖衣服,大喇叭放着‘最后一天,最后一天,清仓大甩卖’。酒店在二楼,我们在那里订了房间,兴高采烈,我全身发烫,你和他的脸都红红的。我们斗地主,可是我老是输,干脆拿出书来看。看的是陀思妥耶夫斯基的《罪与罚》,我读得非常缓慢,非常吃力,仿佛在无垠的书页上爬行。读到拉斯柯尔尼科夫挥动斧头,读到他如何清理血迹,忽然感觉双手黏糊糊的,低头一看,霎时惊出一身冷汗。我打开水龙头,洗手池被染成殷红,卫生间一片殷红,整个房间一片殷红,我的眼睑一片殷红。这时候我们才嗅到满屋子浓厚血腥气,好像下一秒血浆就会蛇一样流出门缝,将我们缠绕。我的恐惧传染给你和他,于是我们丢下牌,从窗户逃走了。”

“建议你少看点血腥暴力少儿不宜的玩意,还有,不要嫁祸给我。”

“我们沿着排水管道爬下去,哼哧哼哧跑到火车站,准备逃离。售票员对我们说,今天只剩下一班特殊的列车。登上列车的人有可能会获得永远的幸福,也可能在某一站迎来死亡,这趟列车不要一分钱,代价是将会逐渐失明。

“我心生退意,暗想不如去自首,我还没说出口,你和他毫不犹豫地同意了,我特别害怕与你们分开,也跟着上了这趟列车。这趟列车的陈设和《雪国列车》里的简直一模一样。我从最后一节车厢上车,每过一站,我的心都拧紧了,身边的人悄无声息地慢慢倒下,可我总是幸存,每过一站,我都前进一节车厢。总算到终点站了,我松了一口气,这时候我已经完全丧失了视力,只能根据车门缓缓开启的声音,摸索着蹭到了门口。正要扶着扶手下车,刹那间突然感到了巨大的压力,像一座山压在身上。我能清楚地感受到生命力正从我身体里流失,无比地恐惧还有后悔。幸福最终不属于我,只能不甘地死亡。

“那种感觉太真实了,肺被压缩成了一小块,想大口呼吸但是身体逐渐无力瘫软。这时候我醒来了。被子已经被汗水润湿,周身黏糊糊的,一如梦中血污的触感。”

一阵难堪的沉默。

“你怎么不问梦里你和他怎么样了?”

“……那好吧。我们活下来了吗?”

“我不知道呀,”我怪里怪气地笑了一下,“间或有骇人的枪响,有时很远有时很近。可是我什么都看不见啦。”

“你、我和他,在东京新宿区游荡,我们到歌舞伎町附近一家居酒屋吃‘严选和牛’。端上来的一盘盘肉,一经炙烤即扭曲变形,化为一阵恶臭的黑烟。我们很生气。下一刻我的视角被切换成了监控镜头,模糊不清的黑白画面里,你在与一位经理模样的男人争吵。我赶过去帮忙。这时候,他—— 一个穿黑色衣服的人,突然抽出一把剑刺进经理的肚子,他的手蒸出一团粉雾。周围的红男绿女熟视无睹,嘻嘻哈哈,一个女人坐在一个男人的肩上,一个女人坐在一个男人的背上,一个女人坐在一个男人的腿上……他再挥剑,唰、唰、唰,砍瓜切菜一般将他们一个个斩首。我们走出来继续漫游,走到马路对面的时候,才听到居酒屋传出触电一般的尖叫。”

“打打杀杀的,好无聊。你是不是见不得人家卿卿我我?”

“有可能哦。”

“我们去歌舞伎町那种地方干什么?”

“不知道咯。”

“我还以为你要请我吃和牛呢。”

“抱歉,我还没有吃过和牛,想象不出来。”

“哦,那改天……”

“然后我们住进了一家酒店……”

“什么?”

“啊,不好意思,兴许是书店,你就当是丸善书店吧。”

“总之,我们开始看书——陀思妥耶夫斯基的《罪与罚》。不知为何,我们读得十分缓慢,十分吃力,仿佛在无垠的书页上蠕动。读到拉斯柯尔尼科夫挥动斧头,读到他如何清理血迹,我忽然感觉双手黏糊糊的,低头一看,我的双手沾满了凝结的血块,我霎时惊出一身冷汗。我跑到卫生间打开水龙头,洗手池被染成殷红,卫生间一片殷红,整个书店一片殷红,我的眼睑一片殷红。这时候我嗅到满屋子浓厚血腥气。血仿佛就要从门缝里爬进来。我的恐惧传染给了你,于是我们飞也似的逃走了。”

“那个他,黑衣人,到哪里去了呢?”

“不知所终。”

“我们跑到新宿站,准备逃离。广播说,今天只剩下一班特殊的列车。登上列车的人有可能会获得永远的幸福,也可能在某一站迎来死亡,这趟列车不要一分钱,代价是将会逐渐失明。你会选择上车吗?”

“在你的梦里,我是如何选择的呢?”

“你毫不犹豫就同意了,我不想跟你分开,也上了车。奇怪的是,列车的陈设不像新干线一类的风格,更宽敞些,更古旧些,色调更暗淡一点,跟《爱在黎明破晓前》里的车厢简直一模一样。坐在你身边,我竟然安耽于触目可见的死亡,淡漠地见证陌生人悄无声息地慢慢躺倒。我的世界逐渐暗下来,晨曦透过窗子照在脸上,我仅存的知觉,就是这一点小小的温暖。总算到终点站了,我松了一口气,这时候我已经完全丧失了视力,我们根据车门缓缓开启的声音,互相搀扶着、摸索着蹭到了门口。跨出车厢的那一步,刹那间突然感到了巨大的压力,像一座山压在我身上。我能清楚地感受到生命力正从我身体里流失,无比地恐惧和后悔。那种感觉太真实了,肺被压缩成了一小块,想大口呼吸但是身体逐渐无力瘫软。这时候我想到了你,你紧紧攥着我的手,要把我拽起来,我感觉手都要被拉断了。我终于沉重地躺卧下来,在终点站的车门口。幸福最终不属于我,真不甘心啊。”

“呵呵,”她轻轻地笑了,“你的梦真是乱糟糟的。”

“我也认为烂烂的,讲出来怪难为情的。”

“还有然后吗?”

“然后我醒来了。被子已经被汗水润湿,周身黏糊糊的,一如泪水在脸上纵横流淌的触感。”

短暂的沉默里,我听到她黑暗中轻盈的呼吸。

“《爱在黎明破晓前》好看吗?”

“很俗套,演员很好看。你有兴趣的话,我正好想要重温一下。”

半晌,我悠悠然打开投影,预备在电影中回味莫须有的梦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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