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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口技》中的听觉叙事

2025-02-09魏祎祺

今古文创 2025年2期
关键词:口技声音蒲松龄

【摘要】蒲松龄在《聊斋志异》中以其敏锐的感知力通过声音创作了《口技》这一极具文学价值的篇目。本文通过“以耳代目”“听声类形”“以虚代实”这三个层面深入探究听觉在《口技》中展现出的叙事功能。蒲松龄以声音演绎《口技》全篇,通过“以耳代目”的形式营造了杂糅多种感官结果的具有流动性的听觉空间,凭借“拟声”丰富音景,使听众“听声类形”在脑海中联结视觉画面,并采取以虚代实的叙事策略,设置悬念机制。

【关键词】蒲松龄;《口技》;听觉叙事;声音

现如今视觉文化过度膨胀,严重影响了其他的感知方式,导致听觉十分受限,只能是作为视觉的辅助性手段来看待。由于视觉文化过度膨胀,人们长期沉溺于文字图象叙事,阅读文学作品时便呈现出了“视听失衡”的现象。然而通过听觉才能获得的文学审美体验在文学中所占比例十分可观,因此应该重新重视“听觉”这一感知方式,综合运用感知方式重新阅读经典。在叙事学领头人的带领下,越来越多的研究者们提出面对如今的“视听失衡”状态应重视传播媒介变化——即从眼睛到耳朵,从“视听失衡”到“听觉转向”。

蒲松龄创作时所运用的听觉叙事模式与他坐馆寂寞而对声音极为敏锐,爱听奇闻轶事密切相关,王士祯在《聊斋志异题辞》中有言“爱听秋坟鬼唱诗”。听觉作为感知方式中不可忽视的一种,它在作为叙事方式时也具有一定的实际意义。学界对听觉叙事的研究已经展开,其中也不乏优秀的观点阐述,但对这方向的研究仍然存在诸多空白。目前学界也较少有人从听觉叙事这个角度对《聊斋志异》中的《口技》做相关研究,基于此,本文就从这一角度来解读这一叙事杰作。

一、以耳代目:营造流动性听觉空间

听觉杂糅多种感官因素,“空间也必须被人感知和使用,被人意识到,才能成为活的空间,才能进入意义和情感的领域”。听觉空间寄托作者的情感意识,给予读者以提示并唤醒其记忆,并催促读者以经验判断其所感受到的场域。听觉的产生离不开物理距离与心理感知,听觉空间是没有形态的流动的空间,是通过各种器官的共同运作而感觉到的空间。与视觉相比,听觉更能融合其他感官,因为声音具有易逝性,除了耳朵要保持一定的灵敏度,其他感官也在辅助耳朵抓取信息。《口技》便是以声音演绎全篇,并在多种感官补充作用下,以耳代目营造了杂糅多种感官结果的听觉空间。

傅修延提出聆察的概念,“以对应于人身上仅次于“看”的感知方式”。与观察相比,聆察并无过多场景限制条件,可以进行全方位全天候的监察。因而在某种特定场景,诸如关窗关门时,窗外门外之人要想获取信息就只能采取聆察的方式,即调动听觉去感知周围场景。《口技》一文中的“绕门窗,倾耳寂听”者完全失去了以视觉获取信息的能力,因此只能依靠听觉。听觉具有易逝性与流动性,因此窗外的听众们“以耳代目”获取的音景是动态的,连续的。房间“至半更许”就开始发生响动,且声音连续不断。值得注意的是,新人物出现前定有帘响之声,“帘声”成了听众们的提示音,房间之内的独幕剧不断上演,外面的听众通过耳朵捕捉信息,时间一久,耳朵也会产生疲劳,分不清说话者是谁,应答者是谁。而“帘声”就为听众们提供了喘息之机,并借此确定房中人物流动,事件不断上演。

随着情节不断推进,动态的听觉空间又释放出丰富的信息,增加其真实性,在听众心目中间接提升可信度。声音由“一人之声”“三人絮语间杂”与“一齐嘈杂”,最后达到“喧繁满室”,人越来越多,声音越来越嘈杂,气氛也逐渐热闹起来了。女子与仙人沟通、仙人间交流日常生活,俨然是现实生活中的场景。同时,络绎不绝的仙人来此地无不彰显着此地女子与仙人熟悉,侧面烘托了所求药方之神。女子以声哄骗众人,她的口技技术惟妙惟肖,她所演绎出的声音多种多样,不同身份的女性其声音表现也大相径庭。另外,故事中所出现的人声,除了小儿“呜呜”,皆为女声。虽然女声声线全然不同,但其中不存在男声。故事中无人提出质疑,除了口技女子无法模仿男声这一根本原因,还说明口技女子所创设的声音空间展现的是浓缩社会图景。

值得注意的是,不同的感知方式会带来不同的审美体验,只从视觉来获得外界的审美体验久而久之会对视觉产生一种腻烦之感,甚至于审美疲劳,听觉亦是如此。《口技》开篇便点明女子“闭置其中”,这时房外人只能通过耳朵获取信息,而接受听觉信息时就处于一种被动状态,只能再杂糅个人经验间接了解房中场面。声音的发生地是封闭的物理空间,而多重声音在这一物理空间中生发,同时也将这物理空间严密笼罩,形成相对封闭的听觉空间。当审美体验只依靠一种感官时,感官主体就无法全面把握所面对的情况,对其了解只能“对连续性的声音组合进行复杂的拆分与解码,在经验基础上完成一系列想象、推测与判断”,所以感官主体所面对事件本身就变得模糊起来了。

二、听声类形:联结视觉画面

在叙事研究领域,音景尚未引起足够的重视。为了纠正视觉垄断,恢复视听平衡,傅修延则将声学领域的音景概念引入叙事研究。“音景又译声景或声境,是声音景观、声音风景或声音背景的简称。”音景在故事中不仅充当背景音的陪衬角色,在故事发展的不同的阶段也将转化为叙事主角。构成事件主体的是人物的行为,而行为与声音又十分紧密,因此只要出现声音,它便成了故事的一部分,根据故事发展情况不同,它所承担的责任便不同。因为“听”的主体是人,所以音景的组成部分不仅有自然发出的声音,还有无声与拟声。

《口技》整篇内容几乎是由声音元素构成。女子拟声传达的内容不但是背景音,也是叙事主角。以声拟声,“即用象声方式对原声做出拟仿”。不同角色之间的谈话声音是听众的注意力集中点。同时女子运用“以声拟状”所展现出的“拟声词”形成了令人不容忽视的故事现场声音。相比于“以声拟声”,“以声拟状”完全拓宽了音景的原始意义,从“声音”转向“状貌”,这无疑展现了声音具有更为丰富的表现力,表达者可以通过声音给欣赏者以带有背景音乐的印象图画,如三位仙人提出药方之后的拟声词描写。拟声词多为叠字,又称“叠音词”,陈望道在《修辞学发凡》中指出:“把同一的字接二连三地用在一起,且是紧相连接而意义也相等的,名叫叠字。”这些叠音词有重叠复沓的声律美,也有其朦胧所指。文本中的墙外听众是这一声音的第一亲历者,听众通过这些熟悉又形象的声音自然可以联想其发生的场面:折纸、拔笔掷帽、磨墨、投笔触几、撮药包裹,这些拟声词在叙事过程中能够在听觉方面唤起读者的共鸣,创造出一种无限接近真实场景的立体环境,使人有身临其境之感,最终展现出颇为生动鲜活的叙事效果。

《口技》中所虚构的人物春梅抱了一个孩子来,通过其语言得知孩子没法哄睡,执意要跟来,还要带着猫来。“拗哥子!呜呜不睡”中的“呜呜”之声有三重含义,既是小孩不睡觉时候的撒娇之声,也是春梅模仿之声,更是骗人女子之拟声。“呜呜”之声并无什么确定的含义,这是孩童不睡觉时容易发出的声音,虽然人们并不知晓其确切含义,但能领会其释放的情绪。读者也自然而然可以理解春梅所学的“呜呜”之声,继而自动在脑海中填充春梅未来时发生的事情,而这番想象全靠对声音的联想。类似“呜呜”的声音是四姑婢女回答时的“细声”,将婢女的语气与话语结合一起思考便能得出人物在路途中的姿态与身份“阿姑行且慢”。这类的艺术处理展现了声音为听众提供“在场证明”的艺术效果,明明事件发生时不在场,但通过听觉获取的声音信息便能滞后地参与其中,理清事件发生脉络,把握人物情态性格。

无论音景充当背景音还是转化为叙事主角,它在一定程度上是取决于人的听觉本能。与视觉相比,人类在接受听觉信息时就十分被动了,分析信息的能力也就脆弱许多。《口技》中房中的一切在依靠听觉的听众脑海中延展开来。文本中的“拟声”来丰富了音景,听众与文本外的观众共同用经验判断的声音传达对事件的印象图画。

三、以虚代实:设置悬念机制

“耳听为虚,眼见为实”,耳听的可能是不那么实在的声音,仅通过听觉获得的信息也具有一定的虚幻性,因为“聆察却需要凭经验对不那么实在的声音信号做出积极的想象与推测。”将声音信号二次创作而获得的文学作品是经过作者想象创作出来的艺术品,主体在聆察时随时可能以想象的方式介入信息整理过程,最终呈现的信息结果也是真假参半。作者利用听觉真假参半的效果采取以虚代实的叙事策略,如此不但能推进叙事发生与演进,还设置了悬念机制。

因为听觉获取信息的被动性,只靠听觉了解的真相最后呈现出来的效果往往与事实有一定距离。换句话说就是事情的真相容易笼罩一层虚幻的面纱,但也正因为如此更容易设置悬念机制,吸引读者,作者书写故事的过程也就变成了一个释疑的过程。李渔在《闲情偶寄》中有言:“戏法无真假,戏文无工拙,只是使人想不到,猜不着,便是好戏法,好戏文。”《口技》便是如此,口技作为我国传统的优秀表演形式,明清人多有记述,除了蒲松龄笔下的《口技》,还有清代顺治间进士林嗣环笔下的《秋声诗自序》,金圣叹笔下的金本《水浒传》第六十五回回前总评。《秋声诗自序》与金本总评开篇点题,直接提出“京中口技”,继而进行叙述。而蒲松龄笔下的《口技》开篇讲女子“求神问药”,“口技”字样从未出现,反而以人物对话吸引听众,如此便设下悬念,如此下来,整个叙述内容便是解惑的过程。设置悬念必须要符合生活逻辑,女子的口技表现抓住了听众们的心理,她完全展示的是听众们最熟悉的社会生活,即便是天上的神仙,也让他们带有人间生活的气息,使听众不会在行骗过程中产生怀疑。将“口技”与行骗联系在一起,更容易吸引读者注意,别有趣味。蒲松龄之技法,使口技表演笼罩了一层神秘感,别有趣味。

《口技》的主要内容通过限知视角进行叙述,文本外的读者利用所接受的信息建构的是与文本中的听众同样的听觉空间,悬念到最后才被揭晓。《口技》开篇便设置了使墙外众人视觉受阻的动态听觉空间。悬念与读者的期待视野联系十分密切,它的出现使读者产生心理上的好奇与兴奋。有趣的是,《口技》一文展现的是一个“戏中戏”的二重空间,与一般的戏中戏不同的是,卖药女子做戏是为了行骗,而非表演;文本中的不是观众,是听众,而文本外的读者才是观众,读者观的戏是听众所获取的听觉信息,即读者所阅读的是听众所听到的场景。因此读者最初接触文本就会产生一种对听觉的质疑,悬念随之出现。因此读者读罢此文,不但能获得审美体验,还能释疑,并受到道德教育。但由于《口技》篇幅较短,其设置悬念与最后解惑的距离十分有限,这使读者能够很快满足阅读快感,但缺少了可咀嚼的悠长韵味。

小说是创作者通过个人的思考,调度自己记忆与想象力创作而成的艺术作品,在创作的过程中对作者本人来说就是一种二次审美体验,因为小说的叙事方式必然会受到感官形式的影响。听觉在《口技》中作为核心事件,它是小说最后产生戏剧效果不可缺少的先决条件,《口技》这一篇目极具文学价值。《口技》以声音为主角,采用“以耳代目”的方式营造了动态真实的听觉空间,读者与书中听众在其中“听声类形”,以经验判断声音,继而在脑海中描绘对事件的印象图画。由于通过聆察获得的信息也具有一定的虚幻性,作者借用聆察中对声音积极的想象与推测的本能,采取“以虚代实”的叙事策略设置了悬念机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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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

魏祎祺,女,汉族,吉林松原人,辽宁师范大学文学院在读硕士研究生,研究方向:明清文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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