媒介记忆展演:青年微信朋友圈置顶功能的使用动因
2025-02-08曾琦武会园
【摘" "要】微信社交泛化日趋严重,但微信朋友圈媒介记忆展演却日趋式微,基于这一现象,本研究对30名使用微信朋友圈置顶功能的青年用户开展了半结构化访谈。访谈发现朋友圈置顶功能契合了青年用户的媒介记忆需求、人设塑造需求和自我满足需求。究其原因,主要源自朋友圈置顶功能打破了限时可见设置与媒介记忆展演的时间性矛盾,以及个人隐私保护和媒介记忆展演的心理矛盾。
【关键词】媒介记忆展演;青年用户;微信朋友圈置顶;使用动因
微信实现了人与人之间的强连接,为用户构建了集交流互动、自我展演、信息获取、商贸往来等于一体的社交媒体平台。但相较于微博的开放式展演,微信又展现出了熟人间、私密性展演的特色。微信朋友圈具有实名性、隐私性和封闭性,既是现实社交网络的线上复刻,又在印象管理技术上突出了自主性。但随着微信使用范围的扩大,微信中出现的诸多好友都是一面之缘甚至未曾谋面的陌生人,广告也随之突破了封闭性,充斥于朋友圈中,于是微信的泛社交开始了。也因此,原本更多乐于在熟人社交中自我展演的用户们选择“三天可见”“分组可见”“关闭朋友圈”等,引发了微信朋友圈媒介记忆展演的式微。
微信朋友圈的屏蔽、分组可见、可见时长等管理和控制的功能,[1]虽然极大地满足了用户的自我需求,但“三天可见”“分组可见”“关闭朋友圈”,对于他者而言,无法查看的内容没有实现有效展演;对于用户而言,无法让某一条朋友圈内容脱离时间与规则限制展演于朋友圈,也因此产生了限时可见与朋友圈展演的时间性冲突。
基于此,2023年8月8日,微信朋友圈置顶功能正式上线,受到了青年用户的青睐。因为朋友圈置顶功能回应了用户在个人隐私保护和媒介记忆展演的矛盾困境,[2]本文以青年群体作为研究对象,通过半结构化访谈,了解媒介记忆展演视角下青年使用微信朋友圈置顶的内在动因。
一、实践方法与理论工具
(一)实践方法:半结构化访谈
本文将对微信朋友圈置顶功能使用的青年群体展开半结构化访谈。访谈对象主要集中在研究者身边符合条件的朋友,排除微商卖货等营销活动的置顶用户后,召集访谈对象并进行线上访谈。本研究的正式访谈时间为2023年11月25日至2023年12月2日,并于2024年3月20日至2024年3月22日进行补充访谈,最终成功访问到30位研究对象,年龄分布在17-25岁之间,其中男性5名,女性25名。为保护受访者隐私,本文将用1-30号编号来代表受访者。
考虑到每个访谈对象自身对朋友圈置顶的使用效果与体验经历不同,本文采取半结构化访谈,要求访谈对象根据自身使用情况真实回答,帮助访谈对象还原自己的发布置顶过程、回忆自己挑选置顶动态的心理活动。
(二)理论工具:媒介记忆展演
媒介数字化革命改变着人们的记忆方式,但是个人的记忆能力是有限的,而媒介却能帮助人们储存海量的记忆,并且可以随时回忆,因此用社交媒体随手记录生活成为当下人们的生活习惯。微信朋友圈置顶保留了用户朋友圈信息,能让用户通过置顶内容对过去的信息进行还原和复现,微信朋友圈置顶本身就是个人记忆的载体与表达。[3]此外,微信朋友圈置顶作为记忆的实践对象和途径,起着加深个人记忆、传播信息以及影响他人的作用。[4]
当下数字时代的媒介记忆呈现个人化倾向,每个用户都是记忆的主体,每个人都参与了媒介记忆的建构过程,并通过这一过程获得较高的社会可见性。[5]微信朋友圈置顶作为一种新的媒介技术形式,为用户的记忆实践方式带来了改变,[6]对用户媒介记忆的展演行为产生了诸多影响。
展演,顾名思义,就是“展示”和“表演”的意思。经过媒介“疯狂”渗透与日常交流互动两个阶段的影响,用户想要在媒介中表达和呈现自我的欲望也越来越强烈,他们通过“表演”来表达自己的观点,在这个过程中他们也会进行自我认同的建构。[7]微信朋友圈置顶给用户提供了文字、图片、视频等多种展演方式,用户以此来完成与他人的互动以及自我形象的建构。
个体参与的媒介记忆具有展演功能,改变了过去的私人性,呈现外向展演的特征。[8]在公共领域与私人领域界限模糊、相互交错的社交媒介中,青年用户进行媒介记忆展演的动因也呈现多元化的特点。
二、青年用户设置朋友圈置顶:基于三组矛盾的媒介使用行为
人们的媒介使用行为是出于多元需要以及复杂原因的结果,基于对30位访谈对象的访谈记录,本研究发现青年用户设置微信朋友圈置顶这一行动的心理动因源于三种需求带来的矛盾。
(一)人设塑造需求:基于社交泛化与自我形象管理的矛盾
互联网的数据具有永久保存功能,时间延续性与记忆限时性的壁垒被突破,让现实场景中的瞬间在社交媒体上出现了“时间消解”的现象,即用户过去和现在的动态被汇聚在一起,让用户面临自我形象管理的难题。[9]微信好友大多数都是现实生活中认识的朋友,随着互联网发展,圈子也在不断地扩大,用户越来越重视自我形象管理,互动多数都源于个体对他者的展演欲望。调查表明,微信用户熟悉程度好友人数占比为60%,认识但不熟悉的好友人数占比为30%,陌生人数占比为10%。[10]因此,用户无法对微信所有好友敞开心扉,朋友圈降低了原本熟人社交的安全感和信任度,许多用户不敢在圈内发表言论,更不会轻易个性展演。[11]
2017年微信上线的“三天可见”或“一个月可见”等短时效可见设置受到用户青睐,用户借此功能保护隐私。然而,这种“一刀切”的期限设置帮助用户避免了三天前的数据展演,但却无法满足用户对特定内容持续展示的需求,也因此朋友圈数据活跃度大大降低。[12]基于此,2023年8月8日,微信朋友圈置顶功能正式上线,受到了青年用户的青睐。
访谈对象13号提到:“置顶是为了展示个人兴趣爱好,能让他人更快了解自己”;访谈对象11号和18号都认为“置顶的照片是给人以第一印象的区域”,访谈对象9号、14号、25号、28号认为“这些公开的信息可以代表自己真实形象,让浏览朋友圈的陌生人快速了解自己或是让好友们更加了解自己”,正如梵·迪克所言,拍照不再是一种旨在保存家庭图像遗产的记忆行为,而是日益成为个人身份建构和交流的工具。[13]
设置置顶的一些受访者同时还设置了分组可见,他们认为“这是一种隐私保护和对人设的维护行为”。不少访谈对象表示有一些透露现实生活的内容会屏蔽陌生人或不熟悉的人,比如访谈对象4号“不想让不太认识的人看到自己的朋友圈,隐私性比较重要。”还有部分访谈对象对家长、老师等一类长辈角色屏蔽部分内容,不让他们看到自己的另一面,比如访谈对象16号对一部分内容进行分组的原因是“不太符合家长、老师眼中的‘传统乖学生’形象”。
在全部置顶内容都设置了分组的访谈对象中,研究者发现他们和部分设置分组的访谈对象屏蔽的人群重合度极高,除了高度注意隐私安全问题,更多的是认为自己置顶的所有内容都会引来长辈们的疑问或不理解,从而影响自己的人设或是担心遭到批评而影响心情和分享欲。访谈对象20号谈到与长辈的观念不一致,自己的置顶内容可能会带来责问或争吵,进而影响心情。访谈对象29号则提到来自老师与学生身份之间的“压迫感”和一些长辈边界感的缺失,“到现在还是会觉得老师有压迫感,还有一些亲戚会因为我去哪里玩、拍什么照片而说三道四之类的。”
(二)媒介记忆需求:基于反连接与自我展演的矛盾
在互联网上,每一个用户都是记录者,用户发送的每条朋友圈都是记忆的“碎片”,朋友圈作为媒介平台承担了记忆这些“碎片”的功能,而用户仅仅是完成了记录的动作,却没有真正去记忆。于是,当记录变成常态,用户在面对海量的朋友圈内容与限时朋友圈时,就有了长期记忆的需求。微信是一种强关系社交,强关系是一种需要耗费精力维护的互动关系,这也就出现了前文提到的“社交焦虑”或所谓的“反链接”现象。在这种情况下,越来越多用户选择“三天可见”,甚至关闭朋友圈,逃离线上社交。在“三天可见”的限时下,用户的记忆面临了更为严峻的挑战。访谈对象5号表示自己朋友圈内容太多,不想经常去刷内容,置顶可以帮助自己直接看到想看的内容。有部分访谈对象也谈到自己发送朋友圈的频率较高,难以搜寻想要看的或重要的内容,认为朋友圈置顶有便于记录、查看和记忆的作用。
“因为我发朋友圈的频率很高,我认为重要的内容很容易找不到,(设置置顶)方便我自己想看的时候能很快找到,也方便想了解我的人看。”(访谈对象22号)
有访谈者对置顶功能的记录作用表达了自己的观点,认为其是一种“重点标注”,是用户精挑细选的最具有意义的部分,可以让他人从海量的碎片中立马找到最精华的部分。
“因为我觉得朋友圈置顶特别像文章中那种重点标注,就可以把最难忘的回忆展示给大家看,最有代表性。”(访谈对象1号)
记忆是一种不断重复的动作,“协作式记忆”的书写模式是个体参与媒介记忆构建的常见现象,不仅能让陌生人之间的记忆通过“偶然相遇”而增加彼此的记忆重量,而且能让有些个体已经“忘却”的记忆通过在线互动的“提醒”机制被唤醒。[14]朋友圈置顶就是在“协作式记忆”机制下,让用户选择置顶的朋友圈不受限时动态的束缚,而是长期展示在用户朋友圈中,随时可以查看,作为一种“提醒”供用户进行回忆展演,缓解了限时动态下记忆错失的问题。访谈对象3号提到了置顶的纪念意义,“不想改变朋友圈可见权限,但有些有意义的瞬间随着时间推移不显示在主页了,为了纪念所以设置置顶。”
(三)自我满足需求:基于社会模仿与个体认同的矛盾
人们总是对新鲜事物有着猎奇的探究心理,对于朋友圈置顶这个新功能,有相当一部分用户是抱着“跟风”的心理去设置,为寻求一种群体认同。法国社会心理学家塔尔德提出“社会模仿论”,指出个人的每一种行为都是在重复某种东西,模仿是社会发展和社会存在的基本法则,社会是由互相模仿的个人组成的。在看到置顶功能上线并且朋友圈内一些朋友开始使用之后,有些用户就选择了模仿,抱着“不如我也试一试”的心态使用(访谈对象10号)。同时,在新媒体环境下,新的技术和功能会吸引用户,用户可能在尚未明晰自身需求的情况下对媒介技术进行接触使用,而这种接触使用体验给用户带来前所未有的满足或是对已有需求的补偿。访谈对象19号和20号都是因为发现新功能,出于好奇和“有了这个功能就想尝试一下”的心态使用置顶功能。
一时新鲜或趋同而设置置顶的用户不占多数,更多的用户设置置顶是为了满足自身想要展演记忆的心理。在访谈过程中,研究者发现,当提到设置置顶的原因时,几乎所有访谈对象的回答都是认为这些朋友圈对于他们来说是很重要的瞬间,大多数与自己的成长、生活相关,比如获奖、旅游、恋爱、追星现场等。这些内容对于大部分设置置顶的访谈对象来说,最主要的出发点不是满足人设塑造需要,而是自身的需要,这些事件对他们本身意义重大,因此置顶让自己回味。
“内容大部分都是和朋友家人出去玩的照片和风景照,也有一些朋友圈是自己觉得很有意义的时刻。想要通过置顶来让自己回想起这些美好时光。”(访谈对象4号)
还有一些访谈对象置顶的内容完全没有或并不全是现实生活的记录,而是置顶一些截图或音乐来表达自己的状态或是寄予自己心理方面的慰藉(访谈对象5号、14号)。人的潜意识行为中首先关注的是自己,渴望别人关注自己,包括自我认同和影响力,这两者的认同性需求是信息分享态度、信息分享意愿影响作用最大的因素。[15]这些对用户自身有特殊意义的内容能让用户在社交焦虑中重新找到自我,倾向于肯定自我,缓解强社交带来的负面情绪。
“我觉得对自己的意义大一些,可能对别人来说没有什么意义,对于我来说,就是我点开朋友圈看到我的置顶,然后去把我自己的置顶翻一下的时候,我就会觉得很有力量。然后就是我所发的这些东西,他们会让我觉得说我也没有过得很失败吧,我觉得这是一种鼓励吧。”(访谈对象22号)
随着媒介的发展,媒介记忆的外延得到扩充,“不存在”的记忆纳入媒介记忆的范畴。文化研究学者艾莉森·兰斯伯格提出“假肢记忆”,即在个体和关于过去的历史叙事于一个体验性的场合交互之时,人并不是简单地理解历史叙事,而是与他没有经历过的、过去的事件产生共情,从而获得更个人的、深刻的感受。[16]如今,人们不仅是被动接受假肢记忆,还可以参与其制造过程,正如微信朋友圈的分享。在30位访谈对象中,他们的朋友圈置顶几乎没有负面内容,多数都是对于他们来说美好的瞬间,置顶让他们的快乐与幸福能够不受时限控制而长期留存和分享,也让看到置顶的人感受他们不曾亲历的快乐与幸福时刻。访谈对象11号表示置顶的内容反复看都让自己觉得快乐,也希望让看到的人觉得快乐。因此,置顶能延伸个人积极的感受,从而让个人获得分享与回馈的双份幸福感。
“置顶内容是我认为很美好的回忆,以及一些很有意义的照片,能给自己带来充实的幸福感,也能让看我朋友圈的朋友感觉是一种享受,我有一个朋友就这么跟我说。还有就是父母也会翻我朋友圈,把开心幸福快乐的内容置顶,父母也会安心。”(访谈对象29号)
三、结语
本研究通过对30名访谈对象进行半结构化访谈,发现青年用户设置朋友圈置顶的动因主要是其满足了用户三个方面的需求:人设打造需求、媒介记忆需求以及自我满足需求。
置顶作为重要时刻的特殊记录,在一定程度上避免了限时动态设置的负面影响,打破了用户媒介记忆展演的时间性矛盾。置顶使用户能更方便地在不断强化和重复记忆中重新到场,以此塑造个人形象。同时,置顶的可选择性让用户求得个人隐私保护和媒介记忆展演的心理平衡。因此,用户通过置顶的设置与分组来完成媒介记忆过程从而完成自我形象的打造和维护。
研究发现,用户对于置顶的使用不仅是出于社交中的表演需要,更大程度上是满足用户自身的使用需要。通过置顶对媒介记忆的展演,满足用户猎奇心理,让用户能够随时翻阅重要记忆、增强自我认同与延伸快乐记忆等。由此可见,微信朋友圈置顶功能打破了用户限时可见设置与媒介记忆展演的时间性矛盾,以及个人隐私保护和媒介记忆展演的心理矛盾。但微信朋友圈置顶只是在一定程度上打破了这两组矛盾,问题仍然存在,日后能否随着媒介技术的发展而消弭,现在仍未可知。
注释:
[1]李耘耕,朱焕雅.朋友圈缘何而发:社会心理视阈下大学生微信自我呈现策略及影响因素研究[J].新闻记者,2019(05):25-35.
[2]张杰,马一琨.从情境崩溃到情境再分离:社会-关系情境中的用户社交媒介实践——基于微信朋友圈“仅三天可见”的研究[J].国际新闻界,2022,44(08):28-48.
[3]邵鹏.媒介作为人类记忆的研究——以媒介记忆理论为视角[D].浙江大学,2014.
[4]邵鹏.媒介记忆理论:人类一切记忆研究的核心与纽带[M].杭州:浙江大学出版社,2016.
[5][8][9]吴世文,杜莉华,罗一凡.数字时代的媒介记忆:转向与挑战[J].青年记者,2021(10):9-11.
[6]陈呈,何志武.从媒介学再出发:媒介记忆理论新取径[J].编辑之友,2023(05):93-101.
[7]高春蕾.微博中IP网剧趣缘群体的身份认同研究[D].中央民族大学,2022.
[10]Brandtzaeg P B, Luders M. Time collapse in social media: extending the context collapse[J]. Social Media and Society,2018, 4(1):1 -10.
[11]谭丁元,陈功.微信朋友圈中语境消解现象的时间性表达研究[J].东南传播,2023(03):24-27.
[12]李欢,徐偲骕.为了不忘却的纪念——数字时代网络用户的“被记忆权”研究[J].新闻记者,2023(05):62-74.
[13]Landsberg, A. (2004). Prosthetic memory: The transformation of American remembrance in the age of mass culture. Columbia University Press.p.2.
[14]张赟,谭尚雨,邱杏颖,帅青红.基于扎根理论的社交媒体用户使用限时动态设置的影响因素研究[J].情报资料工作,2021,42(04):96-103.
[15]马琳晓,刘海刚.社交平台用户的自我表露与隐私保护探析——以微信朋友圈为例[J].新闻前哨,2023(02):72-73.
[16]Van Dijck, J. (2008). Digital photography: communication, identity, memory. Visual communication, 7(1), 57-76.
(作者:曾琦,广东海洋大学文学与新闻传播学院网络与新媒体专业学生;武会园,广东海洋大学文学与新闻传播学院讲师,博士,研究方向:互联网治理,新媒体文化,国际传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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