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九世纪中日教育现代化思想比较研究
2025-01-29张一伟
摘要:在十九世纪的东亚,面对西方文明的强势输入,中国和日本均提出了借助东方儒家文化推动近代教育现代化转型的指导思想。虽然“中体西用”和“和魂洋才”均将儒家思想视作缓解西方文化冲击,避免文化体系丧失主导权的有力手段,但是近代日本所提出的“和魂洋才”相较于中国的“中体西用”更具有包容性,将培养具有独立思想的国民、建立现代化的教育体系视为近代日本教育现代化转型的目标,而“中体西用”思想则将近代中国的教育现代化转型限制在应用实践中,丝毫没有动摇近代中国封建制度的根本。这导致近代中日两国教育现代化转型的结果迥然不同,限制了近代中国现代化建设的发展。
关键词:“中体西用”;“和魂洋才”;中日教育现代化思想
中图分类号:G52;G53/57文献标识码:A文章编号:2095-6916(2025)01-0091-04
A Comparative Study on the Thoughts of Educational Modernization
in China and Japan in the 19th Century
Zhang Yiwei
(School of History, Culture and Tourism, Liaocheng University, Liaocheng 252000)
Abstract: In East Asia in the 19th century, in the face of the powerful influx of Western civilization, both China and Japan put forward the guiding ideology of promoting the modern educational modernization transformation with the help of Oriental Confucianism culture. Although both the idea of “Zhong Ti Xi Yong(Chinese learning as the fundamental structure and Western learning for practical use)” in China and the concept of “Hehun Yangcai(Japanese spirit with Western knowledge)” in Japan regarded Confucianism as a powerful means to mitigate the impact of Western culture and to avoid the loss of dominance of the cultural system, the “Hehun Yangcai” proposed by modern Japan was more inclusive compared with the “Zhong Ti Xi Yong” in China, and regarded cultivating citizens with independent thinking and establishing a modern education system as the goals of the educational modernization transformation in modern Japan, while the idea of “Zhong Ti Xi Yong” limited the educational modernization transformation in modern China to the application of practice, without shaking the fundamentals of the feudal system in modern China at all. This led to completely different results in the educational modernization transformation in modern China and Japan, and restricted the development of modernization construction in modern China.
Keywords: “Zhong Ti Xi Yong”; “Hehun Yangcai”; thoughts of educational modernization in China and Japan
教育作为提高国民素质,解放发展生产力的有力抓手,是现代化建设中颇为重要的子议题而广受有识之士的关注。中国和日本同属东亚文化圈,在十九世纪专制王权下开启现代化道路,但呈现出截然不同的结果。相较于十九世纪清廷自上而下的现代化建设的失败,日本自上而下推动的明治维新取得了成功,促使日本在十九世纪第二次现代化浪潮中成为唯一一个发展现代化成功的非基督教文明国家,在近代社会中迅速成为东亚区域的新中心。近代的日本是极右翼军国主义主导的现代化国家,走上了对外侵略扩张的道路,出于为政治服务的目的,日本教育的现代化转变中深受军国主义的影响,导致现代日本仍存在着极右翼势力的毒瘤未被清除。比较研究近代中日两国进行教育现代化的史实,以期能为我国的教育发展提供值得借鉴的历史经验。
一、中日教育的现代化思想
近代中国和日本的现代化建设是外诱的现代化,面对西方文明的入侵,中日两国专制王权再也不能采取闭关锁国的政策以维持其统治,面对内忧外患的国情,中日两国的统治者为了巩固统治地位,开始走上现代化建设之路。面对西方先进的科学技术,东方注重思想的儒家文化教育体系显现颓势。中日两国的有识之士在十九世纪现代化建设中分别形成了“中体西用”“和魂洋才”的教育思想。它们对于推动中日两国打破各自的封建壁垒,促进现代化转型起到了至关重要的作用。
(一)“和魂洋才”思想的形成
“和魂洋才”指的是将日本的民族精神同西方的科学技术相结合,形成所谓的“东洋精神,西洋艺术”[1]。“和魂洋才”既是近代日本对待西方先进科学技术的根本方针,也是近代日本在教育领域推行“文明开化”政策的根本指导思想,是为近代日本现代化建设的总目标“富国强兵”而服务的。
德川幕府末期,面对1853年美国海军准将佩里的黑船来航,德川幕府采取的闭关锁国、严厉禁教的政策已经不能应对当时日本所直接面临的民族危机,于是德川幕府开始推动洋学的发展。出于救国救民的目的,日本诸多深受儒学熏陶的洋学家提出了各种的洋学吸取论,“和魂洋才”思想便是其中之一。
“和魂洋才”的思想最早源自幕末洋学家、日本开国论者佐久间象山于1854年提出的“东洋道德,西洋艺术”的观点。佐久间象山虽然推崇洋学,但他将朱子理学尊崇为圣学,视为世界观的基础,认为日本应该在保留大和民族精神内涵的同时,最大限度地学习西方先进的科学技术。同佐久间象山持类似态度的还有许多著名的思想家,例如,桥本左内提出“器械艺术取于彼,仁义忠孝存于我”的观点[2]。之后,由福泽谕吉所提出“和魂洋才”的著名口号,建议日本学习西方的先进科学技术。在日本开国之后,“和魂洋才”便成了处理本土文化同西方文化之间相互关系的指导思想[3]。
可以看出,“和魂洋才”这一思想是在日本处于幕府武家政权同京都公家政权之间相互冲突,西方资本主义文明暴力冲击朱子理学的时代背景下提出的,面对西方以坚船利炮殖民日本的企图,佐久间象山、桥本左内、福泽谕吉等人由接受传统的儒家朱子理学教育转向了学习兰学、洋学等西方科学技术,企图在传承朱子圣学的同时将西方先进的科学技术融入日本的各个方面,以期达到富国强兵的目的。
(二)“中体西用”思想的形成
近代中国专制皇权下展开的现代化建设,一般认为是始于洋务运动,“着眼于局部地借助西方技艺寻求抵御西方的富强之术”[4]220。“中体西用”指的是在保证中国的传统结构,尤其是清王朝的传统专制政治结构不动摇的前提下,引入西方的科学技术,以达到抵御西方入侵进而寻求国家富强的目的,即“中学为体,西学为用”。
“中体西用”思想形成于近代中国人民对于西方先进的科技文化的逐渐深入认识中。魏源在其所著的《海国图志》中提出“师夷长技以制夷”的观点,被看作是“中体西用”思想的起源。自魏源之后,诸多中国学者提出将西方的科技文化引入到中国的观点。如冯桂芬所提出的“如议中国之伦常名教为原本,辅以诸国富强之术,不更善哉”[5]69,郑观应提出“中学其本也,西学其末也,主以中学,辅以西学”的观点[6]。还有诸多学者根据自身的研究,对于中国传统社会同西方现代文明如何结合提出了不同的观点。直到张之洞在1889年所撰写的《劝学篇》中,以“中学为体,西学为用”为中心思想进行集中阐述,从而在近代中国思想界形成了较为完整的“中体西用”的思想体系[1]。
十九世纪六十至九十年代,清王朝的统治同样面临着内外双重的冲击,内部太平天国起义等反清运动同外部西方列强的不断侵略相结合,构成了近代专制皇权下的中国同日本相似的内外交困的状况。清廷固步自封,抱着消极的态度去认识西方世界,以傲慢自大的“中国中心论”面对西方国家的冲击。“一直到19世纪末,中国还没有完成向现代国家转变所必需的基本认识转变。”[4]218由此可见,“中体西用”思想中透露着近代中国专制皇权的板结性和腐朽性。
二、中日教育的现代化思想比较研究
在十九世纪专制皇权下中日两国向现代化社会转型中,不论是“中体西用”抑或“和魂洋才”,作为教育现代化思想,均在其国家内部产生深远的影响,推动了国家的发展。但是,中日两国在近代现代化转型的结果却截然不同,导致近代东亚的中心由中国转向日本。近代中日两国“中体西用”和“和魂洋才”的教育现代化思想产生了广泛的影响,推动了历史进程的发展,成为两国在近代将西方现代文化同本土传统文化相结合的指导思想。但是,专制皇权下的中国现代化转型失败,边缘化程度日益加深,而日本现代化转型成功,在促使日本于近代成为东亚资本主义中心的同时,使得日本走上了军国主义殖民掠夺的道路,给东亚、东南亚地区的人民带来了沉重的灾难。同样是处于东亚儒家文化圈的国家,近代中日两国现代化转型却造成了反差与割裂。基于此,比较研究中日两国的教育现代化思想意义重大。
(一)中日两国教育现代化思想的共同性
一是“中体西用”和“和魂洋才”思想形成的时代背景大致相同。近代中国和日本向现代化转型的时代背景均可以视为外部的冲击同内部的变革相结合。在十九世纪专制皇权下的中国和日本,由于长期的闭关锁国政策造成对外贸易的萎靡,同国内自给自足的小农经济体系、单一的财政制度以及政治上重农抑商的传统政策相结合,造成了中国、日本对于西方自由贸易制度的抵制,西方国家为了打开东亚倾销市场,以武力对近代中日两国造成了外部冲击。而在国内,中、日两国在由传统社会向现代社会转型中,均出现过动摇国内当局政权的内部动乱。在近代中国,长期的农民起义运动破坏了清朝满人政权的统治基础,迫使清廷将军、政、财的权力向地方的汉族士绅转移。在近代日本,以“尊王攘夷”为借口的倒幕运动层出不穷,带有行政官员和知识分子性质的武士阶层特别是被限制了发展途径的下层武士联合地方的部分藩主、豪强等,对于向西方各国卑躬屈膝的德川幕府发起反对运动。
二是“中体西用”和“和魂洋才”均试图以东方儒家文化(特别是儒家文化中的朱子理学流派)为主体,将引入的西方资本主义文化进行融会和调和,将西方文化中的长处视作“求强求富”的手段,用儒家文化来主导西方资本主义文化在国内的发展,避免自己的传统文化丧失主体性,造成文化体系的崩溃从而导致亡国。
三是“中体西用”以及“和魂洋才”均将实业教育视为教育现代化转型的重点。无论是近代的中国还是日本的有识之士,都意识到了重视伦理道德的传统儒家朱子理学教育已经成为阻碍近代中日两国社会发展的一大阻力,严重地影响科学技术在近代中日两国的发展和传播。因此,张之洞和福泽谕吉将发展能够培育专门实业人才的教育视为现代化转型的基础。为此,张之洞提出了在美国招募农学老师,在日本招募理化学、机器学老师,以充实学堂、推动专业人才建设[7]的观点,将发展自然科学教育视作富国强兵,实现近代中国现代化的第一步。近代的日本,作为“和魂洋才”思想的提出和完善者,福泽谕吉在他所著的《劝学篇》中提出“所谓学问,并不限于能识难字,能读难懂的古文,能咏歌和诗等不切实际的学问”[8]3-4。他在为兴办的学校庆应义塾制定课程计划时,按照“事不分大小,一切措施都要立足于鼓励学到实际知识,以期全体学生均成为实用家”[9]的标准来为学生设置课业,由此可以看出,福泽谕吉将“实学”抬高至可以启蒙日本国民的地位。
(二)中日两国教育现代化思想的差异性
一是“中体”的界限严明,而“和魂”具有较高的包容性[10]。中国自秦朝创建大一统格局以后,逐渐形成了一种高度一元化的政治结构,这种政治结构通过不断地完善呈现出一种金字塔的形状,在金字塔式政治结构的顶端,是高度集中的绝对皇权。清王朝建立后,汉族士人的晋升路径被严格限制,只能通过以朱子理学为基础的八股科举制度选拔成为封建官僚。相对于汉人士族,满族八旗子弟的晋升路径就宽泛了许多且受到较少的制度限制,因此清朝的官僚体系中充斥着大量缺乏专业技术以及创新精神的官员,他们的政治生命几乎完全依附于清朝皇权的掌握者,形成了陈腐僵化的统治系统,缺乏如同日本下级武士阶层这样因为不满足本国传统社会制度而推动变革的社会群体。为了维护自身权力不受到侵犯,清朝的统治阶层对于“中体西用”的界限严格限制,唯恐西方民主、自由的观念对于统治阶层的权力造成冲击。在这种观念的引导下,“中体”界限严明,“西用”范围狭隘,只局限于学习西方的工业技艺。尽管日本深受儒家文化的影响,但公、武两派对于权力的争夺以及儒、洋学派的竞争,使得日本较早便得以接触洋学中的兰学,使得近代日本所背负的精神包袱较小,因而在面对占据优势的西方文明时,可以较为轻松地将洋才的范围由学习生产技术的“实学”扩充到政治制度、思想观念等领域,就像日本学者加藤彻所言,“魂没有具体的形状,因此,日本人可以把发型从顶髻改成散发,可以变革国体采用立宪制,但是依然能够将其解释成‘和魂洋才’”[11]。
二是中日两国的教育目的不同。张之洞提出“中体西用”的教育目的是培育巩固清朝统治的后备官僚人才,这一点在《劝学篇》的“学术造人才,人才维国势”[12]50中得以充分体现。为此,他将教育依照重要性划分为三部分,依次是德育、智育和体育,张之洞认为的“德”是在封建传统儒家思想下形成的“三纲五常”的伦理道德,其目的仍是为落后的封建专制皇权服务。“中国之经书,即是中国之宗教。若学堂不读经书,则是尧舜禹汤文武周公孔子之道,所谓三纲五常尽行废绝,中国必不能立国矣”[5]203足以看出张之洞仅仅重视关于“洋务”的封建官僚培养。在福泽谕吉看来,教育现代化转型的目标是培养具有独立人格的人,而不是一味顺承的臣子。他提出了“国与国是平等的,但如果人没有独立的精神,国家独立的权利还是不能伸张”[8]4的观点,认为国家独立的基础不仅是物质上的独立还应该谋求精神上的独立,因此在面对教育现代化改革中应该培育具有自由的独立思想的人。
三是近代中日两国的教育内容存在差异。因为教育目的存在差异,因此决定了近代中日两国的现代化教育存在着差异。近代中国的现代化教育严格遵循“中学为体,西学为用”的纲领,张之洞认为应该“新旧兼学”“政艺兼学”的同时,又格外地强调“政尤急于艺”[3],但他所提出的“政”更多的倾向于管理制度。张之洞认为西学大致可以分为三大部分,即“西政、西艺、西史”,“西政包含了学校、地理、度支、赋税、武备、律例、劝工、通商”,“西艺包含了算、绘、矿、医、声、光、化、电”,而作为旧学中的学则包含“四书、五经、中国史事、政书、地图”等[12]121。在学习中国传统经史子集的同时,又要学习西方的科技工艺,以期达到经世致用的效果。在福泽谕吉看来,尽管日本需要保持对儒学的学习,但更应该重视以“实学”和“独立”为导向的全面发展道路。福泽谕吉为庆应义塾设置的课程中,就包含经济学、历史学、物理学(穷理学)、政治学等学科,在教育内容中涉猎的范围更为广泛。由此可见,福泽谕吉是在传承传统的人伦道德的同时,主张将过去的儒家教育转变为倾向于自然科学的现代教育。通过对比可以看出,在近代中国传统的儒家教育依旧占据主流,士大夫阶层中的大部分人依旧生活在“中国中心论”的精神世界中不能自拔,对于西方始终没有理性客观的认识。
三、结语
从近代中日两国教育现代化思想“中体西用”“和魂洋才”的对比研究可以看出,中国自古所形成的华夏文化的优越感导致近代中国在面对教育现代化转型的局面时,内心中仍还抱有天朝上国的幻想,对于西方文化的吸收利用受到了极大的限制,成为推动中国现代化转型的精神负担。日本自古以来作为文化输入的一方,其自身的文明进程受到了外部文明的影响,保守而喜新、呆板而善变构成了日本文化内涵的一部分,政治上长期的公武对立、幕藩夺权使得日本面对先进的西方文化时受到的阻碍小于中国,带有极高的热情去拥抱先进的西方文明。但是,日本在现代化转型中国权压过了民权,连福泽谕吉也没有幸免成为日本军国主义的鼓吹手,形成了由脱亚转变为夺亚、由兴亚转变为侵亚的暴力掠夺国策,给东亚、东南亚地区人民带来了沉重的灾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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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张一伟(2000—),男,汉族,山东聊城人,单位为聊城大学历史文化与旅游学院,研究方向为太平洋岛国。
(责任编辑:王宝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