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迪的诗
2025-01-14洪迪
立在地球边上
立着。便成无尽的汹涌波涛
我。与眼前的一切浑然一体
硕大无朋的蹦蹦床
绝世壮丽的广场舞
鲲鱼跃上苍穹九万里。大鹏展翼
蹴天狂涛汹汹。涌向东海之东
淋漓漫溢的大海碗
双手捧起仰天一饮而尽
螺号共汽笛，此起彼落
日居月诸。起航，归泊
力哟！创造与毁灭
源于性，金钱与权力
每一朵浪花，每一滴海水
都在求生存，争自由，向前进
如此步履维艰而生机勃勃
如此奋力挣扎而自由自在
一滴水纵身汪洋的浩瀚
便可慨然自豪，大海是我
白鸥
十万朵浪花凝结的精灵
以无垠海天为翔飞翅翼
太阳的白菊花绽放天穹的静点
海涛的万面铜鼓擂响寰宇强音
翔飞的自在，自在的翔飞
生命的精义即为常动的恒静
海雾
海雾从吹浪老鱼嘴上升起
隐而徐显。大队芭蕾舞女婆娑
变色龙的舞衣缥缈。飞天
绰约。晨曦渐成沉沉暮霭
便有依约箫音自远方缓缓趋近
非诉非泣。一种含铅的叹息
谁在叹息？不在海上或船中。落叶
纷飞。在那些补网的纤纤指尖
石塘箬山天后宫
十万匹野马奔腾到此。蹶蹄肃立
汹汹大海无际。庄严的大门洞开
石化的肃穆崇敬。宫墙和宫中一切
石墙石壁石鼓石道地石戏台石天地
“独占鳌头”，“满载盈归”，“舟泰人安”
四处石质吉祥言词。镌刻渔民心愿
长石案红烛焰焰，袅上天穹缕缕香烟
至美情爱。碧波蚌贝上裸体的维纳斯
勇武智慧。宙斯后脑蹦出的甲胄雅典娜
大慈大悲。南海紫竹林中赤脚鱼篮观音
民间女杜默。三神合一的天后妈祖
日夜立在山崖。护佑骇浪船舶平安
暴雨狂风在这里细细嚼啮青草与时光
太阳的金光奏演着蔚蓝无际交响乐章
风帆
一声冲天的绝命长啸
一面寻梦的猎猎大旗
一支白鸥的张空翅翼
风帆。帆驶顺逆八面来风
前行即是颠簸。腾跃。倾覆
一尾电闪的飞鱼
风是强劲驱力
风是狂暴杀手
冒死而生。掌舵是九死一生的绝活
黄鱼鲳鱼鳓鱼墨鱼沙丁鱼
圆圆地撒下扫海大网
捞起的。是笑的丰盈还是虚空绝望
帆驶顺逆八面来风，风帆
是我的命运，我的颠沛人生
四望，浩浩汤汤的滔天浑黄
山海之间
天台四万八千丈
对此欲倒东南倾
——李白《梦游天姥吟留别》
台州地阔海冥冥
云水长和岛屿青
——杜甫《题郑十八著作虔》
1
天台苍天穹。东海碧无涯
山海之间。我的生身血地
石塘。括苍。新千年第一缕
阳光，金灿灿钟情此地
天宝物华。鱼米花果盛过春笋
地灵人杰，儒释道三教和合之乡
天地之大德曰生，生生之谓易
唯易不易。各正性命，保合大和
2
和合，山海和合一体
山。漫漫羊群蹿下东海
成滔滔滚滚白雪的浪涛
成浪的火焰烧着的岛屿青青
海。青蟹龙虾鱼鳖一齐涌上大地
蹴天的成山。天台括苍大雷雁荡
陷地的成川。始丰永安永宁灵江椒江
健跳江海游溪金清港
和合。人水木石和合一体
这里的男人是水做的。海水
海水晶结。一座座矗天白塔
敢顶立海黑风。喜晒焚石烈日
这里的女人是石做的。玉石
晶莹红翠。一颗颗玛瑙翡翠猫儿眼
温柔体贴入微。雅丽风韵大方
上厅堂，下厨房，走四方
和合。儒释道在此抟成面团
方孝孺灭十族硬气近迂。陆蠡挺身自投
竹刀一闪柔弱而锋利。智者《摩诃止观》
花开灌顶培植梅树：“一行到此水西回”
《大衍历》漏泄天机。济癫破帽蒲扇葫芦
玩世中的济世，成佛法于哈哈嘻嘻
紫阳真人张伯端，百岁修成《悟真篇》
合三教为一语：“返本还元是药王”
和合。奉寒山拾得为和合二仙
拾得在国清寺厨房终日忙忙碌碌
究竟拾得了什么？只有寒山晓得
寒山常向拾得要点残菜剩饭
便独居苍莽深蔽的寒岩古洞
不时将些诗句镌写在树叶巉岩
唱些“有身与无身，是我复非我”
偏走红千余年后的大洋彼岸
3
一口红花碗。一满碗长寿米面
一只小猴子。满口大嚼满心欢喜
旧台州府城腾空的龙顾山麓
堂堂的我唐代嫡远祖广文公祠里
盛大的庆寿典礼正在红红火火
这捧碗大嚼的小猴子
正是尚未换牙天真的我
身边照护着的是长眉慈目的老祖母
这唐明皇钦赞“三绝”的广文公
这杜工部深惜“官独冷”的广文公
这远谪海角天涯蛮荒的台州司户广文公
这开发民智土著“留贤”尽瘁此土埋骨
大田白石的“台教始祖”广文公
我深愧是你迂愚的不肖裔孙
我自豪是你傲骨的妙肖裔孙
4
我狂妄自居这方青紫热土的嫡长子
从刘阮遇仙李白读书云锦杜鹃冠顶的天台
华顶山麓双涧回流国清讲寺门前
向传说朱熹带领渔区老少用长竹简缚小榔头
击杀横行食人的“夹脚鬼”的东海漂流
青箬笠，绿蓑衣。赤脚，长篙
漂啊，流啊。上天，入水
小小竹排是我的一生我的今天
小小竹排是今天的我一生的我
两岸青山啼不住
不是哀猿
是望帝春心托付的杜鹃
啼血杜鹃声声
漫山遍野红烂漫
水急心闲
我已自忘于山海之间
天台云锦杜鹃
天台四万八千丈。华顶顶上诗仙
书声诗吟当年。蔚成三千亩洋洋花海
行行。列列。二千尺青铜老干横枝撑铁
共托漫天锦绣云霞，艳丽东南海天
八百名天孙绸舞红紫云端腾闹
一千羽孔雀屏开七彩天穹灿烂
春心望帝。声声杜鹃张云锦
晓梦庄生。翩翩蝴蝶舞端阳
时间深入空间脏腑，是为美
存在穿越虚无酮体，即为丽
明明丽丽。影影绰绰。可望而不可即
攀攀跻跻。寻寻觅觅。最美是水中月
水中月。我来几度，终归缘悭一面
不可即。即见着了，又当如何了结
在一条熟悉的老街上
在一条熟悉的老街上
迎面走来一位老熟人
似乎浅笑着在加快脚步
我也兴冲冲迎了上去
哦，这位老熟人三年前就已亡故
死于一场久缠不愈的感冒
走近了这迎面而来的人
陌生地相向擦肩而过
在一条熟悉的老街上
秋深了，相知老叶片片飘零
庖丁解牛
这位名叫丁的大厨，最善于解剖公牛
手所触及的，肩所倚着的，足所踩到的
膝所抵住的，进刀的轻重迟速，骨肉
分解的声响，是绝妙的舞蹈音乐
我所面对的不是庞然浑沦死牛
是呼吸着的活物，是活物的着刀细部
不用眼睛去观看，我只用心神去体会
只顺着牛身上自然的纹理，让无厚刀刃
游走于牛身上恢恢间隙，简直是推小车
于康庄大道上前行。但遇着筋骨盘结处
手眼便几乎凝止，只让心指挥着不动之动
牛便哗啦解体，如同泥土溃散落地
于是我提刀而立，王顾四方，满志踌躇
噢！得告诉你一个猜想的小秘密
这位为文惠君表演的解牛庖丁
恐怕就是辅佐商汤得天下的伊尹
或者是跟黄帝探讨养生长寿的岐伯
或者即为骑青牛出函谷关的老聃
无题
连眉月也已遁隐
唯星星还在眨着眼睛
一声独狼的长嗥
从夜的底部直刺天顶
万籁更其钳口无声
逃浴
你帝俊薰衣草一样的娇妻
你天地间最仁慈的伟大母亲
每天只钟情于一件精心琐事
沐浴十个儿子并轮流放飞一个
甘渊洋洋清冽洞见杳杳深底
十头胖嘟嘟红玛瑙猪仔
十只丰长金灿灿长羽三足乌
十面金锣大嗓子响彻寰宇
慈母指掌抚爱擦洗细心温柔
从飘飞长发到善奔的阔脚板
从宽厚胸脯到自然翘起的小鸡鸡
每一分寸显处和隐处的皮肤毛孔
绣花或工笔画似的反复洗涤
慈母大爱滋滋从表皮直透内里
天地如此和乐清明
山海晃荡九天韶乐
一天。天地间大灾难无端降临
这帮顽皮的小家伙蓦地造反了
个个逃避沐浴，一齐脏兮兮跑上天顶
个个耍出一副人莫予毒的霸王威势
海枯石崩。大地四处咧嘴砺牙
禾焦。木枯。猰凿齿九婴大鹏野猪毒蟒
死亡呈滔天洪水狂涛。浩浩汤汤
帝俊惊惶失色。赐神人或人神后羿
彤弓羽箭，去下界火速平乱
于是，后羿上射九日，下杀众凶于洞庭
桑林凶水之上或畴华之野。大地重归安宁
从此，尽心仁慈的羲和更加仁慈尽心
日日拉住遗下的唯一儿子清洗更清洗
词语
我豢养的一大群红眼睛长耳朵小兔子
最爱那片绿茸茸的野草地。边嚼边游戏
一副乐天派的样子。无为而无不为
我放飞的一长队鸽子。于蔚蓝的无际长天
展开亮白无邪的自由，表演高空精彩杂技
比飘云更幻变无端，示范人心无拘无束
一棵大樟树的所有零件。叶子。大枝小枝
树皮，粗干，虬根，枝干中的纤维和导管
应有尽有。只待巧手装配，再吹一口仙气
词语词语。一生便只养了这些淘气小儿女
吵吵闹闹。永远这么昵近，永远这么陌生
韩信
从淮阴恶少胯下爬出来的那一刻
你已十足证明自己是堂堂大丈夫
“成也萧何。”这话不假
去汉其实是作秀，你已无处可投
萧何月下一追，正成了你拜将的高坛
在坛上跟汉王的一番对话，是句句
终成史实的宏文《灭项论》
“败也萧何。”此言不确
被骗在长乐钟室砍头之前
你早已将自己砍过三次头了
当你新破齐兴冲冲请封齐假王
当你犹豫拒绝蒯通相面相背的游说
当你终于奉诏十面埋伏围项王垓下
你早已将自己的头一次次砍了又砍
你将兵多多益善，亦善于将将
最不善的只在于把控自己
大聪明。没有你刘邦便无缘染指大汉皇帝
大笨蛋。连鸟尽弓藏兔死狗烹铁律都不信
樊哙
鸿门。大摆宴席的项王大帐
精心策划的亚父杯酒是沛公夺命黄泉
项庄舞剑。剑剑意在先入咸阳者
千钧一发！这位曾以屠狗为生的贲育
带剑拥盾强闯军门。他侧过盾撞倒
交戟卫士。入帐西向立，瞋目怒视
发戟天，眼眶全睁裂了。力拔山者
按剑耸身长跪问道：客人，你干什么
乃高声赞叹：壮士！赐酒，赐肉
架生蹄髈于肩，拔剑割而啖之
还能饮吗？死都不怕，还怕饮酒
遂痛快淋漓义正词严地数落了一顿
气势直压过力拔山气盖世的西楚霸王
范增只怨恨妇人之仁。殊不知项王
正痛饮的是一杯自悔惜才忌器的鸡尾酒
楚汉风流史上决战决胜者并非垓下之围
樊哙是赞叹千古鸿门宴叱咤风云真主角
头门港
天下万物生于有，有生于无。
——《老子》四十章
这是上天的命名
而名即万物本身
谁说上帝死了？我
就是活生生的创造者
我说：“要有港。”
就有了港
我是莽莽大陆。当今夸父
迎着而不是追着
向太阳走去，走到东海岸
第一缕阳光照临，无法再向东走的极处
喟然一声浩叹
我成了精卫，我以填海为生命
我命名大陆大海为伏羲女娲
兄妹而夫妻
合体创生新的人类和世界
我长出钢铁长臂的森森黑森林
轰轰烈烈。挥舞起闪闪电光
将补天的五彩巨石
天花散落沙蟹跳鱼横行的滩涂
长堤突兀挺起来了
长桥横空飞起来了
海岛与大陆手拉手跳起圆舞的欢快
天地间呱呱，诞生了一个海港
深过地心的大海港：头门港
头。起头
原点。阿尔法。浮司脱。宇宙大爆炸奇点
盘古劈向混沌的大斧
千里之行的足下
一切的有皆生于无
无是无垠的四维时空
无所不在而无所见其所在
万有皆存在于空间存在着空间
万有皆消逝着时间消逝于时间
有无相生相毁相成。乃有创造
创造。玄之又玄，众妙之门
此刻。这里。当下
一片超绝荒芜的虚无
亿万斯年的朝潮夕汐
烈日空炙。冷月太息
咸腥海风这拾荒老妇终岁踯躅于此
双目空洞
双手空空
命运。一切皆能应运而生
一无所有终将迅即应有尽有
因为空间正在这里着手
因为时间正在这里开始
因为虚无正在这里创生万有
森森戟天的摩天大楼会有的
纷纷蚁聚的万吨巨轮会有的
轰轰雷鸣的集装码头会有的
五光十色车水马龙的不夜城会有的
会有的一切的——的一切都会有的
牡鹿高昂的头颅
秀挺珊瑚的骄傲
梅花踩着四蹄，以激光的快捷
奔驰在我的神经和骨髓
曹子建的洛神飘荡凌波的清风
倩幽兰吐气，荡我胸际
创造即是无中生有排列组合因有用无
创造正是一瞬间晶结着永远的结束和开始
创造无非是宇宙间超越一切的美妙神奇
门，拱门，台门
开关。迎拒。出入。通塞
交通。交往。交流。交汇。交合。交媾
下海与登陆。出征与凯旋的庆典处所
圆周上出发与回归重合的一点
子宫口与墓穴的叠加
莽苍苍。所有山峦被费长房神鞭
羊群般赶下水。以蛟龙舞姿同另一些大陆
纠结纠缠，成大陆架与广袤海床
白花花，所有河川一同跌下大陆边缘
乃有浩浩汤汤抛掷日月的大海洋
小小寰球四海一家
地球只有一个
所有陆地都为海洋所拥抱所联姻所网络
便有了一批交通交往交合的海门海港
港。海港
大集装箱的起落转运集散处
大海轮的停泊避风休憩补充给养加油站
大陆海洋绝恋拥吻中搅动的舌尖
张扬的空间与风逝的时间
唱天喊地疯狂交媾的婚床
海天间一次伟大日出的诞生地
宁馨儿。新世纪见风猛长的宁馨儿
人子的骄傲。一泡童子尿冲天直飚
荒芜滩涂顿时绿满，蕃莳藤叶和西蓝花
海上即刻涨潮，浪花们把秋千荡到云天上
拔地的脚手架，一齐背上书包去上学
水晶之钟正在凌海的天穹响起
在时间的腹部鼓满春天气息
鱼虾们纷纷蹦上岸来落户
亘古沉埋的种子探出头来长茎开花
连地北天南的瓜果和石头们
都跑来参加交易会或大显身手的运动会
这里的空间在涨潮又在金刚石般密集
头门港，头门港
精卫的小石子和枯树枝
生长起来的新陆地
搅拌着钢筋混凝土
蓦地种植在这里
如电闪的彩虹
成高耸入云的海上风景
头门港，头门港
我“芝麻开门”的新咒语
藏宝深山古洞，正是我胸腔的搏动
钟声的水晶正弥漫
海天的蔚蓝无际
谁说上帝死了？我
就是活生生的创造者
我说“要有港。”
就有了港
这是上天的命名
而名即万物本身
【责任编辑黄利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