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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列斐伏尔对资本主义空间意识形态的批判

2024-12-31黄宇芳

文教资料 2024年10期
关键词:列斐伏尔空间生产意识形态

摘要:资本主义意识形态批判是剖析资本主义社会的重要工具。列斐伏尔在马克思的基础上将其拓展到了空间维度,揭示了资本主义在空间中对意识形态控制的实现。列斐伏尔考察了资本主义过往空间意识形态的形成基础及对其他时空的破坏与碾压,并剖析了当前资本主义空间意识形态的统治展开,最终在面向未来空间的发展问题上寄希望于差异空间的建立,要求通过空间革命来消解资本主义空间意识形态。列斐伏尔意识形态批判思想对当代资本主义空间批判具有重要意义。

关键词:列斐伏尔;资本主义;意识形态;空间生产

资本主义意识形态批判是剖析资本主义社会的重要工具,亦是马克思批判理论的重要议题。从《德意志意识形态》中对“虚假观念”[1]的否定性批判,到《资本论》中对物化意识、阶级意识及资本主义抽象统治等的考查,马克思奠定了意识形态批判的科学范式,以对资本主义生产方式的强有力批判揭示了意识形态的本质及其逻辑。在其之后,理论批判的重心不断随现实发展而产生新的朝向。如葛兰西(Gramsci)提出了“文化霸权”(HegeMony)概念,强调意识形态批判在文化层面的作用。随后的阿尔都塞(Althusser)则指认了意识形态的物质性和永恒性,并以意识形态国家机器理论等进一步深化了马克思的国家理论,强调意识形态在社会再生产中的作用。但列斐伏尔(Lefebvre)则从日常生活批判、空间生产和异化理论等视角拓展了资本主义意识形态的批判向度,为我们今天理解空间与资本主义的统治手段提供了新的洞见,具有重要意义。

列斐伏尔始终关注意识形态批判问题,从《被神秘化的意识》到《日常生活批判》三卷,再到《空间的生产》这部集大成之作,他坚持在马克思的基础上进行批判,认为“必须重新发现马克思著述中的一些主要观念:有关异化的观念,有关拜物教的观念,有关神秘的观念”[2]。特别是在资本主义空间意识形态批判问题上,列斐伏尔在对过往空间、当前空间和未来空间三个向度的考察中展现出了深刻的洞见。

一、资本主义空间意识形态的形成基础

首先,在面对被纳入资本主义生产与再生产体系的抽象空间,列斐伏尔揭示了其意识形态的形成基础,通过向前回溯考查了资本主义空间对其他空间的征服与侵占。在前资本主义时代,随着生产力的发展,自然空间的逐步消失与社会空间的扩张与征用持续发生。列斐伏尔指出自然正在衰微,取代自然的符号与意识正在人类社会中快速增长,自然空间只能走向“空缺与毁灭”[3]。列斐伏尔指出,中世纪空间规划与修道院、庄园和农民村社之间的关系,为资本主义早期积累和空间意识形态统治奠定了基础。加之资本主义的全球殖民、空间投机等行为,部分民族和国家面临着空间上的新殖民主义问题。列斐伏尔认为这种普遍化的新殖民手段发生在空间上,由国家确定各个决策中心。在中心周围,至此只存在被强迫固定、被剥削与产生依附的空间——这就是新殖民主义。[4]这些行为加速了资本主义空间的发展,使其得以拥有广阔的空间与区位来建立起社会空间和建筑意识形态,为资本主义空间意识形态的重构提供了前提。同时,这也意味着征服和塑造空间成为生产和再生产所期望的社会和政治秩序的重要先决条件。[5]

其次,列斐伏尔回溯了历史,考察了资本主义空间对过往历时性空间意识形态的碾碎和重建。资本主义抽象空间总是力图对其他空间进行贬黜,方便对其国家主权和意识形态的控制。列斐伏尔以罗马对希腊空间的占用为例,指出希腊空间(如庙宇、雕像等)的鲜明意识形态性。[6]而要想摧毁希腊国家在现实世界所遗留下的城邦印象、世俗影响及生活秩序,就必然要拆毁希腊建筑群。于是罗马统治者通过独特的、严格对称的空间形式,建立了自己的空间表象和表征性空间,创造出权力的空间表象,即“罗马却将那已统一的撕裂,重新将差异、相对和多变的(因此是世俗的)目标引入希腊空间”[7]。由此,建成了由外部强制统治原则所支配的罗马空间特质。这一策略至今仍为许多国家所沿用,即通过城市规划这一意识形态完成新旧空间统治秩序的交替。

再次,列斐伏尔批判了资本主义在全世界输出空间意识形态的行为。他以西班牙——美洲殖民地为例,并将其作为城镇规划的典型。殖民地的规划是在技术官僚的治理规划方式之下的,即“在城市政治和权力的管理下界定如何对城镇进行重组。指导详尽地规定了应当如何对所选地址进行开发。其结果是造就了一个严格等级化的空间组织”[8]。这种等级化的空间组织尤其彰显在空间规划和区域分隔的进程中,并造成了服务富人、驱逐穷人的现象。列斐伏尔指出,这样精心规划设计出来的殖民空间是一种人造产品,其扮演了生产工具的角色。“它作为一种不同于原初空间的外来上层建筑,充当起引入社会和经济结构的政治手段,以致最终不仅获得了一个立足点,并且切实地在一个特定的地方建立起自己的‘基地’。”[9]这种工具化、同质化的空间加强了资本主义意识形态殖民,征服者使用本土的异域建筑设计元素装点空间,碾碎了当地原初的支配空间的政权,弱化与消弭了当地传统空间所带有的文化与民族心理元素。这种空间殖民手段不同于语言政策、身体禁锢和种族灭绝等,它通过规划限制身体和日常行为,并以建筑意识形态侵入精神空间,使人们最终服从官僚资本主义所设定的生活秩序,完成空间意识形态霸权的形成与建立。

二、资本主义空间意识形态的统治展开

面对历史上的诸种空间形态,列斐伏尔对抽象空间建立前的绝对空间、神圣空间、历史空间等展开回溯,为我们提供了透视空间意识形态的基点。由此,他进一步揭露了当前资本主义空间意识形态的统治展开。

首先,列斐伏尔揭露了空间中的意识形态问题和空间意识形态问题,前者即资本主义意识形态在空间中的弥漫问题,后者则是空间成为意识形态的工具问题。列斐伏尔在多部著作中考察了资本主义社会下不同的意识形态,如《现代世界的日常生活》中的消费意识形态问题、《日常生活批判》三卷中的异化现象和私人意识以及《空间与政治》中论及的空间的政治性等。这些意识形态混合物与知识、权威等相挂钩,由于专家们的影响,资本主义在世界各地建立起建筑意识形态,进而侵入人们的精神空间,完成空间意识形态统治。列斐伏尔认为把建筑师、城市学家、城市规划师作为空间方面的专家与最高权威是一种关于专业化的超级幻觉。这些专家作为知识和空间规划建设的代理人,实际是国家实施建筑意识形态的工具。政客和技术官僚发明了空间规划,掌控了关于空间知识的话语权,因此这些知识(Savior)受霸权掌控,并和各种空间符码、意识形态挂钩。[10]列斐伏尔批判这些被支配的空间“在本质上是一个欺骗性的空间”[11],“是政治的产物,是战略性空间”,“国家与构成它的每一个制度都需要空间”。[12]

其次,列斐伏尔考察了技术官僚在全世界推广空间意识形态的行为。他指出了资本主义对地中海沿岸休闲空间的指向性进行暴力操控,在打破早先世纪的沿线共同体、城镇和空间规划后,就将此处转变为被消费的休闲的空间,为投机和逐利服务。“新资本主义和新帝国主义分享了对于分裂成两种区域的附属空间的霸权”[13],即以生产和消费为目的并依靠其而发展的两种空间。地中海沿岸发展的旅行和休闲业作为当地获利的方式,面向欧洲乃至全世界开放,进而吸引资本主义其他行业在此进行投资与投机。这些面对全世界的空间规划,不仅粗暴地将世界范围内的空间分为生产和消费两种特质的空间,还使同质化空间在全球蔓延开来,破坏和控制了人们的社会空间和精神空间。

再次,列斐伏尔揭露了资本主义空间意识形态霸权始终服务于资本主义生产与再生产。资本主义为了自身的持存发展,不断地进行城区改造运动,在空间内对各种建筑不断地进行推倒、重建,再推倒……在此过程中,资本主义一方面延续自己的生存,缓解过度积累的压力;另一方面不断地输出和更新自身意识形态,并通过空间规划来掌控着各个阶层的流动。大卫·哈维(David Harvey)曾称其为“地理学的舞蹈”。在此间,抽象空间起到了“传送与维持着特定的社会关系,消解另一种社会关系”[14]的作用。并且,抽象空间“包括‘商品世界’及其‘逻辑’、全球战略、货币以及政治国家的权力。这个空间建立在一个庞大的银行、商业中心以及重要生产实体的网络的基础上,此外还有公路、飞机场以及信息网络”[15]。可见资本主义抽象空间的权力之大,它以适合其生产关系的方式建立,并沦为意识形态统治的工具。抽象空间下的城市规划还带来了区域分隔和强迫驱逐的问题,这些驱逐以城市再生和公共利益的名义发生,体现了最复杂的边缘化形式之一,并明显剥夺了实质性的公民权利。[16]而这些空间及其意识形态统治行为,实质上早已被纳入了资本主义发展考虑之中。哈维指出,资本家出于利益考虑倾向于扩大生产、改变区位,以此防止剩余价值的消失。[17]资本主义在全球范围内建立殖民地,剥削民众,借用区位优势加速发展与资本在全球范围内输出空间意识形态的过程相辅相成,共同服务于剩余价值积累。因而,“伴随资本主义盲目冲动的是颇为有趣的意识形态混合物。意识形态已经体现出了多重或多样的功能性。它们掩盖现实,也就是掩盖经济冲动的粗暴特性与资本主义扩张”,“它为扩张铺路,使其看上去同增长与利润并无联系”。[18]空间及空间中意识形态的作用早已远超乎我们想象。

三、资本主义空间意识形态的消解策略

在面向未来空间的展望中,列斐伏尔指出一场没有生产出新空间的革命,其实是没有充分实现其潜力的革命。[19]可以说,列斐伏尔对于资本主义空间意识形态问题的消解策略,主要寄希望于从资本主义抽象空间本身的现实矛盾出发,走向未来建立差异空间的可能性。

在列斐伏尔的设想中,随着资本主义的不断发展,资本主义抽象空间内的各种矛盾将会在此前的基础上进一步暴露出来,正如他在《空间的生产》中,从第五章对资本主义“矛盾空间”(抽象空间的本质)的分析向对第六章“差异空间”[20]的分析过渡一般。列斐伏尔同马克思一致认为资本主义时代的空间生产本身蕴含巨大的矛盾与差异,进而得以产生差异空间。他分析了空间中的矛盾即资本主义固有矛盾在空间中的体现,认为未来将会出现不同的空间形式。但这些即将出现的空间形式却在不断地被现有的所有制和生产关系抹杀。他虽然承认资本主义带来生产的进步性,但并不否认抽象空间“在本质上是一个欺骗性的空间”[21],这些被支配的空间领域依靠制定大部分人必须遵守的约束、规范和准则等来对身处其中的人形成规范与压制,从而维持稳定。尽管如此,在规范与压制下的反抗与矛盾也在不断出现,无论是质与量的矛盾、交换价值与使用价值的矛盾,还是用户的空间与表象化的空间、抽象空间之间的矛盾都在不断地发展。“抽象空间容纳了各种特殊的矛盾。这些空间性矛盾部分地起源于历史时间抛下的古老矛盾。”[22]但“作为支配工具的抽象空间,窒息了在其内部被构想出来从而也力求显现出来的所有东西”[23]。列斐伏尔承认这里的差异理论是困难重重且不完备的,但在借用质量互变理论的基础上,他又指出差异也具有生产性,且部分差异能够使现存的生产方式走向灭亡。

差异出现在何处?“差异在同质化领域的边缘地带维持或发生,要么以对抗的形式,要么以外在(横向的、异序的、异逻辑的)事物的形式。差异始于被排斥:城市边缘、贫民窟、被禁止的游戏空间、打游击的空间、战争的空间。”[24]虽然差异已经出现,但城市的聚集性中心和抽象空间所包含的同质化力量必然会不断吸收、消解这些差异。列斐伏尔认为在资本主义空间规划统治不彻底和不完全的地方,居民脱离意识形态和主权控制的程度越小,差异显露的程度也就愈加明显,变革的希望也就更大。

遗憾的是,列斐伏尔并未进一步论述这些产生差异的空间是如何在全球范围内掀起差异空间化运动,进而代替抽象空间的控制。

“政治权力本身包含了一个内在矛盾。它既要控制流动的东西,又要掌握凝固的东西。”[25]抽象空间作为权力的工具,充满了各种运作的力量,既有反对也有改变的力量。因此还要进一步促进空间理论与革命运动相联系,推动差异空间的实现,这些既需要真正掌握空间理论,还需要摒弃对资产阶级解决空间矛盾的幻想,才能完成斗争力量的团结与相关推想的完善。

四、结语

在资本主义从“空间中物的生产,跃升为空间的生产”[26]的过程中,空间中意识形态的生产上升为空间意识形态的生产,这意味着资本主义意识形态控制的加深。而列斐伏尔对资本主义空间意识形态的批判,不仅推动了马克思意识形态批判理论的发展,更为我们今天警惕资本主义国家的意识形态与生产方式的操控提供了新视角,进而得以牢牢把握空间中意识形态工作的领导权,为无产阶级建立正确的空间文化与意识形态,以避免外来空间意识形态的入侵。正如习近平总书记所指出的:“在意识形态领域斗争上,我们没有任何妥协、退让的余地,必须取得全胜。”[27]因此,列斐伏尔的批判在今天仍是掷地有声的,他对资本主义空间及空间意识形态的批判,为我们透视资本主义空间意识形态霸权和建立起正确的社会主义空间意识形态提供了思路。

参考文献

[1]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1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2009:509.

[2][法]亨利·列斐伏尔.日常生活批判:第1卷[M].叶齐茂,倪晓晖,译.北京: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18:164.

[3][法]亨利·列斐伏尔.都市革命[M].刘怀玉,张笑夷,郑劲超,译.北京:首都师范大学出版社,2018:31.

[4]Henri Lefebvre.The Survival of CapitalisM:Reproduction of the Relations of Production[M].New York:St.Martins Press,1976:84-85.

[5]Jelena Boilovi,Jelena Petkovi.An Ideological Perspective on Street Names:Socialist Political Symbols in the Post-socialist City of NI[J].Cities,2022(124):103586.

[6][7][8][9][10][11][12][13][14][15][19][20][21][23][24][25][26][法]亨利·列斐伏尔.空间的生产[M].刘怀玉,等译.北京:商务印书馆,2021:350,352,221,222,前言ⅩⅨ,527,126,519,77,81,81,518,527,545,549,572,526.

[16]Martin Oteng-Ababio, Richard Grant. Ideological Traces in Ghanas Urban Plans: How do Traces Get Worked out in the Agbogbloshie, Accra? [J].Habitat International,2019(83):1-10.

[17][英]大卫·哈维.资本的限度[M].张寅,译.北京:中信出版社,2017:599.

[18][法]亨利·列斐伏尔.资本主义的幸存:生产关系的再生产[M].第3版.米兰,译.上海:上海社会科学院出版社,2024:141.

[22]Henri Lefebvre.The Production of Space[M].Wiley-Black well,1991:52.

[27]习近平.论党的宣传思想工作[M].北京:中央文献出版,2020: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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