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炳南小说创作的纪实性
2024-12-31蔡秋培
郑炳南原名郑楚帆,曾用笔名郑宜迅等,20世纪40年代末生于香港,其作品以小说最为出名,其本人被推举为香港小说学会会长,小说作品有短篇小说集《玻璃》与《郑炳南短篇小说集》,长篇小说有《香港风云》《金钱游戏》等。学界对郑炳南的小说研究有两种倾向:一种是探析其前期小说对香港政坛人物的揭露与讽刺,剖析其后期小说对香港回归前政治风云变幻的深刻描绘,如袁良骏先生认为郑炳南早期创作的小说作品对香港政坛人物的揭露和讽刺相当尖锐而深刻,其后期小说创作则描写了香港回归前波谲云诡的政治风云,意味非凡;另外一种是研究者阐释郑炳南所写侦探小说的特点在于其对人性的深刻透视,如任翔认为其侦探小说在细节中凸显了其对人性的深刻把握。以上两种阐释倾向对于我们认识郑炳南小说的特点有很大的启示意义。若从整体上观照郑炳南的小说创作,我们会发现:以往研究者忽视了郑炳南小说创作的另一特点——纪实性,主要表现为其小说在题材方面关注香港的众生百态,重视香港本土乡人的书写,同时对香港的社会民生与都市风云变幻进行深层透视,旨在纪实的基础上针砭社会时弊与揭示香港在经济、政治与文化方面的复杂形态。
反映香港众生百态,直视社会时弊
在《郑炳南短篇小说集》中,作者自道其短篇小说大部分内容是其“二十岁到三十多岁时的创作,那时候读书不多,不懂得经营小说的诀窍,对时间、节奏的安排,阅读欲的研究和高潮起伏的认识近乎白纸,只凭一股写作欲,真正是想到什么写什么……但是,也有现在所没有的锐气”。
正因为这种锐气,使其短篇小说在纪实层面呈现两个特点:其一是深刻反映香港社会的众生百态;其二是由于郑炳南熟悉香港社会的现实真相,他那按捺不住、直戳社会时弊的心理冲动使其小说充分揭示了香港在政治、经济与文化等方面的弊端。
在《郑炳南短篇小说集》中,首先表现了香港现实社会中青年人的青春期迷惘和对人生价值的沉思。如在《知道和不知道的》《昨日之日如风逝》《未妨惆怅是情狂》《西楼望月几回圆》中,青年展超受情欲的困扰,虽然在某些时刻也表现出青春期的迷惘,但他从不放弃对宇宙人生的思考与对生命价值的追问,与展超相比照,国器、雪辉、李小姐、莹旋等小说人物则更多地沉溺在对肉欲、世俗物质的追求与享受中,他们在青春期迷失了人生的方向。尤其在《探索者的悲哀》中,郑炳南以倒叙的手法叙述了主人公“他”由于追问生存价值产生“错位”而自杀的悲剧,充分显现了作者对香港青年人现实命运的关注。其次,该小说充分展现了中西文化交汇下香港现实社会的众生相,包括来自内地的愤世嫉俗的知识分子“阿成”(《阿城》);对家庭教育重新认识,洗心革面的父子俩(《两封信》);肆意开车撞人的精神病患者“他”(《肇事者记》);憧憬于宇宙探索的“我”(《回邮》);等等。这些香港社会众生相的生动刻画,体现了作者细致入微的观察力和入木三分的社会批判力。再次,该小说集针砭时弊,表现出作者对香港现实社会的深切关怀,如《法律内外》《舆论万岁》通过叙写香港社会爆发的舆论事件,斥责回归前的香港虽然标榜西方文化的“自由”“民主”“平等”,但是司法的不公正和舆论的假民主到处可见;《时髦的诱惑》《最后一仗》《最后的英雄》等短篇小说,通过描写资本家不择手段的逐利行为与社会活动家的钻营性社交活动,控诉了资本家没有良心,以及社会活动家的精于算计,特别是小说《续撒克逊劫后英雄传》叙述主人公在争取中文合法化的诉求中,讽刺了英国人的历史,弄得当年港英政府中的英国人恼羞不已。《郑炳南短篇小说集》虽然在小说技巧方面欠成熟,但是在题材与主题方面充分体现了作者深入香港社会内部,精准把握事实真相,关注社会众生相与针砭社会时弊的创作情怀。
呈现香港本土乡情,透视都市风云变幻
与《郑炳南短篇小说集》不同,《玻璃》是作者搁笔近二十年,为了生活到1994年才重新撰写的作品。这本小说集恰好体现了郑炳南小说纪实性的另一层面内容,那就是尽力呈现香港本土乡人的境况和透视国际都市的风云变幻,具体体现在以下几点。一是,《分龙雨》表现了香港本土乡人的坎坷命运——小说叙述了在香港生活的瑛姑有着美好的童年,后来嫁给了懂得赚钱的阿海,怎知命运弄人,母亲有钱后喜欢上赌博并染上了毒瘾,也把阿海“拖下水”,因而这个家庭惨遭不幸,最后瑛姑因为生活所逼,沦为与凤姑、珍姐一样的暗娼,道出人生的好运、厄运与“分龙雨”一样,仅一辙之隔。二是,《玻璃》表现了本土乡人的独特爱情——佟丝罗苦苦追求真正的爱情却不得,就如困在“麦当劳”中的蜜蜂,玻璃的外墙使蜜蜂能看到外面的美好世界,但寻不到飞出去的路,直到最后才幡然醒悟,飞出了玻璃的迷阵。三是,《割叶蚁》表面上是叙写回归前香港把启德机场搬迁到赤鱲角前夕人们的怀旧心态,实际上讽喻了大都市市民似“割叶蚁”的行为。四是,《蝴蝶效应》叙写了回归前香港金融市场上“三剑侠”的故事——区禧慧、刘伟、赖练堤曾经是叱咤风云的市场能手,然而他们的贪念使其步入了人生的“深渊”。当他们通过股票买卖收购“合兴隆实业集团”时,本来可以急流勇退,却因为贪钱,陷入了叶枢鲲布下的“蝴蝶效应”圈套,导致血本无归。
不过,《玻璃》中的重头戏还是以回归前的香港为生活背景,以孟宗为主人公串写起来的反映都市风云变幻的小说,它包括《镀金回来的孟宗》《竞选风云》《议会风云》,属于围绕生存价值观与分析现实文明对抗的小说。小说从孟宗留学回到香港任“环宇搬屋”经理,一直写到其因投身政治活动而身败名裂。通过这位“华盛顿大学”高才生的悲痛人生故事,讽刺了回归前香港政治团体和个人标榜的自由、民主与平等的不切实际和虚伪性,透视了香港都市风云变幻的背后规律。如在《镀金回来的孟宗》中,“平等机会委员会”和“强积金管理局”不管“环宇搬屋”的实际情况,抨击孟宗招聘人员时存在性别歧视和忽视员工权利;“地球之友”“香港观鸟社”等团体有时为了一点自然景观,弃香港本土人的公益不顾,使荒芜了二十年的塱原耕地继续荒芜。而在《竞选风云》和《议会风云》中,政治团体——无论是孟宗创办的“香港市民公义监察会”,还是香港其他政治团体,它们的竞选本质上不是为回归前的香港市民争取权益,而是为自身争取政治利益;议会上没有特立独行的个人观点,只有党同伐异的斗争,不识时务的孟宗不知醒悟地参与其中,到最后落得惨败的结局。可以说,上述小说是郑炳南透视香港现实社会风云变幻的典型文本,是其小说纪实性的重要体现。
透析香港经济、政治与文化的复杂形态
郑炳南小说纪实性的第三个方面——通过取材于香港社会的故事叙写,透析香港经济、政治与文化的复杂形态,主要体现在其长篇小说当中。其中长篇小说有三种类型:一是与香港有关的侦破案件与解决谜团的小说,包括石勒探案系列以及其他破案小说。这些侦探小说在内容上隐含着香港回归前社会的种种现状,透视了香港金钱世界的复杂性,也展示了香港经济与政治的微妙关系。作为都市推理侦探小说,石勒探案系列主要写以香港生活为背景的重案组高级督察石勒,以过人的智力、非凡的洞察力、坚韧的破案毅力,拨开凶手制造的层层谜团,一一破解疑案。侦探小说《局中人》布局巧妙、结构严谨,直到小说故事结尾,才道出谋杀“广利财务集团”核数主管马里奥的死因。小说中,马里奥是东古曼王国和英国之间政治交易的牺牲品。当声称没有金钱能够收买法律和正义的重案组督察公孙勇知道真相时,他已经沦为“局中人”——因为荣升为高级督察的官本位欲望泯灭了他的良心,所谓彻底的正义在他眼中荡然无存。《冬至无雨》则是一部叙写香港政治文化,特别是有关“社会科学民意研究”的探案小说。小说以督察魏樊君调查朱柏如的死开头,以朱柏如通过死后信件道出自杀的真相结尾,是一部有关知识分子之间政治斗争的探案小说。
二是反映香港金融团体的利益争夺及香港政府的金融角色,纪实性地透析了经济在香港社会的主导地位,其代表作是《金钱游戏》。小说的故事背景是席卷东南亚乃至全球的金融风暴,主人公高尚隆与山涛创办了专门为国内企业在港集资的“博斯富集团”,他们与国际金融寡头索罗斯、“安勒顿基金”总经理孙皓,以及国际“对冲基金”展开了一场你死我活的“金钱游戏”斗争。小说的表层结构反映了香港金融集团在金钱游戏里的经济活动只有法律规则,没有道德上的操守。在小说中,各色人物为了获得至高的经济利益,不择手段,包括利用女色、安插奸细、诬告恐吓。小说的深层结构则纪实性地反映了在世界资本金融市场上,西方国家持双重标准对待发展中国家和地区。
三是充分展示回归前香港政治与文化的复杂形态,代表作是《香港风云》。《香港风云》一共分两集,第一集包括三部:《圈套》《鼹鼠》《目标》。第二集亦包括三部:《叛徒》《阴谋》《回归》。《圈套》写的是牵涉到台、港、大陆三地警方的绑架案,被绑架者为亿万富翁余安平。由于绑匪头目“阎公”得到台湾警方要员朱金石的庇护和香港英国军情六处驻港负责人威廉·荷顿的“帮助”,此案变得复杂难以侦破,一心抓捕凶手的重案组二分队督察范宗民几乎为此送命。《鼹鼠》写威廉·荷顿陷害文笔犀利的政治评论家淳于长,目的是要他做香港文坛的“鼹鼠”,为寡头服务,小说同时也塑造了孙继人、瞿方进等“哈巴狗”的形象。《目标》写威廉·荷顿不择手段地控制香港黑帮分子为自己的利益服务,当“反黑组长”范宗民阻止其丑恶行径时,遭到了“奴才警察”牛伯成的杀害,督察马援由于懂得“忍”,苟且保住了性命。《叛徒》写香港地区领导人庞士培上台后,指挥高级阁员邓恩、利维尔等,打着“民主”的旗帜行不义之举,揭露了庞士培等政客的险恶用心。《阴谋》和《回归》是《香港风云》的高潮部分,主要写庞士培不择手段地除掉一个个正派人士,辅助“民意党”分子孙继人、瞿方进等竞选地区领导人,但是不得民心,最后,爱国人士雍铭胜利当选。就此,这部约六十万字的《香港风云》划上了展示香港政治风云的完满句号。
从整体上观照与审视郑炳南小说的创作特点,我们会发现其小说创作呈现纪实性的特点,这种纪实性“并不等于那个‘绝对’的‘真实’或‘事实’,而是意识中的一种对‘业已存在’‘必然存在’的强烈指向性”。即使是郑炳南的推理性探案小说,也是“将香港的跨国的有历史价值的新闻旧闻事件,悬疑案件,以及名流人物重铸的浮雕,进而加工、删节、过滤”。其文本的虚构性也是建立在一定的社会史实基础上。换言之,郑炳南小说的纪实性在题材方面重在展现香港的众生百态,重视香港本土乡人的书写,同时对香港的都市风云变幻进行深层透析,旨在贴近现实的基础上针砭社会时弊与揭示香港回归前在经济、政治与文化方面的复杂形态。
本文为“课程思政”背景下广东民办高校大学语文教学研究(2021GXJK347)。作者单位:广东培正学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