纳西族作家和晓梅小说中的自然观
2024-12-31向佳佳
生态批评理论形成于20世纪70年代,该理论试图揭示文学与自然之间的关系问题,其张力随着人与生态的关系而逐渐引起学界的关注。纳西族当代女作家和晓梅的小说创作,将本土民族文化与现代性思考结合,展现古老纳西族对世界的思考,透视纳西族的民族精神嬗变。作为当代文坛具有影响力的少数民族作家,其小说集《呼喊到达的距离》获得第十一届“骏马奖”。和晓梅小说的价值并未局限在纳西族与自然环境的相处之中,而是将视野拓宽到了民族与当代环境之中。在民族与自然与当代的三维格局中,探索现代化发展中纳西族人们生态意识的嬗变,以现代视域审视生态意识的转变,彰显民族在现代化中的精神世界。
对于自然的认识,东汉时期王允在《论衡·自然篇》就提出“天动不欲以生物,而物自生,万物自生,此则自然也”。意为自然而然天地万物生长,这便是自然。而生态批评的本质在于探析人与自然之间的双向联系,即人如何认知自我在自然中的定位。该概念最早于1978年由威廉·鲁克特在《文学与生态学:生态批评的实验》提出,他认为“把生态学和生态概念应用到文学研究中,生态批评主要研究的是文学和自然环境之间的关系,生态批评是把以地球为中心的思想意识应用到文学研究当中”。在新世纪初,生态批评理论在国内得到了专家学者的广关注。和晓梅作为云南民族作家之一,致力于民族小说书写,著有《春季,落雪的昆明》《来自一条街的破碎》《未完成的成丁礼》《有牌出错》《连长的耳朵》《我和我的病人》《飞跃玉龙第三国》等。和晓梅将生态视角和对纳西文化的现代性思考结合起来,展现浓郁的民俗文化、边地人文风情、深厚的民族文化的现代性阐释。小说揭示了人性的隐曲、柔软和深邃,更在深层次下彰显了纳西族民族历史中的自然崇拜在现代语境中的自然观嬗变。其作品向当代文坛传达了纳西族的万物有灵意识、人与自然和谐共生生态模式。
纳西族民俗文化中的生态哲学思想
法国社会学家布迪厄提出了“文学场”理论,意在探析现代社会对文学空间的渗透,为深度透视文学生成机制提供了多种可能性。和晓梅的纳西族题材小说作为民族文化表征,以它独特的滇西高原雪山风貌、鲜明的纳西民俗文化、厚重的民族历史而受到广泛关注。生长于玉龙雪山周边的纳西族人世代与自然万物为伴,历史文化与主流文化有着显著差异化特征,其文学场域自然存在特点肌理。和晓梅植根于纳西族丰厚渊远的历史文化底蕴,将丽江纳西族民族村落成为书写场域,深入当代汉民族文化与纳西族生态意识之间,从而创造了一条独特的,却又富有文学张力的云南民族文学创作方向,进而彰显出纳西族独特的民族生态意识在现代语境中的价值。
和晓梅小说的生态意识,其一表现为,凸显具有自然地域特征的民俗文化,展现人与自然在长期共存中形成的文化传统,形成了鲜明的纳西特色。无论是雪域高原的自然环境还是大众生活的社会氛围,都沾染上了浓厚的民族气息。她的小说创作中,汇聚着富饶的民俗文化。丽江泸沽湖、火塘、花楼等一系列意象的选取,展示了纳西族生活的场域,构建了一幅幅民族风情画。小说《未完成的成丁礼》中,居住在丽江泸沽湖周围的少数民族,成丁礼是其特殊的仪式,标志着少男少女的成长。《飞跃玉龙第三国》中展现的是纳西族庄严的婚礼仪式——素礼。这些仪式的场地无一例外是民族村落周边的山水,丽江泸沽湖、玉龙雪山成为具有象征意义的场域。纳西民俗文化依山傍水举行,是民族历史中对于自然山水的崇拜。在原始时代,民族村落人们的生产生活与高山深水密不可分,人们将养育他们的山水普遍存在感知和体悟,这种感性认识在集体无意识中升华为民族共同情感,最终成为山水崇拜的信仰活动。这种活动在民族历史中以仪式进行传承,逐步形成了尊崇自然的民俗活动仪式。小说《女人是“蜜”》中以“雕塑”为线索,“我”在阿八奶奶家发现雕塑,其雕塑样貌精美,神态自然,侧面表现出纳西族独特的雕塑艺术。纳西族的雕塑艺术实则表现的是合于自然的图腾崇拜,纳西族自然观下的自然崇拜与图腾崇拜是民族历史的必然阶段,它反映的是纳西先民在解决人与自然的关系时,意图亲和自然、融于自然,从而取得人与自然和谐共生的关系。同样《女人是“蜜”》刻画的羊皮披肩上绣有象征宇宙的圆盘和象征日月星辰的细线。这种象征宇宙万物的崇拜实则源于纳西族传统仪式“祭天”,和晓梅将纳西族民间流传有“纳西美布迪”和“纳西美布若”融入小说的情节创作之中,这两句话意为“祭天是纳西族最重要的仪式”和“纳西族是祭祀天的民族”。将纳西族对于天地崇拜的自然观融入小说创作,彰显了民族文化中对于自然的崇敬和认同,刻画纳西族与自然之间时时刻刻的生存之道。
纳西族人物塑造中的生态意识建构
纳西族世代生活的丽江境内多山水名胜,玉龙雪山、金沙江、雅磐江等山水相接,其雄伟神秘构成了纳西族百姓对自然的原始崇拜,使其融入民族内涵,成为民族文化的一部分。
纳西族民间文化中的生态哲学集中表现为人与自然的和解,对自然万物有关爱之心,平等地尊重自然万物,自然万物便会以同样的态度“对待”人类,小说《宾玛拉焚烧的心》中宾玛拉家族与黑熊为代表的动物群,正是生态哲学的现实照应。长篇小说《宾玛拉焚烧的心》叙述了云南西北高原上与世隔绝的宾玛拉家族,小说以现代主义的方式,打破叙述时间与空间的边界,以蒙太奇的方式展现纳西族原始思维对自然、生命的思考。其中宾玛拉墨更是从小与动物们朝夕为伴,他与黑熊噜噜深厚的友谊远超人与动物的关心,而是将动物赋予生命哲学方面的人文关怀,暗含了纳西族先民对自然万物的平等意识,也是纳西族追求人与自然和谐共生的天人合一自然观的缩影。以宾玛拉墨为代表的崇尚自然精神正是纳西族世代相传的民族精神,塑造出了具有生命平等、万物有灵为内核的民族信仰。尽管在人们的普遍认知上,民族民间传统信仰带有一定落后的意味,与现代文化相比文明程度有待提高。但以其自然崇拜与万物平等的内核信仰以崇高的神圣性,为民族构建了一个充满万物有灵的生态保护场域。
小说人物生态意识的建构另一方面体现在对原始生命力和生命意识的崇敬。李玟兵在《云南少数民族民间文学中的自然观》中提出“如果人类没有对自身生命的意识,缺乏对自身生命的关爱与敬畏,那保护生态环境就失去了它最终的意义”。小说《未完成的成丁礼》歌颂了纳西族女性在生死面前无私的生命意识。小说中设定了母亲分娩这一惊心动魄的时刻,母亲却选择将生死屋让给即将去世的老祖母。《飞跃玉龙第三国》中的五姨顽强突破封建礼教束缚,拒绝包办婚姻,在即将喝下毒酒的瞬间,她感受着腹中胎儿的生命力,最终放弃了饮下毒酒。她们在生死面前的无私折射出纳西族顽强的生命意识,它是一种基于人性的自然之美,一种自然生命精神的生态美。生命意识还体现在对已故者的祭奠仪式之中,对生命的死亡顺应自然、接受自然,恭敬而虔诚地面对生命的逝去。小说《宾玛拉焚烧的心》中,女祭司宾玛拉金的使命便是为逝去的先人予以祈祷,祈求他们得到祖先的庇护。小说《神路图》则是纳西族人们为逝去的先人指点通往神路的故事。对于逝者的祭奠仪式具有强大的民族凝聚力,能够唤起强烈的纳西族民族生命意识。生命意识的内核在于尊崇自然规律,坦然地接受,敬畏地送走,这都是纳西族自然观的体现。
纳西族生态文化思想的现代化阐释
云南民族文学在古老与现代的交锋中产生了历史反思与现代想象,将文学的“他者”描绘转变为了自我书写。作家们着重展现在现代主义与城市化发展的进程中,民族自身的思想嬗变与生活转型,从精神到物质两个维度力图发掘本民族在新老交替中的种种矛盾。民间文艺学家李子贤在《多元文化与民族文学——中国西南少数民族文学的比较研究》中提出:“这是新旧文化思想交替过程中所必然经历的历史阵痛,没有这种阵痛就没有新文化的出世。”当代云南民族文学研究追寻当代文化视点,以现代主义甚至后现代主义理论解读云南当代文学创作,从而在云南当代独特的民族文学中发现了边缘化文学存在的新的文化意义。
纳西族作家和晓梅将传统纳西生态意识与现代性思考相结合,对纳西族文化的传统生态意识底蕴赋予现代性揭示,将本民族生态意识置于当代环境中去思索,描绘细腻敦厚,却在内蕴之中蕴含深刻的价值。其获奖小说集《呼喊到达的距离》在叙述纳西族人民传统生态意识时,不片面独立地写民族本身,而是将纳西族的生态意识融入当代国家的整体之中去描绘。例如小说《未完成的成丁礼》在描绘纳西族传统仪式时,重点描写了以崇敬自然的传统文化与现代商业文明之间的冲突,这种碰撞更重要的价值在于阐释民族生态意识在现代性语境中的迷茫。《未完成的成丁礼》中重点叙述了纳西族人十三岁时的成丁礼,泸沽湖畔的族人通过“穿裤子”彰显成人仪式,显示他们已经成熟强健。成丁礼仪式的本质是原始的纳西族人,他们对于自然的崇敬,以及意图通过自我成长改变自然的愿望。然而随着现代化的发展与城市经济繁荣,原始的仪式受到了外界冲击。少年泽措在成丁礼时,收到的却是又短又薄的牛仔裤,他对成丁礼的渴求最终破碎,而随后他又被带离生活的泸沽湖畔,在城市之中他的童年成为了回忆。和晓梅用哀伤却无奈的叙述,述说了纳西族少年泽措的命运与成长。泽措的人生经历更是无数纳西族人传统的仪式,以及仪式蕴含的原始自然意识受到冲击后的彷徨。
和晓梅小说创作中古老仪式与现代化的冲突,并不是单纯地批判与否定传统,而是旨在通过对纳西族传统生态意识的书写,寻求它们在现代社会的存在价值,彰显纳西族特有的生态意识与传统仪式。在呼吁人与自然共生的生态文明大背景下,绿水青山就是金山银山,纳西族人民对于自然的崇敬与当代遥相呼应。成丁礼仪式的传承、女祭司宾玛拉金的祭祀、对玉龙国的爱情追求,都是纳西族在历史长河中,对于自然的崇敬、对于自然的坚守、对于自然的顺应。和晓梅以纳西族为切口,透视了在呼吁生态文明的当下,古老民族的坚守与传承,为新时代生态文明的文学领域塑造了独特的民族色彩。
(作者单位:昆明学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