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阶独徘徊忧思浮心头
2024-12-31黄泺璋
西汉成帝鸿嘉三年(公元前18年),汉成帝班婕妤失宠,退居长信宫,作《自悼赋》,发“华殿尘兮玉阶苔”之叹,南朝谢朓取之以作《玉阶怨》:“夕殿下珠帘,流萤飞复息。长夜缝罗衣,思君此何极。”后盛唐李白重作诗歌《玉阶怨》:“玉阶生白露,夜久侵罗袜。却下水晶帘,玲珑望秋月。”以此诗拟谢朓。两位伟大诗人所作的两首诗歌诗名相同,但其诗意各具特色,可谓诗旅文化中双子星跨时空的一次“奇遇”。
诗意来源于现实生活,而作为后人,我们无法确切还原古时的情景,但倘若想读懂、读透诗歌的诗意,还真得静下心来先从诗歌内容、诗歌情感着手。谢诗的“夕殿”、李诗的“玉阶”都以女主人公所在地的标志物来暗示主人公宫女的身份,而两首诗对宫女形象描写所运用的艺术手法截然不同。
谢诗大都工于起调,《玉阶怨》也不例外。开篇一个“夕”字,交代时间正为黄昏。黄昏时节本令人惆怅,又有“下珠帘”紧接其后,垂下的珠帘直接点出等待的原因与结果——宫女今夜注定无缘得到君王恩宠,加深了全歌清冷哀婉的情调。不仅如此,谢朓还精心选择“流萤”这一意象,以流萤的动衬出宫中的静,在景物描写中巧妙地融入宫女的黯然神伤:帘外点点萤火闪烁,飞复许久才息;帘内宫女一人独自伫立,寂寞冷清。李诗则开门见山,先是以“玉阶”点题,后以一个长镜头描写宫女玉阶台上伫立的场景——“生”“侵”,化静为动,调动感官,细腻地刻画宫女等待的过程,夜色渐浓,凝结的滴滴露水承载着宫女煎熬的等待,打湿的罗袜见证着她久久的等待。李诗不同于谢诗,并不直接告知读者宫女等待的原因与结果,将宫女的行为模糊化处理,从客观的角度陈述事实,言简意赅的语言削去了几分宫女为争宠夺爱苦苦等待却依然无果的失落,不动声色地自然流露出宫女的凄凉寂寞,更留下些许悬念,激发读者阅读兴趣。
若全诗均描摹宫女的等待,那便没有味道了,于是谢朓和李白都不约而同地将笔锋一转,便有了“长夜缝罗衣”“却下水晶帘”。谢诗采用细节描写,“女为悦己者容”,宫女缝制罗衣来打扮自己乃是盼望能够得到君王的垂幸,一针一线倾注着对君王的思念之情;而这股思念却久久不能得到答复,转化为哀怨,逐渐累积,最终哀怨爆发——“思君此何极”。谢诗语言风格一直以自然平秀、清新秀丽为主,如“思君此何极”这般的直抒胸臆确实少见,凸显出宫女的怨之深、怨之久。李诗的“却”字,生动传神,一个虚字便表明了宫女得知等待无果后仍做挣扎,徘徊许久才入室。李诗中的帘子不同于谢诗的“珠帘”,李诗的帘子是“水晶帘”,“水晶”更体现出宫女心碎悲痛之情,化抽象为形象。这种化抽象为形象的手法再如第四句的“玲珑”一词惹人怜惜,形容的是秋月,却不禁令人想到泪眼蒙眬,凄凄切切。但宫女仍秉持着执念隔着帘子望着玲珑的秋月这一事实不变。此时,李诗的叙述空间不再与谢诗相同,不再只有室内、室外之分,而是进一步拓展,扩大到天地之间,融入儒道之思,从大处落笔可见李白的豪放大气。秋月寄托着宫女的思念,更寄托着宫女的些许希望——人处两地,月是一般。
李白一生敬仰谢朓,称谢诗“清丽”“清新”;同作《玉阶怨》也是有些许模仿借鉴之意。虽此二首都是宫怨诗,但纵观二诗,细细分析过后,我想谢诗是更重“宫”、李诗是更重“怨”罢。何出此言?
本首谢诗引导读者极致带入宫女的身份,符合宫怨诗的要求;而李诗全篇以气为主、以自然为宗,读来有“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之感,女主人公不仅仅局限于宫女,更是一个时代“情人相约,苦等不至”的缩影,短短四句浓缩着满是李白的浩然之气,更彰显出大唐的开放包容之风。这二首诗各具特色,若要论哪首更好,一时间难以分伯仲,但要是真想感受“玉阶之怨”,务必两诗皆读,所感知的“怨”之情才能更丰富,更细腻。
(作者单位:台州学院人文学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