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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通海三先生”通派对联魂

2024-12-31雷震

三角洲 2024年22期
关键词:通海张謇周家

汉语言文学的博大精深,诗、词、曲、赋等文学形式的根深叶茂,传承到了明清时期,一朵奇葩,分外夺目,这便是成熟的对联艺术。

在古通州的通海地区,以周家禄、张謇和范当世为代表的一群饱读诗书、满腹经纶的对联高手横空出世,稍后一点的朴学考据者和圈内人尊称其为“通海三先生”。他们与同时代通州名士朱铭盘、顾锡爵共享“江苏五才子”的美誉。在晚清崇尚经儒,朴学日盛,考据风行的当下,能获此赞誉者委实不多。

“通海三先生”首先都是有远大抱负的名士,虽都偏寓通州一隅,又逢朝廷昏庸、外强霸凌的晚清时代,实为失意文人而已。就算张謇先生日后高中状元,却生不逢时,远离官宦,回乡办起了实业和教育,周范二先生却屡试不举,孤独游幕,以文教终了。这反而成就了他们以吟诗作对,排遣心中的愤懑。他们同时看中了对联这一形式,留下了许多社会性、艺术性很强的对联作品,令后世敬仰和称奇。

民国南通文人周雁石曾编撰《通海三先生联语》一册,收录了三先生的大量对联作品,民国黄涵林主编的《古今楹联名作选萃》序言中单独将南通一派列出,并推举张謇、范当世、周家禄为领军人物,尊其为通派楹联之魂。著有《楹联丛话》的对联大家梁章钜的嫡派传人湘人吴恭亨先生在《对联话》中则说同时与张謇、范当世“作旗鼓相当者,厥惟吴挚甫、刘葆良、周彦升。”再加上南通后辈费师洪、曹文麟等一批人的追随,使当时南通对联创作风生水起,蔚然成风,独成一派,深受人们的喜爱和追捧。

笔者也是一个楹联爱好者,20世纪80年代初,曾天南海北地收集数十本楹联佳著,摆满了一书架。1983年大学毕业论文也以“对联艺术勾沉”为选题,可惜仅泛泛而谈而已。去年出了本文集,其中收了《三怪外传》一文,说的是张謇、范当世、朱铭盘当时的一些故事。文中有张謇、范当世、朱铭盘多篇联名作对的详细记述。日前,南通楹联学会会长黄俊生先生嘱我写“通海三先生”文,并提供了相关资料,我大言不惭地以为“投我所好,歪打正着”!于是,努力作文,抛砖引玉。

“通海三先生”均有大量对联作品留世,犹以张謇为最。《张謇全集》中收有一千余副,周家禄、范当世亦分别有上百联之多,分别收录于周家禄编的《寿恺堂集·补编·联语》和曹文麟编的《范伯子连语》中。可惜的是周家禄的《寿恺堂集·补编·联语》在他离世后十多年才由后人刻印面世。

也许有人认为对联仅雕虫小技而已,抑或认为中国博大精深的古诗词还来不及研究呢,对脱胎而出的对联未免细微末节些吧,摆摆再说吧。于是,对偏居一隅南通楹联一派及“通海三先生”诸君系统研究者少之又少。

笔者却不以为然,对汉语言文学古诗词浓缩的精华对联这门艺术,除了喜爱还是喜爱。对“通海三先生”的对联,视为汉文学的精灵,爱不释手,相见恨晚。

一般来说对联艺术有以下特点。一、形式独特,浓缩精华。二、句式灵活,惟尊对偶。三、题材广泛,长短皆宜。四、联书合璧,二美并举。五、汉字为魂,汉学为魄。六、善于用典,隐而不晦。七、常以嵌字,增添文趣。

其四中的“联”为对联,“书”指书法。

下面结合对联艺术的这些特点,对“通海三先生”的若干联语作展示与赏析,以证“通派对联”的名和实。

周家禄的对联

周家禄(1846—1910),字彦升,一字慧修,晚号奥簃老人,通州海门直隶厅人,与张謇为同乡,文字学问好友,长张謇七岁,是“三先生”中的长者,故放在前面说。周家禄著有《寿恺堂诗文集》《经史诗笺字义疏正》《三礼字义疏证》《反切古义》《公法通义》《三国志校勘记》《海门厅图志》《朝鲜纪事诗》等,凡十三种,一百零二卷。张謇称赞其学识渊博,学识成果“修矣,甚夥”。范当世的三弟范铠称周家禄、张謇、范当世、朱铭盘、顾锡爵五才子并辔齐驱,互有千秋,难分伯仲。时人对周家禄联语的评价是“情致温婉,辞笔雅达”“轮囷坚凝,犹妙在不抛荒本题”。

泉州万安桥联:两翼石栏扶海出,三秋水月渡空行。

这一副对联是周家禄游历福建泉州时所留,镌刻于泉州万安桥石翼之上。短短十四字,浓缩了天地之精华,给你海阔天空的遐想。它又是一首诗,一首情致温婉的诗,一首清澈心扉的诗,情景交融,意境空灵。它还是一幅画,色彩斑斓,水天一色,映入眼帘,令人浮想联翩。

周家禄当年去武昌拜谒张之洞时随手拈来:山色连城,定有诗人回杖履;江声满耳,坐看小吏卷文书。一位老诗人,竹杖芒履,放眼山川,掩耳细听江水潺潺,还有一位小跟班打开书卷,低头品读老诗人吟诗作对,好一幅武昌山水图!

戚继光祠联:大功在备倭,城郭依然,公去苍茫谁嗣者;明诏使防海,风波未已,吾来宏济愧前贤。抗倭名将戚继光功在千秋,保家卫国的壮举令人敬仰。“我在他的祠堂前虽然感慨万千,但是没有大力匡扶社稷的能力,没有戚继光跃马杀敌的本领,叫我怎不愧对先贤啊!”

晚清时代,外寇不断入侵,周家禄与好友张謇、朱铭盘作为吴长庆的幕僚随军去朝鲜抵抗日倭,大清朝满目疮痍,周家禄悲催不已,在戚继光祠前留下了这副对联。

挽吴军门联:史臣论武乡侯,应变将略,非其所长,涕泣出师,九死孤忠犹可说;时人美汉东公,稽古学易,好士把不倦,弥留诀别,平生风义最堪思。

吴军门,即吴长庆,清淮军著名将领,1882年率兵去朝鲜平叛,1884年病逝,享年56岁。周家禄、张謇、朱铭盘曾作为其幕僚,一起去朝,陪伴左右。深得吴重用。挽联是对联之中较为难写的一个类别。盖棺定论,要有资格,要中肯,还要有情感、文采。最重要的是褒贬之词要经得起历史的检验。上述几点,周家禄都做到了,且字字泣血,使吴长庆千古留名。此联现存于安徽庐江光绪帝赐名之武壮公祠。

张謇的对联

张謇(1853—1926),字季直,号啬庵,通州海门人,晚清状元公,是“通海三先生”中成就最大者。其传世对联作品一千余副,存《张謇全集》中。著名文学家钱锺书的儿子、古文学家、对联名家钱基博有评曰:“啬公对联,俪体逸气,拔天依地,英声茂实,莫可捉搦。”吴恭亨在《对联话》中说:“张啬翁对联理境莹澈,才大又足以驱使,故左右逢源。叙事说理,博大昌明,又在曾(国藩)、左(宗棠)之上。”

人骑白马门前去,我踏金鳌海上来。——幼时张謇对私塾先生句。从小便有鸿鹄之志,难怪长成之后尽现栋梁之材。

万木长承新雨露,四邻都是老农家。——自题常乐祖屋。张謇祖上从对江常熟迁来,世代为农,父辈兼做点小买卖。惬意的田园生活,给其以淳朴的禀赋。謇甚喜也。

匹夫犹耻国非国,百世以为公为公。——题南通曹公祠。对抗倭英雄曹顶非常崇敬,字字体现出自己的爱国情怀。

说诸佛法非佛法,无二文殊是文殊。——题南通文殊院。浅显是根本,佛法大如天,謇对文殊菩萨虔诚有加。

仰观像纬抬头易,自有云雷绕膝生。——题南通军山天文台。此联为集句联,集杭世骏、袁枚诗句。

绣缎报之青玉案,明珠系在红罗襦。——赠沈寿

真美术专家,称寿于艺,寿不称于名,才士数奇,如是如是;

亦学诗女弟,视余犹父,余得视犹子,夫人为恸,丧予丧予。——挽“绣圣”沈寿

张謇与沈寿,南通近代史上的一段旷世奇缘,道得明,说得白。吃瓜者非得添油加醋,浅白,浅白!张謇的这两联,对他与沈的关系,既不掩饰,又明白坦露,如是,如是!

民时夏正月,国运汉元年。——贺中华民国成立。1912年元旦,孙中山就任临时大总统,张謇作此联以贺,嵌“民国”二字。这一表态,足见张謇是坚定的共和拥戴者,而非有人吐槽的帝党保皇派。

设为学校庠序以教,多识草木鸟兽之名。——题南通博物苑。张謇在全国首办民间博物院以文博教化民众,可见其睿智及先见之明。

为大众利益事,去一切嗔恨心——题南通大生纱厂。这副对联是张謇办实业的宣言,父教育母实业的初心昭告天下,深得人心。

南派北派汇通处,宛陵庐陵今古人。——题更俗剧院梅欧阁。梅兰芳为北派,欧阳予倩称南派,来通梅欧阁演出,张謇书悬此联大加赞赏。

陂塘莲叶田田,鱼戏莲叶南、莲叶北;晴雨画桥处处,人在画桥东、画桥西。——题南公园宛在堂。张謇给人的印象是一个家事国事天下事的老者,然而其内心又是不乏情趣的文人墨客,处处散发着青春的朝气。这副对联对应耳!

馋先公亡公,试听寺人之诗,投畀有北,投畀有昊,继以豺虎;

厄不天闻天,乃与康成以梦,今岁在辰,来岁在巳,嗟哉龙蛇。——挽翁同龢。

翁同龢是张謇正宗的常熟老乡,也是其仕途的引路人,对于他的辞世,张謇要说的话太多太多。张謇以这副工整的对联,公正地表达了对恩师的眷恋。

万方多难,侨札之分几人,折栋崩榱,今后谁同将压惧;

千载相关,张范之交再见,素车白马,死生重为永辞哀。——挽范当世。

十五六岁就与之交往的范当世撒手人寰了,“通海三先生”中的范当世先走了一步,同道中人无不扼腕。张謇写了不少悼念诗文,而这副挽联写得尤其沉痛。张謇在呜鸣,张謇在哽咽,张謇撕心裂肺,痛不欲生。

即此粗完一生事,会须身伴五山灵——张謇自题啬公墓墓门联。从幼时与私塾先生对句,至终了墓门有联,张謇先生对对联的喜爱,自始至终。令世人赞赏。

范当世的对联

“通海三先生”中的周家禄和张謇,均为农家出身,唯范当世,范仲淹之后,书香门第,诗书传家十余代,故而他的联作根基相当深厚,只是他秉性刚直,仕途不顺,又羞于仰人鼻息,当人幕僚,布衣终身耳。在“通海三先生”中,其联作的深度、广度、思想性方面不及其他先生,但在艺术性方面,却足与周、张并肩,是通派对联的佼佼者,轻视不得也。

吴恭亨《对联话》中高度评价范当世的联艺,称其为“联界之虎”。民国黄涵秋编《古今楹联名作选粹》序中有句:“继此有南通、晋陵两派。南通一派范氏肯堂、张氏啬翁异军突起,能以气魄制胜群雄。”吴恭亨说,范当世兼取诗文二法,将雄健之气与深挚之情贯于一处,可谓从心所欲。值得注意的是,这些评价已不局限于南通小圈子了,而是晚清至民国整个联界的共识,我辈应好好地珍重与研究。

自来学校以书院辅之,如今比屋东西,稍有欢颜在风雨;

吾为父兄望子弟成耳,此后一官南北,还将老眼看云霄。——代郑大令骧武邑观津书院

不愧是书香门第,对书院文化之通达透彻可窥一斑。

是尝从吾游焉,一鹤孤舟,千叠愁心在江上;

今并斯人已矣,只鸡斗酒,数行清泪洒城南。——挽潘道士。

昔日道友,驾鹤西去,我如江上一叶孤舟,漂向何方。孤独的我,愁心复愁心,哪有心思喝酒,只有泪两行。

昔哭母在故乡,今哭母在他方,生不知何孽,而重罹斯酷,握手临歧,送尔天涯扶病去;

今归葬已有时,吾归葬未有期,子无贤不孝,而皆受其亲,买山负土,望渠海上寄书来。——挽张謇之母

张謇、范当世十六七岁同窗,便结为挚友,一生莫逆。张母辞世,范从自家风水宝地划拨一块供其葬母,解张无坟葬母之难,并挽联一副,悼之。这种交往,天下少有。张謇铭记了一生。

远客乍归,寻城东一亩园亭,白石青城寻旧约;

故家常在,嘉江北百年人物,碧梧翠竹有清才。——题南通枕江亭

百里蒙庥,山川大神享于此;

万方多难,云雷君子意如何。——题南通狼山雷祖殿此殿今已无存,其曾孙范曾有墨迹石刻于军山后壁。有资料表明,此联是范当世与张謇“仿联句例,口占成之”。当时张、范及他人连联已成风气,有多联留世。

此在淮军诸将中最为全福;不识通州三怪者亦岂慵人。——挽狼山镇镇总兵曹肯堂

这副对联可贵之处在于用了“通州三怪”之典。“通州三怪”者,为晚清通州张謇、范伯子、朱铭盘。均为当时的名士。分别以诗文、史集著称,范的贡献在于首开“通州三怪”之说,给文史留下了研究的话题。

书法与对联珠联璧合,是对联艺术得以保留传承的一大要素。“通海三先生”既是名联高手,又是书法大家。其作品相辅相成,如日月同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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