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突破与潜藏:传统散文的晚明嬗变

2024-12-31杜亦峰颜亮

长江小说鉴赏 2024年16期
关键词:陌生化

[摘要]明代散文在复杂的历史文化环境、资本主义萌芽、阳明心学的涵泳中,在流派的互相对垒中突破了原道、征圣、宗经、“代圣贤立言”的传统散文框架,在晚明终于实现了传统散文嬗变,出现了新的生机与气象。晚明小品文洗净了高文大册的油彩,以悠闲自适的笔调、漫画絮语的形态自然本真地体悟现实生活,在创作者、社会生活和文体中实现了“陌生化”和“离间效果”。其不仅实现了传统散文的突破,更潜藏着古典散文向现代艺术化散文转换、调整的源头活水。

[关键词]传统散文" "晚明小品文" "陌生化" "离间效果

[中图分类号] I06" " " [文献标识码] A" " "[文章编号] 2097-2881(2024)16-0115-06

明代散文在深刻复杂的社会元素和文化自身发展规律的影响下,迎来了嬗变鼎革。彼时诸子如林,佳作纷呈,争妍斗艳;流派众多,互相对垒,接连不断,构成了中国散文史上的奇观。明人在向诸子散文、秦汉文、欧曾之文“复古”

“拟古”的不懈师法中,突破/消解了传统散文明道、征圣、宗经的功能,发掘出潜藏在传统散文深处的审美意蕴——于道学之外自成其“道”——突破古文传统,在创作者、社会生活和文体之间实现了“陌生化”和“离间效果”,创作了生动活泼、清新优美的晚明小品,“使其成为具有现代意义的散文,带来了散文观念和散文文体的大转变”[1],完成了散文从复古、拟古到师心自用的范式转换。

一、问题的提出:散文的自觉

明代散文在文人团体互相对垒和社会经济的迭变中意识到了散文的独立性和价值性,脱离“原本六经”“根极理道”的文论传统,自发地对散文本质规律进行探讨和认识,强化了自身的审美价值,促成了散文观念和文体的转变。

1.政治环境与君臣关系的形塑

明代的政治高压、思想钳制和门户之争,不断撕扯着文人“学优而仕”的政治理想。政治环境与君臣关系是形塑明代中前期文风和创作趋向的核心要素,明初文人承续唐宋以来的文统论和道统观,认为“文者,道之所寓也”[2],坚持传统的文以明道、载道的文学观念,通过“理、气、辞”的关系构筑“文以理为主,而以气摅之。理不明为虚文,气不足则理无所驾”[3]的文学思想体系。永乐以来,随着政局的稳固、官方哲学的确立以及朝廷对文化的钳制,政事、文章、学术三位一体,实现了政统、文统、道统之间的完整结合[4]。同时,在政治环境与君臣关系的作用下,文人群体对个体心灵世界的观照、对“内在”自我的肯定、对束缚个性的反拨,也是此时的文学产出的特殊现象。弘治、正德之际掀开明代文学变迁的帷幕,《合刻罗文庄公集序》:“时文之变而师古也,自北地始也;理学之变而师心也,自东越始也。”[5]前七子李梦阳倡复古之学,陈献章倡师心之学,是明代学术变迁的重要标志。嘉靖以后文人逐步卷入“门户”争斗,以籍贯形成的宣、昆、齐、浙、楚等政治集团相互倾轧、攻讦,导致冤狱迭起,文人成为党争的牺牲品。这些政治冤狱,给读书人的仕途投射了一道道阴影,致使士人宁舍用世之志,遁迹山野,以求全身避祸。故而,晚明以来推崇苏轼文章为新的文学范式,《复焦弱侯》:“苏长公何如人,故其文章自然惊天动地,世人不知,只以文章称之,不知文章直彼余事耳,世未有其人不能卓立而能文章垂不朽者。”[6]此时文人较之单纯的文学成就,他们更向往东坡卓然独立之人格。

2.世俗生活和俗文学的濡染

明中期以降,“市民趣味作为中国文化史上的重大事件”[7]跻身于文坛与雅文学齐轨连辔。这种雅俗文学的升降变化是资本主义萌芽的生发、商品经济的发展、政治环境的形塑、文人生命自主意识与正统理学观念、封建专制主义文化冲击的结成[7]。士人的心态经受了市井风尘的洗礼,实现了空前未有的裂变和转型,表征为生活方式、生命哲学、价值取向、审美意象以及文学艺术的创制程式的“新”“异”色彩:从“庙堂”走向“江湖”,由“雅”及“俗”;从冰清玉洁的“理”的天地走向活泼快乐的“情”的世界;从仕宦台阁走向田野山水;文学从“明道”“载道”走向追求“真”“趣”的消遣自适;士人从伦理教化走向情感的自我、世俗的自我[7]。士人在世俗生活的濡染下,在情感上也更亲近于市民阶级,他们淡化了“学而优则仕”的传统理想,更关注世俗生活,文学话语也随着主体审美情趣而转变:“以为文不足供人爱玩,则六经之外俱可烧……文者,奇葩文翼之怡人耳目、悦人性情也。”[8]《词谑》:“有学诗文于李崆峒者……崆峒教以‘若似得传唱《锁南枝》,则诗文无以加矣’……崆峒告以‘不能悉记也。只在街市上闲行,必有唱之者’。越数日,果闻之,喜悦如获重宝……曰:‘时调中状元也。如十五国风,出诸里巷妇女之口者,情词婉曲,有非后世诗人墨客操觚染翰刻骨流血所能及者,以其真也。’……若以李、何所取时词为鄙俚淫亵,不知作词之法、诗文之妙者也。”[9]由此可以看出俗文学对传统文学的影响。

3.心学与空疏学风的沾溉

《文心雕龙·时序》:“文变染乎世情,兴废系乎时序。”文学发展与社会环境的变化有着紧密联系:“文之盛衰实关时之泰否。”明代学术“束书不观,游谈无根”,明中叶以后此风更甚,“自明中叶以后,讲学之风已为极敝,高谈性命,直入禅障,束书不观,其稍平者则为学究,皆无根之徒耳”[10]。这种空疏学风是文化专制、科举制度和阳明心学等质素调和的结果。阳明心学把“心”视为万物的最高本体,认为“心外无物,心外无理”,秉持“致良知”的哲学理念,而良知之学强调的就是向内去探寻人之光明自性或圆明本体,主张每日静坐以“体认内心”,认为“千卷万卷书,全功归在我。吾心能自得,糟粘安用那”[11],致使士人“以无端之空虚禅悦,自悦于心;以浮夸之笔墨文章,怏然于口”[12]。空疏学风的弥漫,使散文创作流为“不经之字,摇笔辄来”地表现“真”“趣”“以文自娱”“师心自用”“独抒性灵”的小品文,破除了传统散文道统限制,实现了传统散文的“陌生化”。在这种空疏学风的濡染下,明人不再将精通经史子集、赓续儒家传统思想作为立命安身的本真事业,他们“不假外求”,主张通过“静坐”发明本心。这样,他们的文学创作面对广阔的情感空间、宽阔的世俗世界,体认的内心宇宙自然是“空疏者便之”,“正当无道可载的时候,有人发现了‘性灵’,于是‘独抒性灵’,成了一代风气”。是“空疏者”学人的追捧,助推了传统散文的演进,让散文脱离了“宗经”“明道”,促成了传统散文的离经叛道,走向观照自我、独抒性灵的具有现代意义的散文,实现了散文观念和散文文体的大转变。

二、明代中后期对散文范式的探索

中国传统散文发展到唐、北宋,臻于成熟,出现了以韩、柳、欧、王、曾、三苏等为代表的宗师巨匠;宋南渡以后,理学一统天下,文学作品多带有道学意味,哩缓冗沓,千篇一律[13]。明代作家历经王朝之初对思想钳制的台阁文学,在成化以后展开了散文范式的积极探索。

1.复古主义的崛起

弘治、正德之际,伴随封建专制制度内部结构的裂变,资本主义萌芽在封建社会突显,阳明心学突破程朱理学官方哲学的地位,迎来了有明学术的大变动时期。“前七子”高举“文必秦汉”的复古旗帜,直指台阁体流弊,主张用雄浑之风革除台阁体冗沓平弱的文风,反对“文主理而已矣,何必法也”[14]的观点,注重“辞章之美,声情之茂,讲究文章的生动性、感染力”[13],推崇“古书如画笔,形神具出,览者踊跃,卓如见之”,于文道合一中将表现“文”方面的叙事加以凸显,“录往者迹其事,者证其变,工文者模其辞,好谋者袭其智。袭智者谪,模辞者巧,证变者会,迹事皆该。述者尚之”,看似师法秦汉的“复古主义”,实则是披着复古旧衣的文学革新。嘉靖、隆庆年间,“后七子”与唐宋派同台对垒,“后七子”接续“前七子”的复古浪潮,“于本朝独推李梦阳。诸子翕然和之,非是,则抵为宋学”[15],认为文章创作之成法古已定之,今人作文只需“琢字成辞,属辞成篇,以求当于古之作者而已”,走向了复古主义极端。唐宋派变师法秦汉为师法“韩柳欧曾”诸大家,主张散文创作要“探其本源,浸涵《六经》之言,以博其旨趣,而后发之”[16],推崇宋人欧阳修、曾巩,强调不事雕琢的“本色”的抒发,“道其中之所欲言”“文字工拙在心源”,势要散文创作回归到“文道并重、文辞畅达的唐宋古文的轨道”。综上,在“前七子”的率领下,文人团体的互相攻讦中,“复古之风”涤荡了弥漫在明初文坛的宋元纤弱和台阁雍容之风,掀起了此后散文变革的洪流。

2.个性的自然流露

明代后期形成的文学潮流,在思想和文学创作方面都与徐渭和李贽的主张相通,“徐渭的思想和创作显示了晚明文学的基本特征”[17],“李贽是新兴社会思潮的突出代表”[18]。徐渭狂放的性格特征、奇绝的艺术才能和独特的悟性在阳明心学的激荡、催化下将其胸中“勃然不可磨灭之气,英雄失路、托足无门之悲”[19]通过独特的语言形式卓绝而淋漓地表现出来。受阳明心学的影响,他将“真我”视为个体生存和创造的本源条件,将文学从追求形貌的“以求当于古之作者而已”的形式主义转向创作主体主观情感世界的个性表述,即“从人心中流出”的“真我”阐释,重申李梦阳“真诗在民间”和吴中四才子推崇的自由个性的真实创作原则,吸收市民趣味、市井语言,为疏狂个性表述创制了新的美学构式,“一扫近代芜秽之习”。李贽深受王学左派思想影响,提倡抒发个体情感,表现自我的个性抒写——“自然之谓美”;并将“童心说”作为艺术源头,认为“天下之至文未有不出于童心者”;将文学/散文创作与“明道”“宗经”的载道思想剥离出来,诠释了文以自娱的文学功用;给予俗文学与正统文学同等的地位,只要出自“童心”,基于真情实感的自然流露,便是“天下之至文”。徐渭和李贽分别以“真我”和“童心”作为文学的源流,强调文学对自由个性情感的宣泄功能,是对传统文论“文以载道”的叛离,在总结、批评前后七子、唐宋派等团体的文学主张的基础上,高扬创作主体,使文学从道统中得以剥离,恢复了文学的独立属性,重新确立了文学的审美艺术属性。

3.“性灵说”的推崇

文学复古主义在李贽、徐渭等人的诛伐和晚明社会环境的变易中结束,与之形成鲜明对照的是富含创作主体个性、情感自然流露的小品散文。以公安派和竟陵派为代表,他们将渗透着晚明文人生活状况和审美情趣的趋于生活化的小品文作为冲破复古、拟古主义藩篱的武器。公安派主张“代有升降,而法不相沿,各极其变,各穷其趣”[18]的文学发展观和“诗穷新极变”的文学创新意识,在“童心说”的基础上提出了“独抒性灵,不拘格套”“非从自己胸臆流出,不肯下笔”的文学创作倾向,他们坦率、自然、真实地抒写自胸臆流出的性灵,“言人之所欲言,言人之所不能言,言人之所不敢言”[20],讲求文学作品的真情实感,从民间汲取养分,“在解放文体上厥功至伟。‘中郎之论出,王、李之云雾一扫’”。公安派为涤荡复古主义弊病以鄙俚轻率趋新,为竟陵派攻讦。竟陵派主张独抒性灵,提倡“手口原听我胸中之所流”[21]的自然书法的“性情之言”。为免陷入公安派俚俗、浅陋、轻率的流俗之中,竟陵派提出“引古人之精神,以接后人之心目,使其心目有所止焉”[21],并将古人的这种“幽情单绪,孤行静寄”的精神作为自己的文学主张和审美旨趣。这一时期,小品散文真正冲破了传统古文的桎梏,在公安派“独抒性灵,不拘格套”的标举中正式走上文坛。总之,这是一个“伟大的散文时代……浩浩荡荡地卷起万丈波涛,其水势的猛烈,到易代之际而尚回旋未已”[22],“这派(指公安、竟陵)成就虽有限,却已抓住近代文的要害,足以启近代文的源流,而称为近代散文的正宗”[23]。

三、传统散文的晚明嬗变

巴尔扎克在《论艺术家》中指出,“艺术家的使命在于找出两种最不相干的事物之间的关系,在于能从两种最平常事物的对比中引出令人惊奇的效果”[24]。其中映射出创新的奥妙,他将对于惊奇感的追求和维持作为艺术创造的本源动力。故而,文学形式的变化、更新——表达方式、语词、句法的重新建构——可以鼓励人们保持创造性和批评性,对习以为常的自动化的经验模式起到“离间效果”。

1.散文体式的转化

有明一代,是中国散文史上辉煌的变革时代。复古、拟古主义者扭转了宋元纤弱文风,规复、重振了古文传统,将散文创作拉回了唐宋古文的轨道;嘉靖以后,阳明心学给创作主体灌注了新的精神理念,在“发舒性灵”“极其韵致”的引领下,突破了正统古文的桎梏,一变为生动活泼、优美清新的晚明小品。晚明时期,历经资本主义萌芽、封建制度的发展演进,老庄、禅宗之风的弥漫,催动了人的主体意识进一步觉醒。传统的散文体式已经无法在创作者、社会生活和文体中实现“离间效果”,而这种传统散文“离间效果”的消逝在进入晚明之前已有显现:“句比字拟,务为牵合,弃目前之景,摭腐滥之辞,有才者地于法,因不敢自伸其才,无之者拾一二浮泛之语!”[19]为了实现散文内在结构的转换、调整,挽救创作主体、社会生活和文体失去的惊奇感,传统散文的体式开始了自适性转变,由复古、拟古主义转变为公安派的灵活自由,“不效颦于汉、魏,不学步于盛唐,任性发展,尚能通于人之喜怒哀乐嗜好情欲”[25]。晚明小品的体裁极为丰富,几乎涵盖了通俗/大众文学以外所有的文体,可概括为三大类:一为正宗文体类小品,包含散文、骈文、韵文、赋、诗、词六体;二为笔记体小品;三为非文学体类小品,包括园艺类、谱录类、书画类等。晚明小品不拘泥于固定体裁,作为散文体式的转变,将清雅闲逸、韵趣俱佳的“小品”意识渗入文化生活的诸多领域,形成了处处见小品的文学现象。

2.构建形式的变化

小品作为一种灵活自由的文体,贵在创新,因而晚明文人推崇“法外法”,其结果必然生成诸多新的艺术表达方式,在创作的语词选择、句法构造方面显示出个性。林语堂认为晚明士人:“凡方寸中一种心境、一点佳意、一股牢骚、一把幽情,皆可听其由笔端流露出来。”[26]晚明小品变故创新,破除了“无一字无来历”“字字模仿,无以发人之情性”的创作程式;语词句法也由句栉字比变为生动活泼、趣韵横生,“吸收其他文体如小说、笑话,甚至八股文的分子加以糅杂调和,适宜/吝啬地安排起来,一变为兼顾知识与趣味双重统治的有俗文学意蕴的雅文学”:或文言,或白话,或语体,或骈体,出言灵巧,既谐且取;文章建构形式也由雍容典雅、辞藻华丽一变为“幅短而神遥,墨希而旨永”;文体的建构形式也由复古、拟古主义者的凝重、板滞,一变为作家内心的自由表达,不为格局、章法所拘役,讲求“独抒性灵,不拘格套”的“活”“畅”,推求有美的情韵和自在本性的抒发。正如袁宏道在《答李元善》中所述:“文章新奇,无定格式,只要发人所不能发,句法、字法、调法,一一从自己胸中流出,此真新奇也。”[19]这种兼采艺术文体因素的杂糅,卸下了传统散文的句式限制,给散文注入新鲜活力,实现“离间效果”的同时,“极大增强了小品文的抒情特性,使之兼有浓郁的诗意抒情”[27],如张维城的《湖心亭看雪》与柳子厚的《江雪》就有异曲同工之妙,将诗歌体质炼入散文之中,以诗意为文,兼具诗意之情趣神韵与小品的清新灵活,给人以“陌生化”。晚明小品文展现了散文的崭新姿态,“不择笔墨,遇纸则书,纸尽则已,亦不计较工拙与人之品藻讥弹”[28]。

3.内质旨趣的嬗变

晚明小品的创作群体多为以名士、隐士、逸士自居的小人物,他们摆脱不了物质层面的羁绊,在精神上追求超脱世俗以遮掩内心的焦灼不安。小品集中表现了小人物不得志和大人物失意时的生活、思想、心态、情趣,既然游离于庙堂之外,所流露的自然是“泽畔之吟,出于憔悴”类的文章。“小品”的小,首先是作者身份的“小”和内容的“小”。王思任《世说新语序》:“明脂大肉,食三日定当厌去,若见珍错小品,则啖之惟恐其不继也。此书泥沙既尽,清味自悠……”[29]将“小品”与“大肉”比照,指出它有别于“朝家典重之言,巨公宏大之作”的载道文学,而是“非经、非史、非子、非集,自成一种闲书而已”[30]的个人自适文学。它的“小”不仅限于篇幅的短小,更是“皆一饷之欢也,而非千秋之志”的格调、思想上的“小”。既然小品是“清味自悠”“仅案头自娱,且姑撮一代之秀耳”的小文,自不必铺排做作、掩饰、空洞的道学语词,而是表现创作主体心灵显现的“真”文学了。求“真”是晚明小品的内质,“率真则性灵现,性灵现则趣生”,晚明小品忌凝重、板滞尚“真”重“趣”,有趣必然有韵,尤重对“趣味”的推崇和追求。《叙陈正甫会心集》:“世人所难者唯趣。趣如山上之色,水中之来,花中之光,女中之态,虽善说者不能下一语,唯会心者知之”[19]“夫趣,得之自然者深,得之学问者浅”[19]。韵即有味,赵伯陶说:“篇幅短小与富有情趣总可以成为论者界定小品的共识。”[31]晚明小品同时讲求“风致”,并不因尚“真”重“趣”而抛却文学的审美性。《明史·隐逸传》评价陈仲醇的小品:“工善诗文,短翰小词,皆极风致”,即“风致”为“一种‘个性’的流露和字里行间所隐藏的艺术气息和文化气息,是一种优雅和超然的创作态度”[32]。

四、结语

明代散文在政治环境与君臣关系的形塑中,市井趣味、资本主义萌芽和阳明心学的浸染中,经过以前后七子为代表的复古、拟古主义者的积极探索,突破了传统古文原道、征圣、宗经的传统,但过度的师法古人,使文学陷入了“物不古不灵,人不古不名,文不古不行”的畦迳。徐渭和李贽在总结、批评复古主义者文学主张的基础上,高扬创作主体,使文学从道统中剥离出来,重新确立了文学的审美艺术属性。此后公安派和竟陵派将渗透着晚明文人生活状况和审美情趣的趋于生活化的小品文作为冲破复古、拟古主义藩篱的武器,在“发舒性灵”“极其韵致”的引领下,突破了正统古文的桎梏,实现了传统散文“陌生化”,一变为生动活泼、清味自悠的晚明小品,达到了创作者、社会生活和文体的“离间效果”。其采俚语入文,尚“真”重“趣”,讲求风致,洗净了高文大册、道貌岸然的油彩,以悠闲自适的笔调,以漫画絮语的形态自然本真地体味现实社会。晚明小品上接明道、征圣、宗经的传统散文,下承中国现代散文,启后承前、继往开来,在突破了古典散文的桎梏的同时,又潜藏着古典散文向现代白话散文转化的潜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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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 夏" " 波)

作者简介:杜亦峰,西藏大学,研究方向为中国文化与民间文艺。

颜" " 亮,西藏大学文学院副教授、博士生导师,研究方向为文艺学、中国古代文献与文化、人类学、数字人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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