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PP下载

视野·人文·自由:论西南联大时期 汪曾祺受到的文学教育

2024-12-31余志强

长江小说鉴赏 2024年16期
关键词:文学教育西南联大汪曾祺

[摘要] 追溯“最后一个士大夫”“最后的京派作家”汪曾祺的文学创作道路,万万不可忽视的是其在西南联大求学期间所接受的文学教育。其本人的文学追求,加上西南联大学贯中西的教授集体,饱含人文关怀的课程体系,宽松自由的教学管理环境,共同造就了一代大家。回顾曾经的最高学府西南联大的光辉历史,追溯其教育的成功之处,可为当代高等学府中的文学教育提供一二可取之经验。

[关键词]汪曾祺" "西南联大" "文学教育

[中图分类号] I209.9" " "[文献标识码] A" " "[文章编号] 2097-2881(2024)16-0103-04

汪曾祺先生被誉为“中国最后一个士大夫”“最后一个京派作家”,其文学创作开始于20世纪40年代,80年代达成其文学创作的巅峰。汪曾祺上承“五四”时期的现代文学创作,下启以“寻根文学”为代表的新时期文学,其创作在中国现当代文学史上扮演了重要的角色,作为纽带和桥梁,联结和贯通着现代和当代。探寻汪曾祺的文学创作之路,不得不提他在国立西南联合大学(以下简称“西南联大”)求学期间所接受的文学教育。

西南联大是在抗日战争初期创办于长沙,后辗转内迁至云南昆明的综合性大学,由清华大学、北京大学和南开大学组成。西南联大前后办学时间不足10年,却成就了“中国校园文学的一座高峰”[1]。

学者王佐良这样描述西南联大的教育成就:西南联大的教育不仅培养了大批的优秀学者,还培养了一批杰出的“大作家”[2]。汪曾祺同样不吝对于西南联大的赞颂和感恩:“一个产生天才,影响深远,可以彪炳于世界大学之林……窳陋而辉煌的……‘空前绝后’的大学。”[3]由此可见,汪曾祺在西南联大所受的文学教育成为他日后文学创作的一个起点,他的处女作《钓》也是发表于这一时期[4]。因此,我们可以说汪曾祺的文学创作之路,正是开始于西南联大时期[5]。

这数年的求学何以成为汪曾祺磨灭不去的深刻记忆,甚至为他与穆旦等青年作家奠定了深厚的文学创作之基?终究得归功于西南联大的文学教育。而谈及教育,离不开对于教学师资、课程体系以及教学管理的探讨,下文将一一梳理。

一、学贯中西的师资力量

西南联大自由民主教学风气的形成,除了与清华大学与北京大学建校之初的优良传统有关,也与三校联合办学后的师资结构有很大关系。按照年龄划分,西南联大的教师群体可分为两类:一类是以陈寅恪、汤用彤、吴宓、冯友兰、钱穆等为代表的中年学者,他们的年龄基本在50岁左右,正处于潜心投入学问事业的最佳年龄阶段,人人学贯中西,博古通今;一类是以钱钟书、费孝通等为代表的青年学者,他们出生于20世纪之初,同样接受过西方文学的熏陶,对中国传统文化也有深刻了解。

有关西南联大的历史资料记载,西南联大所聘请的179名教师中有将近半数的教师有留美的学术背景,近三分之一的教师有留学欧洲或者日本的经历[6]。在西南联大的教育高层中,五位院长(文、理、工、法商、师范)全部是留美博士。在三位常委中,除了张伯苓未曾留学,梅贻琦和蒋梦麟都有过留美经历。西南联大的教授们学识渊博似海,每个人都是一部活教材。他们以其深厚的国学底蕴和广博的西学涵养,为西南联大的青年学子们了解西方文化创造了最有利的条件与环境,并为西南联大带来民主自由、兼容并包的良好教学氛围。反观当下的中国高校和高等教育,高校选人注重人才出国留学经历,有留学经历的应聘者优先聘任已成惯例,然而如西南联大时期教授这般有卓绝国学造诣的大家在当代几乎已不可寻,“学贯中西”之学者渐成凤毛麟角。

今天的大多数院校对专业有明确的区分,将哲学、历史学与心理学等划分为新的学院。西南联大的文学院则兼容多个专业,设有中国文学系、历史学系、哲学心理学系等。当时,中文系的教授有朱自清、闻一多、沈从文、陈梦家、杨振声、李广田等大家,外语系同样聚集了一大批的学者与作家,如叶公超、冯至、卞之琳、燕卜逊等。这些对中国新文学的发展产生过重要影响的作家与诗人,通过课堂讲授、习作练习、翻译与著作等方式,言传与身教并行。正是在中西文学的碰撞与交流之中,以汪曾祺为代表的学生一代也迅速凝聚文心与才学,走上文学创作之路。

可见,文学教育绝不仅仅只有对于文学史的单调传授和文学理论的简单探讨,更离不开大家们优游涵泳的熏陶与指点。

而谈及西南联大教师对学生的影响,汪曾祺与沈从文至纯至美至真的师生关系则不得不提。汪曾祺曾说他之所以报考西南联大,就是因为之前看过沈从文先生的小说。汪曾祺入读西南联大后,沈从文的指导也对他日后的文学创作产生了深远的影响。沈从文对汪曾祺的欣赏源于汪曾祺的一篇课堂练习《灯下》[7],经沈从文指导,这篇文章被汪曾祺改写成《异秉》[8],并被沈从文推荐发表在《文学杂志》第2卷第10期(1948年3月)。

沈从文先生对文学创作有一套自己的看法,并且对汪曾祺日后的创作产生了巨大影响,尤其“要贴到人物来写”更成为汪曾祺遵循的创作原则。汪曾祺曾多次在自己的文学评论中谈及,写作应避开宏大事件的叙述而描摹平常,在生动贴切的叙事中抒发人道主义情怀,在淡雅中自成和谐。

二、各具特色的课堂教学

西南联大的文学教育当然不单单靠一大批优秀的教授,更在于教授们精心设计的课程体系与课堂教学。尽管汪曾祺的回忆文章说,除了沈从文先生的课以外,其他教授的课他都以翘课居多,但他仍然记录了诸多教授在课堂上给他留下的深刻印象:刘文典狂纵放浪,朱自清严格认真,罗庸博闻强识,闻一多才华横溢。西南联大的教授们不仅在课堂上自成一派,教育学生也不拘形式,唯才是举,尤其看重学生打破常规的创新和不落窠臼的见解。汪曾祺替要好的同学代写了一篇读书报告,其中关于李贺诗歌“颜色”的观点别具一格,为闻一多先生所欣赏。汪曾祺还写过一首自认为很抽象的词作,该词作却受到王力先生的好评。因上课不多,汪曾祺不被认真的朱自清喜欢,却因为创作上的天赋被罗常培教授欣赏,推荐他做了课程助教。

西南联大推崇创新、鼓励个性的教学氛围,正好契合了汪曾祺不拘常规、自由自在的文人性情,让他得以在宽松自由的环境中看书写作,也无形中促成了他随性雅致的文风。除了课堂教学,中西合璧的课程内容也濡养了汪曾祺的文风气质,开拓了他的文学视野。

谈及西南联大的课程内容,汪曾祺曾说《大一国文》中“《论语》选‘冉有公西华侍坐’……全录了李易安的《金石录后序》……选了林徽因的《窗子以外》、丁西林的《一只马蜂》”[9]。对于《论语·先进》中“风乎舞雩,咏而归”这一段,汪曾祺一直念念不忘,他在后来多次谈及此文对自己性格与创作上的影响,认为“这种重个性、轻利禄、潇洒自如的人生态度”,是真正在潜移默化中提高了西南联大学生的思想素质。相较于当代大学生或汲汲于分数,或戚戚于琐事,西南联大学生为人处世洒脱不羁,很大程度上得益于教授们的教学和用心选文,起到了真正的教育和教化作用。这确实值得当代大学教育工作者和大学生深思:读书究竟是为了陶冶性情,磨炼能力,还是只为了一张文凭?

“古之学者为己。”这是先贤给出的答案,也是西南联大给出的答案。从《侍坐章》中对出世的无奈,对隐世的向往,从《世说新语》里洋溢的魏晋风流,汪曾祺进一步感受到超功利艺术的价值与力量;从李清照《金石录后序》真挚的感情和行云流水般的文笔中,汪曾祺悟得将生活意境和情怀相结合的散文写作风格。西南联大教授们精心安排的课程内容,不仅影响了汪曾祺的文学创作,更塑造了他的世界观,正如汪曾祺在《西南联大中文系》一文中所说:“联大的《大一国文》是我走上文学道路的一本启蒙的书。”[10]

西南联大的课程内容除了涉及中国古代文学、现代文学,还有西方现代文学。西南联大图书馆中藏有大量翻译小说,文学院视野开阔的教授们也为学生们介绍或教授具有现代主义色彩的西方文学作品。开放包容的教学氛围让汪曾祺成为同时代文学青年中最早一批开始使用意识流等现代派手法进行创作的作家。

重读汪曾祺早期的文学作品,如《小学校的钟声》《复仇》《钓》等,能明显感受到其模仿意识流小说写作的痕迹。汪曾祺的第一篇作品《钓》并没有过于曲折的情节,只是平实记录主人公“我”在钓鱼过程中所产生的思想波动。而在《谁是错的?》这部作品中,汪曾祺已能自如地运用意识流手法,这也是其早期创作中运用意识流手法最多的一次[11]。汪曾祺这种富有创造性的创作,得益于西南联大极为开阔且极具包容性的人文教育。

三、宽松自由的教学环境

良好的教育离不开优秀的教师和完善的课程体系,更离不开学习者自身的努力与追求。西南联大宽松自由的教学环境,激发了汪曾祺等一批莘莘学子的读书热情。尚未进入大学前,接受了十多年中国古典文学教育的汪曾祺就已具备自在悠游的文人气质。进入西南联大后,因为系主任朱自清上课爱点名,严厉刻板,作业太多,汪曾祺经常逃课去泡茶馆或图书馆。

根据资料记载,西南联大为学生们所开设的课程非常丰富,但学生们的课业压力并不大。除了课程体系要求的基础课严格收取平时的作业,期末须参加考试外,其余课程的讲师们对作业一事都比较随意,学生们学期末交一篇读书报告即可。由此可见,西南联大的教学管理宽松且自由,汪曾祺并没有被繁重的课业任务所束缚。

在追求文学的道路上,汪曾祺也自有投入时间,下苦功夫的地方,称得上勤奋有加。汪曾祺看书很杂,阅读涉猎面极其广泛。他最为人所熟知的,便是通宵在图书馆看书,长期泡在茶馆里和同学们探讨文学。

正是在宽松的教学环境下,以汪曾祺为代表的赤诚学子才能将全部精力用在读书与学习上,成就自身的满腹经纶。对于西南联大青年学子们嗜书如命,学者王佐良曾经这样描述:“尤其是从外国刚运来的珍宝似的新书,是用着一种无礼貌的饥饿吞下了的……纸边都卷起如狗耳,到处都绉折了……”[12]

汪曾祺也曾在《七载云烟》中说“我是一个夜猫子,每天在系图书馆看一夜书,即天亮才回宿舍”[3]。汪曾祺博览群书,除经史子集,天文地理,还阅读了大量翻译小说,如契诃夫、伍尔夫等人的作品[13]。

得益于西南联大宽松的教学管理和接近于无的课业压力,汪曾祺自由地汲取西方现代派小说家们的写作笔法,学习他们的写作风格,加快了文学创作的步伐,20岁即正式发表作品。他早期的小说创作很明显地受到意识流创作手法的影响,并尝试用现代派手法进行创作。

对于汪曾祺来说,从图书馆到茶馆也恰恰是一个“走进去”和“走出来”的实践过程。在“泡茶馆”的日日夜夜里,汪曾祺直接接触战乱的社会现实,洞察世事,昆明的烟雨和联大的师生一一成为他笔端的风景,连汪曾祺自己都说他这个小说家是在昆明的茶馆里泡出来的。试想一下,如果没有西南联大宽松自由的教学环境,纵然汪曾祺文学才情与写作天赋超群,恐怕也只能成为一名忙于补考重修的庸碌学子。

四、结语

在昆明求学、生活的“七载云烟”,是汪曾祺笔下念念不忘的回忆,也是他走上文学道路的开始。西南联大百年难遇、学贯中西的教授群体、饱含人文关怀的课程培养体系以及宽松自由的教学管理环境造就了兼容并蓄、海纳百川的文学教育,培养了汪曾祺、穆旦等一批杰出的作家与诗人,为现当代文学史中的文学教育添上了浓墨重彩的一笔。而造就汪曾祺的西南联大,其历史虽短暂却灿烂,值得当前的高等教育工作者和高校学生再次回顾。倘若能真正理解并把握西南联大教育奇迹背后所蕴含的优秀且不过时的教育理念、办学经验,今天的高校或许也能深耕出繁荣的文学教育,培养出更多杰出人才。

参考文献

[1] 李光荣.中国校园文学的一座高峰——论西南联大学生创作[J].云南师范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12,44(6).

[2] 王佐良.穆旦:由来与归宿——诗人逝世十年祭[J].外国文学,1987(4).

[3] 汪曾祺.汪曾祺人生漫笔[M].北京:同心出版社,2005.

[4] 李光荣.《钓》:汪曾祺的文学开端[J].新文学史料,2009(1).

[5] 孙子雅.汪曾祺在西南联大[J].湖南科技学院学报,2014,35(7).

[6] 西南联大除夕副刊.联大八年[M].昆明:西南联大学生出版社,1946.

[7] 王艳华.西南联大与汪曾祺的经典化[J].名作欣赏,2019(26).

[8] 汪曾祺.异秉[M]//汪曾祺全集第3卷.北京:北京师范大学出版社,1998.

[9] 汪曾祺.晚翠园曲会[M]//汪曾祺全集第6卷.北京:北京师范大学出版社,1998.

[10] 汪曾祺.西南联大中文系[M]//汪曾祺全集第4卷.北京:北京师范大学出版社,1998.

[11] 李光荣.当年习作不寻常——汪曾祺初期小说校读札记[J].中国现代文学研究刊,2009(2).

[12] 谢泳.西南联大与汪曾祺、穆旦的文学道路[J].文艺争鸣,1997(4).

[13] 李光荣.汪曾祺的大学生活与西南联大书写[J].当代文坛,2018(3).

(特约编辑" 张" " 帆)

作者简介:余志强,昆明学院人文学院,研究方向为中国现当代文学。

基金项目:2023年云南省教育厅科学研究基金项目:西南联大时期汪曾祺文学创作的影响因素研究(2023Y0935)。

猜你喜欢

文学教育西南联大汪曾祺
西南联大
看汪曾祺写绝句
情同父女 亲如一家——汪曾祺与“藏妞”央珍
纪念西南联大在昆复校(二)
由西南联大想到的
施松卿与汪曾祺 云淡风轻走一生
沈从文先生在西南联大(节选)
高中语文教学中文学教育的渗透
多媒体技术与高校文学教育
西班牙语文学与学生语言能力与综合素质培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