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的老屋情结(外两篇)
2024-12-31李新泉
父亲七十九岁那年因腿脚退行性老化,行走不便,终于停止了田间劳作。我们兄弟姐妹都住在城镇,就想把父母从乡下老屋接过来住。商量时,母亲答应了,父亲却不同意。我们想,父亲可能觉得跟儿女住一块不自在,就说在镇上租房子让他跟母亲单住,并列举了住在城镇的种种好处。可父亲仍不为所动,坚决不离开乡下的老屋。后来母亲也劝过父亲,父亲伤感地对母亲说:“我还能活多久呢,再陪陪我吧。”母亲听了泪水潸然,再也不提去镇上的事。
父亲八十六岁那年躺在老屋的土炕上,无疾而终。
回去看见父亲安详的遗容,又上下前后地看看老屋,父亲生前的一些往事便浮上心头。
祖父祖母去世得早,父亲十多岁就去外乡给人做雇工;新中国成立后,父亲回到老家,从前的旧房子已经坍塌,成为废墟,父亲便在这废墟上盖了两间土坯稻草房。母亲嫁过来时,父亲便在房头接了一间,成为三间,房顶的稻草换成了相对好看些的茅草,并在房檐接上两道红瓦,像是镶了一条彩边。后来,哥哥姐姐出生,父亲又在正屋侧面建了两间偏房,也是茅草覆顶,并用土坯拉了一道院墙,这便形成了我家老屋的最终模样。
我记事的时候,老屋院墙门外有一块洼地,每当下雨之后就会积水,长期不干,成为一滩泥沼。父亲就用铁锹将这块洼地挖成了一座池塘,一亩田大小。池塘里积着水,明亮亮的一片,四面栽上柳树和榆树。后来,父亲又在池塘里栽上藕芽,第二年夏天竟长出一片片碧绿色的荷叶与一朵朵粉红色的荷花来。这样,池塘不仅成为一道亮丽的风景,还方便并改善了我们家的生活。母亲常在池塘边为我们洗衣服,父亲常在池塘里提水煮猪食,洒庭院;深秋的时候排干池塘的水,可以收获甜香的藕和肥美的鱼,成为我们餐桌上十分难得的美味佳肴。
老屋的后面原本是一片荒草地,父亲把它开垦为一个园子,种上时兴的四季蔬菜,辣椒、番茄、韭菜、黄瓜,一畦畦像一幅美丽的画。父亲母亲经常在菜园子里忙碌,我们也喜欢来这里蹓跶,那长熟的番茄和黄瓜就成为我们的美食。
父亲最热爱的事还是干农活。擂秧草的时候,父亲戴着草帽手持秧耙,站在绿油油的秧田里,温润的南风吹拂着他的衣衫,他会很自在地哼唱着古老的歌谣。割麦时,烈日炎炎,割完一垅,汗流满面的父亲坐在田埂上急促地灌几口凉茶,然后喘口气说:“只有干活的时候这茶水才能喝出味道来!”再望望刚刚割倒的一码码金黄的麦铺子,父亲满脸皱纹间都溢满了欣慰的笑意。
想到这些,我似乎明白了父亲离不开老屋的原因了。父亲是从旧社会走过来的老一代农民,他原本是一个一无所有寄人篱下的孤儿,凭着勤劳的双手,建起这座老屋,并以这座老屋为根基,娶妻生子,经营家园,收获“辉煌”。这老屋体现了父亲的人生价值,满足了他作为一个农民的终生追求与梦想。
秋游箭扣长城
国庆假日,我踏上了北游长城之旅。
我的游览目标是箭扣长城。
那天早晨,我从住宿的酒店出发,行约半个小时车程,便来到长城脚下。
一下车,忽有一种劲猛的寒凉气息扑面而来,一轮略显苍白的旭日悬挂在东方的山顶,头顶上有一行大雁鸣叫着一飞而过。我沿着一条崎岖的小径往山上行走,沿途一片片的枫树林,缀满了茂密灿烂的枫叶。那多角的叶片,如裁似剪;那彤红的色泽,如霞似火。
终于来到了城墙根,这是一截陡峭的崖壁,好在有一个木梯与一棵壮硕的树干相支撑,形成一个人字架,我借此攀援而上,越入长城主道。此时,我站立在一个垛口前,纵目四望,但见群峰矗立,犹如剑指苍穹;沟壑纵横,宛若波翻浪涌;而逶迤起伏的长城,就像一条灰白色的巨龙随着山势起舞。这景象让我感受到一种震天撼地、叱咤风云的气势在心中激荡,我的眼前不由呈现出霍去病策马扬鞭封狼居胥的风采,我的耳畔仿佛回响着岳飞“踏破贺兰山缺,待从头收拾旧山河”的呐喊。
当然,最令我震撼的还是箭扣长城的雄姿,它是那样的陡峭,抬头望去几乎就是一道垂直的天梯。感慨之间,有两位身着运动服的青年已经攀爬了上去,行动矫捷而稳健。我欲追随其后,可毕竟年龄不饶人,刚登几步,便气喘吁吁,只好坐在墙角观赏着眼前的风景——边墙上残损的痕迹,泛漫着岁月的沧桑;台阶虽然逼仄只能踩住半个脚掌,却不失平滑光洁,这自然是古代将士和现代游者所踩踏的杰作;山腰上有倒挂的松枝越墙而过,似有助力健儿们勇于登攀的心愿。
我突然想到一个问题,这段城墙为何名曰“箭扣”?我“百度”了一下,说是唐代一位官员视察此处,见其形状如山涧之口,故名“涧口”;后来他从“一箭扣双雕”的古语中受到启发,遂改名“箭扣”。的确,唯“箭扣”一词,方能诠释长城的内涵与神韵。长城是战争的产物,而古代的战争是以弓箭为主要武器的,正如苏轼所描述的那样:“会挽雕弓如满月,西北望,射天狼!”
我的一位诗人朋友说,游长城最好是秋天,但他并未解释原因。现在我忽有所悟:长城的作用是抵御外侮,保家卫国,它彰显的是一种慷慨激昂、催人奋进、建功立业的英雄气概,这与秋天摧枯拉朽的西风,与凌寒傲霜的枫叶,与奋翅高飞的雁阵是多么的和谐相契!
此刻,我忽然想起伟人在长征路上创作一首词——《娄山关》,于是,我站起身来徜徉于相对平缓的干道之上,情不自禁地高声吟诵起来:“西风烈,长空雁叫霜晨月。霜晨月,马蹄声脆,喇叭声咽。雄关漫道真如铁,而今迈步从头越……”
炸爆米花的记忆
几天前去影院看电影,时间还没到点,我坐在候影休息区,看见一些年轻人手捧一罐金灿灿的爆米花津津有味地咀嚼着,一副很享受的样子。我不禁想起小时候乡下炸爆米花的情景。
记忆中,炸爆米花的师傅光临我们村多在秋冬时节,这可能是因为秋收刚过,家家户户粮食充足,生意比较好做的缘故。他们挑着一副担子,一头是风箱,一头是爆米花机,一进村口首先吆喝一声:“炸爆米花喽!”然后找一个相对宽敞又有挡风墙的地方放下担子,搁置好风箱和火炉,再用自带的木屑把炉火生着。
很快,就有大人小孩聚拢过来,提袋的、端盆的,按顺序排着队;站着的、坐着的,有说有笑,十分热闹。
炸爆米花的师傅多是上了年纪的人,我印象较深的是一个五十多的老头,他头戴黑色线织尖顶帽,古铜色脸膛,鼻翼两边沾着点点煤渍,厚厚的嘴唇透出和善的笑意。爆米花机像个椭圆形的大炸弹,两尺多长,尾部有摇柄,摇柄上有温度表。老头坐在一个小马扎上,左手推拉风箱,右手转动摇柄,那圆鼓鼓的机肚在炉火上作匀速旋转。偶尔,老头会停下风箱,拿起铁钳往炉子里捅一捅,再添上几坨小煤块,于是火势就更加旺盛,那蓝色的火苗像灵动的花瓣欢快地跳跃。当温度表显示一定的度数时,老头会站起来高喊一声:“放炮喽——”旁边的孩子立即捂住耳朵往后退。此时,老头将爆米花机的头部对准一个长布袋的开口,再用一张宽大的塑料布垫在下面,接着用一根铁棍插入爆米花头部的机关上稳住,用脚朝机身使劲一踩,“砰”的一声如同响亮的炮仗,炸起一团白色的烟雾,一股强大的气浪把布袋吹鼓起来,爆米花便迅速地灌进布袋里;同时会有一些零星的爆米花被喷溅出来,像金色的珍珠洒落在塑料布上,孩子们便争先恐后地捡拾起来喂进嘴里。
那时候还是大集体时代,乡村比较封闭,村民的生活比较单调,可炸爆米花的一来,整个村庄立刻有了生气,有了温度;特别是在爆米花炸好开盖的那一刻,一声爆竹般的混响在上空回荡,浓郁的爆米花香气四处飘散,让村子里弥漫了一种节日般的人间烟火气。
现在的乡下很难见到炸爆米花的场景了,想吃爆米花随时可在超市或网上购到。得承认,这是一种社会的进步;而关于炸爆米花的那份亲切温暖的乡愁,则会永远珍藏在我们记忆的深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