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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代武冈战略地位的演变与“梅山峒瑶”的区域移动

2024-12-26胡克森

邵阳学院学报(社会科学版) 2024年6期
关键词:战略地位资江瑶民

摘 要:

古代武冈重要的战略地位与“梅山峒瑶”的区域移动有着密切的内在联系。东汉至五代时期,“梅山峒瑶”主要生活在武陵山脉和资江流域中下游,并未与资江上游的武冈地区发生太多接触。宋代开始,“梅山峒瑶”频频冲击武冈,章惇开梅山后,瑶民更是纷纷迁往资江上游和西南地区,其战略地位开始受到宋廷重视,武冈由县升格为军。到元代,武冈的战略地位得到进一步提升,成为中央王朝控扼、镇压湘西南少数民族起义的军事重镇,同时也成为湘西南各族人民反元的重要基地。但随着明代“梅山峒瑶”区域移动的终止,武冈行政区划则降格为州,开始回归与其经济、地理条件相适应的地位。

关键词:

武冈的战略地位;梅山峒瑶;区域移动

中图分类号: K825.8

文献标志码: A

文章编号: 019 07

收稿日期: 2024-07-30

基金项目:

国家社科基金项目“湘黔边地苗汉民族服饰流变与文化交融研究”(23BMZ112)

作者简介:

胡克森,男,邵阳学院文学院教授。

The Evolution of Wugang’s Strategic Position in Ancient Times

and the Regional Movement of “Meishan Dongyao”

HU Kesen

(Liberal Arts College, Shaoyang University, Shaoyang 422000, China)

Abstract:

The critical strategic position of Wugang in ancient times was closely tied to the regional movement of the “Meishan Dongyao”. From the Eastern Han Dynasty (25-220) to the Five Dynasties (907-960), the“Meishan Dongyao” primarily resided in the Wuling Mountains and the middle to lower reaches of the Zijiang River Basin, maintaining minimal contact with Wugang, located in the river’s upper reaches. However, during the Song Dynasty, the “Meishan Dongyao” launched frequent attacks on Wugang. Following Zhang Dun’s governance of Meishan, the Yao people migrated upstream to the southwest area of the river basin. Consequently, Wugang’s strategic position gained recognition from the Song court, elevating from a county-level to a prefecture-level administrative region. By the time of the Yuan Dynasty, Wugang held an even more significant strategic role, functioning as a military area under central control to suppress the rebellion in southwestern Hunan and serving as a vital base for local resistance against the rule of the Yuan Dynasty. Nevertheless, with the conclusion of the “Meishan Dongyao” regional movement during the Ming Dynasty, Wugang was downgraded to a town, adapting to its economic and geographical circumstances.

Key words:

Wugang’s strategic position; Meishan Dongyao; regional movement

古代武冈作为湘桂黔边界地区的军事重镇,自汉代开始建县。到宋代,武冈由县擢升为州级军,辖三县,元代即升格为路,所辖三县的人口密度一度超越长沙、衡阳、宝庆等地区,其绝对人口数在湖南道宣威司中的九个路级单位中排名第二,仅次于天临路。其所处地理方位,正如《方舆胜览》在谈到武冈的“形胜”时所述“当湖南僻处,楚际南壤,乾山之巑,控制溪蛮”[1]]471-472,在湘西南具有重要的战略地位。但武冈战略地位的提升,主要原因乃在于宋元时期“梅山峒瑶”向大西南地区的大规模迁徙,“梅山峒瑶”的区域移动与武冈战略地位的升降构成最为直接的关系。古代武冈在湘桂黔边疆地区的战略地位问题,在湖南地方史以及民族史研究中具有较高的学术研究价值,在学术界笔者尚未见有人对其进行探讨。至于瑶族的迁徙和区域移动问题,是民族史,尤其是瑶族史研究中的一个小热点,但将“梅山峒瑶”的区域移动与某一军事重镇的战略地位联系起来思考的文章不是很多。今笔者不揣浅陋,拟对古代武冈在湘桂黔边界地区的战略地位演变与“梅山瑶”的区域移动问题做一番考察,以就教于梅山文化和湘桂黔边界历史地理研究者同人。

一、武冈行政建制的历史演变

武冈建县开始于汉武帝时期,当时叫都梁县,宋代《方舆胜览》提到三国时的吴国将零陵郡北部分设邵陵郡,到晋代时,又将都梁县一分为二,设武冈县,“武冈”之县名自此出现。隋时完成天下一统,改设武攸县,唐代恢复“武冈”县名,从此“武冈”的名称再也没有变动过[1]472。总之,武冈尽管是西汉时期建县,但在唐代中期以前,其战略地位并未体现出来,其在同类县治中未显示出太多的特殊性。一是前期武冈县域面积并不是很大,当时与武冈同时建县的还有“夫夷”县,夫夷县的县治在今新宁县境。到晋代又将都梁县分设为都梁、武冈两个县。至南朝,原都梁县县域内竟然有都梁、武刚(冈)、建兴、扶等四个县级行政单位[2]288。二是,“武冈”的县名不固定,原来叫都梁,晋代才开始有“武冈”之名,到隋代又改名武攸县,唐代武德时期才恢复武冈县名。三是县治不稳定,如隋代武攸县县治一直在今城步县的儒林镇,直至北宋初年迁至今处后,才没有变动。武冈的战略地位到唐代末年开始有所提升。《方舆胜览·卷26·武冈军》在讲到其形胜时说:“当湖南僻处,楚际南壤,乾山之巑,控制溪蛮。”说明到唐代时,武冈的战略地位开始得到了中央皇朝的重视,但史书上并未有太多实例证明唐代武冈的战略地位有多么重要。史籍中提到唐朝利用武冈的战略地位招降南方蛮族的事例发生在元和六年(811)。据说,这一年,黔州(今重庆彭水县)暴发水灾,黔州城郭被摧毁。黔中观察使窦群征发“溪洞蛮”修黔州城,从而引起靖州苗人张伯靖发动辰、叙二州(今湖南沅陵、黔阳)的苗民起义。到元和七年(812),起义范围进一步扩大,席卷辰、叙、锦三州,直逼武冈,声势浩大。“皇帝下铜兽符,发庸、蜀、荆、汉、南越、东瓯之师,四面讨问”[3]551,时,柳公绰为潭州刺史,兼御史中丞,充湖南观察使[4]4302,于是朝廷命柳公绰讨伐张伯靖。柳屯兵五百于武冈,“不震不骞,如山如林,告天子威命,明白信顺”[3]552。最后,张伯靖在江陵接受招降,从而使大乱得以平息。从这一事件的平息看来,武冈从唐代开始,确实具有一定的战略地位,但可能并不如柳宗元在《武冈铭》中描述的那样,是柳公绰屯兵五百于武冈对这次战役胜利起到了决定性作用。柳宗元之所以写《武冈铭》,是因为两唐书在柳公绰《本传》中对此事没有半点记载,而将此功劳全部归于严绶名下:“溆州蛮张伯靖杀吏,据辰、锦州,连九洞自固,诏绶进讨。绶勒兵出次,遣将赍檄开晓,群蛮悉降。”[5]4485柳宗元撰《武冈铭》,有为柳公绰鸣冤的意味。但不管事实与否,官修史书对屯兵武冈之事不载,说明朝廷并未将武冈的战略地位看得多么重要。

再者,尽管从唐代后期开始,武冈“控制溪蛮”的战略地位确实有了一定程度的提升,但武冈原控扼的所谓“溪蛮”主要是居于辰州的“武陵蛮”,也涉及零陵地区的瑶族、侗族等少数民族部落。“梅山峒蛮”在《宋史·蛮夷列传二》中才开始有系统记载,属于古代瑶族的一个支脉,长期以来一直在资江流域的中下游活动,最远进入邵州的东部、东北部。《资治通鉴》载五代后梁初年,“辰州蛮酋宋邺,溆州蛮酋潘金盛,恃其所居深险,数扰楚边。至是,邺寇湘乡,金盛寇武冈”[6]8733,说明直至五代时期,“梅山峒蛮”才有向资江流域上游武冈移动的趋势。而武冈的战略地位得到真正提升,即受到中央王朝的特别关注是到宋代“梅山峒蛮”进居资江流域上游之后的事情。

二、“梅山峒瑶”及其原生区域

“梅山”是古代梅山瑶民的原始居住区域,其最大特征是它的溪峒山地结构,所以称溪峒梅山,其瑶民称“梅山峒瑶”,雪峰山脉大都具有这种溪峒结构的地形特征。梅山瑶民最先居住在资江流域下游,《后汉书·南蛮传》说直到秦汉时期,南方各少数民族,即所谓磐狐种类后裔主要生活在荆州原楚国地域,其中在湖南地区的总称武陵蛮,或五溪蛮,可见此时苗、瑶并未分家。到东汉永寿三年(157),《后汉书》有“长沙蛮反叛,屯益阳。零陵蛮入长沙,武陵蛮寇江陵”[7]2829-2830的记载,似乎盘瓠族群已开始分化,为后来的苗、瑶族等南方各少数民族的分化开始酝酿共同的地域基础。伍新福先生认为,武陵蛮属于后来苗族的先祖,而长沙蛮属于瑶族的先祖[8]88-93。总的来说,此时,武陵蛮、长沙蛮、零陵蛮以及澧中蛮等诸蛮分分合合,分化还不是特别明显。也就是说,“长沙蛮”是“梅山峒瑶”的先民,“武陵蛮”到东汉之后开始分化,其中的“长沙蛮”一直生活在益阳、长沙一带,即武陵山脉与资江流域下游一带。

魏晋南北朝时期,史籍中有关“梅山峒瑶”的史料不是很多,《梁书》提到张赞在大同九年(543),都督湘桂东宁三州诸军事、任相州刺史时,“州界零陵、衡阳等郡,有莫徭蛮者,依山险为居,历政不宾服,因此向化”[9]502。这个“莫徭”,应该是汉代长沙蛮的后裔,也就是后来的瑶族,但只有其中居于衡阳郡的“莫徭”才是后来的“梅山峒瑶”,因为南朝刘宋皇朝的衡阳郡管辖益阳侯国[10]1129-1130,益阳属于后世所称的梅山地区,但此时史籍中还未有“梅山”之名称出现。

到唐代末年,“梅山蛮獠”的名称开始在史籍中出现,《新唐书·邓处讷传》有“向瑰召梅山十峒獠断邵州道”的记载[11]542。《新唐书·僖宗纪》也有“石门蛮向瑰陷澧州”的记载[12]269。唐代正史中以“梅山”一词入史的仅此一处,但向瑰为石门人,唐代石门属澧州,山南道[13]1029。澧州属现在的常德市,属于武陵山脉、澧水流域,并不是所谓宋代“梅山”的资江流域。《新唐书·昭宗纪》有乾宁元年(894)正月“武冈指挥使蒋勋陷邵州”[12]290的记载。顾祖禹在《方舆纪要》中对这条史料进行改写时说:“唐乾宁四年邵州故将蒋勋起兵,连梅山蛮寇湘潭。”[14]3766这里说“梅山蛮”的活动范围在湘潭地区,而“武冈指挥使蒋勋陷邵州”,也正如顾祖禹所说,是“邵州故将”,曾经做过武冈指挥使,而与梅山蛮相勾连之事并不是发生在资江上游的武冈,而是发生在资江中下游、湘水和澧水流域。《资治通鉴》也记载了这一事件,说有邵州旧将蒋勋与邓继崇起兵,联合“飞山、梅山蛮寇湘潭”的描述,胡三省为“梅山蛮”作注:“梅山蛮,在潭州界,宋朝开为安化县,在州西三百二十里。”[6]8599胡三省所说的“梅山蛮”,也主要是指活动于湘潭、长沙一带的“梅山蛮”。他指出这部分梅山瑶民在章惇开梅山后,朝廷设置了安化县对他们进行管辖。但正如前文所引《资治通鉴》“后梁纪二太祖开平四年”条所提到的辰州蛮酋宋邺“寇湘乡”,溆州蛮酋潘金盛“寇武冈”的史事,说明尽管直至唐末五代,族群意识明朗之后的“梅山峒蛮”的活动区域主要还是在澧水、湘水流域和资江的中下游,但其开始有了向资江流域上游武冈地区渗透的趋向。

三、“梅山瑶”向资江上游、西南地区的移动与武冈战略地位的提升

(一)北宋前期“梅山峒瑶”的生活区域

五代的后晋时期,“梅山峒瑶”得到长足发展,急需扩充地盘,瑶民长期生活在溪峒山地。因此,资江上游地区的溪峒地带自然成为瑶民的首选之地。到北宋初年,资江上游的武冈已遍布梅山瑶民,与武冈地区的汉民频频发生冲突。《宋史·蛮夷列传二》载,“开宝八年,(梅山峒蛮)尝寇邵之武冈、潭之长沙。太平兴国二年,左甲首领苞汉阳、右甲首领顿汉凌寇掠边界,朝廷累遣使招谕,不听,命客省使翟守素调潭州兵讨平之,自是,禁不得与汉民交通”[15]14196。宋太祖开宝八年(975),“梅山瑶”发起对武冈和长沙的骚扰,武冈放在长沙的前面,说明这次冲突是以武冈为首冲之地的。梅山瑶民尽管对资江流域的最上游和最下游都发起了冲击,但对上游武冈的冲击要严重得多,给朝廷带来的压力也大得多。这可以从后来封禁梅山瑶民所设置的军事寨堡看出来。翟守素在击败梅山瑶民的造反之后,在邵州地区设置了武冈县寨、白沙寨等15个军事寨堡,在下游的长沙地区只设置了一个七星寨[16]374,372。这说明北宋朝廷开始将对“梅山瑶”的防御重点放置在资江上游的武冈地区。

(二)宋开梅山后“梅山峒瑶”的迁徙趋向

在被封禁近80年的时间里,“梅山峒瑶”与所处地方政府未发生大规模冲突。到仁宗嘉祐元年(1056),“蛮猺数寇边”,后知潭州刘元瑜遣州人杨谓入梅山招谕,“其酋长四百余人,皆出听命,因厚犒之,籍以为民,凡千一百户,故朝廷特录谓功。通梅山盖自此始”[17]4455。在此基础上,熙宁初年,武安节度推官吴居厚“奉行新法,尽力核闲田,以均给梅山猺”[18]10921,开始改变以前对瑶民一味封禁的做法,从而使“梅山峒瑶”同宋朝地方政权的关系得到进一步改善。后神宗熙宁年间朝廷在少数民族地区推行开边政策,开边主要是两大地区:一是西北河、湟地区,二是西南溪峒地区。在西南地区的开边中,开梅山是最为重要的一环。《宋史·蛮夷列传二》载:

熙宁五年,乃诏知潭州潘夙、湖南转运副使蔡烨、判官乔执中同经制章惇招纳之。惇遣执中知全州,将行,而大田三寨蛮犯境。又飞山之蛮近在全州之西,执中至全州,大田诸蛮纳款,于是遂檄谕开梅山,蛮徭争辟道路,以待得其地。[15]14196-14197

这里说熙宁五年(1072)的开边,得到了梅山瑶民的积极响应,于是赵宋朝廷在收复梅山后,以“东起宁乡县司徒岭,西抵邵阳白沙寨,北界益阳四里河,南止湘乡佛子岭”为界,共计得“主、客户万四千八百九户,一万九千八十九丁。田地二十六万四百三十六亩”,“均定其税,使岁一输”[15]14197。这次开梅山,没有发生战争和冲突,属于和平收复。

从《宋史》记载来看,这次朝廷军队是从全州经武冈而进居梅山的。可知,到北宋,资江流域上游的武冈地区已经成为梅山的重要组成部分。这就是北宋朝廷在熙宁五年(1072),即开梅山的当年,将梅山临时划归新化县管辖,第二年,即熙宁六年(1073)又将其一分为三,上游段归武冈管辖,中游段仍归新化管辖,下游段归安化管辖的重要依据。关于梅山一分为三的详细分析,见拙文《〈宋史〉所见梅山核心区域考论》一文[19]。

由于梅山被开发后,下游逐渐被汉民所占居,瑶民在资江下游逐渐不占主流。中下游远比武冈发达。这从熙宁六年(1073),朝廷将安化的七星寨改为七星镇,同时废掉首溪寨,后又改为博易场可以看得出来,当时朝廷有将安化发展为商业重镇的考虑[20]2199。上游武冈等地的军事寨堡废除之后,新设的城步、武阳、关峡是一种军政两用的行政基层组织。由于梅山瑶民大规模地涌入上游的武冈地区,各种管理瑶民的文武两用的行政寨堡大量涌现。这种寨堡是北宋朝廷管理边疆少数民族,使其转化为内地汉民的一种制度创新。杨文认为,这种新建城寨作为地方政权的基层单位,战略地位非常重要,关系着北宋新征服区域的安宁与稳定。从军事防御上讲,其是实现合围推进和坚壁清野战术的重要堡垒;从民事上看,其是组织蕃兵和安置流亡的基本单位[21]。所以,开梅山后,武冈地区便出现了大量的这种寨级机构。武冈地区除熙宁六年(1073)设置的关硖、武阳、城步三寨外,还有一座山塘寨。到元祐四年(1089),置赤木寨。绍圣元年(1094),置神山寨。崇宁二年(1103),置通硖寨。大观元年(1107),置峡口寨[20]2201,即到大观元年,原武冈县境内,就有10座这种寨级建制。因此到崇宁五年(1106),武冈因战略地位重要而被朝廷升格为军,从邵州中独立出来与邵州平级,只是后来邵州由于升格为宝庆府,地位又略显重要了一点。武冈升格为军后,为了加强对日益增多的梅山瑶民的管理,将短暂划归靖州的莳竹县恢复,改名“绥宁”,重归武冈军管辖。同时,将元丰八年(1085)设置的临口寨升格为临冈县,纳入邵州管辖范围。当崇宁五年(1106),武冈升格为军后,便将临冈县纳入武冈军的管辖范围,南宋初年,改临冈县为新宁县。将武冈县升格为军,并增设绥宁、新宁两县建制,共辖三个县级单位,武冈的战略地位得到大大提升。这些都说明梅山瑶民已大规模地迁往资江上游的武冈地区,《宋史·蛮夷二》记载,绍兴三年(1133),就有官员说“武冈所属三县,悉为徭人所有”[15]14187,可见原梅山中下游的瑶民绝大部分已迁往武冈等上游和西南地区,梅山下游地区基本上已没有多少瑶民。

(三)元代梅山瑶民的再迁徙与武冈地区战略地位的再提升

到元代,梅山瑶民已经从资江流域的中下游迁出,全部进入资江上游的武冈,并通过武冈向大西南地区,主要是向现今的广西地区迁徙,所谓“广西十万大瑶山”的规模开始逐步形成。在元代的典籍中,凡属瑶民的记载大都是在湖南和广西地区,如全州路、武冈路以及静江路、贺州等地区的。如《元文类·卷41·经世大典序录·招捕》载:至治二年(1322),广西宣威使燕牵将当地的瑶族群团区分为“生瑶”“熟瑶”和“撞瑶”,主张利用熟徭和撞瑶来遏制生徭[22]585。又提到:至元十五年(1278),全州教授唐子定奉府檄招下清湘县西延溪蛮,说他们皆持木状赴府中降,总共有二十余团。这些瑶民的生产生活是:“居深山穷谷巢穴中,不巾不裳,赤脚露胫;衣用牛羊血,点白布作青花,逐幅相体凑成,无领袖;耕山地,种豆、薯、芋头,产槠皮,厚朴。”[22]588史籍还提到武冈路的武冈县尹欧阳玄、新宁县尹黄顺翁等善于处理溪峒瑶民的一些内部矛盾及其与官方的疑难问题,他们出面往往能使事件顺利解决。欧阳玄处理瑶民问题:“谕以祸福,归为理其讼,獠人遂安。”[23]4196-4197黄顺翁则在处理了徭人之间的纠纷之后,得到“瑶人家立公祠,题曰生父黄氏”[24]465的赞誉。以上事例都说明到元代,瑶民主要分布于湖广行省湖南道的武冈路、靖州路、全州路和广西道的静江路、贺州等地。

正因为大量梅山瑶民聚集武冈,武冈地区成为繁华之地,行政地位得到进一步提升。到元代,武冈在宋代“军”的基础上,其行政级别提高到与宝庆一样,都属于湖南道所属的路级单位。说元代武冈繁华,当然体现在人口数量上。先看元代武冈路的人口数量。这里只以元代湖南道宣威司管理区域内的人口作为比较。《元史·地理志》载,元代湖广行省的湖南道下所属九路,分别为天临、衡州、道州、永州、郴州、全州、宝庆、武冈、桂阳,其中天临路辖五县七州,有户603 501,口1 081 010。衡州路辖县三,有户113 373,口207 523。道州路,辖四县,有户78 018,口100 989。永州路辖县三,有户55 666,口105 864。郴州路辖县六,有户61 259,口95 219。全州路辖县二,有户41 645,口240 519。宝庆路辖县二,有户72 309,口126 105。武冈路辖县三,有户77 207,口356 863。桂阳路辖县三,有户65 057,口102 204。从以上户口数据来看,天临路的户口和人口都居第一,超过百万大关,因为其所辖县和县级州数量最多,而所属县、州又是当时湖南最为发达的地区,而人口第二多的就是武冈路了,超过35万人。

从当时平均每户所拥有的人口数来看,武冈路每户的人口也是第二多的。排名第一的是全州路,每户人口数约为5.78人;其次就是武冈路,为4.62人;其他7个路级单位,每户人口数均低于2人。

再从平均每县级单位拥有的人口数量来看,与以上每户拥有人口数的统计数相同,武冈也排在第二位,武冈每县拥有人口数为118 954人。排名第一的全州路,每县人数为120 259人。其他7路,每县级单位均低于10万人。最低的郴州路,每县人数只有15 869人[25]1527-1532。

根据以上各项人口数据指标,湖南道管辖下各路人口数,以全州和武冈路表现最为突出,尤其是从每县和每户所拥有的人口数来看,这两路分别位列第一和第二,说明这两个路级单位有大量移民的迁入,而这些移民主要为梅山瑶民,这是因为武冈路和全州路是梅山瑶民的首要接纳地。武冈是梅山瑶民迁徙的中转前站,全州为下站。人口的激增,使武冈在元代相对繁华。《方舆胜览》谈及武冈的“风俗”时有“市井稠密”之语,下引《崇宁敕牒》云:“疆境阔,户口繁,云云,商旅往还。”[1]472说明至少到南宋末期,武冈就已呈现出“户口繁”“市井稠密”的繁华景象。

武冈的战略地位的提升主要体现在军事要塞上。由于“梅山峒瑶”的区域移动,瑶民频频迁往武冈,又将武冈作为中转站迁往西南,尤其是广西的密林深处。在宋代的官方文书和《宋史》中,湖南的中部及西部、西南部均被纳入蛮夷管辖范围,如《宋史·西南夷传》就包括湖南的大部分地区。可是到元代,湖南的这些地区都已纳入行中书省下的宣威司管辖范围,峒蛮之类的称呼已转至广西、贵州、四川和云南等部分地区,而武冈是湘西南的重要都市,是湖南通往广西、贵州等大西南地区的重要门户,无疑也是官府与西南各民族矛盾的集中爆发地,其战略地位日益重要。元代是瑶民起义最多,也是统治者镇压瑶民最为惨烈的一个朝代。这些起义主要发生在大西南地区,而武冈首当其冲。首先看元初,元朝在完成统一前后的一段时期,元军遭到西南地区各族人民的抵抗,其中武冈及西南各族人民表现特别突出,如至元十二年(1275),“宋将李信、李发结武冈洞蛮,分据扼寨”[26]3877;至元二十五年(1288),“湖南盗詹一仔诱衡、永、宝庆、武冈人,啸聚四望山,官军久不能讨”[26]3809;至元二十七年(1290),“武冈路猺蛮,绥宁县青城为一十五团,据险不下”[27]682。

以上说的还只是元代初年的情况,到元代中后期,西南地区的少数民族尤其是瑶民反元更为强烈。陈世松撰有《试论元代中期的少数民族起义》一文,认为元代初年,汉族反元主要集中在南宋王朝的腹心——长江以南汉族地区,但到元代中期,南方和西南少数民族地区以及边隅地区的溪峒山寨成为反元的主流。他对发生在元代中期共三十八年的少数民族起义进行了列表统计,共有131起,主要发生在江西、湖广、云南、四川和吐蕃等地,而其中湖广就有70起[28]。西南地区少数民族的反元起义,湖广地区占其总数一半以上。而湖广少数民族反元重点地区又当属湘西南地区,武冈即为湘西南地区的门户和军事重镇。到元代后期,西南地区的少数民族反元活动更为高涨,而其中至正年间靖州瑶人吴天保的反元起义最具代表性。这次起义,在一年多的时间里,义军四次进攻武冈,三次攻陷[29]876-880。

吕振羽先生对这次起义评价很高,说吴天保为首的湘西瑶汉义军,攻克武冈、黔阳、溆浦、辰州、靖州、宝庆、全州等州县,尤其是武冈三失三克,同时,处死湖广行省右丞沙班于军中。后又北入河南,攻占荥阳一带州镇,元帅吴天保死后,又与刘福通等“红军”联合抗元[30]542-545。很显然,吴天保领导的瑶民起义属于南方各族人民后期反元斗争的重要组成部分,说明武冈路是元代末年一个重要的反元基地。湘西南地区的这支义军最后又北上河南,与刘福通联合抗元更证明了这一点。

再者,作为元朝廷来说,武冈的战略地位,还在于它是朝廷镇压西南地区各民族起义的重要基地。当时发生在大西南地区少数民族的反抗行为,主要由湖广行省派兵镇压,而湖广军队进入大西南地区,必须经过武冈。如在元统、至元年间的广西瑶民起义中,武冈就起到重要的节制作用。《元史·顺帝纪》载:元统二年(1334)九月,“徭贼陷贺州,发河南、江浙、江西、湖广诸军及八番义从军,命广西宣慰使、都元帅章伯颜将以击之。”[29]824也就是说,针对广西这次瑶民起义,元廷调动四个行省的地方驻军和八番义从军,由广西宣慰使、都元帅章伯颜指挥镇压。不过,所谓“发河南、江浙、江西、湖广诸军及八番义从军”可能只是虚张声势,也许有些行省的军队根本就未到,实际参与镇压者主要是湖广行省的军队。因为《元史·顺帝纪》又说:至元元年(1335)八月,“广西徭反,命湖广行省右丞完者讨之”[29]828。而《余阙传》记载此事更具体,说此时余阙正出任湖广行省左右司郎中,“会莫徭蛮反,右丞沙班当帅师,坚不往,无敢让之者。阙曰:‘右丞当往,受天子命为方岳重臣,不思执弓矢讨贼,乃欲自逸邪!右丞当往。”[31]3426最后沙班只得亲自带兵前往。而史籍中却没有其他行省军队参与镇压这次起义的具体史实记载。再对照十多年后,靖州瑶民吴天保领导的反元起义,也说调动了几个行省的军队参与镇压,而实际参与镇压的主力还是湖广行省的驻军。而这个元统年间不肯率兵出战的湖广行省右丞沙班后来死于吴天保之手。《宝庆府志·卷2·大政记》也提到顺帝年间的这次起义,在吴天保攻杀沙班后再次进攻武冈路时,朝廷下诏命江西、湖广二行省合兵讨伐吴天保,但点明由湖广行省平章政事苟尔掌兵事[32]144。尽管江西行省也参与,但军事指挥权在湖广行省平章政事苟尔手中。那么,所调动的军队应该主要是湖广行省的,湖广军队开往西南地区,武冈是其屯兵重镇,这次镇压吴天保的湖广行省的军队正是屯军武冈,《元史·聂炳传》载:“会峒猺寇边,湖广行省右丞秃赤统兵讨之,屯于武冈,以炳摄分省理问官。”[33]4414从以上事例看,无论是西南瑶族人民的反元起义,还是元代官军对瑶民起义军的镇压,都是要千方百计地争夺武冈这个军事重地,从而说明宋、元时代,武冈在西南地区具有不可替代的战略地位,而武冈战略地位的提升,又与“梅山瑶”的区域移动,即从资江中下游大规模地迁往资江上游以及西南地区有着重要关系。随着“梅山瑶”向广西等地的持续迁徙,其瑶民主体大规模地进入广西,以致更远地方,武冈在中央皇朝的地位开始降低。到明代洪武元年,武冈还保持着“府”的建制,到洪武九年(1376)四月,便被降格为州,绥宁已于洪武三年(1370)划归靖州[34]1095,武冈州只辖新宁一县,到弘治十七年(1504),城步县从武冈州中析分出来独立建县[34]1092,其管辖范围也进一步缩小,武冈开始回归与其所处经济、地理条件相适应的地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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