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克思自然范畴的文明意蕴及生态治理现代化的中国方案
2024-12-18杜先颖
[摘要]马克思将自然范畴引入实践与社会历史,进而将其标识为人类社会文明形态的一个重要因素。立足马克思自然范畴考察,西方式现代化理论与道路在生态层面呈现出多重内在悖论与现代危机形式。新中国成立以来,中国共产党领导人民开展的七十余年生态奋斗历程在直接意义上开辟了人与自然和谐共生的中国式生态现代化道路,并在历史基础、社会结构与发展模式等方面实现了对西方生态现代化的根本性超越,开启了人类文明新形态的生态向度即生态文明的新模式,从而为后发国家的生态治理现代化提供了一种新的发展思路。
[关键词]中国式生态现代化;马克思自然范畴;人类文明新形态;人与自然和谐共生
[作者简介]杜先颖:天津商业大学马克思主义学院讲师,主要研究方向为马克思主义基础理论与中国化马克思主义。
[DOI]10.19377/j.cnki.43-1531/g0.2024.04.004
自然作为马克思主义哲学的一个重要范畴,亦是理解马克思主义的一个主要窗口。在马克思主义发展史上,马克思既强调自然之于人的先在性,又注重人之于自然的能动性。近年来,伴随着国内外学界对整个马克思主义理论体系的直接反思,马克思的自然范畴与观念日益受到重视,由原来被放置在唯物辩证法领域与唯物史观领域作为解释物质、社会存在、生产力等范畴的基本概念,逐渐转向强调自然与实践、自然与社会历史、自然与文明演进、自然与现代化等突出自然与人类社会历史的互动耦合等内含整个马克思主义哲学意蕴的特殊性范畴。特别是随着中国式生态现代化与人类文明新形态架构的陆续出场,自然更是成为解释社会发展理论与文明形态的基础性范畴。所以说,从马克思自然范畴出发去展开人类社会的现代化文明历程与逻辑,不仅成为当前批判与超越资本主义的独特思路,而且为认识和把握中国式生态现代化与西方生态现代化的比较及中国式生态现代化对西方生态现代化的超越提供了创新视角。
一马克思自然范畴的多重逻辑与“生态文明”的出场
马克思对自然范畴的理解直接建立在对过往哲学尤其是黑格尔的自然哲学与费尔巴哈的人本哲学的批判之上。马克思指出,黑格尔所理解的作为“抽象思想的外在性”的自然界,“对他来说整个自然界不过是在感性的、外在的形式下重复逻辑的抽象概念而已。”马克思,恩格斯.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1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2009:221.从根本上讲,那种“被抽象地理解的、自为的、被确定为与人分隔开来的自然界,对人来说也是无。”马克思,恩格斯.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1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2009:220.费尔巴哈虽然创造性地将自然范畴引入唯物主义,并“将人连同作为人的基础的自然当作哲学唯一的,普遍的,最高的对象”费尔巴哈.费尔巴哈哲学著作选集:下卷[M].荣震华,王太庆,刘磊,译.北京: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1962:184.,但他在理解人与自然关系的问题时缺失了实践的观点。马克思立足实践唯物主义,将感性实践引入人和自然关系,突破性地推进了自然范畴的实践性变革。就此而言,马克思在真正意义上理清了自然与实践、社会、历史与文明相关联的逻辑思路,并将自然范畴标识为社会历史与文明进化的根本要素。
(一)“实践的人化自然观”及其具象化表达
马克思的自然范畴的立论前提与基础是实践。自然与实践的结合主要通过“实践的人化自然观”来表达。这一点从实践的本质角度可以理解为“感性的对象化活动”与“人化自然”的关系。这便是说,在人类改造自然界的实践活动中,人类的本质力量渐趋表现为自然界的对象化,自然界也随即在更为广泛的意义上被人化,成为人工生态系统。在此意义上,自然“是人的产业劳动的产物,是转化为人的意志驾驭自然界的器官或者说在自然界实现人的意志的器官的自然物质”马克思,恩格斯.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8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2009:198.,同时也是自然科学与人文科学的双重感性对象,“是人的意识的一部分,是人的精神的无机界,是人必须事先进行加工以便享用和消化的精神食粮”马克思,恩格斯.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1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2012:55.。从实践的形式角度来看,“实践的人化自然观”以人与自然之间的物质变换为表征。实际上,马克思所讲的“物质变换”或“新陈代谢”仅仅指人与自然之间的实践活动,“人与自然之间的物质变换始终是现实世界的深层次结构,它从根本上决定着社会结构、政治结构、观念结构等等。”杨耕.“危机”中的重建——历史唯物主义的现代阐释[M].北京: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1995:23.针对在实践形式中的“新陈代谢断裂”现象,马克思指明的解决途径是要在社会制度层面进行一场全面而深刻的变革,进而构建一种新的体系,以使人与自然之间的物质变换合规律性,并借助“社会化的人,联合起来的生产者”马克思,恩格斯.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7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2009:928.的介入予以完成。
杜先颖:马克思自然范畴的文明意蕴及生态治理现代化的中国方案《文化软实力》2024年第4期
(二)自然的社会性建构与空间展开
自然深入到社会历史进程的各个发展阶段已经清晰地展现出内在特质:“自然界的人的本质”和“人的自然的存在”只有在社会中才具有意义,人同自然统一于社会。从一般意义上来讲,这一命题意味着“社会”范畴是人与自然相互作用、互相贯通的链接点,它既是人实现自身存在与发展所依赖的具体场域,也是自然界成为人的现实生活要素的呈现场景。具体地讲,就社会有机体本身而言,自然既是其基本的构成要素和推动其向前发展的动力,同时也作为一种互动性范畴直接参与社会有机体的新陈代谢和发展历程。事实上,社会有机体的发展与运行是按照人类的实践活动规律运行的,即它根源于人类社会的物质生产实践。因而,就社会有机体的经济、政治和观念这些基本结构,亦称社会存在与社会意识而言,自然又是一种参与性要素,直接制约着人类社会的物质生产实践,并借由习俗、心态、情感、伦理等各类思想形态影响着政治和观念结构等社会意识的形成与发展;就社会有机体的形态而言,它并非简单的生物有机体,而是一个总括经济形态、政治形态、文化形态等一切社会生活关系的范畴,而自然又通过充当生产生活要素的载体成为这些范畴立足的基础;就社会有机体的基本要素而言,自然不仅是生产力的直接构成,还能够对经济基础和上层建筑及其相互作用关系产生间接影响。因此,无论从哪一种角度而言,自然都始终是社会有机体的前提性与基础性因素,它与社会有机体的另一构成要素——人之间,不仅形成了纯粹的自然关系,还促使人与人之间形成了更为复杂的社会关系。可以说,社会在本质上就是人与自然共同活动的场景,并不断促使二者展现出更多发展的可能性。
(三)自然的社会历史化过程
马克思在《德意志意识形态》中指出,有生命的个人的存在是全部人类历史存在的第一个前提。因此,第一个需要确认的事实便是这些现实的肉体的人以及其与其他自然的关系。这便是说,“现实的个人”为满足自身的衣、食、住、行等必须进行生活资料和生产资料的生产。所以,在马克思看来,物质资料的生产活动是人类社会历史的开端与发源地。一般来讲,物质资料生产直接表现为人与自然之间的相互关系及其作用规律,它与人自身的生产相互依存,互为存在和发展的条件。自然界所直接或间接提供的物质财富不仅是物质资料生产活动的基本前提,还是生产力的基本范畴。这些同时构成了人类历史的发展起点与文明演进与规律的生成起点。正如马克思所言:“任何历史记载都应当从这些自然基础以及它们在历史进程中由于人们的活动而发生的变更出发。”马克思,恩格斯.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1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2012:147.自然范畴的历史化意味着自然界被纳入人类历史过程后在新的进化形式下呈现出新的自然史与人类史。这一过程中,自然经由人类的实践被纳入人类历史之中,天然自然,亦即自在自然,不仅日渐表露出新的形态,同时还受制于人的目的与意志,成为人的内在本质的外在表现方式与人类历史存在和发展的前提与条件。依此,自然便开始依循“人的方式来规范物质转换活动的方向和过程,改变物质的自在存在形式”陈先达.马克思主义哲学原理[M].北京: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1999:70.,并逐步演化为历史的自然。从这一角度出发,历史的自然可被释义为在人类的物质生产实践过程中被打上鲜明的人类社会烙印,并转化为人类社会历史的自然。因而,人类的物质生产活动可以说是自然与历史之间直接关系得以建立的基础,这也使一切人类与自然之间的作用都内在地具有突出的实践特质。而自然与历史之间是否存有对立与矛盾以及它们以何种形式展开,本质上都取决于人类实践的形式和特点。
(四)自然与“生态文明”的出场
马克思通过解释自然与实践、社会历史的耦合关系,实际上已经阐明自然是审视文明演化的标识性要素与生态文明理论的根本性范畴。马克思立足实践基础不仅将自然范畴与文明的内在价值相连接,还在社会理论中对自然的空间性与文明的载体加以呈现,更在历史化叙述中深入表达了自然界在被纳入人类历史过程后所取得的新的文明进化形式与现代化意义。
从资本主义文明的诞生与演化过程来看,代表新的生产力的资本主义文明成为当时新的文明象征。“资本的文明面之一是,它榨取这种剩余劳动的方式和条件,同以前的奴隶制、农奴制等形式相比,都更有利于生产力的发展,有利于社会关系的发展,有利于更高级的新形态的各种要素的创造。”马克思,恩格斯.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7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2009:927-928.但同时出现的是与资本逻辑具有根本关联性的生态危机现实。资本主义将自然与生态抛离于文明之外,这样一种新的文明类型必然灭亡。将之代替的是建立在自然与生态基础上的文明,即“生态文明”。从生态文明的内容逻辑来看,它包含着泛指整个人类社会文明演进过程的纵向逻辑与限定在社会主义整体性范围内的横向逻辑。从纵向逻辑来看,这一新的文明类型是人类社会从原始文明、农业文明、工业文明再到生态文明的变化结果。从横向逻辑来看,这一新的文明类型又构成社会主义社会物质文明、精神文明、政治文明、社会文明、生态文明的内在结构。作为自然范畴与文明要素的直接集合体与文明的内在形态,“生态文明”的首要意义就是直接超越了资本主义文明,自然与文明真正融合意味着一种超越西方现代化的文明新形态的出现。事实上,这一文明形态正在借由当下的社会主义道路尤其是中国特色社会主义道路展现出新的发展形式与可能性。
二马克思自然范畴的文明向度与西方式现代化的生态审视
马克思自然范畴在原初意义上呈现了自然与实践、社会历史的耦合关系,同时在现代化的进程中不断生成其文明形态即“生态文明”。在西方资本主义社会下,“生态现代化理论传统下所有研究的核心都是社会实践、体制规划、社会话语、政策话语中为保护社会生存基础而作出的环境改革(现有和未来计划的环境改革)。”阿瑟·莫尔,戴维·索南菲尔德.世界范围内的生态现代化——观点和关键争论[M].张鲲,译.北京:商务印书馆,2011:6.这种改革作为新的文明变种虽然成为一种现实“常态”,但不断在全球范围内显现的生态危机事实,展示了自然异化的本质与资本主义社会隐含的文明悖论,显示出其必然走向颓亡的趋势。资本主义的生态现代化试图“从根本上消除人们合法的环境关心从而取消任何必要的制度性变革和对导致环境破坏的经济生产生活方式进行根本性评估”薛晓源,李惠斌.生态文明研究前沿报告[M].上海: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2007:83.,“蕴含着和破坏生活的自然基础同样的危险——它威胁要以其他方式继续人类生活”安德列·高兹.资本主义,社会主义,生态:迷失与方向[M].彭姝祎,译.北京:商务印书馆,2018:62.。
(一)资本主义文明中的生态悖论
在资本主义社会的整个文明体系中,自然始终是服务于人类的客观因素,是充分发挥人类主体性与促进社会发展进化的材料。资本主义文明本身内含的价值观念与思维方式具有先天的内在悖论与不可持续性。但资本主义文明向世人呈现出两种面貌:一方面展现出自然的客观性与巨大价值,强调利用先进技术、市场运转、政府管制、国际竞争等力量促进生态可持续与经济发展之间的耦合,实现生态现代化;另一方面在资本生产中加深自然的异化程度与自然系统的破坏程度,使自然不断遭受危机并经受日益不可控且深入的冲击。
自然界本身是拥有着质的多样性与量的丰富性的多重构成,拥有自身的稳定性架构与发展进化规律。但在西方文明的介入下,自然界被强行破坏了自身的客观发展趋势,变为人的“对象”与“有用物”而非“自为的力量”,成为人类任意支配与宰割的工具与“类存在物”。在资本主义社会生产关系的巨大作用下,自然成为资本主义生产体系中的生产来源与商品存在,自然从商品转化为资本,成为资本主义社会发展的重要动力。人类通过社会性地控制自然并利用自然,将其纳入资本主义社会发展进程中。此时,机器与大工业生产、产业劳动的革新、世界市场的扩张等一系列资本体系开始逐步建立。马克思曾直言,“在私有财产和金钱的统治下形成的自然观,是对自然界的真正的蔑视和实际的贬低。”马克思,恩格斯.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1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2009:52.通过私有财产与资本的发展实现对自然的控制这一思路成为通行于整个社会历史的基本原则,通过其自身建构的合法性为资本开拓市场、为自然建立牢笼,文明成为资本的附庸物。按照这个趋势,“世界范围的资本主义社会已存在着一种不可逆转的环境危机。”约翰·贝拉米·福斯特.生态危机与资本主义[M].耿建新,宋兴无,译.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2006:96.无论是以往马克思对资本主义工业化导致环境污染的尖锐批判,还是当前西方生态学马克思主义者对资本主义世界生态问题凸显的深刻反思,都是对这一结论最有力的证明。
(二)“自然主义”的意识形态模式是西方现代化的生态话语
“自然主义”是当今资本主义社会的意识形态骗局,它的实质是披着“生态中心主义”外衣伪装的“人类中心主义”。历史地看,在资本主义文明诞生以前,“一切以前的社会阶段都只表现为人类的地方性发展和对自然的崇拜”马克思,恩格斯.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2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2012:715.,自然实际上构成了统治与主宰世界的唯一力量。“前资本主义社会几乎普遍具有一个共同的特征,即,以各种‘自然主义的’范畴”作为社会组织,等级差别,工作分配,维护统治等等的基础。”威廉·莱斯.自然的控制[M].岳长龄,李建华,译.重庆:重庆出版社,1993:158.资产阶级占据统治地位之后,为实现资本的无止境积累和增殖,首要的就是彻底剥离掉以往社会对自然盲目崇拜的外衣,或将其简单地定位为一种纯粹工具性的存在对象,或将其片面地视为服从或服务于人类的外在客体。实际上,这完全切割了人与自然之间的有效、良性互动。随后,通过重新解释“自然主义”来建构起政权的合法性:即资本主义文明的出现是自然演化的必然规律与结果,是人类社会文明发展的科学形态。实质上,这是一种把历史看成是自然的附属物的错误观点。照此逻辑,人类历史长河中所出现的战争灾难、生态环境危机等都只不过是单一自然因素作用的结果。在此种语境下,不仅资本主义政权具备了合法性,连同人类统治、控制自然的非正义性观念也逐渐在西方文明伦理体系中根深蒂固。资本主义文明借助“自然主义”的话语体系不断规约着人的道德观念与政治意识,而致力于为社会提供一种现实规定与统治秩序才是其本质目的。
但实际上,西方生态现代化文明的呈现方式即“自然主义”仅仅是资产阶级为其自身的等级制度与价值标准提供一种“虚假话语”,背后隐藏的逻辑只是意识形态的功能表现形式:通过自然秩序为社会秩序提供一定的准则参见:威廉·莱斯.自然的控制[M].岳长龄,李建华,译.重庆:重庆出版社,1993:159.。今天,在资本主义生态危机无法得到遏制的现实境遇中,西方生态现代化道路使人类与自然之间出现不可弥补的对立,显示出西方文明的内在悖论。
(三)“控制自然”与“控制人”的结构联动是西方现代化的生态本质
“控制自然”与“控制人”的结构联动贯穿整个现代资本主义文明。历史地看,人权凌驾于自然之上可以说是现代资产阶级社会的一套普遍性标准。在这一理念标准的影响下,自然失去了自身的全部独立性,被人的关系所吞噬,逐渐转化为以人类的活动空间和工具形态而存在的“被控制对象”。在“控制自然”理念“常态化”后,资本主义社会对工人劳动的剥削强度则更直接地依赖于其对自然的控制程度。毋庸置疑,机器大工业的发展使劳动生产力得到了极大提高。但正如一枚硬币的正反面,与之伴随的是资本主义社会对外部自然控制的不断加强。这虽充分体现了其社会效用,但另一方面也推动了其对人的进一步控制。
在科技日益发达的当下社会,以技术理性、科学创新为主要标识的知识性存在体系已经逐渐构成现代资本主义社会的基本原则,物质生产与消费领域的自然构成转化为技术构成,科学与技术控制自然的事实已经输出为完整的力量。技术通过发挥“其特定的社会、政治、意识形态以及经济的内涵和功能”詹姆斯·奥康纳.自然的理由——生态学马克思主义研究[M].唐正东,臧佩洪,译.南京:南京大学出版社,2003:322.,不断压缩自然范围并深入人的需要,将人与自然之间的关系不断逆转为“服从者”与“被服从者”、“造物主”与“被改造者”的角色状态。正因如此,资产阶级完成了由“控制自然”向“控制人”的转化。一是资产阶级借助先进科学技术之春风,在充分挖掘自然潜力、控制自然力的基础上建立起了完备的工业生产体系与管理体系。实际上,新型生产体系和管理体系剥削工人的手段更为隐蔽、剥削强度也更甚,使工人的被控制程度不断加深。二是在后续的生产环节中,资产阶级由于占有生产资料,往往规定着产品的意识形态属性,这也使其对工人的人身控制转变为更深层次的精神控制。最后,消费领域亦是如此。在科学技术的助推下,资本常以显性或隐形手段将软性广告植入人们生活,制造出大量虚假需求。在虚假需求与异化消费的共同作用下,工人也被牢牢地捆绑在资本主义的消费意识形态之上。至此,资产阶级便彻底完成了从“控制自然”到“控制人”的结构联动。
(四)“绿色资本主义”与“生态帝国主义”是西方现代化的生态表现形态
对比当前世界范围内呈现的两种主要社会形态即资本主义社会与社会主义社会,西方生态现代化试图将生态与资本主义紧密结合以证明“绿色资本主义”的合理性。绿色资本主义虽然力主利用绿色先进技术、生态理性、合理消费等手段修复生态危机,但其本质是为了维护资本主义制度的稳定架构,在根本上仍然是反生态、反文明的。绿色资本主义的内在资本逻辑决定了自然始终是关于物质生产与人的需要的“基本工具”。“绿色资本主义归根结底是一种排斥性计划,因而不能实现普世化,相应地,需要一次次合约式地或军事性地加以保护,以便排斥来自南方世界的新来者。”乌尔里希·布兰德,马尔库斯·威森.绿色经济战略和绿色资本主义[J].郇庆治,李庆,译.国外理论态,2014(10):22.不仅如此,西方生态学马克思主义旗帜性人物福斯特更是尖锐地指出:“生态和资本主义是相互对立的两个领域,这种对立不是表现在每一实例之中,而是作为一个整体表现在两者之间的相互作用之中。”约翰·贝拉米·福斯特.生态危机与资本主义[M].耿建新,宋兴无,译.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2006:1.
从世界历史的延伸性来看,西方生态现代化实际上是通过“生态帝国主义”的模式构建出世界历史的生态图景。生态帝国主义不仅毫不避讳地向发展中国家转移生态危机与环境污染问题(如“洋垃圾”“洋废料”等),还通过经济、政治、文化、意识形态等各类隐形手段(如鼓励自然资源私有化、借助国际话语权构筑生态壁垒、西方普世价值论调等),试图向世界展现出一副绿色资本主义才能解决生态危机的美好画面。但实质上,“生态帝国主义”直接内含“剥削关系的规范化”,这一形态不过是“少数西方国家在其国内资本主义经济政治基础上,延续与拓展历史形成的国际等级化优势或排斥性霸权的表现,也是创建更加公平、民主与有效的全球气候或环境治理体制的内在性障碍”郇庆治.“碳政治”的生态帝国主义逻辑批判及其超越[J].中国社会科学,2016(3):24.。
三人与自然和谐共生的现代化的根本超越性与价值意义
西方生态现代化只是生态现代化的个别模式,实现生态现代化事实上存在着多元化的可能性。社会主义国家中的典范即中国探索总结出一条具有中国特色的社会主义生态文明建设道路,这一过程是复杂的,也是具有重要参考价值的。作为后发国家的代表,中国在探索生态现代化的历程中既要摆脱西方国家“先污染再治理”的模式,同时也要进行自身生态建设的现代化模式构建,这一过程是极其艰难的,同时也不可避免地会出现偏向、探索甚至停滞的过程,但不能因此否定这一过程的根本性价值与意义。总结来看,当前中国选择的“人与自然和谐共生的现代化”方向既是对西方生态现代化在道路、制度、理论、文化等层面的根本性超越,也在普遍意义上提出了人类文明的发展趋势与演化走向。
(一)历史变革过程中的现代化进展
历史地看,中国的生态现代化进程常常面临诸多现实困境。新中国成立之初便开展了爱国卫生运动、植树造林运动、水利建设与资源利用运动等一系列环境事业,中央第一届领导人如毛泽东、周恩来等人也多次强调环境建设问题,这些工作都取得了一定的成效。但从整体上来看,这一时期的社会主义建设的主要任务是促进生产解放与经济发展,迅速建立并壮大社会主义力量,在环境问题上缺乏全面认知与规划。此时的环境工作并不能从社会整体结构与演进发展的角度正确定位,或者说,缺乏当今提及的“生态文明”的高度。中国式生态现代化道路上具有“质变”意义的事件,应当是1973年全国环境保护大会的召开。此后,中国式生态现代化道路真正步入正轨,迎来触及社会结构与文明形式的变革。尤其是党的十八大以来,在习近平生态文明思想的指引下,生态文明建设的现代化任务不仅被纳入“五位一体”总体布局,还被提升为国家战略,更是贯穿新发展理念、现代化强国建设等系列宏大课题之中。这些相应举措成功推动中国的生态现代化建设取得了一系列举世瞩目的成就,使其发生历史性、转折性、全局性变化。之后,党的二十大报告也对“发展方式绿色转型”“环境污染防治”“生态系统多样性、稳定性、持续性”“碳达峰碳中和”等多个生态议题提出相关要求,以期推进美丽中国建设。为加快推进人与自然和谐共生的现代化,2023年7月召开的全国生态环境保护大会进一步对如何正确处理“高质量发展和高水平保护”“重点攻坚和协同治理”“自然恢复和人工修复”等重大关系做了阐释,同时也对生态现代化建设进程中所涉及的六项重大任务做了全面部署。2024年7月,党的二十届三中全会更是从“生态文明基础体制”“生态环境治理体系”“绿色低碳发展机制”等制度层面提出深化生态文明体制改革的具体举措,以健全人与自然和谐共生现代化建设的体制机制保障,切实彰显中国式现代化的生态文明意蕴。
(二)在属性特征上的现代化超越
作为中国式现代化的生态表达,“人与自然和谐共生的现代化”走出了一条从根本上不同于西方生态现代化的道路,即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生态文明建设道路。对此,习近平明确指出:“我国建设社会主义现代化具有许多重要特征,其中之一就是我国现代化是人与自然和谐共生的现代化,注重同步推进物质文明建设和生态文明建设。”习近平.习近平著作选读:第2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2023:462.相较于西方生态现代化道路,“人与自然和谐共生的现代化”内在地体现出三重特征。一是社会主义的本质属性。作为人类社会发展的科学形态,社会主义从根本上超越了资本主义。社会主义的本质特征是生产资料公有制、人民当家作主与共产党的领导。因此,人与自然和谐共生的现代化的社会主义属性决定了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生态文明建设事业同样具有三个特点:在根本上坚持生态环境与自然资源归属于人民公有并符合全体人民的共同利益;在根本上坚持生态环境事业取决于人民,为了人民,依靠人民的价值取向;在根本上坚持中国共产党的领导,坚持在党的指挥下统一环境治理规划设计,科学有效地开展各项环境工作。二是生态治理方式的中国特色。中国特色是指生态治理现代化工作与中国实际国情与现实情况的契合,并直接体现为环境治理模式的革新。不同于西方“先污染后治理”的生态道路,我国在环境治理的出发点上就摒弃了这一方式,从系统规划与全面治理的角度开发出基于我国国情与特色的治理模式,即20世纪70年代正式确立的环境保护“32字方针”。这一方针的确立从真正意义上开启了中国式生态现代化道路,进而在环境污染与治理之间寻找到了有效和解方式。三是现代化与生态文明的有机结合。人与自然和谐共生的现代化作为中国式现代化的体系之一,本身同时具备了现代化的进步属性与生态文明的根本指向,其中内含了在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生态文明建设道路中摸索总结出的生态文明观(如“生态兴则文明兴”)、生态发展观(如“绿色发展是发展观的深刻革命”“保护环境就是保护生产力”“绿水青山就是金山银山”)、生态民生观(如“环境就是民生”)、生态系统观(如“山水林田湖草沙是不可分割的生态系统”)、生态法治观(如“用最严格制度、最严密法治保护生态环境”)、生态国际观(如“地球是人类共同的家园”)等带有现代化进步意义与生态文明指向的重要构成要素。
(三)制度、理论与文化层面的具体超越
整体来说,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生态文明建设中的各项制度设计、理论构建与文化践行从文明逻辑与生态发展的双重考量中完成了对西方生态现代化的根本性超越。
从制度设计来看,西方文明与现代化制度表面上包含“自由”与“民主”理念,但本质是为了维护资本主义生产私有制,实际上剥离了生态因素。中国式生态现代化则是在历史演变中不断在制度设计中契合“人与自然和谐共生”的价值理念。早在社会主义建设初期,我国就已经开始在自然资源的保护与利用、环境卫生等方面尝试建立多项环境制度。其中1973年的《关于保护和改善环境的若干规定(试行草案)》历史性地提出同时设计、同时施工、同时投产的“三同步”的环境管理制度。进入新时代以来,生态文明建设在根本制度、基本制度与重要制度等层面,将环境制度融入经济、政治、文化、社会,形成了“生态环境保护制度”“资源高效利用制度”“生态保护和修复制度”“生态环境保护责任制度”“自然资源产权制度”“中央生态环境保护督察制度”“生态保护补偿制度”“碳排放权市场交易制度”等具有根本性意义的制度形式,不仅保障了环境保护、资源利用与经济发展之间的有效连接,而且提升了人与自然和谐共生的现代化的制度化水平与文明化程度。
从理论构建来看,人与自然和谐共生的现代化理论在发展过程与形态各个层面归属于中国化的马克思主义生态理论的基本理论概念。作为充分吸收经典马克思主义生态理论、西方生态马克思主义者的生态批判思想与中国特色马克思主义生态理论的思想综合体,这一现代化理论生动地体现出生态理论、发展观与文明观之间的耦合效应,并借助最新形式即21世纪马克思主义生态理论,在当下中国的政治、经济、社会、文化等各个层面展现出特有价值。反观西方经典的生态现代化理论,尽管从多个层面试图统筹环境保护与经济发展的目标,但作为资本主义的改良方案,它直接回避了资本主义的内在矛盾,并不具有合理性。
从文化践行来看,人与自然和谐共生的现代化在文化层面的具体实践首要表现为其始终以人民根本生态利益和社会主义目标为出发点,借助宣传教育等方式扩充了生态文明的现实意义,在生态价值观念、生态精神文明与生态文化事业建设等方面澄清了人与自然和谐共生的现代化的文化践行标准,从根本上超越了“由经济理性和资本增值塑造个人的生活、活动以及价值等级和文化”安德列·高兹.资本主义,社会主义,生态:迷失与方向[M].彭姝祎,译.北京:商务印书馆,2018:49.的西方现代化模式。
(四)人与自然和谐共生的现代化的目标旨趣
人与自然和谐共生的现代化的道路选择,从社会结构、体系构建与发展模式方面顺应了生态文明的应有趋势。首先,在社会结构上完成了生态重塑。在社会结构定位上,资本主义社会中的生态环境建设要素处于经济的附属地位,直接让位于发展。而社会主义社会尤其是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社会的根本不同在于,生态环境建设直接上升到文明的高度,并进入基本的社会结构中,其最新形态正是当前我国于党的十八大报告中提出的“五位一体”总体布局(即政治、经济、社会、文化、生态五种要素共同构成的体系),生态文明建设被纳入“五位一体”总体布局则意味着社会结构的重新塑形。新时代以来,习近平更是将生态安全视为建设美丽中国的底钱,并反复强调“要贯彻总体国家安全观,积极有效应对各种风险挑战,保障我们赖以生存发展的自然环境和条件不受威胁和破坏。”习近平.以美丽中国建设全面推进人与自然和谐共生的现代化[J].求是,2024(1):8.其次,在历史过程中完成生态文明本身的制度化与体系化建构。依赖于社会主义社会的独特优势,我国在生态现代化建设过程中在不同时期运用计划体制、计划体制与市场体制相结合等多种方式,将集中力量办大事的制度优势与市场体制的灵活性相结合,发展出新的环境治理制度体系与创新内容。最后,在发展模式上对现代化赋予生态意义。中国式生态现代化内在地展现出三个特征:从世界范围来看,是对西方生态现代化理论与实践的根本超越;从自身的工业化转型过程来看,在传统工业化向新型工业化的转化过程中不断增添新的环境议题;从现代化的建设体系来看,在现代化的诸多体系中全方位体现了生态和谐要素。概而言之,人与自然和谐共生的现代化模式完全不同于西方生态现代化道路,它既是人类推进生态现代化建设的一种全新模式,也是对马克思自然范畴的文明逻辑的现实回应。
TheCivilizationImplicationofMarx’sNatureCategoryandtheChinesePlanofEcologicalGovernanceModernization
DUXianying
Abstract:Marxincorporatedthecategoryofnatureintopracticeandsocialhistory,andtherebyidentifieditasanimportantfactorofthecivilizedformofhumansociety.BasedonMarx’snaturecategory,theWesternmodernizationtheoryandroadpresentmultipleinternalparadoxesandmoderncrisisformsattheecologicallevel.SincethefoundingofthePeople’sRepublicofChina,theecologicalstruggleofmorethan70yearsundertheleadershipoftheCommunistPartyofChinahasdirectlyopenedupaChineseroadofecologicalmodernizationfeaturingharmoniouscoexistencebetweenmanandnature,andhasfundamentallysurpassedtheWesternecologicalmodernizationintermsofitshistoricalbasis,socialstructureanddevelopmentmodel.Italsoopenstheecologicaldimensionofthenewformofhumancivilization,thatis,thenewmodeofecologicalcivilization,andthusprovidesanewdevelopmentideaforthenew-comerstrivingformodernizationinecologicalgovernancemodernization.
Keywords:Chineseecologicalmodernization;Marx’snaturecategory;newformofhumancivilization;harmonybetweenhumanityandnature
Abouttheauthor:DUXianying,lecturerofMarxistSchoolofTianjinUniversityofCommerce,specialistinfundamentalMarxisttheoriesandSinicizedMarxis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