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行政法上的意思表示

在行政法体系中，意思表示作为一种法律行为的核心要素，涉及行政主体和行政相对人在行政活动中的权利和义务。与民事法律中的意思表示相比，行政法中的意思表示更为复杂，其既受到行政权力的约束，又与公共利益息息相关。传统的行政法理论主要关注行政行为的外部表现，较少涉及行为背后的意思表示。然而，随着现代行政法制的发展，意思表示在行政行为中的作用日益突出，尤其是在行政决定、行政协议和行政许可等场景中，其会关系到行政行为的合法性与正当性。

一、行政法中意思表示的解释

在行政法中，意思表示是表达行政主体或相对人内在意图的外在形式，是行政行为的核心构成要素之一。行政法中的意思表示具有特殊性，其目的不仅限于实现个人或法人的法律效果，还包括实现公共利益，因此会受到法律和公共利益的限制。

在解释意思表示时，应遵循法律优先、客观性和比例性原则，确保行政行为的合法性与合理性。法律优先原则要求解释符合现行的法律规定，不能逾越法定界限。客观性原则以行为的外在表现为依据，确保行政行为的清晰性和一致性。比例性原则在解释时考虑行为的合理性与公共利益的平衡。在实际操作中，意思表示通过行政决定、公告等形式表达，影响相对人的权利和义务，行政机关需明确其法律后果以保证行为的透明性。在涉及听证、复议和司法审查等程序时，行政机关和法院需根据法律框架来审查意思表示的内容与合法性，确保行政行为的正当性。

二、行政法中意思表示的拘束力

行政法中的意思表示具有广泛的法律拘束力，能够限制行政主体和行政相对人。一旦行政机关作出意思表示，如行政许可、处罚决定等，这将产生法律效力，对自身和相对人均具有约束力。即使有时可撤销或修改意思表示，也必须经过法定程序。《中华人民共和国行政许可法》（以下简称《行政许可法》）等法律明确规定，行政机关的决定未经法定程序不得随意变更，这体现出对行政行为确定力和公定力的要求。

此外，行政相对人在行政程序中表达的意思，如申请许可或参与行政合同缔结，也具法律效力，提交后需承担相应的法律责任，不得随意更改或撤销，除非是符合法律规定的条件。行政合同的缔结是双方意思表示一致的结果，双方需全面履行合同义务，不得擅自反悔。但是，意思表示的拘束力并非绝对，在违法、程序瑕疵或意思表示存在欺诈、胁迫、重大误解等情况下，行政法允许拘束力例外处理这些情况，确保行政行为的合法性与合理性，保护公共利益和相对人的合法权益。

三、行政法中意思表示的撤回

在行政法中，意思表示的撤回是指在意思表示尚未生效或未产生法律效力之前，经过合法程序撤销该意思表示，从而避免产生法律效果。撤回的法律依据需具备充分的合法性，通常包括三个方面。第一，意思表示在未被对方接受或生效前，可以合法撤回，如行政相对人在许可审批未完成前撤回申请。第二，在欺诈、胁迫或重大误解等情形下作出的意思表示，行政主体或相对人有权撤回。第三，若行政协议一方违背协议或协议内容有违公序良俗，撤回也具有合法性。

意思表示撤回需严格遵循法定条件和步骤，确保其合法性及合理性。撤回需提出正式的书面申请或通知，行政机关需审查其是否符合相关法律规定，并通知相对人。撤回一旦合法生效，将对双方产生法律效力，同时撤回需在规定的时间内进行，如行政许可决定作出前，超出时限的撤回将无效。

四、行政法中意思表示的撤销

在行政法中，意思表示的撤销是指在意思表示已经生效后，基于特定法律条件或事实原因，经过合法程序使该意思表示失去法律效力的行为。

在行政法中，撤销意思表示的法律标准包括三个方面。第一，意思表示的违法性。如果行政机关或相对人在作出意思表示时违反法律法规或超越权限，则该意思表示就可以依法撤销。例如，《行政许可法》第六十九条规定，如果相对人通过欺骗、贿赂等不正当手段获得行政许可，行政机关应当撤销该许可。第二，意思表示不真实。如在重大误解、欺诈或胁迫的情形下作出的意思表示，撤销也合法。第三，撤销的标准涉及公共利益的维护。如果意思表示的内容严重损害了公共利益或社会秩序，行政机关有权依据法定程序予以撤销。

五、行政法中意思表示相关案例分析

（一）错误意思表示

在行政法实践中，极少部分行政机关会在行政处罚文书中出现笔误的情况。这类错误通常属于形式性问题，如企业名称、法定代表人信息的误写等。处理这类错误时，行政机关可以通过更正通知等方式，确保文书内容的准确性。这类形式性错误一般不影响行政行为的实质内容或法律效力，只要及时纠正错误，处罚决定的效力仍然有效。然而，若因笔误导致程序错误，尤其是未给予当事人陈述、申辩的机会，就可能引发程序违法问题，进而影响行政处罚的合法性。

例如，2022年6月，福建省福清市市场监督管理局（以下简称福清市市场监管局）对H信食品有限公司（以下简称H信公司）进行例行检查，发现该公司生产的部分食品中含有不符合国家食品安全标准的成分，涉嫌违反《中华人民共和国食品安全法》。经过初步调查，福清市市场监管局认定H信公司确实存在违规行为，决定对其处以50万元的罚款。

7月1日，福清市市场监管局向H信公司下发了行政处罚决定书。然而，由于市场监管局人员疏忽，将H信公司的企业名称错写成“H欣食品有限公司”，且将公司法定代表人的姓名也错写成该公司的前任负责人。H信公司在收到行政处罚决定书后发现了这一错误，立即向福清市市场监管局提出异议，要求其撤回并重新下发正确的决定书。公司认为，错误的企业名称和法定代表人信息可能会影响该决定书的法律效力，并对公司正常运营带来负面影响。福清市市场监管局在收到异议后，承认了该决定书中的错误，表示会进行修改。

7月10日，福清市市场监管局发布了一份更正通知书，修正了行政处罚决定书中的错误内容，明确H信公司为受罚对象，并重新更正了法定代表人的信息。虽然福清市市场监管局的更正行为修正了形式上的错误，但H信公司认为这一错误对公司声誉造成了一定的损害，且对方在原决定书发布前未给予其陈述和申辩的机会，程序上存在瑕疵。最后，H信公司决定提起行政诉讼，要求福清市市场监管局确认原行政处罚决定书的违法性。

在本案中，法院经审理认为，福清市市场监管局在原行政处罚决定书中确实存在企业名称和法定代表人姓名的笔误，但该错误属于形式性错误，不影响行政行为的实质内容。福清市市场监管局随后通过更正通知修正了相关错误，因此原处罚决定的实质内容仍然有效。然而，法院同时指出，福清市市场监管局在作出处罚决定前未能给予H信公司陈述和申辩的机会，违反了正当程序原则，使程序上存在瑕疵。最终，法院认定福清市市场监管局的行政处罚决定在程序上存在违法问题，但由于错误已经得到修正，且程序瑕疵并未影响决定的实质内容，处罚决定仍具有效力。

本案反映出行政机关在作出意思表示时，必须确保内容的准确性和程序的合法性。形式上的错误可能不会直接影响决定的法律效力，但程序上的缺陷可能引发诉讼，增加行政成本，削弱行政行为的公信力。因此，确保程序和内容的合法性是行政机关合法行使权力的重要保障。

（二）意思表示的撤销

在行政法中，意思表示的撤销为行政机关在发现已生效的行政决定中存在错误或瑕疵时，提供了一种通过合法程序使该意思表示失效的途径。意思表示的撤销不仅为行政机关提供了自我纠错的机制，还是对行政相对人权利保护的体现。通过撤销错误的行政行为，行政机关能够防止因程序或实体错误而导致的权利侵害，同时维护行政行为的合法性、公正性和有效性。

例如，2022年3月，广东省广州市规划和自然资源局天河区分局（以下简称天河规划分局）发布了对某旧城区改造项目的房屋征收补偿决定书。位于广州市天河区东莞庄社区的王先生及其他村民的房屋被纳入征收范围，天河规划分局作出补偿决定，即补偿每户60万元人民币，并安排相应的安置房。王先生在收到该补偿决定书后，认为自己的房屋面积较大，且具有较高的市场价值，60万元的补偿金额远低于市场评估价。随后，王先生委托律师向天河规划分局提出了复议申请，并指出该补偿决定存在程序上的瑕疵。王先生的律师通过调查后发现，该规划分局在作出补偿决定前，未按规定召开听证会，且未事先告知村民补偿方案的细节，缺乏程序透明度。此外，天河规划分局在核算补偿金额的过程中，并未由专业的评估机构进行独立评估，而是采用了内部的估价方式。

5月，该规划分局在收到复议申请后展开了内部调查，发现王先生的指控属实，工作人员在程序上确实未按《国有土地上房屋征收与补偿条例》的规定执行，也未召开必要的听证会，且在补偿金额核定上存在不当估算行为。6月10日，天河规划分局发布了撤销决定书，撤销了之前作出的房屋征收补偿决定书。撤销决定书中详细说明了天河规划分局未履行程序义务、估价过程缺乏合法性等问题。随后，天河规划分局重新委托了具备资质的第三方评估公司全面地评估了东莞庄社区的房屋，并于8月向王先生及其他村民作出新的补偿决定。根据重新核定的估价，王先生最终获得了90万元人民币的补偿款，同时也有选择安置房的资格。

本案体现了行政机关在发现意思表示中的错误后，通过撤销程序及时纠正不当行政行为的具体操作。通过撤销程序，规划分局不仅及时补救了程序瑕疵，还避免了可能引发的法律纠纷，保障了居民的合法权益。本案不仅体现了行政机关对相对人权利的保护，也展示了行政机关在纠正错误后，如何维护其行为的合法性和公正性，维护法律秩序的稳定。

结语

行政法中的意思表示不仅适用于民事法律行为，在行政决定、合同、许可等情境中同样具有重要意义，会影响行政法中的权利与义务关系。行政法中的意思表示在行政行为的合法性、正当性以及行政相对人的权利保护中具有至关重要的作用。行政主体的意思表示一经作出，不仅对其自身产生拘束力，也对行政相对人具有法律约束。然而，在特定情境下，意思表示的撤回和撤销是纠正错误行政行为、保护公共利益与相对人合法权益的有效途径。本文通过分析意思表示的解释、拘束、撤回和撤销，我们可以更好地理解其法律效力及对行政关系的影响。

（作者单位：江苏师范大学法学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