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智时代的中国式养老
2024-12-04胡湛尹思薇
摘 要:老龄化和数字化正在形成的历史性交汇,拓宽了实现中国式现代化的实践内涵和想象空间。中国是老年人口最多和老龄化速度最快的国家之一,老龄化的发展与生育意愿低迷、家庭小型化和空巢化等人口现象相伴生,并有疆域范畴广和区域差异大等约束条件,城乡养老服务不均衡相对突出,面临的养老压力较为繁重和复杂。中国特有的发展路径和治理模式更对养老这一重大民生问题提出了特定要求,中国式养老作为严肃的学理命题和实践主题由此浮现,并与中国式现代化进程相同步和相协调,具有鲜明的时代特色、族群属性和文化特质。在数字化和智能化时代,数智技术积极赋能基本养老服务体系建设,为协调供需两端的失衡矛盾,助推养老事业的数字化智能化转型升级,促进养老产业高质量发展,带来若干新的机遇。但同时也衍生了新的挑战,老年人遭遇新型“数字鸿沟”而被隔绝于数字红利之外,算法年龄歧视和算法黑箱等伦理失范现象威胁老年人的基本生存状态,加剧不平等和不安全等风险。为此有必要从技术规范、法律规制和价值重塑等方面建立以人为本、人机智能协同的算法治理体系,坚持“算法向善”与积极老龄观相结合,提升老年人的信息能力和算法素养,构建更加包容、安全和有效的数智化养老服务体系,使数智技术成为推动中国式现代化和积极老龄化的重要力量,更好服务于老年人的全面发展。
关键词:人口老龄化;中国式养老;数字化与智能化;算法治理
中图分类号:C913.6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0-4149(2024)06-0069-13
DOI:10.3969/j.issn.1000-4149.2024.00.053
一、引言
中国已步入中度老龄化社会。党的十九届五中全会将“积极应对人口老龄化”上升为国家战略,对养老服务进行了系列决策部署,体现出最高层级的国家意志与发展定位。党的二十大提出“中国式现代化”重大命题,中国式现代化以“民生为大”,而养老恰是民生的重中之重。从全球来看,中国是老年人最多和老龄化最快的国家之一,有疆域范畴广和区域差异大等约束条件,面临的养老压力相应最为繁重和复杂。我们的发展路径和治理模式还对养老民生提出了特定要求,先期老龄化国家的养老实践已不足以系统有效地借鉴,中国式养老作为严肃的学理命题和实践主题由此浮现[1]。
学界近期对于中国式养老已有探讨,在聚焦养老保障和服务挑战的同时,多有提及银发经济和智慧养老所带来的机遇[2]。《“十四五”国家老龄事业发展和养老服务体系规划》中16次出现“数字化”、“大数据”等条目;2024年国办一号文《关于发展银发经济增进老年人福祉的意见》中14次强调“智慧健康养老”和“智能化”相关内容。中国进入老龄化社会的二十余年,也是中国社会数字化演变最为剧烈和深刻的时期。当前以互联网、移动通信、人工智能、大数据、云计算、区块链为代表的数字技术仍处于高速发展和拓展期,技术跃迁和创新应用不仅为智慧社会建设和信息服务的全方位覆盖夯实了基础,也为积极应对繁重复杂的养老任务开拓出新的可能性。本文由此基于中国老龄化与数字化的发展状况和交互趋势,在人口格局和社会转型背景下分析数智技术给中国式养老带来的治理机遇,聚焦“算法”审视其潜在风险并反思其应对举措,以期助推中国养老的高质量发展。
二、老龄化和数字化的相遇
老龄化和数字化分别以各自的方式给当今世界带来深远变化。近三十年来,全球人口老龄化与数字化进程在无意间同频,很多发展中国家或地区的表现相对更为突出。以中国为例,当前我们正处于老龄化和数字化的加速叠加期:人口老龄化的持续深化与数字技术的高速发展相互交织,既呈现各自的进展规律,又铺陈出“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格局态势。
1. 中国老龄化进程的特殊性
人口老龄化由人口预期寿命提高和生育率降低所共同塑造,前者促成老年人口增多和高龄化,从而推动“顶部老龄化”(或称“长寿型老龄化”),后者导致出生人数减少,从而形成“底部老龄化”(或称“少子型老龄化”)。1950年以来,中国人口预期寿命提高和生育率降低的幅度都很陡峭,这使中国社会于2000年便迈入老龄化社会并不断发展。2000—2020年,60岁及以上人口的比例从10%涨到18.7%,接近翻一番,其数量则从1.26亿翻至2.64亿,并预计在2024年超过3亿、2035年左右增至4亿、本世纪中叶抵达5亿[3]。这一变迁轨迹符合全球人口变动的总体趋势及规律,但结合中国特有的历史文化传统、社会政治制度、经济发展阶段、生态地理环境来看,则又呈现出阶段性的个性化特征[4]。“东西梯次、北高南低、城乡倒置”的老龄化区域差异化,“退休高峰”和“死亡高峰”的并现,生育政策宽松化与生育意愿低迷相同步,高龄化加速和失能失智老年人比例攀升,家庭规模小型化和老年家庭空巢化[5],这些现象仍在不断发展并存在若干独特的嬗变特征。
在全面推进中国式现代化建设的进程中,人口规模巨大和人口年龄结构深度老化是其基本状况和前置条件,并将伴随社会主义现代化国家实现的全过程[6]。当前中国老年人口占全球老年人口的比例已经超过中国人口占全球人口的比例,“人口规模巨大的现代化”建设任务所首要面对的将是如何兑现“老年人口规模巨大的现代化”。这使得我们在实现中国式现代化的过程中,不仅要驾驭发达国家曾在工业化(后工业化)和信息化时代遇到过的传统治理议题,还要同时应对人口规模巨大和地域范围宽广等国家禀赋所带来的治理增压,其中核心问题之一即是对老龄社会及其养老的有效治理。针对如此超大人口尺度和超广地理范畴的养老任务,人类社会尚未有经验乃至经历,中国既无现成的系统模式可依,也无固定的成熟路径可循,更无成功的经验可鉴,我们正以前所未有的规模和速度在探索并创造着中国式养老之路。
2. 中国数字化转型的深刻性
在数字化转型的浪潮中,新兴科学技术(如大数据、云计算和人工智能等)正在推动着人类社会迈向第四次工业革命,也使中国经历了前所未有的深刻变革。中国曾是工业革命的后知后觉者,在第三次工业革命的后期迎来迅速发展,短短几十年内实现了发达国家两百多年才达到的工业成就,经济总量亦跃居世界第二。在此基础上,近期更不断加快传统产业的数字化和智能化改造,数字技术以惊人的速度渗透到当代中国经济、政治、文化、社会、生态文明建设的各领域和全过程,再叠加上中国人口规模巨大所带来的加速迭代优势,我们正趋于发展成为全球数字化转型的领跑者之一。
据统计,2013—2023年间我国网民数量从6.17亿人增长至10.92亿人,互联网普及率达到77.5%,网民规模位居世界第一。当前以信息化、网络化、数字化和智能化驱动引领中国式现代化建设成为新时期、新形势下的重要任务,加快建成“数字强国”为助力中华民族伟大复兴实现“弯道超车”注入更多可能。近年来,中共中央国务院针对“数字中国”建设谋篇布局,制定系列战略规划,丰富完善数字经济、数字政府、数字基础设施等方面的政策体系,持续推进数据安全与跨境流动、数据要素市场化、数字治理等协同配套措施。党的二十大报告作出加快建设“数字中国”的重要部署;《国民经济和社会发展第十四个五年规划和2035年远景目标纲要》强调,“建设数字中国”要“加快建设数字经济、数字社会、数字政府,以数字化转型整体驱动生产方式、生活方式和治理方式变革”;2023年2月出台的《数字中国建设整体布局规划》明确“数字中国”建设将按照“2522”的整体框架 “2552”整体框架指的是,夯实数字基础设施和数据资源体系“两大基础”,推进数字技术与经济、政治、文化、社会、生态文明建设“五位一体”深度融合,强化数字技术创新体系和数字安全屏障“两大能力”,优化数字化发展国内国际“两个环境”,详见:https://www.gov.cn/xinwen/2023-02/27/content_5743484.htm进行布局,力争到2035年我国数字化发展水平进入世界前列。随着电子政务、在线教育、远程医疗和移动支付等互联网新产品、新业态、新模式竞相涌现并茁壮成长,信息化和数字化在民生保障中的作用正日益凸显。
3. 数智浪潮中的老龄社会
数字技术发展速度之快、辐射范围之广、影响程度之深,在人类科技发展史上前所未有。它不仅重组了各种发展要素和资源,还参与重塑了经济、政治、文化和社会结构,更成为推动人口治理转型、推进积极应对人口老龄化的关键变量之一。当前我国数字化进程作用于老年群体的影响日益显著,互联网不断向中老年人口队列深入渗透。
1999—2023年,60岁及以上老年人口互联网普及率从0.03%迅猛增长至57.38%,老年网民人数从4万人激增至1.7亿人,老年网民规模明显超过不用网的老年人口,与人口老龄化水平的快速发展交相辉映(见图1)。大量实证研究指出,互联网等信息数字技术和产品的使用对于优化老年人生活质量和健康水平,推动其就业参与和社会融入等方面具有特定的重要意义[7-9]。老年群体“触网”过程既表现出整体相似性,也蕴含个体和队列的异质性。尤其随着近期智能技术的迭代发展和普及渗透,这种差异性还有进一步放大的可能。应当指出,数字化从本质上讲可涵括智能化,强调“数智”是为了体现智能化是当前数字化发展中最重要和最具特性的趋势或路径之一。
一方面,结合数字技术发展阶段及本土应用重点,中国的数字化演进可以大致分为三个周期,分别是:1994—2003年间Web 1.0的萌芽探索期,以新浪、网易和搜狐等门户网站为代表;2004—2013年间Web 2.0的快速成长期,以百度、阿里巴巴和腾讯(简称BAT)的崛起为标志;2014年起移动互联网进入成熟繁荣期,此时BAT持续快速发展,同时美团、滴滴、字节跳动等新兴力量涌现。在此过程中,老年网民群体大多在中年末期才首次“触网”。作为“数字移民”,他们对于信息服务的接纳意愿、熟悉程度、使用频率和常用功能等差异巨大,往往需要相对较长时间才能适应技术迭代。当前5G网络、虚拟现实技术、人工智能 2022年11月30日,美国人工智能研究实验室OpenAI推出人工智能技术驱动的自然语言处理工具——ChatGPT,在全球掀起AI大模型的浪潮,为人工智能领域的发展带来了新的思路和方向。其一,它采用深度学习的方法实现了从数据中自动提取和学习知识;其二,它提供全新的对话形式,使人机交互更加亲切、自然和便捷;其三,它拥有广泛的应用场景,如多模态数据识别、智能客服、学习辅导、创作辅助等。等应用场景的不断拓展更新,让Web 3.0时代的到来和数字智能社会的兑现变得可预见,老年群体如何克服使用上的鸿沟并更好地共享数智技术红利变得尤为迫切。
另一方面,老年人口队列变化深刻影响数字化现象的扩散水平。从扩散广度来看,随着年龄相对更轻的队列相继步入老年阶段,传统老年人口队列持续后移,“数字原住民”将逐步取代“数字移民”乃至“数字难民”从而成为老年人口的主流,网络普及率将进一步拔高。互联网将不再局限于以交流沟通为主,更将成为老年人展示自我、表达观点和情绪的重要生活方式载体。从扩散深度来看,未来相继步入老年期的“新一代”老年人相比当前的“老一代”老年人将拥有更长的自理预期寿命、更高的受教育程度、更优的财富禀赋和更灵活的消费模式,以及面临更大可能的空巢和独居生活形式[10],他们对于通过数字智能技术来提升自我养老能力和发展智慧养老体系将有更多期待和更高要求,并由此催生网络消费、智能消费、健康消费等新的银发经济消费需求和模式,乃至重塑未来社会经济动能。
不难看出,人口老龄化已成为我国社会常态和基本国情,其进程有其特殊性,其治理有其特定性。作为世界上老年人口最多的国家,中国面临繁重养老任务,尤其随着中央相继推出“实施积极应对人口老龄化国家战略”、“人口规模巨大的现代化”、“人口高质量发展”等重大命题,如何实现“老年人口规模巨大的现代化”和“老年人口高质量发展”成为重大治理议题。这将凸显并放大国家、族群以及个体的异质性,中国的国情特质和人口复杂性更将深刻形塑中国人的养老形态,中国式养老由此浮现。中国式养老既是严肃的学理命题,也是兼具话语建设诉求的实践主题,它旨在在回应中国人养老需求的基础上实现养老体系新发展,强调老年人共性与中国人个性的统一,并与中国式现代化进程相同步和相协调[1-2]。与西方发达国家大多在工业化或后工业化时代步入老龄化社会不同,中国是在数字化和智能化时代遇上了老龄社会及其养老问题。在数智时代背景下,中国式养老正源源不断地注入数字化和智能化的技术养分。教育水平和经济禀赋不断提升的巨大规模老年人口中蕴含大量对技术进步的内生需求,不仅激励大数据、AI等新技术发展,更为其提供规模化的应用场景和市场需求,并实现了基于规模的技术迭代更新优势,同时结合国家治理结构、族群历史传统、创新发展节奏等要件,通过不断革新手段和优化措施,将为当前养老体系建设提供新视角和新方案,也将为未来养老产业发展奠定坚实基础,对此应当未雨绸缪。
三、中国式养老的数字机遇
人口、社会和经济的变迁正改变着中国传统养老模式,少子老龄化的不断加剧和长期持续将对养老形态形成结构型冲击,以家庭照料为基础和出发点的多层次养老保障体系随着人口结构的改变而发生变化,以追求高质量养老为目标的老年人对养老服务的需求也更加多样化、层次化和精细化,老龄社会的中国式养老面临诸多发展张力。然而,中国同步踏入老龄社会和数字化时代,数字智能技术的创新应用赋予养老服务的提质增效以较大空间,为协调供需两端的失衡矛盾,在提升政府治理水平的基础上赋能养老产业的数字化智能化转型升级将可能带来若干新的机遇。
1. 中国式养老的数字化需求
养老的数字化需求是在特定的社会经济背景下自然产生的。当前养老中存在的服务供给不足、区域发展不平衡、养老产业不成熟、经济可持续发展等挑战,于传统路径下的解决可能性趋于走低,有必要在新技术、新手段和新思维的框架下寻求对策。
首先,人口变动加剧了照料服务供给压力。随着老年人口快速增长,特别是高龄、失能和独居老年人数量的上升,对养老、医疗和照护服务的需求急剧增加。据研究预测,2030年中国失能老年人口将超过7700万[11]。然而,护理设施和专业人员的不足,以及养老服务床位的短缺,使得供需矛盾日益突出,数智化转型成为提高服务效率和质量的关键途径之一。此外,家庭规模的缩小和居住模式的变动,制约了家庭在提供养老服务方面的能力发挥。社区养老服务供给的不均衡和高端养老服务的供需不匹配,亦倒逼养老服务体系不断改革。数字化技术的创新应用(如远程医疗和在线培训等)有助于优化资源配置,为老年人提供了更为精确和易于获取的照护解决方案。
其次,区域差异凸显了城乡养老发展不均衡。我国养老服务体系发展中长期存在“重城市、轻农村”等倾向,导致养老服务资源分配在城乡之间倒挂。全国第七次人口普查资料显示,我国农村和城镇的人口老龄化水平分别为23.81%和15.82%,农村高于城镇近8个百分点,其面临的养老问题更为严峻。不仅如此,我国农村养老服务还存在着养老服务设施建设不足、养老金保障水平低、医疗保障水平落后、养老服务人才短缺、老人精神文化生活单调等诸多短板[12]。数字化手段可以更便捷、更智能地链接城乡资源,通过远程服务提升农村养老服务水平,以缓解区域差异带来的压力,同时亦可为老年人提供多样化的参与渠道和学习机会,以增进自身的社会参与和生活质量。
最后,我国养老产业仍处于起步阶段。据预测,2035年中国银发经济规模为19.11万亿,占总消费比重的27.82%;到2050年银发经济规模为49.87万亿,占总消费比重为35.06%[13],这显示出养老产业在拉动内需和培育新经济增长点方面具备持久且强大的动力。然而,当前养老产业尚未生长出成熟稳定的盈利范式,福利性的兜底养老服务和产业化的品质养老服务仍然未能形成互恰的发展模式,依旧面临着全领域养老人才紧缺、产业发展动力不足等多重不利因素。数智化技术的引入将有助于创新养老服务模式和提高产业效率,从而促进养老产业的健康发展。
2. 数字化对养老服务体系的赋能
实现广大老年人老有所养、老有所医、老有所为、老有所学、老有所乐的需求是我国养老工作的根本目标。随着新进老年人口队列的财富积累、消费观念、受教育程度发生重要变化,其对各项基本养老服务的满足也提出了新的要求,数智技术有助于对养老体系的赋能回应。
其一,建设社区智慧云台,筑牢老有所养的普惠型保障体系。通过整合老年人的基本信息、健康状况、服务需求等数据,建立起全面的老年人口实时大数据信息库。这一平台向上为政府部门提供精确化的老年人口数据,支持政策的制定和调整,向下为老年人及其家庭匹配个性化的养老服务方案,横向统筹调配医疗护理、家政服务、金融保险、心理咨询、文化娱乐等市场资源,满足老年群体的生存、精神和发展需求。数字应用与人工服务相融合、线上监测和线下响应相协调,使智慧养老兼具数字精度和人文温度。
其二,发展远程医疗服务,缓解老有所医的不均衡和不充分。智能诊断和远程医疗技术的应用,帮助老年人链接更大范围的康养服务,将优质医疗服务内容送到老年人的周边、床边、身边,有效缩小地区和城乡之间的智慧医养服务差距。智慧养老领域的创新产品,如智能穿戴设备、多功能智能家居装置、自动服药提醒器以及护理和陪伴机器人等,为老年人慢性病管理和远程健康监护等提供了新的解决方案。
其三,完善老年人才资源库,释放老有所为的潜在人才红利。通过详细记录老年人的教育背景、职业经历、专业技能、兴趣爱好等信息,帮助其精准匹配包括兼职、顾问、志愿者等多样化形式在内的就业机会和志愿服务。此外,通过开展针对老年人的职业培训项目,更新和提升其数字技能,使他们能更有效地参与到数字化和智能化的现代工作环境中,从而实现人生价值。
其四,推进线上终身教育,满足老有所学的多样化需求。线上学习平台具有高效、方便、快捷等特点,可以同时提供覆盖健康养生、文化娱乐、技能提升等不同兴趣需求的课程内容。数字化博物馆、数字化图书馆、数字化文化馆等平台的免费开放,可以让不同区域的老年人共享教学资源、提高文化素养。
其五,运用网络数字平台,打造老有所乐的多维度活动矩阵。老年人利用社交软件与家人、朋友保持联系,优化代际关系并扩大社会联系;也可以享受在线音乐、电影、游戏等数字娱乐服务,丰富精神世界。另外,智慧体育公园、社区多功能健身场所的建设,有利于帮助老年人科学运动健身,增加社交密度。
3. 数字化对养老事业和产业的驱动
随着不断增长的老年人口产生更多对高质量生活的追求,数字技术在老龄社会治理和养老产业升级中扮演着越来越重要的角色,它不仅为积极应对人口老龄化提供了底层支撑,也在为老年人的全面发展和社会共同进步贡献力量。
一方面,利用数字技术,老龄社会治理正在经历一场由传统粗放型向现代精准型的转型。一是电子政务建设强化,政府能够快速响应老年人需求,提供在线社保办理、医疗挂号等便捷服务,尤其在疫情期间,这种无接触服务显得尤为重要。二是整合共享老龄数据资源,建立起统一养老服务信息平台,实现跨部门、跨地区、跨层级的数据共享和业务协同,优化资源配置,提供一站式养老服务。三是“软硬兼顾”的适老化改造,从国家层面的智慧平台搭建到社区和家庭层面的养老服务和资源配置,从公共环境中的无障碍规划到数字化和互联网应用适老化,全方位、多角度地为老年人提供“可达”或“易达”的便利。四是广泛使用新媒体形式,普及关于我国人口老龄化的相关知识、未来趋势、相关政策,宣传积极老龄化理念,形成全社会尊老、敬老、助老的良好氛围。
另一方面,数字技术使得养老产业的转型升级得到智能化加持,养老服务实现由被动化、分散化向主动化、体系化的转变。与以往依赖经验判断且信息收集不及时的被动服务模式不同,现代养老服务机构能够借助大数据分析、人工智能和物联网等尖端技术,主动挖掘并深入理解老年群体的内在需求,从而提供个性化、全面化的服务供给。同时,通过智慧康养终端的数据采集能力,各类养老服务主体能够更深入地了解每位老年人的生活习惯、兴趣爱好和健康状况,构建“用户画像”,从而提供差异化的增量服务。此外,数字技术还促进了养老服务模式的创新。基于互联网平台的“时间银行”互助养老、虚拟社区参与、远程家庭互动等服务模式,为老年人提供更加多样化的社交和参与机会,提高他们的社会归属感和生活质量,使其更好地享受充实、有尊严的晚年生活。
四、挑战:从“数字鸿沟”到算法风险
数字技术已成为社会系统中无法剔除的有机组成部分[14],并正在深入参与老龄社会中的生产、生活和社会交往,为中国式养老开拓崭新图景。然而,在享受数字技术带来便利的同时,我们也应当认识到,数字技术本身开发于人、应用于人,也必然受到人的主体性影响。伴随人工智能、大模型等的突飞猛进和算法技术的融会贯通,越来越多的智慧养老产品和服务绽放新意,却也暗藏重重风险。这对处于相对弱势地位的老年人来说,其所面临的挑战亦更为复杂。
1. 如何理解“老龄数字鸿沟”?
从信息获取到娱乐休闲,从社会参与到服务消费,数字应用正在重塑人们的生活方式。但受区域经济社会发展差异、互联网基础设施可及性差异、个体认知能力差异等影响,相当大比例老年人在获取和使用互联网技术方面仍处于劣势,表现为接触数字化设备的机会相对不足、掌握数字化设备技能以及获取数字化知识的能力缺乏,分别对应于“数字鸿沟”的“接入沟(have or not have)”、“使用沟(use or not use)”[15]和“知识沟(know or not know)”[16-17],这三者之间相互关联、层层递进,具有不同的层次、表现和困境[18]。
以互联网使用为例,首先,我国非网民规模为3.17亿人,其中60 岁及以上人口比例约为 39.8%(1.2亿左右),老年人是未触网人口的主体。特别是在我国农村和边远地区,互联网基础设施不足,一方面老年人拥有的互联网设备少,另一方面公共互联网服务设施缺乏,这些因素共同作用导致许多农村老年人至今尚未接入互联网。其次,从使用内容上看,老年人的数字应用也多集中于基本沟通和信息获取,对于复杂功能如视频观看、移动支付等使用并不普遍。再次,一些老年群体难以获取数字化信息或对公共服务的数字化信息理解存在误差,这导致他们在面临网络谣言和诈骗等风险时更显脆弱。
但必须清晰指出,“老龄数字鸿沟”的生成本质是因人口年龄结构变化与经济社会发展不协调所致[19],具有明显的过渡性质。由于当前老年群体在年轻时期未能广泛接触现代数字技术,加之缺乏系统学习,因此面对新兴技术时会感到陌生而难以迅速适应。随着时间推移和教育干预,这些鸿沟有很大潜力得以大幅填平。当然,技术的快速发展和迭代可能还是会对未来老年群体构成一定的适应性挑战,他们需要更友好的支持环境以持续学习从而跟上技术发展节奏。进入老年阶段本就意味着退出或即将退出生产生活的最前线,他们对新技术的直接需求和接触机会与就业人口相比无疑会趋于减少,这可能也会降低他们学习和使用新技术的动机。因此,未来的技术发展应面向人的全生命周期高质量发展,更多考虑不同人群的适应性、可接受性和易用性,尤其注意结合老年群体的生理、心理、认知能力和社会角色的变化,确保技术进步能够惠及包括老年群体在内的所有社会成员,从而实现真正的社会包容和平等参与。
2. 审视老龄社会的算法风险
随着人工智能技术及其应用的发展普及,以数据驱动的智能应用正深度进入或嵌入社会经济发展的各个层面和不同领域,趋于成为社会信息生成、商业模式创新、治理模式优化和全球性传播的支撑性基础之一,人类的生存正在被数据和算法所“穿透”。老年人的身份特征、健康信息、行为模式,甚至信仰、观念、情感、社会关系等隐私信息,时刻通过各种平台被收集、记录、保存、呈现,这在很大程度上辅助提高了决策效率和效果,却也同时带来副作用。有学者在传统“数字鸿沟”的基础上提出了“数据鸿沟”或“算法鸿沟”等概念。以往的“数字鸿沟”更多是由于社会结构中的教育程度、年龄层次、经济地位等要素使得社会资源分配不均,而“算法鸿沟”则有可能在分配制度的上游,通过人口数据、用户画像、使用习惯、社交关系等先期就预置了鸿沟[20-21],以不断强化用户群体的“标签性”,加剧网络社会中的阶层分化。由于缺乏必要的学习机会和算法素养,老年人在感知、理解和调控算法方面存在明显不足,这使他们更容易受到大数据“杀熟”、流量造假、诱导消费等机制的影响。
与此同时,算法歧视正在以高度的遮蔽性、连锁的系统性、极强的破坏性侵入医疗健康、金融服务、就业市场等领域,使老年人遭受直接排斥或是不公平对待。在卫生医疗体系,由于训练数据的年龄偏差和对健康老年人的污名化,算法可能忽视老年人的个人特征或错误地将其视为病态,导致不适当的治疗方案。此外,算法在医疗资源分配中可能加剧老年人受到不公平待遇的风险,使他们失去必要的医疗照护机会。在金融服务领域,尽管老年人通常拥有较长的信用历史和稳固的财务责任感,但算法可能因年龄歧视而将他们判定为高信用风险群体,导致贷款准入障碍。就业市场中的年龄歧视也通过算法系统得到固化和强化,阻却老年人的线上求职机会和劳动就业权利兑现。算法歧视可能是源于算法设计者的文化差异、判断差异、目的差异,也可能源于算法使用过程中意外出现的突发结果。不管是哪一种情况,算法歧视都会产生偏见强化、消费者剩余被蚕食、个人自主选择被剥夺等不利影响[22]。
由专业技术的复杂不透明、相关监管和法律缺位、公众算法意识不足等因素耦合生成的算法黑箱问题,在多种社会应用中操纵数字与现实社会的互动,进一步加剧老年人的数字生活风险。以推荐系统(recommended system)为例,由于推荐算法(recommended algorithm)本身具有的高度技术复杂性和专业性,除研发人员以外的多数群体(尤其是老年人等技术弱势群体)很难理解推荐系统的工作机制,导致他们对接触到的信息缺乏必要的辨识能力,进一步陷入信息不对称困境,更高频率地暴露在虚假医疗广告、金融欺诈、身份盗窃等共谋侵害之中。在“信息茧房”的叠加效应下,老年人很难突破同质化推荐内容的层层包裹,减少了社会互动和知识更新的机会。况且老年群体内部的异质性本来就相对较大,基于不同性别、民族、城乡、学历、知识背景的消费内容分层现象会更加明显,信息隔膜的程度逐渐加深,进而导致老年群体内部的极化现象产生。此外,算法的不透明性还强化了个人数据隐私安全问题,降低了老年人及其家属对智能养老服务的信任度。
3. 反思老龄社会的算法伦理
算法伦理的本质是人与算法之间的和谐关系,随着老年人口比例的增加,其对技术的需求和依赖也在不断上升,这要求算法不仅要保证安全、透明、公平和信任,还要考虑到老年人的特殊需求和使用习惯,体现出对老年人的尊重和关怀。针对算法社会凸显的现实危机,亟须从主导算法技术开发、训练、分配和应用过程的技术逻辑、资本逻辑和文化逻辑入手,反思算法的价值负载及其伦理向度,思考面向以人为本、人机智能协同的算法治理。
在技术路径上,提升算法的透明度和可解释性是关键,同时确立规范性的道德算法设计框架,确保算法在设计和实施过程中能够考虑到老年人的需求和利益。算法危机的产生并非单一技术主体的责任,而是固有的社会偏见和歧视经由算法设计架构师、代码书写程序员、数据训练标注员等多方人员的隐蔽植入,并通过数学建模、深度学习所要求的大量数据训练和反复自主强化而被印刻进技术本身从而映射到现实世界的。为此,有必要在算法技术的输入层做好偏见矫正,组建多元化的算法设计团队,实施公平性测试,以评估算法对各老年群体的影响。在输出阶段还应建立用户反馈系统,允许用户报告算法的不公平决策并引入伦理审查,以确保算法符合老年友好的伦理标准。
在法制路径上,规制和监管算法的资本权力、限缩并合理化科技寡头企业的影响范畴,是保护老年人免受算法偏见影响的重要措施。目前,算法和算力主要集中在互联网的一些超级平台上,数据也大部分集中在这些企业手中。这就导致科技主导权越来越掌控在少数科技巨头手中,商业逻辑作为主导性逻辑成为算法权力的重要表征。解决这一问题,首先应打破资本逻辑在算法中的垄断地位,形成多元治理架构,让更具公共性和社会性的科学逻辑、社会逻辑和政治逻辑同样成为智能技术的前置性条件。其次要打破智能技术“黑匣子”式的封闭性,通过法律制度的强制力来实现技术层面的开放开源,并且形成全流程、全周期的多元治理与监督机制。
以对文化价值的正义追求来应对算法异化,增强公众特别是老年人对主流意识形态的价值认同,是提高老年人信息识别和判断能力的有效举措。人类在实践活动中生成对算法的文化价值认知,并在与社会的互动发展中不断调整、适应和改变它。当前的互联网巨头在消费主义和市场力量的共同影响下,利用其掌握的海量数据和先进技术,设计并实施了一套符合商业利益的算法规则和价值导向。这些算法规则能够精准识别并利用用户的个人偏好,向他们源源不断地推送定制化的内容和商品,从而在网络空间中推广享乐主义、物质主义和消费主义的价值观。这与实现人的全面发展所需的价值文化框架存在矛盾,并可能冲击和部分消解主流价值体系,因此迫切需要利用好文化价值开放性、交互性、过程性的生成系统,培养和建设社会公众的正确认识与价值认同。
五、破局:以“算法治理”赋能中国式养老
随着数字技术越来越多地涉入社会生产生活中,“万物互通互联”的网络新格局正在加速形成,这不仅有力改善了人类的生存环境和生活质量,更为中国式养老开启了发展新篇章。但在实践中,数字技术在积极赋权老年群体的同时,也可能诱发新型“老龄数字鸿沟”以及算法年龄歧视、算法黑箱等伦理失范现象,加剧不平等和不安全等风险。因此,我们一方面需要把握数字时代机遇,及时更新思维方式,赋能智慧养老服务,释放更多数字红利,使技术成果惠及全年龄段人口;另一方面也要开展算法治理,化被动为主动,预防并化解技术异化带来的负面影响和挑战,以确保技术应用与社会伦理和价值观相协调。学界关于“算法治理”的界定尚未达成共识,其整体而言可粗分为两类,一是将算法作为治理对象,二是将“算法治理”理解为运用算法开展精准化、智能化的社会治理。本文的讨论自然属于前者,即对面向老年人的算法技术及其应用场景进行预防和干预。
从宏观维度上讲,我们应贯彻“以为人本”的核心理念,将积极老龄观与“算法向善”的价值导向相结合,构建与完善“负责任的算法”治理框架。在治理目标上,以实现算法的社会价值最大化为首要追求,同时减少其潜在的算法歧视、深度伪造、大数据“杀熟”等风险,以促进老龄社会的可持续发展。在治理主体上,形成政府、企业、社会组织、技术社群和公众等多方利益相关者的协同治理网络。政府负责制定政策和监管框架,企业承担起社会责任,社会组织和公众参与监督和反馈,共同营造一个健康、积极的算法应用环境。在治理手段上,应涉及立法、行政、技术等多个层面,包括制定法律法规来规范算法的透明度和公平性,建立评估和监管机制来监督算法应用,鼓励公正透明算法的开发。在治理机制上,应立足于算法的全生命周期来优化多元主体参与的协同共治模式,从研发、部署到应用,确保每个环节都有明确的责任主体和监管措施,并建立跨部门、跨行业的协作机制,以应对算法应用中可能出现的跨领域问题。
从微观维度上讲,我们应着眼于提升老年人的信息能力和算法素养,通过“再家庭化”和“再社会化”等策略增强数字反哺,以帮助他们更好地融入数字社会。在家庭层面上,应鼓励子女与老年父母面对面交流,传授数字技能,促进老年人适应数字化、智能化生活。家庭内的数字反哺是缩小“数字鸿沟”的关键途径,对提升老年人的数字技能具有基础性、直接性和有效性的作用。在社区层面上,应整合平台资源以开展数字能力与素养教育活动,号召基层党员、社区工作者、志愿者和同辈群体发挥积极作用,帮助老年人学习互联网和智能技术。此外,政府还可通过购买服务等方式为老年群体提供更多普惠资源。在提供信息能力和算法素养训练的同时,应当强调老年人的主体地位,激发他们的主动性和积极性,帮助其建立信心,保持开放心态,主动拥抱数字化生活带来的舒适和便利。
作为现代社会的基石,数智化技术和手段对于积极应对人口老龄化具有重要作用,而“老龄数字鸿沟”的存在和算法风险的演进又对老年人自身与社会发展带来若干挑战。当前从政府的政策呼吁到产业界的“适老化”产品设计无不彰显着对老年群体的关怀和弥合鸿沟的迫切,未来亟须构建起以人为本的算法治理体系,更好地理解老年人在数智社会中的独特需求,为他们提供更加安全、便捷的数字服务和产品,促进养老服务的智能化和个性化发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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