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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胡适的中学语文教材观及其价值

2024-11-27雷路阳

中国教师 2024年11期

【摘 要】 胡适是我国现代语文教育的重要开创者,他关于国文教材的思想博大精深,在教材编写方面,胡适认为教材的编写要在新文学的背景下进行,要规范标点符号,使用白话文;在教材内容方面,胡适厘清了国文教材与文言教材的选文、编写形式等重要问题,提出教材编写应该“文白分编”;在教材使用方面,胡适对教师和学生提出了不同的要求:教师应有效指导学生,学生要学会在自修后思考。胡适的语文教材观,不仅影响了20世纪上半期的语文教育,对当下的语文教材编写也具有借鉴价值。通过不断挖掘和传承胡适的语文教材观,能够进一步激发和提升语文教育在新时代背景下的生命力和效能。

【关键词】胡适 语文教材观 国语文教材 文言教材

胡适作为中国现代语文教育的重要引领者,在20世纪二三十年代这个中国教育变革的关键时期,针对中学国文教育的具体实施与发展方向提出了独到的见解。在中学语文教材方面,胡适观点的“变”体现在他对适应时代需要的教育模式的积极探索;而“不变”的则是他对提高学生文化素养、独立思考能力等核心教育价值的一贯坚持。这种“变”与“不变”的辩证统一,既体现了胡适语文教材观的丰富内涵,也映射出20世纪二三十年代中国社会文化变迁的多元性和矛盾性,从而为我们理解那一时期中国语文教育的发展历程提供了宝贵的视角和深入的洞见,对当今新课改背景下语文教材的编纂与使用也有着重要的影响。基于此,本文拟以《中学国文的教授》《再论中学国文的教授》《中学国文教学法》为基本研究资料,通过对胡适发表的三次有关中学国文教育主题演讲的详尽梳理和对照研究,窥见其在教材编纂方面的逐步深化认识和适时调整。在此基础上,再把胡适的语文教材观放在当下的历史背景下加以考察,以期形成对胡适语文教材观内容及价值的初步认识。

一、国文教材编写的前提

如果把1920年《中学国文的教授》当作胡适语文教材思想的一次实验方案,那么,在这一项实验方案提出之前,胡适就在不同的文章或草案设定中提出语文教材编写的前提条件。同时,在《中学国文的教授》发表之后,他又不断对自己提出的条件进行思考与完善。

首先,胡适认为教材的编写需要在新文学的推广与提倡之下进行,胡适在1917年发表的《文学改良刍议》中强调文学内容与形式的全面革新,1918年在对盛兆熊关于文学改革实行程序书信的回复时再次强调新文学对于教材编写的重要性。胡适认为:“提倡白话文学,是根本的进行方法。没有新文学,连教科书都不容易编写。”[1]75这里谈及的新文学,也就是在新文化运动前后,胡适、陈独秀等知识分子所提倡的白话文学。胡适明确指出新文学(白话文学)对于教材编写的重要性。他主张教育应紧跟时代步伐,使用更加贴近民众生活、易于理解的国语(即白话文)作为教材语言,以此促进教育的普及与文化的现代化。1920年,教育部命令:“从本年秋季始业起,国民学校的一、二年级都改用国语。”[2]150胡适甚赞“这一道命令把中国教育的革新至少提早了二十年”[1]224,认为它极大地推进了中国教育的现代化进程。此举措也被视为中国教育史上的一大转折点,为后续的语言教育改革奠定了基础。1952年,在一次座谈会上,胡适再次强调要“多多提倡活的文学,增加活的文学教材,减少死的文学教材”[3]。这样才能真正激发学生的学习兴趣,培养他们的文学鉴赏能力和语言表达能力,从而提升整个社会的文化素养和创新能力。

其次,胡适认为教材的编写要规范标点符号,同时需要有句读。在1920年教育部公布的《请颁行新式标点符号议案(修正案)》中,周作人、钱玄同、胡适等人就提到了新式标点符号,并且要求教育部把新的标点符号颁行全国,使全国的学校都用标点符号帮助教授;使全国的印刷所和书店早日造就一班能排印标点符号的工人,渐渐地把一切书籍都用标点符号排印,以省读书人的脑力,以谋教育的普及[1]112-113。除此之外,胡适在《论无文字符号之害》《论句读及文字符号》等多篇文章中都论述过句读及规范的文字符号对于教育的重要性。他进一步探讨了缺乏规范标点符号和句读对教育和文化发展造成的阻碍,强调了标点符号在断句、明晰语义、表达语气等方面的功能,指出其对于提高阅读理解能力、促进学术研究和文化交流也具有不可替代的作用。

二、胡适的国文教材观

在对教材的编写语言与标点符号进行规范之后,胡适不断地思考国文教材的编纂与使用模式。在胡适一生的探究及论述中,他提出了三种编写教材的方式,分别是:按照文白分编,以便于学生了解“国语文”(即白话文)和“古文”的异同;按照文体编写教材,以便于学生知晓不同文体的特点与要求;按照文学史的发展进行编写,以便于让学生了解文学发展的历史。在这三种方式中,“文白分编”的思想贯穿胡适教材观的全部内容,其他两种方式则是融入“文白分编”的原则之中。

1. 国文教材的编纂

在1920年发表的《中学国文的教授》一文中,胡适对于理想的“国语文”的教材提出了三点要求。一是要求看小说,并且对阅读小说的内容与数量都给出了参考意见,比如,应该读《水浒传》《红楼梦》这样的长篇白话小说,除此之外,胡适还提出好的短篇白话小说也是可以选读的。二是要选白话戏剧进教材,而在此时,胡适创作的白话话剧《终身大事》已于1919年发表在了《新青年》上,这部作品起了开风气之先的作用,也推动了之后社会问题剧的创作。胡适也提到,虽然白话戏剧“此时还不多,将来一定会多的”[2]141。三是要选长篇的议论文与学术文进入教材,在推荐篇目时还提到了他的好友章太炎先生的《说六书》。除了这三点,胡适对于国语文法的讲授也提出了要求,即一年之内要讲完白话文法的要旨。胡适自己也参与国语文法教材的编写,他提到自己正在编一部《国语文法草案》(后成《国语文法概论》),因此他表示在“此地不能细说国语文法的怎样编法了”[1]220。这是胡适第一次比较正式地提及对于教材编写的观点,之后虽然对于国文教材编写的观点与此时大致相同,但是之后每一次的新主张都能看出胡适教材观的改良与发展。

在1922年发表的《再论中学国文的教授》中,胡适对于国语文教材编写的想法在保留了原有观点的基础上又有所丰富,比如,胡适认为,此时国语文的教材中需要加入诗歌。值得注意的是,这里说的诗歌指的是新文化运动以来兴起的白话诗。事实上,胡适自身就是白话诗的推广者。1920年,被称为中国现代文学史上第一部白话诗集的《尝试集》出版,这是胡适对于新文学创作的一次有益尝试。除胡适之外,此时还有冰心以《繁星》《春水》开创小诗,朱自清、叶圣陶创办了新式杂志,以冯雪峰等人为代表的湖畔社也已成立。新诗在新文学界的兴起为胡适的教材观提供了有价值的指导。另外,胡适建议国语文教材编写者要为学生阅读、学习古白话文学提供选本,并且要按文学史发展的脉络进行编纂,目的是让学生明白“白话文非少数人提倡来的,乃是千余年演化的结果”[4]788。

从这一次讲演开始,胡适将国文文法在国语文教材的编写之中单列出来,一直到1932年的《中学国文教学法》,胡适仍然在强调国语文法之材料应该是规定教材中的一类,要让学生明了国语文法的知识。在1932年这一次的讲演中,相较于之前两次演讲,胡适对于教科书中的白话文学教材又有了一些主张的变动:第一,胡适对于教材中新小说和新剧本的数量都提出了要求(须达到十部以上),这项要求不难达到,因为在20世纪30年代,随着新文学思潮的不断兴起,此时已经涌现出来一批优秀的文学创作者;第二,胡适认为“白话诗文选本,应由名家选编”[5]153。这一想法或是缘起于1925年由孙伏园主编的《京报副刊》发出的“青年必读书十部”与“青年爱读书十部”的征求启示,当时社会名流、文人学者以及众多青年积极回应。胡适延续了这一“推荐书单”的传统,将其用于自己的教材主张之中,这也是在追求实用性与教育性的统一。

2. 文言教材的编纂

胡适主张古文教材需要分年编纂。在他看来,第一年需要学生读近人的文章,各种文体都需要读,如康有为、梁启超、严复等人的散文,林纾翻译的小说。胡适还称章士钊、李大钊等人的古文是可以给中学生模仿的。到后三年,要多读古人的古文,并且要按照两种教材来学习,一种是选本,类似于今天的必修教材,选本要按照文学史的脉络来编写,要选取历朝历代文理通畅,内容可取的文章;另一种是用来自修的古文书,胡适将它分成史书、子书、文学书三类,并且在每一类书后面附上了推荐书目。对于古文文法的用书,胡适提出,目前最好的书自然是《马氏文通》,但是由于这本书存在局限性,需要教员“把《文通》仔细研究一遍,懂得了,然后可以另编一部更有条理,更简明易晓的文法书”[1]217。

这是胡适对于文言教材编写第一次提出系统性的建议,可以看出他对于古文教材编写的谨慎态度,他自己也认为所拟的古文教材实施方案不是梦想,是可以用实地试验来决定的。但是,在1922年《再论中学国文的教授》一文中,胡适却对于自己在《中学国文的教授》中提出的古文教材的主张进行了反思,他认为自己这一主张难以实施的原因不在于计划本身,而是在于当时“古文竟没有相当的教材可用”[6]。胡适认为当时存在的古籍还没有经过整理,加上古籍的底本、训诂、文法问题极为难懂,在当时连专门研究的人还没有弄清楚,那更不适用于中学教学。在此基础上,胡适提出要对古书进行新式的、科学的整理,要让进入教学的古书有详序、有细注、有校勘记。经过系统整理之后,这套“中学国故丛书”便能满足中学古文教授的要求。而胡适个人对于古书的整理是做出巨大贡献的:在1923年胡适所列的《一个最低限度的国学书目》中可以发现,胡适是在进行考证与收集文学史的众多材料之后,才把每部书最易得的版本注出,供学习者或图书馆参考使用;他在1935年《我们今日还不配读经》一文中还提到:当“新经学的成绩积聚的多了”,就“可以稍稍减低那不可懂的部分,也许可以使几部重要的经典都翻译成人人可解的白话,充作一般成人的读物”[4]791。

在1932年的《中学国文教学法》中,胡适仍在强调自己曾提出的主张,要求古文学教材要按照中国文学史演变的观点选择教本,要使用整理过的,并且标点清楚、分段分章完善、注解正确的教本。与此同时,胡适提出古文的选本也可以按照文体分成散文及韵文两种,且以前人的诗词为教材的根据;强调古文文法教材学习的重要性,要让学生能辨别古文文法与国语文法的差异。在《中学国文教学法》中,胡适还提出可以 “选择不曾整理过的古文,作为例证,训练学生自己读书的能力 ”[5]153。可知在十年前就提出的“没有相当的教材可用”的问题还是悬而未决,胡适不得不做出退让以保证古文教学的正常开展。

3. 国文教材的使用

不论是文言教材还是国语文教材的编纂,胡适对于国文教材的编写观点一直在根据实际情况而变化。而变化的目的就是要解决在教材使用中遇到的问题,以期提高学生的使用能力。所以,针对国文教材的使用方法,胡适也有着自己独特的见解。

对于《水浒传》《红楼梦》这样内容比较丰富的作品,与其禁止学生阅读,教员不如与学生一起读,让学生明白这样的名著应该如何阅读,从而提升学生的文化素养,这一方法也类似于今天提倡的“整本书阅读”。胡适对于书中一些不宜给学生阅读的情节,也提供了相应的解决办法,即“把那些淫秽的部分删节去”[2]141,将剩余的部分形成教本给学生阅读。

胡适认为在使用古文教材时,要用“看书”代替“讲读”[2]145;不论是使用古文教材还是国语文教材,一定要培养学生自修的能力,“仅仅靠着每周几小时的讲读,是不够的”[5]153。学生应该对于所讲授的国文教材进行讨论与考问,要发展自由批评与治学好疑的勇敢精神。

教员要提高自己的专业素养,讲授课程不单纯是讲课本里的知识,要能够应对学生对于教材的考问;教员要能“提出论点,引起大家讨论”[2]146;并且可以在使用教材时根据时事“随时加入一些参考资料”[2]146,以扩大学生的知识面;在必要时也可以采用演说与辩论的方式配合教材的使用,也是为了增进学生对国文学习深刻的认识。

三、胡适教材观的价值

胡适的语文教材观,不仅在转型时期为中国语文教育注入了全新的内容,也为后续的教材编写与使用提供了源源不断的创新思想与有效方法。

第一,在语文教材的选文上,他提出了选材标准,强调作品要有典范性,必须兼具语言艺术与思想内容的双重品质,既要文字流畅易懂,利于学生吸收掌握,又要有深厚的文化内涵和积极的价值导向。在胡适的教材观中,语文教材要选择不同时代、不同文体的代表性作品,这些作品要文理通畅、内容可取,具有典范性,符合学生学习。每一篇课文应该是教学的范文,也是写作的例文。这一选材原则对1932年之后语文教材编制中选材标准的确立起到了奠基性的作用。在1932年之后一次次的教材变动中,像《桃花源记》《岳阳楼记》《故乡》等具有代表性的文章一直存在课本中为学生所学习,这也培养了学生的人文素养与审美情趣。新中国成立之后,直到今天的新课改背景下,语文教科书虽然在每一次修订中都对于选文进行适当调整,但是一些经典的篇目一直得以保留。

第二,在语文教材的编纂方式上,1924年由沈星一主编的《初级国语读本》和1956年由张毕来、王微、蔡超尘主编的初级中学课本《文学》和张毕来、蔡超尘主编的高级中学课本《文学》就是按照文学史的脉络进行编纂的,不仅是让学生了解到文学作品在历史长河中的位置和价值,还通过阅读经典片段,让学生亲身感受中国文学的独特魅力和悠久历史。1948年叶圣陶主编的《开明新编国文读本》就是胡适主张“文白分编”理念的成功实践,它分别设立了专门学习白话文和文言文的读本,使得学生在明确的分类指导下,能更好地掌握和应用两种语言形式,这一举措得到了广泛的认可和支持。胡适建议古文教材分成选本和学生自修的读本,国语文教材编写者要为学生阅读学习古白话文提供选本。而在我国第八次课程改革以及2003年教育部制订并颁布《普通高中语文课程标准(实验)》之后,人教版高中语文实验教材分必修与选修两种;之后统编版高中语文教材分必修、选择性必修、选修三种。人教版初中语文教材还有供学生自读的阅读选本。可以发现,21世纪的教材编写实践中就有着胡适教材编写思想的影子。

第三,在语文教材的使用方面,胡适倡导的教材使用模式强调学生主体地位,鼓励学生自我探究和群体互动,这对于培养学生的自主学习能力至关重要,这一主张不仅在当时影响巨大,对现在的语文教学仍然有重要的借鉴价值。《义务教育语文课程标准(2011年版)》强调“阅读是学生的个性化行为……不应以教师的分析来代替学生的阅读实践”[7];《普通高中语文课程标准(2017年版2020年修订)》要求学生“通过阅读整本书,拓展阅读视野”[8];《义务教育语文课程标准(2022年版)》在总目标中提到要求学生“学会运用多种阅读方法,具有独立阅读能力”[9]。现行的语文课程标准中对于语文教材使用的规定,正是呼应了胡适教材观所倡导的以大量阅读为基础,通过整本书阅读锻炼学生深度理解、批判思考及情感共鸣等高级阅读技能,进而全面提升学生的语文核心素养的思想。这也反映出胡适的语文教育思想穿越时空,依然具有鲜活的生命力和实践价值。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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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欧阳哲生. 胡适文集2 胡适文存二集[M]. 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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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胡适. 胡适全集 第2卷[M]. 季羡林,编. 合肥:安徽教育出版社,2003.

[5] 梁心.胡适关于中学国文教育的三次讲演——侧重第三次讲演[J].社会科学研究,2009(1):147-154.

[6] 欧阳哲生. 胡适文集3 胡适文存二集[M]. 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13:541.

[7] 中华人民共和国教育部. 义务教育语文课程标准(2011年版)[S]. 北京:北京师范大学出版社, 2011:22.

[8] 中华人民共和国教育部. 普通高中语文课程标准(2017年版2020年修订)[S]. 北京:人民教育出版社,2020:11.

[9] 中华人民共和国教育部. 义务教育语文课程标准(2022年版)[S]. 北京:北京师范大学出版社, 2022:6.

本文系2022年度国家社科基金重大项目“中国现代语文教育理论资料的搜集、整理与研究”(编号:22&ZD309)研究成果。

(作者单位:北京师范大学文学院语文教育研究所)

责任编辑:孙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