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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失独家庭的文化与社会困境

2024-11-09王鹿萍

荆楚学刊 2024年5期

摘要:1979年开始实施的计划生育政策在促进经济社会和谐发展的同时也带来一系列社会问题,失独家庭是其突出问题之一。本研究通过对33组失独家庭的深度访谈发现,中国独有的“父子一体”传统家庭伦理为子女赋予了情感性与工具性双重价值,因而“失独”对中国家庭而言具有更多复杂意味,并导致无能为力、丧失希望的“绝户”心态产生。研究认为,失独家庭存在的“绝户”心态并不是一种个体心理现象,而是一种社会边缘化趋势下的社会心态,是社会结构对失独家庭标签化和排斥与失独家庭自我标签化并疏远社会共同体两种社会边缘化路径共同作用的结果,因此失独家庭面临着文化与社会层面的双重困境,其本质是社会共同体借助伦理体系逃避对失独家庭的供养与发展责任。

关键词:失独家庭;“绝户”;父子一体;情感性价值;工具性价值

中图分类号:C913.7 文献标志码:A 文章编号:1672-0768(2024)05-0107-06

收稿日期:2023-05-18

作者简介:王鹿萍(1999-),女,山东日照人,中共威海市委社会工作部社会工作服务中心助理社会工作师,硕士,主要从事家庭社会工作研究。

中国于1983年在人口高峰时期实行的计划生育政策,对控制人口过快增长、促进经济社会和谐发展做出巨大贡献,但该政策因为社会风险的日益加剧,于无形中催生“失独家庭”的产生。失独家庭是指只生育一个子女而后子女因意外死亡的家庭。据推算,到2035年我国将有1000万个失独家庭。经济支持、医疗保健、养老保障是失独家庭面临的现实而又急迫的需求[ 1 ],但这并不是导致其悲痛情绪的根本原因,失去唯一子女产生的心理创伤,才是导致失独家庭抑郁、自杀等极致负面情绪或非理智行为的直接导火索。

在中国传统观念当中,失独家庭最突出的标签便是“绝户”。“绝户”是指没有后代的家庭,主要包括两种情况,一是家庭成员未婚配或夫妻丧失生育能力,且未过继子女的家庭;二是指家庭成员曾育有子女,但子女均去世的家庭[ 2 ]。现有关于失独家庭“绝户”的研究大多是关注其精神困境,认为失独家庭在遭受丧子之痛后会产生自卑、孤僻等负面情绪,减少社会交往,将自己与外界隔离[ 3 ]。但这种问题取向仅仅将心理困境视为需要解决的个人问题,注重心理治疗对策而忽视其生成逻辑,且未能从中国独有的文化基础去探究“绝户”心态的成因。实际上,作为一种外在标签,“绝户”并不能完全描述失独家庭的现实情况,失独家庭亦并非天然具有“绝户”心态,而是通过文化困境—社会困境传导路径,才最终形成失独家庭的“绝户”心态。

受中国传统伦理观念的影响,子女离世对中国家庭而言有着更为复杂的意味。“父子一体”[ 4 ]是在传统儒家父系制度文化语境下产生的,它是以血缘为基础的伦理责任,一方面,亲代要抚育子代,通过传宗接代实现家庭继替,其极具伦理观念的情感性价值;另一方面,子代也要承担为亲代养老送终的伦理责任,因此亦极具现实主义的工具性价值。“父子一体”人格的延续构成了中国家庭伦理的核心内容。

本研究试图从中国家庭伦理的文化本源出发,借用“父子一体”的分析框架,回答伦理体系是如何使失独家庭陷入文化困境,此种文化困境又是如何形成失独家庭社会困境的。

一、文献回顾

独生子女政策迄今已有30多年的实践历程,2015年推行的二孩政策标志着独生子女政策正式退出历史舞台,计划生育政策实现重大转向。国家对于计生政策下失独家庭的扶助也随着时代发展而不断变化。近年来,失独家庭数量的迅速增加以及生活困境的凸显引起学界的广泛关注,相关研究成果颇丰。

(一)失独家庭相关研究

当前学界关于失独群体的研究已有相当的成果,但多是集中于对养老问题的探讨,并遵循“问题—对策”的传统研究思路,关于失独家庭需求的研究分析呈现多维度、全面性的特征。从对失独家庭由于人力资本缺失导致的经济物质需求研究、因血脉相连的子女去世产生的精神慰藉的需求研究[ 5 ],转至对其因传统家庭养老模式断裂造成的对养老保障的需求研究、因心病郁结无人照料的医疗健康需求研究等方面[ 6 ],研究分析愈加丰富、完善。

如何满足失独家庭需求,当前研究主要呈现三个演变阶段:一是认为失独家庭的大量存在是由于国家计划生育政策的强制推行的结果,因此十分强调政府的主体责任地位[ 7-8 ];二是强调多元主体合作,建立以政府主导、社区依托的正式社会支持网络,及与邻里互助等非正式社会支持网络相结合的帮扶体系[ 9 ];三是充分发挥失独家庭作为独立个体的主体作用,既强调其融入社会的主动性,又注重引导其对公共事务的参与,发展横向夫妻关系以转移注意力,以实现自助与他助[ 1,10 ]。

(二)家庭伦理相关研究

家庭伦理是指以家庭关系为纽带、以伦理结构为支撑和以伦理功能为血脉的伦理规范体系,其本质是社会伦理共同体。自改革开放以来,受到社会结构变化和社会政策调整的影响,家庭伦理经受了从等级式到契约式的关系变迁、从单一化到多元化的结构变迁,以及从严格化到自由化的功能变迁三个维度[ 11 ]。当前对家庭伦理的研究多从宏观的社会视角对家庭代际关系进行分析[ 12-14 ],而这种以社会转型为宏观背景对社会伦理的研究,虽能较好地从纵向历史性维度对其变迁有整体上的把握,但使关于家庭关系的研究呈现单一特征。

综上所述,现有关于失独家庭以及家庭伦理的研究集中于问题、对策视角,从客体视角评估其需求,对失去子女后的代际伦理如何演化缺乏分析,缺少以失独家庭为主体视角的研究。本研究从“父子一体”的家庭伦理出发,关注其所具有的情感性价值与工具性价值,对失独家庭由于价值期待落空导致的文化困境及社会边缘化形成的社会困境进行分析,以充实和丰富关于失独家庭以及家庭伦理的相关研究。

二、研究设计

本研究运用定性研究方法,采用解释主义范式,以家庭伦理为切入点探讨“绝户”对失独家庭的复杂意涵,并试图呈现这些失独家庭对失去子女的主观情感,继而归纳研究主题。本研究依托国家卫生委员会委托课题“推进独生子女政策下特殊家庭服务体系”项目,研究小组在济南市进行实证研究,于2022年1月和2月进行了33次深度访谈。

(一)数据收集

采用目的性抽样法选取了33名受访者,访谈人员包括16名失独受访者以及17名福利服务提供者,失独家庭的选择标准为居住在济南市的失去独生子女的家庭。福利服务提供者包括4名街道和社区计划生育家庭支持委员会的管理人员、7名社区的专职或兼职社会工作者、4名区民政局的相关工作人员,以及2名国家卫生委员会负责特殊家庭支持的人员。社区管理人员以及社会工作者的选择标准为与受访者有着密切的服务提供关系,并了解相关失独事件的受访者。本研究运用半结构式的深度访谈,每次访谈持续1~2个小时,在研究过程中全程遵循研究伦理。

(二)数据分析

运用Nvivo12质性分析软件对访谈资料进行编码分析,采用施特劳斯的三级编码理论,编码过程主要分为三个阶段:首先,在开放编码阶段将33份访谈资料导入软件,全面阅读所收集到的所有访谈资料并进行初步的编码,形成72个节点和1083个信息参考点;其次,对相同节点或具有一致内在逻辑的节点进行规整与分类,以形成概括的类别,如传统伦理、应激反应、抱团效应、自我防卫机制、老龄化风险等;最后,在选择编码阶段根据鲍比的情感依附理论、柯林斯的互动仪式链理论以及罗斯的老年亚文化理论中的共性心理需求等理论,对访谈资料进行分析,构建归纳性的理论主题。

三、文化困境:家庭伦理中子女双重价值的丧失

在中国“父子一体”的特殊语境下,子女不仅具有家庭继替的情感性价值,亦具有养老保障的工具性价值,这种对子女的双重价值期待是在中国语境下存在的客观事实。而正是失独事件的发生致使对子女的价值期待丧失,从而为形成失独家庭的文化困境奠定了基础。

(一)家庭继替:情感性伦理价值

在“传宗接代”“不孝有三,无后为大”的文化观念导向下,生育是中国人整个生命历程中最为重要的人生使命,甚至中国人说的“过日子”就是以“延续香火”为内核展开的[ 4 ]。在尤为注重家族主义的中国语境下,断子绝孙、断根绝种是极具侮辱性、攻击性的话语。因为这种话意味着家族绝后,也就是本家族将永恒终结。情感性价值是指中国家庭对基于血缘纽带的子女产生的感觉或情感状态层面的主观认知。后代的存在是本身生命的延续,更是整个家族传承的血脉。

“这户的话,他还好点,因为他虽然说他儿子去世了,但是他好在还有第三代,还有孙子,感觉有希望能够熬下自己的后代,所以说他这个精神上的刺激稍微少一点。还有一户稍微敏感一些,因为孩子去世的时候是太小了,(这一户)就唯一的一个儿子,年龄大了也不能生养了,不就没后了?所以说他现在心理上稍微还有点就是疙瘩的,有些严重的还会认为生活没意义了。”(受访者ZXJC)

“更多不一样是他对未来的不确定性或者生活的意义感,价值感。”(受访者DQZF-1)

情感性价值也可凭借孙代的存在而延伸。倘若独生子女在意外离世前育有孙代,则可在相当程度上弥补子代去世给失独家庭带来的伤痛,从而给予其极大的情感慰藉,家族“延续香火”的使命仍然得以保留。反之,对于既无子代又无孙代的“绝户”家庭,其失去了家庭延续的可能性,作为精神寄托和人生价值载体的“后代”不复存在,“绝户”家庭将会陷入虚无的恐惧之中。

“一般送的鸡蛋包子,我也不大吃,主要是给孙女吃,他长身体的时候。我一般就自己随便吃点,我昨天就煎个馒头片吃。”(受访者NXJF-3)de0d08c168092cf571b1367e0d37f650

“我们找志愿者来给他们孩子提供服务的时候,他们很容易跟我们建立起关系。”(受访者DGOA-3)

研究发现,当地社区会对失独家庭提供送餐服务,而失独家庭会将有限的物质支持给予孙代,即以孙代的需求为首要原则。在面对具备自我防御意识的失独家庭时,社会工作者往往会以孙代身份与失独家庭建立良好的服务关系。家庭继替的前提在于后代的存在,在“父子一体”的家庭伦理下,后代(不仅限于子代)被赋予了家族血脉不断延续的情感性价值,在中国家庭伦理中具有超脱于经济价值的精神意义。

(二)养老保障:工具性伦理价值

工具性价值是指在中国特定的文化语境下,以功利主义或现实主义视角看待“父子一体”或子孙角色定位,中国传统“父子一体”的伦理责任不仅对父代赡养子代、传宗接代做出规定,亦对子代对父代养老送终的伦理责任提出要求。

“你想孩子不大去的那些养老院的服务员的态度都不大好。你想我们要是去了,以后就直接知道我们没有人,担心(工作人员)这个态度问题,你就真要是到了那里头一看,老人家里没有人啊,谁也不来看他,(虐待事件)可多了。”(受访者DDJF-3)

在中国,家庭养老仍是解决养老问题的首要选择。首先,以家庭为载体的养老模式要求子女始终在场,这种以血缘关系构建的情感慰藉,是任何养老模式都不能比拟的;其次,养老机构内部“歧视链”的存在,即医务护工会根据老人的自身条件进行区别对待,例如是否有子女以及子女探望的频率等等[ 15 ]。这促使中国人将家庭养老视为首要选择,而这一养老模式显然不适用于失独家庭,此时机构养老成为失独家庭“绝户”情况下的无奈选择。

“因为对于经济上来说,其实失独也就造成了一个他们得自己养老(的问题),因为中国传统思想就是用养孩子来防老嘛。”(受访者KSJF-1)

“如果没有第三代,就两口子,然后就真的没有人的话,心理承受能力、经济(等方面),以后养老可能自己考虑得更多一点。”(受访者ZXJD)

指望子女的赡养服务无疑具有亲代的现实主义倾向,其中子女的重要作用即是为亲代养老送终,正如费孝通先生提出的“抚育—赡养”养老模式,遵循的是“你养我小,我养你老”的家庭伦理责任[ 16 ],它不同于西方的接力模式。对于失独家庭,其正常的就医程序无法指望子女办理,而在第三代都没有的“绝户”家庭中,之后的养老生活更是难以为继。

四、社会困境:社会边缘化与“绝户”心态

在“父子一体”的伦理框架下,子女不仅是现实中家庭养老的支持者,更是家族延续的精神支撑,而失独事件的发生同时阻断了两种价值的实现,从而形成了体现在失独家庭身上的文化困境。但文化困境并不直接形塑失独家庭的“绝户”心态,“绝户”心态的产生是其与社会互动过程中逐渐形成的心理状态,是社会边缘化的结果。因此,失独家庭所面临的社会困境包括社会边缘化的形成与“绝户”心态的产生两个维度。

本研究发现,失独家庭的边缘化区别于边缘化理论中的边缘化发展逻辑,其既包括社会边缘化的结构化因素,又具有边缘化的心理路径,是社会排斥与失独家庭主动选择的共同结果。这一发现结果,与边缘化理论持有的结构边缘化导致心理边缘化的观点有所不同。

(一)社会边缘化的“结构—心理”路径

“绝户”一词具有很强的负面文化象征,在古代,子女的过早死亡或意外去世与封建思想中的禁忌与诅咒有关。在计划生育政策下,失独便代表了孤独终老的客观事实,增加了周围邻里为其贴上“绝户”标签的可能性。

“我这么多年接触过有一个老人,自己家里老伴去世了,不是孩子去世了,他的行为表现觉得比别人矮一截,出门不敢走到人群里边,有的极6tUFVm5+R/f/MtY7ULa6zpWRQykZwhuaZRMjMC6XGw0=端的会担心人家的闲言碎语。”(受访者DGOA-3)

“其实一开始这些(失独)家庭是自卑的,在对待活动的时候是自卑的。”(受访者DQZF-1)

污名化的本质是所谓社会主流对偏离“正常”状态群体所贴的标签。“父子一体”所内含的家庭继替情感性价值与传宗接代工具性价值为子女赋予了伦理角色定位,这种定位为公众普遍认知并接受,失独家庭中子女角色的缺失或是原有伦理规范的崩塌,易使失独家庭被烙上“异类”的标签,而失独家庭本身还逐渐将此类污名化标签内化,从而产生矮一截、自卑等主观情感。通过访谈失独家庭养老服务提供者可知,失独家庭选择抱团取暖,常要求搬离原居住区集中养老,其主要原因在于躲避熟人社会中的“异类”标签影响。在访谈中也发现,甚至连某些亲友亦将失独家庭当作“拖累”“负担”,对于承担照顾乃至赡养失独者老年生活的责任避之不及。

“他们想的是建一个公办的养老机构,而且全是失独老人的,集中入住,这样就是大家都是一样的,别人也不会说三道四”(受访者DQZF-2)

“有些家庭搬离原居住社区,孩子没了,住得远一些,没人知道你是失独家庭对吧,有人避讳这个。”(受访者DDJD)

“(与亲戚)都不走动了,人家都不愿走动,差点失去联系,都是兄弟媳妇啥的,都害怕连累自己。”(受访者NXJF-2)

失独家庭污名化的形成主要包括四个阶段[ 17 ]:第一,人们通过“失独”,将失去子女的家庭区分开来;第二,部分观念认为失独者与子女“相克”,或者认为其身上携带“霉运”;第三,将失独家庭这一群体“他们”,从“我们”中分隔出来;第四,失独家庭可能经历不公平的处境,经受言语上的侮辱或某些公民权利的丧失。综上所述,失独家庭“绝户”污名的形成是贴标签、负面刻板印象等多种社会机制综合作用的过程[ 18 ]。这些导致失独家庭实现社会交往与获得正向能量的目标比较难以实现,失独家庭的结构边缘化路径得以形成。这种结构变化使得失独家庭成为“无权”的边缘群体,此种内部负面的不良情感构建进一步导致失独家庭心理层面的边缘化。

失独家庭的“结构—心理”边缘路径首先是情景变动,失独家庭污名化的建构过程致使失独家庭处于结构化边缘位置。在长时期的结构性压力下,失独家庭会将其标签观念内化于心,并由此产生自我价值否定、自我排斥等负面情感能量,从而逐渐形成边缘心理。

(二)社会边缘化的“心理—结构”路径

社会边缘化的“结构—心理”路径是由结构性因素导致的内心边缘化。但同时也应看到,在外部结构性压力之下,失独家庭会将失独标签进行自我建构并主动选择远离社会共同体,因此亦存在社会边缘化的“心理—结构”路径。本研究发现,失去子女的家庭内心受到严重心理创伤,对子女相关的话题存在极大敏感性,在察觉自己有被二次伤害可能性的时候,会自动开启自我防卫机制。

“你想他们跟我交流啊,交流孩子,交流家庭,我基本上不参与,他们也不交流,就是都知道我这种情况吧,也不交流。”(受访者DDJF-3)

在中国,子女相关话题具有浓厚社交属性,是日常交流的重点话题。在失去独生子女后,失独家庭会产生原有的深层次传统伦理体系轰然倒塌的消极心态,在主观上无意识地将自身的失独身份不断强化。在社区邻里谈及关于子女的事件时,对触及伤疤的恐惧促使失独家庭自动退出聊天交谈。即便是面对与自己有着血缘关系的兄弟姐妹,在进行私人性交往时,也会一直牢记自己“失独”身份,站在对方角度考虑自己是否会给对方增添苦恼。当关于子女一系列的话题成为交谈禁忌时,也就等于在一定意义上切断了失独家庭与人们的社交连接渠道,“心理—结构”边缘化的路径逐渐形成。

“原来的时候吧,确实(与亲戚)挺好走动,后来我发现一个问题,像我这种情况,人家都带孩子,孩子的孩子都上学了,后来都忙家务,就我是个闲人。因为我老是给人家掺和走得太近,是不是我把我的这个压力放入人家那个地方啊?我可能想得多,因为我处在这种情况下,我就想着这事……所以说吧,我不给他们添麻烦吧。他们能不管我就别管我,我自己也安顿自己。”(受访者DDJF-3)

失独家庭会因为自身脱离了原有的伦理框架,而认为自身区别于“常人”。这种对标签的自我强化使其“单纯地不想跟外界有任何接触”,从而使得两者间差异日益扩大,异质性增强,形成恶性循环。另外,“心理—结构”路径主要是由于子女离世的情景化变动,导致失独家庭产生自我认知异变,逐渐形成边缘心理;失独家庭在自我意识的主导下,在交往当中采取逃避退缩等策略自我封闭,致使社会互动异常,原有的社会交往体系逐渐消解,失独家庭陷入结构边缘化困境。至此,“心理—结构”边缘化路径亦最终形成。

综上所述,失独家庭的社会边缘化包括“结构—心理”以及“心理—结构”两种路径。“结构—心理”经典路径是指失独家庭因“失独”标签及其所附着的负面文化意涵导致其结构边缘化,并内化为心理层面,形成“结构—心理”的边缘化路径。而“心理—结构”的社会边缘化路径是指失独家庭尚未经历外部污名化,而首先在内部心理发生异化的过程,并继而改变生活中的日常交往行为。

(三)“绝户”心态的最终形成:客位与主位的统一

失独家庭困境是失独事件产生的社会结构排斥与失独家庭主动回避的共同结果,“绝户”心态也并不是个体的心理现象,而是一种社会心态,是失独家庭被他者标签所驯化的产物。

在客观上,失独家庭,尤其是老年阶段的失独家庭,其成员已经基本丧失劳动能力,很难在社会化大生产中发挥劳动力价值,反而因为子女供养渠道的切断更加依赖社会养老,同时又失去了“传宗接代”的社会意义,成为失去希望的“绝户”。在主观上,这种伦理也驯化了失独家庭的主观意识,失独家庭接受自身失去价值和成为“绝户”的现状,默认老年生活质量的下降成为一种不得不接受的必然结果,这使得失独家庭并不过多依靠社会获得养老资源,也不追求生活质量的提升,而是消极等待必然结果的到来。

五、结语

本研究在深度访谈中也发现,部分失独家庭并不愿主动表达自己的需求,其原因并非是需求得到了满足,而是由于担心自己被社会定义为“过度的索取者”,以及因失独带来的人生意义缺失感,对生活持有“摆烂”态度所致。失独家庭表达需求的压抑,并不能否定其需求未被满足的客观事实。国家和社会应本着“国家责任、公平正义、社会连带”责任原则[ 19 ],对失独家庭提供不限于最低生活保障的帮扶服务,既要为其提供物质支持,也要关注失独家庭的心理发展状况,打造失独友好型社区,健全失独家庭全方位支持体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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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王立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