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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娟散文语言风格论

2024-11-05龙雨

长江小说鉴赏 2024年18期

[摘 要] 李娟是在新疆成长起来的当代作家,她的散文别具一格,语言优美。李娟曾获得第七届鲁迅文学奖,其富有美学韵味的散文语言深受读者喜爱。李娟通过词语、句式、修辞等物质因素形成了其散文简约、通俗、幽默的语言风格。语言风格与作者生活经历、社会背景、地域文化的潜在影响密切相关,对李娟散文语言风格进行分析探讨,揭示其隐藏在散文中的语言艺术,有助于更好地从语言角度解读其散文作品。

[关键词] 李娟 语言风格 简约 通俗 幽默

散文是一种注重自我认识和自我价值的文学体裁。优秀的散文可以反映出作家的思想创造力和灵魂的审美特质。在李娟的散文中,我们可以感受到文学语言对散文的建构作用,由此可见李娟对语言的优秀驾驭能力。语言是文学作品的物质基础,而文学语言的本质是艺术语言,对艺术语言进行探索就免不了对语言风格进行讨论。因此,本文以李荣启先生的语言风格论为支撑,对李娟散文的语言风格进行探索,并且讨论她的散文语言风格形成的原因。

一、李娟散文语言的风格特征

文学语言风格的形成与语言物质因素密切相关,而词语、句式、修辞等语言物质对散文语言风格的形成有着至关重要的影响,因此本文将从词语的使用、句式的选用、修辞的建构三方面来探索李娟散文的语言风格。通过阅读李娟散文,分析散文的词语、句式和修辞,可以发现其散文具有简约、通俗、幽默的语言风格。

1.简约

“简约的语言风格,不仅仅是指语言简要清楚,而且包括言约意丰、以少胜多的意思。”[1]李娟散文语言的“简约”是一种源自她本性的“质朴无华、自然流畅”。即一词一句都洗净繁华,不夸张,也不繁琐。但简练的语言却不失深刻的内涵。李娟散文简练的语言风格体现在词语的使用和句式的选用上。

1.1词语的使用

“简约风格的语言文化标志和基调主要是词语精美,经常选用最能显示事物特征的词语。”[2]即作家应当抓取最能够代表事物特征的词语来描写事物,这离不开作者对世界的观察。李娟具有优秀的洞察能力,她对事物具有异于常人的敏锐。她的散文中有许多颜色词,她总是能够巧妙地抓住事物的特征并且用最简单的颜色词描绘出事物的状态,生动又形象。

①她的眼睛,眼珠是明净的银灰色,溢动着淡淡的褐色和绿色,瞳孔则大而漆黑。(《九篇雪》)

②天空光洁,因镀满月色而呈现迷人的浅蓝,然而看久了,那浅蓝又分明是深蓝。(《前山夏牧场》)

例①在描写眼睛时用了“银灰色”“褐色”“绿色”“漆黑”四个颜色词,分别对眼睛的各个部分进行了形象的描写,虽然简练,但抓住了事物的本质特征,同时“褐色“和“绿色”又是因为其他人在眼睛中的倒影,描写眼睛的同时又巧妙地描绘出了外界在眼睛中的模样。例②使用了“浅蓝”“深蓝”两个颜色词,描写了天空当时的状态,表现出当时的天气正好,而看久了之后又变成了“深蓝”是因为人的眼睛在夜晚仰望天空时会随着月亮和星星光线的变化而产生视觉颜色的改变。两个颜色词的对比生动形象地表现出天空颜色随着光线亮度改变而产生的流动变化。

1.2句式的选用

句子可分为长短两类。长句通常包含较多的修饰语,结构相对复杂,字数较多。而短句则结构简明,字数较少,主干突出、层次清晰,不似长句有繁多的修饰元素,因而阅读起来简洁明了、直接有力。李娟在其散文中灵活运用短句,通常不超过八个字,言辞精练。

①蝶的路,盛大,雪白,隆重。(《九篇雪》)

②该拴的拴,该绊的绊,该打的打,该骂的骂。(《冬牧场》)

③这边:“我没有赌钱!”

那边:“赌了!”

这边:“我没有赌!”

那边:“快点还钱!”(《我的阿勒泰》)

例①是一个短句,四个部分都不超过四个字,简单的短句描写出“蝴蝶被碾”“白色残影”“汽车驶过”“瞬间凋零”。“盛大”“雪白”“隆重”表现出蝴蝶被汽车压死的数量之多,非常密集。没有使用修饰语,句式简短,却表现出作者对逝去生命的复杂情绪。例②有四个部分,每个部分只有四个字,且第二、第四个字皆为动词,结构整齐划一,同时省略了主语,句子简短,但读起来却颇具趣味,朗朗上口,写出了胡仑别克赶牲畜的场景。例③是打电话的人彼此之间的交流,具有口语化的特征,没有使用任何修饰语,直接切入中心话题,有问有答,回答短促,体现了口语的特征。结合散文看,在偏僻的阿克哈拉村,拨打电话的机会弥足珍贵,因此每个人都在争分夺秒,用尽量简短的话语将意思表达清楚,并且简短的口语也从侧面表现出说话人此时亢奋激动的心情。

2.朴素

“朴素是一种平实质朴的语言风格,即它不用或少用形容词,也较少地运用各种修辞手法。”[3]朴素的语言风格要求尽量不用或者少用修饰语,回归语言的本质面貌。朴素的散文语言使读者更容易走入作者搭建的文学世界。李娟散文的朴素语言风格主要体现在词语的使用和修辞的构建上。

2.1词语的使用

李娟是在四川出生长大,她从小与母亲、外婆生活在一起,母亲和外婆是四川人,日常交流说四川话,后来李娟与母亲一同去了新疆生活,在大西北的生活中逐渐融入了当地的村民群体中,深受少数民族语言影响。因此,李娟在散文作品中使用了许多通俗易懂的四川方言词和哈萨克语言辞表达,使散文语言通俗易懂,趣味性十足。

①外婆认为我是故意的,破口大骂:“欺到我秦妹仔头上了!哪个豁得倒我秦妹仔?”(《遥远的向日葵地》)

②外婆更是焦急,不停喃喃自语:“我赛虎长得极光生……”(《遥远的向日葵地》)

③我正赞叹着,妈妈又啪地往我碗里扔了一枚金黄油亮的包尔沙克。(《春牧场》)

例①中的“欺”是四川方言动词,即欺负的意思;“豁”也是四川方言动词,在四川口语中就是“骗”的意思,口语色彩十分浓厚,两个方言词能够使人联想到外婆此时的动作神态,使外婆的形象生动立体,同时使散文语言极具地域文化色彩。例②中的“光生”是一个形容词,也就是漂亮好看的意思,是四川方言词。“赛虎”就是赛老虎,从狗的名字来看外婆对这只狗是极为喜爱的。在这儿将“赛虎”形容得漂亮好看也从侧面表现出外婆对“赛虎”的喜爱。对方言词的合理运用既使散文语言具有趣味,又贴近了人物形象。同时,又使散文更加贴近生活。例③中的“巴尔沙克”指的是油炸过的面食,在这儿直接将哈萨克语谐音成汉语,使散文语言更具有多样性,同时展现了新疆的地域特色,使文章更加真实,具有生活化气息。

2.2修辞的构建

在李娟的散文中,常常运用简洁明了的比喻,使事物更加生动形象。比喻是指通过不同事物之间的相似之处,借助一种事物来阐释另一种事物[4]。即用A事物比作B事物,将复杂的事物浅显化,抽象的概念形象化,使读者能够更加贴近作者创作的美好境界。

①冰层边缘截然断开,像一堵墙那样高高地耸立面前。(《春牧场》)

②等待是植根于孤独之中的植物吧?孤独越强大,等待越茂盛。(《遥远的向日葵地》)

③和大家的交流之中真是充满了深崖峭壁、险水暗礁。(《春牧场》)

例①是典型的明喻,将冰层比喻成一堵墙,本体和喻体都是事物,不是抽象的概念,运用简单的比喻可以将冰层形象化,将冰层的厚重、寒冷、陡峭表现得淋漓尽致,同时也将冰层的形态表现出来,山谷的寒冷气息扑面而来。朴素的比喻使事物在读者面前立体化,可视化。例②是暗喻。即没有喻词,将等待比作“根植于孤独之中的植物”,巧妙让抽象的概念浅显化,“孤独”作为泥土,越是长久,等待就越茂盛。表现了外婆对李娟的思念之情,让难以用笔触表达的情感变得立体,等待犹如植物孤独地生长,也表现了作者对外婆的思念愧疚之情。例③是借喻,即将本体巧妙地隐去,只留下喻体。将人与人沟通交流的障碍比作“峭壁、暗礁”,作者在此处使用的比喻辞格非常出彩,仅仅是用简短的八个字就将沟通交流困难形象化,“暗礁、峭壁”形象生动地表现出沟通之难,之复杂,只能小心翼翼地说话才能维持最初的关系,用最朴素的语言将抽象的事物具体化。

3.幽默

李娟散文具有幽默的语言风格。“幽默本身就是‘不按常理出牌’”,在破坏语法规则的同时,也就达到了幽默的目的。”[5]李娟在散文中“破坏语法规则”就是不遵循常规的语义搭配或者语体色彩搭配,并且她在作品中使用了许多修辞格,使作品趣味十足,常用四川方言词和少数民族词,有时故意使用语体色彩不符的词,有时大词小用,使散文语言变得诙谐幽默。李娟散文的朴素语言风格主要体现在词语的使用和修辞的构建上。

3.1词语的使用

李娟散文作品中经常忽略词语的语体色彩进行搭配或者大词小用。大词小用是临时为了表达的需要,将一些具有严肃色彩的词,书面气息浓厚的词语当作意义一般或者色彩中性的词使用。李娟这种打破常规具有创新性的方法,往往会使散文语言变得风趣幽默,更加吸引读者。

①我妈却赤身相迎,肝胆相照。(《遥远的向日葵地》)

②一只鸡给活活吓死了。另一只虽然被我妈及时营救出来,从此也萎靡不振。(《遥远的向日葵地》)

③若是赛虎的话,看不清远处的东西,便前肢离地站起来,高瞻远瞩。(《遥远的向日葵地》)

例①客户人“肝胆相照”是成语,自带庄重语体色彩,比喻真心诚意、以真心相见、互相坦诚交往共事。但是在这里是形容母亲赤身拿着农具在土里干活的豪迈情景,母亲没穿衣服确实是“坦诚相见”,巧妙地使用“肝胆相照”,使读者感到诙谐有趣。例②中的“营救”的意思是抢救处于危险中的人员,并且情况十分危急,不能耽误。但这里“营救”的是鸡,可见当时情况也十分着急,但是对象由人变成了鸡,典型的大材小用,一方面表现出这些鸡在母亲心中的重要性,同时这种词语变异搭配也使散文语言变得幽默,自带诙谐感。例③中的“高瞻远瞩”是形容一个人站得高、视野广阔,寓意其眼光远大、不拘小节,具有宏观视野。在此处则是用来形容小狗“赛虎”。一方面表现出赛虎的机敏可爱,另一方面表现出李娟和外婆对赛虎的喜爱之情。这种具有书面色彩的成语和可爱小狗搭配形成对比,使语言变得活泼生动,具有幽默性。

3.2修辞的构建

李娟的散文多用比拟、仿拟的修辞手法。比拟是将某物比作某人,或者将某物赋予人的属性,使其拟人化。仿拟是一种修辞手法,它是依据现有的语言表达形式,临时模仿并创造出新的语言结构的一种辞格。这种手法通过对既有表达的借鉴与变形,赋予语言以新颖的表现力与趣味性,从而增强了作品的艺术效果和感染力。同时,又可以将物赋予人的特质,或者是临时创造新的语言表达方式,都可以使语言变得幽默诙谐。

①我家的母猫总是水性杨花,公猫统统树敌太多。(《记一忘三二》)

②我见过的猫统统特立独行,只有人跟着跑的份儿,哪能忍受给人类当走狗——哦不,走猫。(《遥远的向日葵地》)

例①使用了拟人的修辞手法,将动物拟人化。“水性杨花”比喻在感情上不专一,是一个具有贬义色彩的成语。这里形容“母猫”水性杨花,使动物具有人的思想情感,语言冷幽默十足。“树敌”是指使他人成为自己的对立面。此处,将公猫争夺配偶的行为赋予人性特征,使其形象生动且趣味盎然。例句②中运用了仿拟的修辞手法,“走猫”是从“走狗”一词临时演绎而来的,属于“仿词”的范畴。“走狗”最初是指猎犬,现今则比喻那些被他人驯养并协助其作恶的人,或是谄媚奉承的角色。这种修辞不仅增添了语言的趣味性,也深化了对人性及其复杂关系的反思。但“走猫”在这儿并不是贬义,联系前后文可知这只猫咪非常黏人,表现了李娟对这只猫咪的喜爱。

二、李娟散文风格形成因素

“语言风格的形成因素是多方面的,概括起来就是物质材料因素和制导因素。”[6]我们在前面讨论了形成语言风格的词语、句式、修辞等物质材料,但是制导因素才是决定性的因素。制导因素分为主观因素和客观因素,形成李娟散文语言风格的主观因素由思想创作态度和生活经历组成,而形成李娟散文语言风格的客观因素则是由社会环境和地理环境组成。

1.主观因素

1.1思想创作态度

李娟的散文以其清新流畅、自然质朴的风格受到读者喜爱。然而,这背后是她严谨且一丝不苟的创作态度。她反复修改,直至满意,这种对文字的精心雕琢使她的散文语言简约而不失内涵,朴素中透露出真诚与灵性。她对生活的敏锐观察和对人物、动物的深情描绘,使得她的作品生动鲜活,语言风格简约朴素。

1.2生活经历

李娟在新疆与四川的成长经历,以及家庭和学校的挑战,塑造了她乐观的性格。高中辍学后,她通过写作改变命运,记录了在阿勒泰和新疆草原的亲身经历。这些经历不仅丰富了她的创作素材,也使她的散文语言具有幽默感,常用仿词等修辞手法,展现了新疆的特色生活,同时体现了她的乐观与坚韧。她的生活经历与创作态度共同塑造了她独特的散文语言风格。

2.客观因素

2.1社会环境

李娟的《九篇雪》发表于2003年,正值新时代文学创作的变革期。她的散文立足于新疆本土生活,采用纪实手法,展现了新疆草原和游牧民族的真实生活,满足了读者对非虚构文学的需求。她的作品中,马、牛、哈萨克族人物等都是她亲身经历的写照,语言细腻朴素,不加修饰,真实反映了新疆的生活状况。同时,她将动物植物视为朋友,常用比喻、拟人等手法,赋予它们人性,使散文生动富有灵气。

2.2地理环境

李娟在新疆与四川的成长经历,使她的散文中充满了方言词和民族词,如“光生”“豁”等四川方言和“托依”“巴郎子”等哈萨克民族词,展现了地域特色。她在新疆的生活经历,不仅提供了创作灵感,也塑造了她幽默乐观的个性。她的散文语言因此具有幽默诙谐的风格,常用方言词和民族词,使语言口语化、风趣灵动,大词小用、重词轻用增加了语言的陌生感和幽默感。

总而言之,李娟散文语言风格的形成与其思想创作态度、人生经历,以及她所处的社会环境与地理背景之间的内在联系密不可分。这种交织不仅反映了她深厚的人文素养和独特的审美情趣,也显现了她在多元文化影响下所形成的独特视野与敏锐洞察力。正是这些复杂而微妙的因素,共同铸就了她作品中那种简约而深邃、质朴而富有哲思的语言魅力,体现了她对生活的独特理解与感悟。

参考文献

[1] 郑荣馨.语言表现风格论:语言美的探索[M].合肥:安徽大学出版社,1999.

[2] 黎运汉.汉语言风格文化新视界[M].广州:暨南大学出版社,2018.

[3] 李荣启.文学语言学[M].北京:人民出版社,2005.

[4] 成伟钧.修辞通鉴[M].北京:中国音像出版社,1991.

[5] 范允龙.我的大一统幽默学[M].北京:光明日报出版社,2019年.

[6] 黎运汉.试论语言风格的形成因素[J].暨南学报(哲学社会科版),1987(1).

(特约编辑 范 聪)

作者简介:龙雨,延安大学文学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