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著春秋
2024-10-10王树增
王树增新作
作者简介:王树增,1952年生于北京。著有长篇纪实文学《长征》《朝鲜战争》《解放战争》《抗日战争》,长篇历史随笔《1901》《1911》等。曾获全国“五个一工程”奖、中国人民解放军文艺大奖、鲁迅文学奖、中国出版政府奖、中国人民解放军文艺奖、曹禺戏剧文学奖等。
即将到来的是中国古代史上一个极其特殊的时代。
战火四起,群雄并立,横尸遍野,称王争霸。
但同时,这个时代又盛产了留存至今的哲思、谋略乃至情歌。
在哲人们的冥想、诗人们的高歌、农人们仰首观察天象、匠人们描绘狰狞或妩媚图形的过程中,隽绣着龙虎鸟兽图腾的各色战旗在华夏的原野上飞扬漫卷。君主们饕餮般的野心,武士们沸腾着的热血,令斧钺剑戟的砍杀声与儒学杏坛的读书声撞击在一起——一个令世界惊叹的伟大时代,在东方广袤的山川大河之间拉开了序幕。
春秋!
葛之战:朱漆雕弓锦绣囊
一、冬眠中苏醒的河
一位郑国的姑娘正在都城的东门外徘徊。
东门外美丽的花园呀,
茜草沿着山坡生长。
他的家离我近在咫尺呀,
人儿却像在很远的地方。
东门外栗树下的小屋呀,
安宁温暖让我心旷神怡。
难道是我不想与你亲近?
不肯亲近的人呀是你。[1]
(《诗经·郑风·东门之墠》)
东门之墠,即东门外的郊野。
郑国的都城,位于溱水与洧水两条河流的交汇处。
初春日,河岸边,万物萌生,草木新发,正是恋爱的时节。
中国古时的情歌大多与水相关,因为人类早期大多生活在河湖之岸;同时还与古老的生育风俗有关。西周时期,为了促进人口增长,增加劳动力和作战力,周王室有一项严格的规定:男女到了一定年龄必须结婚,如果没有特殊原因,不结婚就要惩罚其父母。每年,凡到结婚年龄的男女,须接受至少三个月的婚前教育,其间实行严格的男女隔离制度,即在河流或湖泊中的沙洲上修筑茅舍让女子们居住,男子们只能隔着天然河湖体会相思的煎熬。
“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诗经·周南·关雎》)
“所谓伊人,在水一方,溯洄从之,道阻且长。”(《诗经·秦风·蒹葭》)
婚前隔离期在阳春三月的某一天结束。那一天,女子们奔向河岸,男子们奔向女子,自由择偶,尽情狂欢,百无禁忌。
据说,这一习俗,就是流传至今的传统节日“上巳节”的来源——上古时代以“干支”纪日,三月上旬的第一个巳日,谓之“上巳”。魏晋以后,“上巳节”的节期,改为农历三月初三,故又称“重三”或“三月三”。
三月三,一个浪漫的日子。
冬眠中苏醒的溱河洧河,
荡漾着春天的绿波。
小伙和姑娘来相会,
他们都已经用香草沐浴。
姑娘说:“咱们去那边吧?”
小伙说:“不着急呢。”
姑娘说:“那里的河边多宽阔,在那里我们多快活!”
与姑娘开过戏谑的玩笑后,
小伙送给姑娘一朵芍药。
(《诗经·郑风·溱洧》)
后人论《诗经·郑风》时曾有微词,认为皆是靡靡之音,乃阴柔无力的亡国之兆。然,男女相会都不快乐的时代又岂能是盛世?
“郑”,一个庄重的汉字。卜辞中“郑”写作“奠”,指祭祀的酒器,后表示祭祀的行为。今日汉语中的“郑重”一词,还保留着古时祭祀时的庄重含义。
“郑”还指地名和姓氏。
春秋初期,郑,从一个小国成为中原霸主,绝非一群颓靡之人能够做到的。
民风恣意的郑人,不是中原本地人而是西部移民。
郑国,西周时期周王室分封的最后一个诸侯国。周王室东迁之前,即公元前806年,周宣王将一个名叫“郑”的地方,封给异母弟弟姬友。姬友在封地内建起一个小国,都城位于棫林(今陕西凤翔一带),国名因地命名为“郑”。郑国的君主被授予伯爵爵位,姬友因此又被称为郑伯友。
郑伯友把三等诸侯小国治理得井井有条,深受周王室的信任和郑国国民的爱戴。待周宣王去世、周幽王继位时,郑伯友又被任命为周王室的司徒,负责掌管全国的土地和户籍。
既有自己的诸侯国,又在周王室中拥有权位,郑伯友看到周幽王整日沉湎于酒色,便与心腹大臣进行了一番著名的对话:
郑伯友:权威微弱,朝纲败坏,郑国的前景危在旦夕,我们逃到哪里才能躲过劫难呢?往南?往西?还是往东?
大臣答:往南不行,周朝开始衰落,南方的楚国必将兴起;往西也不行,西部的戎狄野蛮贪婪,那里不是我们的安居之所;只有向东进入中原腹地——在济水、黄河以南,有十个爵位为子爵的四等诸侯国,还有两个爵位为男爵的五等诸侯国,其中只有东虢国(今河南荥阳一带)和郐国(今河南新密一带)国土面积较大。所幸,这两国的国君都非常贪婪,我们只要给他们一些财宝,他们定会同意借一点土地给我们安顿家眷族亲。这样一来,我们就有了在中原发展的立足地。从这两国国君的品行上判断,周王室一旦出事,这两个诸侯国肯定背叛。那时,我们就以周王室的名义对其展开讨伐。我们已经在他们的地盘上了,东虢、郐两国加上其他小国,都不是郑国的对手,郑国必能取而代之!只是,必须赶快行动,因为周王室坚持不了多久了!——从这句话可以看出,自古以来的“亡国之兆”,并非臣民在河岸花间的谈情说爱,而是官宦对家国天下的悲观绝望。
郑伯友立即开始筹划向东移民。
公元前773年,郑伯友向周幽王提出,允许他把郑国的子民迁移至洛邑(今河南洛阳)以东。周幽王同意后,郑伯友派长子掘突带上礼物,向东虢、郐两国的国君借地。鉴于郑伯友位高权重,加上礼品极其丰厚,东虢、郐两国的国君各自献出了一块地盘。郑伯友即刻把家眷、族亲和重要财产,安置在了东虢与郐之间的京城(今河南荥阳京襄城)。
两年后,公元前771年,犬戎军队攻陷镐京,郑伯友和周幽王一起被杀于骊山下。
为族人留了后路的郑伯友,最终还是没能逃过劫难,与西周王室同归于尽了。“为国殉难”的郑伯友,死后谥号“桓”,史称郑桓公。
郑桓公死后,郑国人拥立他的儿子掘突为国君,即郑武公。周王室封郑武公为卿士,掌管周王室的政务。
一年后,周平王决定将周王室东迁至洛邑。
这是一条漫长而危险的迁移之路,不但需要有军队护送,还要有大量的人力搬移象征王室权力的青铜钟鼎礼器。晋国表示愿意出兵护送。郑武公则向周平王表示:郑人可以承担搬移王室重器的任务——这是将郑国故地臣民名正言顺地迁移至中原的机会。
兴师动众,路途坎坷,千辛万苦,王室重器被完好无缺地运到洛邑。同时,在东虢与郐两国借出的土地上,一大批郑国臣民堂而皇之地安家落户了。
东迁后的郑人,有地盘却无国,但因郑桓公“为国捐躯”,郑武公又运送王室重器有功,周平王允许郑武公在东虢与郐两国借出的土地上重建郑国——周平王无论如何也不会想到,这一赏赐不但是郑国春秋历史的开端,也埋下了东周王权受到致命威胁的祸根。
东周初期,周王室治下的诸侯国,目前普遍认为有一百多个。在这一百多个诸侯国中,比较重要的有齐、晋、宋、陈、卫、鲁、曹、楚、秦、吴、越、燕等。而郑国,从西部初来乍到,封地狭窄,景象荒凉。虽已置身在中原腹地,但东面是宋国和鲁国;西边是周王室的京畿;西北有晋国;北面有卫国;南面是陈国、蔡国和楚国;周围还有姬姓、姜姓、偃姓、嬴姓等小国,而这些小国不是王室宗亲就是夷族狄人。
郑国一穷二白。
郑武公不但要让郑国站稳脚跟,还要让郑国成为中原强国。
要有名正言顺并足够发展的地盘,只能用战争的手段强行掠夺。战争的对象毫无疑问,就是脚下这块土地的所有者——南边的郐国和北边的东虢国。只有让这两个诸侯国彻底消失,郑人才能在这片土地上反客为主。
郑武公对郐国[2]发动了攻击。
郐,一个古老的国度。夏朝时立族,商朝时也得到承认,周武王灭商后,郐国在封侯之列。“济、洛、河、颍之间乎!是其子男之国,虢、郐为大,虢叔恃势,郐仲恃险。”(《国语·郑语》)郐国虽然只是个四等诸侯国,但历史悠久又具地理优势,因此君主和臣民的日子安宁富庶。“郐”字来源于“会”。繁体的“会”字,本义是上古时的炉灶。后来“会”字的“炉灶”本义消失,加上“火”字形成“烩”,变成了一个意思与烹饪有关的字。郐氏,一个古老的部族,很可能因创造炉灶用以蒸煮食物而得名。郐国人喜欢美食,擅长烹饪,懂得享乐,在西周度过了二百七十年的优渥日子。
郐国的灾难源于郑人来了。
当郑人随着周王室的东迁,拖家带口地蜂拥而至时,郐国的君主不但没有要回出借的土地,也没有任何以防意外的军事措施,甚至还与郑武公称兄道弟格外亲热。但是,郐国的一些大臣看到了其中的危险。《诗经·国风》中仅有“郐风”四首,其中一首便是一位逃离郐国的大臣写的:
你穿着羊羔皮袄到处闲逛,
你穿着狐皮袍子慵懒上朝。
真叫人为你担忧,
为郐国的前途心焦。
你穿着羊羔皮袄到处逍遥,
你的狐皮袍子在朝堂上闪闪发亮。
难道我真的对你彻底失望?
我的心中充满忧伤。
你的羊羔皮袄洁白如膏,
在阳光的照射下光彩闪耀。
难道我真的要离你远去?
我的痛苦谁能知晓!
(《诗经·郐风·羔裘》)
郐国在郑武公的眼里不堪一击。
颠覆一个诸侯国的政权,郑武公用的是成本最低、最为便捷的手段:用良田、钱财和官职、爵位,向郐国的臣僚和武士大肆行贿。对不肯受贿的则采取离间法,即把这些文臣武将列出,再将他们的名字一一写在竹简上,并逐一标明日后给予他们的官爵和土地,然后煞有介事地在城外设置祭坛,再把这份“假合同”埋于坛下,还在坛下埋了几只鸡——古人发誓要杀鸡,以示对天盟誓——这个如同孩童游戏般的行为,竟让郐国国君怒不可遏,立刻把名单上的贤臣良将全杀了。
在周王室的眼前,在京畿重地附近,武力占领另一个诸侯国,需要有一个合理的借口。当时,郐国与北面的东虢国之间有矛盾,矛盾与郐国的一位女人有关:郐国国君娶的是他的表妹,这段近亲婚姻广受朝野讥讽,而郑武公故意当面对郐国国君说,听东虢国的国君说,你的夫人很漂亮,你们是亲上加亲啊!郐国国君本来就忌讳这件事,一气之下发兵攻打东虢国——只要郐国的军队一出动,郑武公的机会便来了——郑武公向周平王报告:郐国无故攻击东虢国,这是无视周王室的行为,不能容忍!为维护周王室的权威,应对郐国进行惩罚!于是,周平王允许郑国出兵讨伐郐国。
公元前769年的一天,郑武公率领的郑军,突然出现在攻击东虢国的郐国军队的侧后,郐国军队猝不及防,随即在郑国和东虢国的联合夹击下溃散,郐国国君中箭身亡。
可以想见,郑国军队是如何潮水般冲入郐国都城的。强悍的西部人杀气腾腾,来不及逃命的郐国人血肉横飞。
古老的郐国瞬间便从历史上消失了。
周王室没有任何反应。
郑武公随后便向盟友东虢国发动了攻击。
东虢国,从西部随周平王东迁至中原,是一个国土比郑国大得多的诸侯国。
郑武公灭亡东虢国的手段和进程简单而迅捷。
郐国被郑国占领后,东虢国国君不但没有意识到危险,还十分感激郑武公出手相救,对郐国的灭亡拍手称快。不久,周平王巡查京畿周边的防务,各诸侯国国君照例要在自己的边界等待周平王的接见。当周平王在东虢国的边界接见完毕,东虢国国君带领文武百官正往回走的时候,半路上突然遭到猛烈伏击,东虢国的国君当场被杀,侥幸逃脱的文武大臣跑回都城时,发现都城已经被郑国军队占领。
灭亡郐国和东虢国后,郑武公连续兴兵,先后灭掉了势力微弱的八个小诸侯国,基本占领了今郑州附近的中原广大地区。
郑武公的武力扩张,引起了周平王的警觉。
当时,郑武公不但继承了郑桓公的爵位,还继承了郑桓公在周王室中的官职,而王室官职是不能轻易失去的。为了防止与周平王产生冲突,郑武公决定忍让:在占领的原东虢国的国土上,把包括虎牢关在内的一块土地割给了周平王,以便让周平王觉得周王室的侧翼是安全的。果然,周平王认为郑武公依旧是维护周王室的心腹诸侯,不再追究郑国的扩张行为——毕竟,此时周平王的实力已经大不如从前,拱卫周王室还得依仗郑武公这样的诸侯。
虎牢关,位于今河南荥阳西北,北濒黄河,南望嵩岳,是周都洛邑以东的重要门户。
虎牢关没有了,附近的大片耕地得不到护卫,郑武公不得已把都城向南迁到郐国的原都城,即“溱洧”,位于今河南新密以东溱水东岸。
至此,郑武公继承父志夺取虢、郐十邑之地的雄图大略,基本实现。
然而,野心既起,便无止境。
刚刚迁都完毕,郑武公又开始攻击胡国(今河南漯河一带)。
郑武公灭胡残忍而狡诈:
昔者,郑武公欲伐胡,故先以其女妻胡君,以娱其意。因问于群臣:“吾欲用兵,谁可伐者?”大夫关其思对曰:“胡可伐。”武公怒而戮之,曰:“胡,兄弟之国也,子言伐之,何也?”胡君闻之,以郑为亲己,遂不备郑。郑人袭胡,取之。(《韩非子·说难》)
尽管这一记载被认为是后人的误记——因为胡国直到春秋末年才被楚国所灭,郑武公用嫁女迷惑对手的计谋,很可能是用在了聃国(今河南郑州一带)身上——但此时的郑武公确实已是令周王室和各路诸侯都心惊胆战的人物。
郑国虽已在中原立足,可中原毕竟诸侯林立,且各怀扩张的野心,郑武公仍需不断克艰。
西北部的晋国,周朝王族诸侯国,姬姓,爵位是侯爵,是周朝开国君王周武王封给儿子姬发的封地,最初国号为“唐”,姬发的儿子继位后,改称为“晋”。晋国因派军队护送周平王东迁立功;东迁后又为周平王解决了一个政治难题:当年,周幽王被杀,周平王继位,但与此同时,另一位王子余臣也自立为王,称周携王,使当时的周王室出现了“二王并立”的局面。公元前760年,晋文侯出兵杀死周携王,令周王室实现了归一。因此,在受周王室的信任和倚重方面,晋国显然要胜于郑国。
南面的楚国被称为蛮夷,受到中原诸侯国的鄙视。当年周成王分封诸侯时,楚国第一次以诸侯国的身份出席会盟,楚国君主熊绎兴致勃勃地按期赴会,但因为被视为蛮夷,不但不能参加会盟的宴会,还被安排去布置会场并看守火把。受到侮辱的熊绎决心让楚国强大起来。经过几代人的传承,到了楚厉王的时候,开疆拓土的楚国不但成为江汉一带的霸主,对整个中原地区都构成了潜在威胁。
东南面的宋国都城在商丘(今河南商丘),子姓,爵位是公爵。当年周武王将在牧野之战中有内应之功的商纣王的兄长微子,封于商朝旧都商丘,微子建立宋国。宋国是一等诸侯国,地位与实力皆不可小觑。公元前755年,来自北方的游牧部族侵宋,宋军不但赢得了作战的胜利,还生俘了敌方首领,向咄咄逼人的郑国宣示了自己的强大。
东面的齐国定都临淄,是辅佐周武王灭商的姜子牙的封地,姜姓,爵位为侯爵。齐自封地建国以来,煮盐垦田,富甲一方。后因内乱两度迁都,国力元气大伤,但自从齐庄公继位起,齐国开始休养生息,致力于发展国力,大有重新崛起的趋势。
位于齐国西南面的鲁国定都曲阜,姬姓,爵位为侯爵,是周武王的弟弟周公旦之子鲁公伯禽的封地。鲁国起初疆域较小,后来陆续吞并了周边的几个小国,成为“至于海邦,淮夷来同,莫不率从”(《诗经·鲁颂·閟宫》)的大国。鲁国是姬姓宗邦国,濒临东方海滨,占据盐铁等重要资源,其政治和经济优势都是郑国不可比的。
西边的秦国,由于秦襄公参与了护送周平王东迁,被周平王封为伯爵,同时赐予岐山以西的土地,秦国因此名正言顺地成为周朝的诸侯国。秦襄公死后,其子秦文公继位,此时正是郑武公四处扩张之时,而秦文公则埋头致力于发展秦国——数百年后,成为强大帝国的秦国,其崛起几乎与郑国同步。
对于郑武公来讲,这是一个稍纵即逝的历史机遇期。
史称“武公之略”的图强政策相继在郑国出台了。其中,最为著名的是“解放商奴”。所谓“商奴”,指的是经商的人。所谓“解放商奴”,就是把商人从各种限制和禁锢中解放出来。目的只有一个:增强郑国实力!
“商人”这个汉语词汇,较为普遍的说法是源于商朝的“国人”,即居住商都里从事手工业和商业的人。东周初期,商朝遗民被集中在黄河中游地域,世袭为奴,集中管理。这些“商奴”,多是有技能的工匠或善经营的商人。对于版图扩大而人口不足的郑国来讲,人尽其才已是迫在眉睫。郑武公宣布:“尔无我叛,我无强贾,毋或匄夺,尔有利市宝贿,我勿与知。”(《左传·昭公十六年》)——你们这些商人如果不背叛郑国,我就不会对你们强取豪夺;你们这些商人如果有稀罕的宝物上市交易,你们随便我不想知道。这等于是一个招商引资的国之公告:这里很宽松,欢迎做买卖。
你身上黑色的衣服穿破了吗?
来郑国吧,给你换一件。
给你一套房子要不要?
来郑国吧,还有一顿美餐等着你。
穿上新衣服多么漂亮!
来郑国吧,穿破了你还会有新的。
你的新房宽敞明亮,
来郑国吧,顿顿都有甘甜的美酒。
宽松的衣服穿在身上很舒服!
来郑国吧,把过去的破衣统统扔掉。
有吃有住的日子多惬意!
来郑国吧,咱们一起尽情享受美好时光。
(《诗经·郑风·缁衣》)
来郑国吧!郑国的一切都是美好的!
大批商人投奔到郑国,开发滩涂荒地,扩大耕地面积,进行城邑建设,郑国迅速于春秋初期富甲天下。
但是,壮志未酬,郑武公病逝了。
郑武公留下一个雄心勃勃的郑国,还有一个随时可能致祸的政治隐患。
郑武公的婚姻是政治婚姻。当年,申国国君想把女儿武姜嫁给他,因为杀死周幽王的西部犬戎军是申侯引来的,犬戎军在杀死周幽王的同时也杀死了郑武公的父亲郑桓公,申侯就想用一桩婚姻来化解两国之间的冤仇。从常理上讲,郑武公是不会接受这桩婚姻的;可是郑武公急于让郑国强大起来,他必须从国家利益的角度考量一切问题:申国地处今河南南阳盆地,是重要的南北交通要道,一直是兵家必争之地。南方的楚国正在强势崛起,位于郑国与楚国之间的申国,是保障中原安全的重要屏障。郑国正在艰难发展的路上,需要一个良好的周边环境,作为郑国国君必须忍辱负重。因此,郑武公最终接受了这门婚姻。婚后,武姜为郑武公生下长子寤生和次子共叔段。寤生是难产,武姜非常厌恶这个孩子;共叔段是顺产,得到了武姜的溺爱。郑武公病重时,武姜想立共叔段为太子,郑武公没有答应。
公元前744年,郑武公病逝,长子寤生继位,史称郑庄公。
这一年,郑庄公年仅十五岁,面对的是一个诸侯争霸的世界。
站在从冬眠中苏醒的溱河和洧河岸边,这位虽然年少但比他的祖父和父亲更为激进的新君,将以更为强硬的手段完成郑国的春秋霸业。
二、抢王粮
《左传》是站在鲁国立场上书写的一部叙事详细的编年史,记述了公元前722年至公元前468年,共计二百五十四年间的春秋史。在全书的记述中,唯一一件与鲁国无关的事件,即为“郑伯克段于鄢”(《左传·隐公元年》)。
预料中的政治危机在一个夏日里猝发。
郑庄公刚刚继位的时候,母亲武姜为共叔段请求封地。先要求封在制地(今河南荥阳一带),郑庄公以该地有虎牢关之险未允。接着,母亲武姜又提出封在京城,即郑国东迁后的第一个都城,郑庄公勉强同意了。之所以同意,一方面是因为母亲的亲情,另一方面是顾忌母亲的娘家是在中原颇有影响力的申国。共叔段得到故都京城的封地后,扩大城郭、加固城防、招兵买马、储备粮草、补充武器、充实车兵,大有自立为王的架势。有大臣提醒郑庄公:先王规定,大的城邑面积,不能超过国都的三分之一;中的不能超过五分之一;小的不能超过九分之一。封地建国的城邑,若超过三百丈,就会成为国的祸害。共叔段的做法违反了王制,须及早处置,以防他的野心得不到遏制。郑庄公对大臣说了后来成为一句成语的话:“多行不义,必自毙,子姑待之。”(《左传·隐公元年》)
紧接着,共叔段又提出了一个更为过分的要求:把西边和北边的两个边邑归他管辖。这显然是共叔段对郑庄公的一次政治探底:如果得到允许,自己就掌控了郑国的半壁江山,且势力将抵达黄河的重要渡口廪延,这里是郑国北部与卫国接壤的军事要地,可进可退。谁知,这一次,郑庄公又答应了。大臣们再次提醒郑庄公:一国不能容二君。如果想把郑国交给共叔段,请允许我们去侍奉他;如果不是,就须尽早除掉他。郑庄公的回答是:“不义不昵,厚将崩。”(《左传·隐公元年》)——如果做事不仁义,就不会有人亲近,地盘再多再大也会崩溃。
终于有一天,郑庄公得到了确切情报:共叔段将要偷袭郑国都城,母亲武姜将作为内应帮他打开城门。
郑庄公一边向母亲辞行,说他要去洛邑朝见周天子;一边对他的心腹大臣表示:现在可以动手了!郑庄公麾下的二百辆战车立即飞驰京城。面对郑庄公先发制人的攻击,尚在筹备发难的共叔段猝不及防,仓促抵抗后便向南逃往鄢国(今河南鄢陵一带)。郑庄公紧追不舍,共叔段又向北逃往共国(今河南辉县一带)。
回师后,郑庄公把母亲武姜安置到偏远的城颍(今河南临颍西北),并告诉她:“不及黄泉,无相见也。”(《左传·隐公元年》)——不到黄泉之下,我们不再相见。
郑庄公不动声色地纵容弟弟一步步自掘坟墓,如此心机加上临危时的从容、果决和凶狠,再次震惊了周王室。一时间,遏制郑国成为中原各诸侯国的共识。
此时,郑国的周边基本都是敌国:卫国、宋国、蔡国、陈国、北戎、燕国等。特别是共叔段逃到了卫国,卫国借此机会直接插手共叔段的叛乱,出兵攻取了黄河的重要渡口廪延。虽然郑庄公利用担任周王室卿士的权力,发动王室军队夺回了廪延,但手中握有共叔段这张牌的卫国依旧是郑国的强硬对手。
公元前720年,周平王病逝。继位的周桓王决定:任命西虢国的虢公为王室卿士。这对郑庄公是一个重大打击。
周王室的卿士,拥有参与决策国事的大权。郑国的君主,从郑桓公到郑武公都曾担任这一官职,这是郑国君主实现称霸梦想的重要政治资源。而周桓王对西虢国公的任命,显然是想剥夺郑庄公对国事的决策权。
郑庄公不得不当面责问周桓王。周桓王表示自己依旧信任郑国,甚至提出愿意与郑国互换人质,即让周桓王的儿子狐到郑国做人质,郑庄公的儿子忽到周王室做人质——春秋时期,为了换取信任、联盟或是停战,用君王之子作为人质在国与国之间交换,大概始于这次周桓王与郑庄公的人质交易。
又是夏天,麦子熟了。
突然有人报告:有人偷割了周王室地里成熟的麦子。周桓王派人去查看,吓了一跳:上万亩的王家麦田,连一棵麦穗都没剩下。
麦子是宝贵的东西!
东周时期,冬小麦的种植迅速推广。《礼记·月令》记载:孟夏之月“升麦”,孟秋之月“登谷”。即,夏季的第一个月种麦,秋季的第一个月收谷。这说明农作物在洛邑地区一年两熟,小麦已成为中原百姓的主要口粮。
山丘上面的小麦熟啦,
心上人你留下吧。
心上人留在我家,
用喷香的新麦款待他。
(《诗经·王风·丘中有麻》)
周平王东迁后,周王室直接控制的区域,西至函谷关、东到虎牢关、南至汝河、北至南阳(太行山以南、黄河以北),这一地域广种小麦,其中最著名的王室粮仓是黄河边的温邑。
温邑,又称温国、苏国,位于今河南温县一带。这是一个命运坎坷的古国。夏朝时,有功之臣被封于温地,初建温部族。商灭夏,温的土地被划归商王室所有,改称温邑。周灭商后,大司寇苏忿生受封于此,建立了爵位为子爵的苏国,都城温邑。虽名为“国”,但这里仍是京畿范围内周王室的领地,土地和收成也都归周王室所有。
周桓王继位后,各诸侯国对周王室的朝拜和贡奉越来越少,周王室曾不断地派人向各诸侯国“告饥”“求车”“求金”。在财政已然捉襟见肘的时候,眼看成熟的麦子被人抢了,这对周王室来讲犹如晴天霹雳。
麦子是被郑国军队抢走的。“四月,郑祭足帅师取温之麦。”(《左传·隐公三年》)刚刚与王室交换了人质的郑庄公,并不遮掩自己对周王室的冒犯行为。他率领军队浩浩荡荡地过了黄河,堂而皇之地侵入王室京畿领地,把成熟的麦子全部收割后运走——可以想见,本来就是农夫的兵士们,在君主的怂恿下,割走别人地里的麦子该是多么的起劲儿,对于他们来讲麦香四溢意味着丰衣足食!
抢麦子,事不大,侮辱性极强。
没过几天,消息再次传来:郑国军队要去巩邑抢麦子。这一次王室军队行动迅速,将这片王畿领地内的麦田保护起来。几个月后,郑国军队又突然出现在洛邑的南边,把王畿领地里的谷子抢走了。
此时,郑国与周王室互换的人质刚刚到位。
在以后漫长的春秋战国史中,用抵押人质的方式换取国与国之间的相安无事,成为一种独特的“外交”惯例。只是,漫长的春秋战国史同时证明,世间没有哪一种抵押物,哪怕是贵为王室的亲骨肉,能够制止欲望和野心驱动下的战争。
《左传·隐公三年》:“信不由中,质无益也。”——讲信用不是发自内心,即使有人质也是没用的。
而《诗经·大雅·行苇》所描绘的国与国的亲密无间更为虚幻:
路边一丛丛的芦苇,
别让牛羊将它们侵袭。
它们刚刚出土成形,
嫩绿的叶儿润泽茂密。
亲亲热热的宗族兄弟,
我们都是血肉的关系。
你为兄弟陈设座席,
我为兄弟安放靠几。
肉汁和肉酱都端上来了,
烧肉和烤肉也已摆齐。
把大杯斟满美酒,
祈求和睦与我们相随。
宾主欢聚的背后多是相互利用或者彼此斗角。
郑庄公抢粮的特殊之处是:他动用的是军事力量。这无疑是一种战争行为。
古代战争的硬道理是:夺取有限的生存资源,挤压和毁灭别人的同时富足并壮大自己。几千年前粮食是最重要的资源。
郑庄公用他强硬的抢粮行为,告知周王室和各国诸侯:郑国不但是经济强国,还是军事强国,只要符合郑国的利益,任何行为都是合理的,世上不存在阻碍郑国的权威,包括周天子。
忍无可忍的周桓王决定讨伐郑国。
臣僚们认为,以现在郑国的实力,真打起来后果难料。于是劝谏道:周王室东迁时,依仗的是晋国与郑国的鼎力支持;现在若善待郑国,也许就不会发生类似的事了。
周桓王表示,只要郑国参加次年正月的朝会,就与其重新修好。
郑庄公也认为,现在还不是与周王室彻底翻脸的时候。于是宣布郑国将参加明年年初对周天子的朝拜,同时还把抢夺的一部分小麦和谷子送了回去。
正月初一,各诸侯国国君齐聚洛邑朝见周桓王。
郑庄公果然来了,对周桓王的态度十分恭敬。
周桓王带领各路诸侯到太庙举行祭祀大典后,国宴开始。
宴会上,周桓王突然问起郑国的收成,郑庄公回答说收成还可以。周桓王随即对郑庄公说,好极了,王畿的粮食我可以留下自己吃了,你也用不着再抢我的粮食了。然后宣布:赏赐郑国十车黍米。
这是周王室对郑庄公的羞辱。
郑庄公拂袖而去。
郑庄公与周王室的矛盾公开了。
而这正是各诸侯国的国君乐意看到的。
最高兴的是郑国的对手卫国和宋国,两国国君都以为,郑国大丢颜面之时正是对其落井下石之机。
很快,卫国提供了一个群殴郑国的机会。
起因还是郑庄公的弟弟共叔段。
与郑庄公处置其弟共叔段类似,公元前733年,继位才两年的卫国国君卫桓公,罢免了他骄横跋扈的弟弟州吁的官职。州吁迅速与境遇相同的共叔段成为好友。公元前719年,州吁纠集卫国的反叛者袭击王室,杀死哥哥卫桓公,自立为王,开春秋时期弑君篡位之先河。州吁成为卫国国君后,立即准备攻打郑国,名义上是对共叔段的哥们义气,实则是需要平息自己弑君篡位引起的社会不满。
卫国的军力不足以战胜郑国,州吁首先拉拢宋国,此时的宋国也存在着一个政治隐患:当年,宋国君主宋宣公认为,自己的儿子与夷贪财好利,不适合做一国之君。于是,临死前将君主之位传给了他的弟弟,即宋穆公。宋穆公感激哥哥的恩情,临死,没将王位传给自己的儿子冯,而是把王位还给了哥哥的儿子与夷。宋穆公知道与夷品行恶劣,怕他当上国君后对冯不利,便利用与郑庄公的私人关系,将冯送到郑国去居住,如同今日的政治避难。果然,继位后的宋殇公发现臣僚们对冯念念不忘,心里非常不安。就在这时候,传来了卫国的州吁杀死哥哥取而代之的消息,这让宋殇公更感如芒在背,担心哪天冯也效仿州吁谋取自己的王位。于是,当州吁派来的使者游说宋国参加伐郑的时候,宋殇公即刻答应了,他认为这是把居住在郑国的冯杀掉的好机会。
参加伐郑的国家,除了卫国和宋国,还有郑国的宿敌陈国和蔡国。四国联军在宋国集结,然后大军西进去攻打郑国。
郑国的主要兵力部署在北边和西边,即向西靠近王畿和向北靠近卫国的地方,东边的兵力较为薄弱,在四国联军的冲击下,郑军的东部防线被突破,四国联军直接冲到了郑国都城的东门。
郑国的百姓顿时慌乱。郑庄公却很镇定。他认为,所谓联军,实际上是卫军与宋军的联合,陈国和蔡国都是依附小国,没有作战积极性,只要瓦解了卫军与宋军的联合,危机就会化解。郑庄公采用的办法是大肆宣传州吁弑君篡位的恶行,在道义上将其孤立。而宋国本来针对的就不是郑国,是居住在郑国的公子冯。于是,郑庄公将冯秘密护送到长葛(今河南长葛东北),然后把这个消息透露给了宋殇公。果然,宋殇公立即脱离联军,率兵向长葛而去。宋军的撤离,不但使郑国都城下的兵力减少了一半,还导致被裹挟而来的陈国、蔡国也要撤军。
州吁意识到武力迫使郑国屈服已不可能。五天后,卫、陈、蔡三国撤军。
联军伐郑,史称“东门之役”。
东门之役是一次愚蠢的军事行为,郑国没有受到任何严重的伤害,郑庄公却因此有了宣示武力的借口——自东门之役后,郑国与各诸侯国,特别是卫、宋、陈、蔡四国,开始了长达五年的战争。
三、瓦屋之盟
东门之役之后的第二年,郑庄公向卫国宣示武力的机会来了。
机会来自卫国内部的政治动乱:想转移国内矛盾的州吁,发动了对郑国的攻击,不但没有达到目的,反而引发百姓对他的更大不满。为取得国人的支持以巩固王位,州吁向德高望重的老臣石碏——州吁篡位时的同伙石厚的父亲——寻求帮助。石碏建议他与石厚一起去陈国,通过陈侯疏通与周桓王的关系,争取得到周王室的认可,说这样他的王位便可以巩固。州吁与石厚带着重礼去了陈国,而石碏早已派人给陈国国君送信,说这是除掉杀害卫桓公凶手的大好时机。于是,州吁和石厚一到陈国便被扣留,很快就被卫国派来的人处决了。消息传回卫国,卫国人把躲在邢国的卫桓公的另一个弟弟公子晋接回国,继位为卫宣公。
就在卫国权位交替的混乱时刻,卫国旁边的一个小国郕国趁机攻击了卫国。
郕(今河南范县一带),姬姓诸侯国,爵位为伯爵,夹在卫、齐、鲁几个大国之间,日子过得相当憋屈。郕国攻击卫国的动因,不是要灭卫国,而是要趁乱抢点东西特别是粮食。
春秋,国与国之间攻伐的目的,灭国者少抢劫者多。
卫宣公只有率军迎战。令卫宣公没有想到的是,卫军刚与郕军接战,郑庄公即率郑军攻入了卫国。身在战场的卫宣公大惊失色。国内的政治动荡刚刚平复,对付趁火打劫的郕军已很吃力,一旦郑军杀入卫国腹地甚至攻破都城,后果不堪设想。无法脱身的卫宣公只能命令南燕国出兵南下进攻郑国,期望此举能迫使郑军从卫国撤兵。
南燕国,卫国的属国,位于今河南延津一带。南燕国是一个小国,《史记》中列出的春秋诸侯国中都没有南燕国。但是,南燕国虽小,北方人却剽悍善战,战力不可小觑。
郑庄公认为,即使这次无法灭掉卫国,只要让南燕军血流成河,也能达到震慑卫国的目的。
春秋初期的作战,大多是两军对垒后正面冲斗,先溃者为败。
面对倾巢而出的南燕军,郑庄公一反常规,命令三军主力在正面与南燕军对阵,同时派他的两个儿子率领一支队伍迂回到南燕军侧后的要地虎牢关。郑国与南燕军正面对峙的部队,迟迟没有击鼓发起攻击;正当南燕军困惑之际,背后突然杀声四起,毫无戒备的南燕军顿时大乱;而正面的郑军主力立即鼓声大作,南燕军陷入腹背受敌的境地。
南燕军横尸遍野。
史称“北制之战”的战事,是中国战争史上有记载的迂回进攻之始。后人对此战有“不备不虞,不可以师”(《左传·隐公五年》)之论——不对意外情况有所预料和准备,不可以出兵。
北制之战,郑军以毋庸置疑的作战能力教训了卫国。
对郑国而言,国界以东的主要对手就剩宋国了。
郑庄公立即挥师向宋:
宋人取邾田。邾人告于郑曰:“请君释憾于宋,敝邑为道。”郑人以王师会之。伐宋,入其郛……(《左传·隐公五年》)
郛,即外城。宋人掠取邾国的土地,邾国向郑国求援,并表示愿做攻宋的向导。于是,郑庄公便带领周天子的军队与邾军会合,一起进攻宋国,联军一直打到宋国的外城——可见,郑庄公攻击宋国,打的是周王室的旗号,参战队伍中有周王室的兵士;而开战的理由则是周天子有旨意,宋国抢劫邾国的土地应该受到惩罚。
邾国,宋国旁边的一个小国,位于今山东邹城、滕州一带,是鲁国的附属国。宋国派人向鲁国国君求救。鲁国本是邾国的宗主国,而宋国此举的理由是:鲁、郑两国一直关系不好,当年鲁隐公还是公子的时候,与郑人作战时曾被郑军俘虏。然而,鲁隐公尚未糊涂到帮别人攻打自己附属国的地步,鲁国没有出兵。
郑国攻击宋国之战,古籍中没有详细记载。“宋人伐郑,围长葛,以报入郛之役也。”(《左传·隐公五年》)看来,郑国对宋国的作战没有取得战果,长葛还被宋军包围了——“长葛”,就是东门之役时郑国转移公子冯之地,这意味被宋殇公追杀的公子冯依旧在郑国手里。
军事上受挫的郑庄公意识到,现在能与郑国抗衡的宋国实力还很强,在距离完成霸业还有一步之遥的时候,要充分利用自己在周王室中的政治优势,挟天子以令诸侯;同时采取远交近攻的策略,争取与齐国和鲁国建立同盟关系,继续对卫国实施震慑,以达到彻底孤立唯一的对手宋国的目的。
郑庄公展开了一系列软硬兼施的手段。
鲁国与宋国是盟国,必须将其拆散。
公元前718年,郑庄公以郑国攻入宋国外城时鲁隐公拒绝了宋国的求援为由,派使者前往鲁国表示感谢。此时的鲁国也有与郑国修好的愿望。于是,一直恪守不参与诸侯争斗的鲁国,加入与郑国的联盟中。
公元前716年,郑庄公主动向陈国示好,遭到拒绝。郑庄公立即放弃长葛,避开宋军主力,集中兵力攻打陈国。郑军大获全胜后,郑庄公重新建议与陈国修好。被打怕了的陈国,随即背叛与卫国和宋国的联盟,不但与郑国签订盟约,还把公主嫁给郑国太子,两国迅速从仇家变成了姻亲盟国。
郑庄公一向重视与东方大国齐国的关系,多年来小心地避免与齐国发生重大利害冲突,还曾亲自前往齐国与齐僖公签订盟约。在解决了与陈国关系的这年,齐僖公向各诸侯国提出消除敌对、避免战争的倡议,立即得到郑庄公的称赞和拥护。郑庄公表示,只要齐国出面,郑国愿与所有的诸侯国修好。郑庄公对齐僖公的极力附和与赞誉,令郑国与齐国的关系迅速升温,两国不但又一次签订同盟合约,而且齐国以与郑国修复关系为契机,与鲁国也修复了邦交。结果是:郑、齐、鲁三国结成了同盟。
郑庄公还试图修复与周桓王的关系。尽管周王室依旧对郑国耿耿于怀,对郑庄公依旧持冷淡态度,但郑庄公以惊人的隐忍继续向周王室示好,还带着齐僖公一起朝见周桓王以示忠心。
打残南燕,震慑卫国,收服陈国,与齐国和鲁国结成同盟,完成这一切郑庄公仅用了两年的时间。
郑、齐、鲁三国结盟后不久,郑庄公突然提出要与宋国和解。宋军不但抵抗住了郑国的攻击,还占领了郑国的重要城邑长葛,此时的宋殇公正在得意之际。因此,对于郑国的主动示好,宋殇公感到很有面子,于是答应至少可以与郑国达成一个“停火协议”。
郑庄公营造的“友好”气氛顿时弥漫整个中原。
宋殇公无论如何也不会想到,郑庄公正把宋国引入一个危险的境地。
公元前715年春,自认为是大国君主的齐僖公,以中间人的身份,出面协调宋、卫两国与郑国讲和之事。
留了个心眼儿的宋殇公不放心,派人给卫宣公送去礼物,希望两国统一对郑国的口径。
不久,史称“瓦屋之盟”的和解会盟正式召开。
会盟,是古代诸侯之间为达成协议而进行的集会和订盟。春秋乃至战国时期,国与国之间战火不断,导致会盟频繁。瓦屋之盟是中国古代战争史中有记载的首次诸侯会盟。
瓦屋在温邑,就是当年郑庄公抢周王室麦子的地方。在周王室的地盘上议和,显示出齐僖公的心机:我是为了周王朝的长治久安才主持这次会盟的。
令人不解的是,作为签约一方的郑庄公竟然没有到场。郑庄公的全权代表是齐僖公。此时的齐僖公,开始以所有诸侯国的“老大”自居。
至于郑庄公与齐僖公之间有什么默契,或者达成了什么秘密协议,乃至瓦屋之盟的具体签约内容,史无记载。唯一可以肯定的是,这次会盟表明郑国与齐国的联盟十分牢固,而这让宋国和卫国感到十分意外。众所周知,卫国与齐国是传统的姻亲关系,卫宣公的父亲卫庄公娶的是齐国公主;现在坐在“瓦屋”里面对齐僖公的卫宣公,夫人也是齐国公主,即齐僖公的女儿——郑庄公能让齐国与卫国从姻亲关系变成对立关系,其超凡的外交手腕令人惊愕。
于是,即使郑庄公没有参加会盟,宋殇公也能感受到他咄咄逼人的目光。
四、此人很厉害
瓦屋之盟后,诸侯国之间一片祥和。
但郑庄公并没打算放过宋国。他与齐僖公、鲁隐公暗地商讨着如何对宋国发动联合攻击。
公元前714年,就在战争准备已经完毕,中原即将再次重燃战火时,北戎国攻入了郑国北部边境。
北戎国国君对天下局势的判断是:中原很快会陷入战乱,此时正是南下劫掠的时机。
北戎,又称山戎,是戎族的一个分支。上古时活动于北方的北戎,随着历史的变迁,逐渐从游牧民族向农耕民族转变,活动区域也逐渐南移。春秋初期,北戎人口众多,势力强大,为扩展生存空间,获取更多的生存资源,从西周到东周的数百年间不断南下侵扰,与中原各诸侯国屡次发生大规模战争。
国土北部突然出现危机,郑庄公却显得十分兴奋:进一步确立中原霸主威信的机会来了!
郑庄公暂时搁置了对宋国的行动,亲自率军北上迎敌。
此时,在中原各诸侯国的作战中,战车是主要的作战装备。因此,多年来,中原各诸侯国军与北戎军作战时,都面临着一个棘手的问题:北戎军没有战车,作战主力是步兵和少量的骑兵。而中原各诸侯国的战车速度快、车载重、冲击力大,缺点是转弯或掉头不甚灵活,一不小心还可能翻车。因此,在实战中,北戎军的步兵常常躲过中原战车的第一波冲击,等位于侧后时再对战车实施突袭,令战车的优势变成劣势。
必须改变以战车为主的正面冲击的战法。
在郑庄公召集的军事会议上,他的二儿子公子突建议:采取诱敌深入、伏兵截击的战术。
这是中国古代战争史中第一次出现“伏击战”的概念。
公子突的解释是:凶狠的北戎军的弱点是什么?军队从不整肃,没有纪律,往往轻率冒进;士兵贪财又不团结,打了胜仗各不相让,打了败仗各不相救。所以,应该派出小股部队去阵前诱敌,然后佯装溃败后退,边撤退边抛弃财物,诱使北戎军追击,北戎军的兵士一旦开始抢夺财物,整个队伍将处于无备无序的状态,这时候郑军主力就可趁机发动打击。
派什么人去阵前诱敌呢?
一定是既能勇敢前进又能快速后退的兵士。
郑庄公批准了这一作战计划。
史籍对北戎之战过程的记载,简洁到不能再少一个字:“戎人之前遇覆者奔。祝聃逐之。衷戎师,前后击之。尽殪。戎师大奔。十一月甲寅,郑人大败戎师。”(《左传·隐公九年》)——两军接战,郑军佯败撤逃,一路丢弃财物。北戎军前队见状紧追不舍,随即进入郑军主力的伏击圈内。郑军先以一部分伏兵发起攻击,北戎军慌乱而退,大夫祝聃随即指挥全部伏兵,将北戎军前队切为数段,前后夹击,遂将北戎军前队兵士全部杀死。北戎军后队见前队失利各自逃奔,郑军乘胜追击,至十一月二十六日,郑军大败北戎军。
郑军抗击北戎之战,是中国古代战争史中以伏击战制胜的第一例。
对于郑庄公来讲,此战大获全胜有着另外的重要意义。春秋时期,要想成为中原霸主,基本条件是:不仅在中原各诸侯国中称雄,还能抵御外族入侵以保中原安全——郑军迅速有力地对北戎军实施的歼灭性打击,一扫中原各诸侯国屡受戎人侵扰的耻辱,郑国的地位陡然提升。
抗击北戎之战一结束,郑庄公又把对宋战争提上议事日程。
公元前713年,春,郑庄公与齐僖公、鲁隐公在鲁国的中丘(今山东临沂一带)会面,决定以宋国不朝拜周王室为名,于春末联合对宋国实施攻击。
二月,三国君主再次在鲁国的邓地(今山东汶河南、运河北)会面,议定开战日期及作战计划。
五月,郑、齐、鲁三国军队浩浩荡荡地攻入宋国。
宋殇公虽率军进行了顽强抵抗,但无法阻挡三国联军的猛烈攻势。宋国的菅地(今山东单县一带)被鲁军攻占后,郜地(今山东成武一带)和防地(今山东金乡一带)也相继被郑军攻陷。宋殇公迫切希望得到盟国卫国的帮助,最好卫国能够出兵攻郑以解宋国之危。时任宋国大司马的孔父嘉连夜赶到卫国,将宋国珍藏的一座蟠虺纹曲铜鼎送给卫宣公,并提出了援助宋国的请求。卫宣公当即同意。
在卫国大夫右宰丑和孔父嘉的率领下,卫、宋两国联军直逼郑国都城。郑国太子忽率军死守城池。宋、卫联军猛攻数日未见成效,双方僵持于城下。
郑庄公得知消息后,立即把占领的宋国土地全部送给了鲁国,然后率领郑军主力回撤。
七月,回撤的郑军抵达郑国都城郊外。
此时,由于久攻不下,卫、宋联军的斗志明显衰退。孔父嘉认为,郑军已经从宋国撤兵,宋国的危机基本解除,如果等到郑国大军抵达,宋军想撤退也来不及了。
如何安全撤离郑国?孔父嘉建议:向邻近的戴国借道。
戴国,殷商后裔封国,都城戴城,位于今河南民权一带。戴国常年处于郑、宋两强之间,因国力很弱,一直靠讨好郑国求得安宁。
虽然戴国与宋国并不亲近,但孔父嘉认为,宋、戴两国同为殷商后裔是同宗,戴国一定能慷慨借道。但是,不敢得罪郑国的戴国一口回绝了。孔父嘉、右宰丑十分恼怒,指挥宋、卫联军冲入了戴国。戴国将士拼死固守戴城,战场又成僵局。孔父嘉只好派人前往蔡国搬兵求助。
宋、卫联军毫无章法的作战,又给郑庄公提供了可乘之机。郑庄公当即决定:兵分四路向戴国秘密开进,同时给戴国国君戴叔庆父送去一封书简,说宋、卫、蔡三国欺侮弱小的戴国,郑国一定要匡扶正义出兵援戴。
戴叔庆父喜出望外,派人秘密将郑军引入戴城。谁知,入城后的郑军立即宣布了对戴国的占领,并将戴国国君戴叔庆父驱出城外,将戴城改名为谷城。戴叔庆父领着家眷仓皇逃亡。
戴国亡国了。
孔父嘉和右宰丑正不知所措时,接到了郑军派人送来的战书,战书约定的决战时间是:第二天正午。可是,郑军当晚便突然袭击了宋、卫、蔡三国联军的营寨。没有任何防备的三国联军死伤无数。
周礼规定“不打无约之战”。死里逃生后的孔父嘉猛烈抨击郑人破坏了周礼。
此战,宋国损失巨大,无法再对郑国构成任何威胁。
郑庄公的收益更大:由于把占领的大片宋国土地送给了鲁国,战后鲁国带头为郑庄公大唱赞歌,将其推上了道义的制高点——郑庄公是合乎正道的。以周王室之命,讨伐不来朝见周天子的诸侯,自己不贪占宋国的土地,而犒赏受天子爵位的国君,这是合乎治理政事的本体的。(《左传·隐公十年》)郑庄公很受用。
郑庄公还有一个夙愿:占领许国。
许国,郑国的邻国。西周初年,周成王分封辅佐过周文王、周武王的许文叔于许地(今河南许昌一带),建立许国,爵位为男爵。许国封地的范围,大约位于今河南许昌及临颍以北、鄢陵西南,地处中原要冲,被称作“中原之中”。因国土四周豪强林立,许国如同一叶扁舟,在各路诸侯的纵横争霸中风雨飘摇,只能小心地周旋于强国之间。
几年前,郑庄公就透露出他对许国的垂涎:郑国在远离本国国土的鲁国境内有一块地,叫祊邑(今山东费县附近),是周王室委托郑国管理的供周天子去泰山祭天的专用地;而鲁国在许国境内也有一块地,叫许田(今河南许昌以南),是周王室委托鲁国管理的供分封在东部的王室子孙到洛邑朝拜途中临时住宿的地方。许田位于许国都城附近,如果拥有了许田,就等于有了一个攻击许国的桥头堡。于是,郑庄公很早就向鲁国提出,用郑国的祊邑交换鲁国的许田。当时,郑国与鲁国尚未结盟,鲁隐公自然知晓郑庄公的意图,于是婉言拒绝。现在,郑国不但是鲁国的盟友,还是对鲁国有过巨大利益输送的盟友。
公元前712年,郑庄公与鲁隐公、齐僖公会面,商议出兵攻打许国的理由:许国不听周王室之命,拒绝参加攻打宋国的联军。三大诸侯国的君主还约定:谁先攻陷许国的都城,谁就有分割许国土地的权力。
郑军出兵前,发生了一件事。
颍考叔和子都,是郑庄公手下的两员主将。颍考叔是下层武士出身,子都不但是王室贵族,还是当时出名的美男子,郑国女子常拿他的美貌来比照自己不称心的丈夫:
山坡上长满茂密的桑树,
沼泽里开满艳丽的荷花。
没遇到那漂亮的子都呀,
却碰见了你这样的傻瓜!
(《诗经·郑风·山有扶苏》)
颍考叔与子都之间存有芥蒂,不仅仅是因为出身的差异,还常常因为战场战功的所属。春秋时期诸侯军出战,为表示战事是祖先在天之灵授意的,出师前都要在祖庙前分发兵器。郑军将要出兵许国,颍考叔和子都为得到一辆曾经屡立战功的战车发生了冲突,最终颍考叔靠着力气大占有了这辆战车。
当郑、鲁、齐三国联军冲入许国时,许军根本没有还手之力,三国联军很快将许国的都城包围。乘着优质战车的颍考叔冲在最前面,他向郑庄公要求把君主的帅旗交给他,他要第一个登上城头以示郑国率先攻破了许国的城池。郑庄公对他的勇武非常赞赏。果然,颍考叔冒着如雨的箭矢,在杀死数名抵抗兵士后,第一个登上了许都的城头。然而,正当他准备展开帅旗时,一支箭正中他的后背,他从城头上跌落下来摔死了。
许国的都城被攻破。春秋时期“争城杀人盈城,争野杀人盈野”(《汉书·刑法志》)的情景,再现于许国的国土上。国君许庄公杀出一条血路逃到卫国。
郑军对许国的粗暴占领,令中原各国对郑庄公心惊胆寒。
为了避免各诸侯国干涉,特别是不让同盟的齐、鲁两国不适,虽然事先约定谁先攻下许国就有权分配许国的土地,郑庄公还是向齐、鲁两国君主就如何分配许国的土地征询意见。齐僖公说,齐国没有占有土地的野心,郑国还是与鲁国商量吧。鲁隐公说,攻打许国是为周天子效力,鲁国并没有私欲,如何处理战后之事,还是禀报周天子后再决定吧。鲁国唯一的建议是:许国的大臣们没有死罪,应该饶恕他们。
郑庄公的处置是:把许国国君的弟弟,安置在许国东部的一个边邑;把郑国大夫公孙获,安置在许国西部的一个边邑;随后派郑军长期驻扎在许国都城内,以将许国完全置于郑国的监视下。而郑庄公的对外宣传是:许人是尧舜的后裔,我怎能与他们争夺土地。上天降祸于许国,只是借我予以惩罚,我怎敢将功劳据为己有?也许过些时候,上天还要让许庄公继续执政呢。
各诸侯国立即对郑庄公赞赏有加:郑庄公是符合礼的。礼,是治理国家、管理百姓、利于后世的工具。许国违背法度就该讨伐,服罪了就该宽恕。考量德行再处理,衡量力量再施行,查明时机再行动,不连累及后人,郑庄公可以说是明礼的。(《左传·隐公十一年》)
只是,颍考叔中箭身亡一事,对郑庄公十分不利,因为射中颍考叔的那支箭来自身后,显然是郑军中有人射出了暗箭,而子都的嫌疑最大。尽管郑庄公让一百人拿着一头公猪、让二十五人拿着一条狗和一只鸡,来诅咒射杀颍考叔的人,但他始终没想弄清楚暗杀颍考叔的究竟是谁。
无论如何,对许国的占领,不但使郑国扩大了疆土,还令其在中原占据了地理上的有利位置。
不久,郑庄公等来了对宋出兵导致的后果:宋国发生了内乱。
公元前710年,宋殇公和大司马孔父嘉被杀了。
关于这次杀臣弑君事件,古籍的记载是:宋国第十一位君主宋戴公有一个孙子,名叫华督,在宋殇公的朝中官至掌管王室事务的太宰。一天,华督在路上遇见大司马孔父嘉的妻子,被其美貌吸引便想据为己有。于是,华督便派人在都城里广为散布说,宋殇公继位不过十年,却打了十一次仗,百姓苦不堪言,这都是孔父嘉不断煽动导致的,我要杀死孔父嘉让百姓得到安宁。果然,华督杀了孔父嘉,得到了他的妻子。宋殇公得知后大怒,华督怕遭到宋殇公的诛杀,随即将宋殇公也杀死了。
宋国发生的杀臣弑君事件引起各诸侯国大哗。
郑庄公召集齐僖公、鲁桓公和陈桓公在稷(今河南商丘一带)紧急碰面,商议应对此事的共同立场。商议的结果令人Ab4XmZVDgMK7OicFeJN2Ag==意外:承认宋国发生的事实。
当时,几乎所有人都认为,郑国一定会利用这一严重事件,再次打着周王室的旗号对宋国发动攻击,因为这是彻底灭宋的绝佳时机。但是,很快,各诸侯国便恍然大悟:杀臣弑君后的华督,把一直躲藏在郑国的公子冯接回宋国继位,是为宋庄公。
郑国的宿敌转眼间变成了亲郑的友邦。
郑国终于解决掉了宋国这一最后的对手。
郑国在中原的霸主地位已不容置疑。
从当年郑武公借地安家起,经过不懈的武力扩张,郑国的国土面积几乎增加了数倍,但与齐国、鲁国乃至北部的戎狄相比,还是小——一个并非最大的国,却成为令所有诸侯国唯命是从的中原霸主,不能不说是一个历史奇迹。
毛泽东说:“春秋时候有个郑庄公,此人很厉害。”(《关于“苏联政治经济学(教科书)”的一次谈话》)
无论郑庄公如何表白郑国从没有称霸中原的野心,已经没有人相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