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适度关联与有效治理:社区共同体建构的逻辑

2024-10-10张煜婕

上海行政学院学报 2024年5期

摘 要:理想的社区共同体应体现广泛的公共参与,确保每位成员的声音得到充分尊重。当社区治理由少数成员主导时,其合法性与有效性便受到质疑。以S市为例,采用纵向民族志方法探讨如何解决这一问题。2021年之前,S市的关键社区决策常由少数成员单方面决定。2021年之后,通过将协商民主与社会工作方法相结合,社区开始整合全过程人民民主与生命政治的理论框架,以适度关联为中介,不仅提升了社区成员的广泛参与,还确保了社区成员在决策过程中的生命相关权益得到保障和维护,从而推动社区治理向最优解发展。通过适度关联迈向有效治理是社区共同体建构的关键逻辑。

关键词:适度关联;有效治理;社区共同体;全过程人民民主;生命政治

中图分类号:D669.3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9-3176(2024)05-016-(14)

本文系2023年度重庆市社会科学规划博士和培育项目“积极老龄化视角下老年抑郁群体社会融合有效性评价及提升路径研究”(2023BS080)的阶段性成果。

收稿日期:2024-02-28

作者简介:张煜婕 女(1993- )重庆大学公共管理学院讲师

一、问题提出

“基层是一切工作的落脚点,社会治理的重心必须落到城乡社区”[1]。社区作为现代社会治理的基础单元,其运作直接影响居民的日常生活及社会稳定,“社区服务和管理能力强了,社会治理的基础就实了”。随着城市化的深入推进,社区成员的异质性日益增强[2],这使得社区成员之间的适度关联显得尤为重要。所谓适度关联,是指社区成员之间形成既能促进资源共享、社会支持与决策参与,又能避免个体主体性的丧失的关系网络。适度关联在维持社会秩序和促进民主参与方面具有双重意义:它既防止了过于紧密的关联可能引发的排他性,也避免了过于松散的关联可能导致的社区功能衰退。通过实现适度关联,社区不仅能维持其内部结构的稳定,也能在更广泛的社会治理体系中发挥基础作用。

然而,当前社区关联常呈现出二元结构,体现了沉默的螺旋理论(Spiral of Silence Theory)[3]的实际影响:一方面,少数掌握关键资源的社区核心成员通过频繁参与社区活动,形成紧密关联,逐渐把控社区决策的主导权;另一方面,大多数非核心社区成员由于缺乏足够的时间,几乎从不参与社区活动,关联松散,在社区决策中极少表达自己的意见。当这些非核心成员察觉到自己的意见与核心成员意见不一致时,他们可能会选择沉默,不参与公共讨论。于是,核心成员的意见便成为社区中的主导声音,社区决策无法真实反映所有社区成员的需求[4],这就导致决策合法性与有效性面临极大质疑,对于“建设人人有责、人人尽责、人人享有的社会治理共同体”[5]的构想形成严重挑战。

社区关联的二元结构与社区参与的方式密切相关。传统的社区参与方式主要体现为少数核心成员闭门协商。这种做法虽然可以提高决策效率,却也导致社区关系网络中诸多结构洞的形成。结构洞指的是关系网络中各个节点之间的隔阂[6]。这也意味着,传统的社区参与方式容易引发社区核心成员与非核心成员之间的隔阂,阻碍信息的均等流通。核心成员通过选择性的信息披露,使得社区中的非核心成员无法有效地监督决策过程,不利于其评估决策的合理性,从而降低了对决策结果的信任。

作为中国社区治理的先锋城市,S市通过融合协商民主技术[7]与社会工作方法[8],推动了社区参与方式的创新。该方式旨在构建“桥接”式的结构洞节点[9],以促进核心成员与非核心成员之间的信息流通。协商民主不仅为全过程人民民主的落实提供了可行路径,而且通过社会工作的介入,确保这一过程不仅反映核心成员的意见,也能保障和维护那些可能陷于沉默的螺旋的非核心成员的生命相关权益,从而让社区决策过程更加公正。

S市的社区共同体建构实践展现了全过程人民民主与生命政治这两种理念何以相辅相成,通过适度关联机制的中介作用,共同促进了社区的有效民主治理。这表明,S市创新的社区参与方式突破了少数核心成员闭门协商的局限,削弱了沉默的螺旋效应,使更多非核心成员能够参与社区决策。此外,这种参与方式在面对社区成员流动、居委会换届及社会组织变动等挑战时,展现了良好的稳定性。这一点凸显了适度关联机制在维护社区有效治理中的重要性。通过分析S市在社区共同体建构中的具体实践,本研究不仅为现代社区治理提供新的学术视角,也为未来社区共同体的建构提供有益参考。

二、文献综述与分析框架

(一)共同体的发生学——社区关系网络的再中心化机制

自20世纪后期以来,学界对社区关系网络再中心化机制的研究日益深入。美国政治学家罗伯特·帕特南(Robert Putnam)在其著作《独自打保龄:美国社区的衰落与复兴》(Bowling Alone: The Collapse and Revival of American Community)中探讨了自二十世纪中叶以来美国社区公共参与的演变[10]。帕特南不仅关注到社区社会资本的整体衰退,而且分析了这种衰退何以影响社区功能,提供了理解社区关系网络再中心化机制的有力框架。他指出,在社区社会资本衰退的背景下,社区关系网络倾向于重新配置:核心成员之间的联系变得更加紧密,而非核心成员的联系则可能变得更加松散。这种变化通常导致社区资源从分散状态向具有较强组织能力的核心成员集中。这种再中心化被视为社区应对社会资本衰退的一种适应性策略,旨在通过集中有限资源来维持社区的基本功能。

社区社会资本的衰退和社区关系网络的再中心化对社区民主治理构成严峻挑战。一方面,社区社会资本的衰退削弱了广泛的社区成员间的相互信任,而这种信任是民主治理的基础。在缺乏信任的环境中,社区成员对公共事务的参与意愿会显著减弱[11],从而削弱民主治理结构的效能。另一方面,社区关系网络的再中心化导致决策权力高度集中于少数社区核心成员手中,这在短期内或许能提高决策效率,但从长远来看,这种权力集中将严重侵蚀民主治理的核心价值原则,如参与的平等性和决策的代表性[12],进而削弱社区成员对民主治理过程的信任,影响决策效力。

在此基础上,探讨社区关系网络再中心化机制时,有必要融入对共同体发生学的深入考察。社区共同体的发生学揭示了社区中权力动态的本质变化[13]。在去中心化的社区关系网络中,共识是维持社区秩序的核心原则,通过广泛的社区成员参与决策,确保决策过程的民主性[14]。然而,在再中心化的过程中,权力往往从广泛的社区成员手中集中到少数核心成员手中,这些核心成员在社区关系网络中扮演关键角色,逐步掌握社区决策的实际控制权,从而挑战民主治理的基本原则,如透明性、平等性和包容性[15]。

在此背景下,学者们面临的挑战是如何通过优化社区参与方式,在社区共同体建构中有效地桥接少数核心成员与广泛社区成员之间的结构洞,以促进真正的民主治理。尽管社区内部不断涌现的协商民主活动似乎承载着民主治理的希望,但在实际操作中却暴露出一系列问题。随着这些活动的推进,少数核心成员的权力逐渐集中,这种权力集中实际上与民主治理的初衷相悖。理论上,协商民主被认为是有效的社区关系网络去中心化机制,可以通过广泛的公共参与来减少权力不平等。然而,实际中的协商民主活动常常受到现有权力结构的影响,核心成员的决策过程往往趋向于维护现有权力关系[16],而非推动民主治理。这不仅揭示了协商民主在实践中的局限性,也反映了权力再生产的复杂性,即如何在推广民主治理的同时防止权力过于集中。

进一步分析显示,协商民主未能实现去中心化的主要原因在于缺乏独立实体来扮演中介角色,负责在不同利益群体之间进行边界工作[17]。在现行的协商民主活动中,核心成员常通过设置参与门槛,如专业知识要求,来维护自身利益,从而限制非核心成员的参与[18]。这种做法不仅加剧了权力的集中,还可能促成以私人利益为导向的治理模式。虽然社区共同体在制定规则、提供服务以及决策过程中掌握了重要的社会权力,但这种权力的运用并未能充分反映社区的多元需求,使得社区的民主治理面临更为严峻的挑战。

(二)共同体的两大支柱——全过程人民民主与生命政治

在当代中国政治理论的讨论中,全过程人民民主和生命政治被视为共同体建构的两大支柱。全过程人民民主深化了政治参与的理念,强调在政策制定的各个阶段中实现广泛的公共参与[19]。这种民主形态结合了传统代表民主的元素,如人民代表大会系统的选举,并引入了包括社区协商民主在内的多样参与机制[20]。这种民主形态不仅突出了民主的普及性,还旨在决策过程中整合所有利益相关者的声音,全面体现民众的意志。

生命政治则被视为对民众生命权益的全面保障与维护。这一理念源自法国哲学家米歇尔·福柯(Michel Foucault)的“生物权力”概念。福柯将其定义为政府通过规范个体的生命历程来影响人口整体的生物福祉[21]。在中国的政治语境中,生命政治融合了马克思政治哲学的视角,专注于生命相关权益,探索一种旨在促进个体生命自我实现的政治哲学[22]。作为推动国家治理现代化的核心理念,生命政治不仅体现了对民众生活的全方位、多层次关怀,还彰显了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理念中对人的全面发展及社会和谐稳定的追求。

尽管全过程人民民主与生命政治关注的焦点各异,但二者共同构建了一个涉及社区参与的综合性框架。这一框架在理论上提供了一个多维视角,以审视社区关系网络中存在的结构性缺陷,尤其是“结构洞”问题。全过程人民民主强调在决策的每一步都需要实现广泛的公共参与。这种自下而上的参与模式能够有效地识别并弥合社区关系网络中的“结构洞”。此外,这种广泛的公共参与能够平衡决策过程中不同利益的权重,防止资源配置的偏颇[23]。生命政治专注于决策过程中保障和维护个体生命相关的权益,强调通过关注每位社区成员的生命福祉来增强社区的凝聚力,有助于纠正由于忽视某些成员需求而引发的社区结构性缺陷[24]。

(三)共同体建构的分析框架:适度关联与有效治理

在社区共同体建构过程中,全过程人民民主与生命政治共同构成治理结构的基础支柱。在这一框架下,社区关系网络的适度关联扮演至关重要的中介角色,通过平衡紧密联系(强联系)和松散联系(弱联系)[25],提升社区民主治理的有效性。在社区中,强联系通常在核心成员之间形成,有助于维持长期的信任。然而,若社区过分依赖这些强联系,可能会限制决策的代表性。因此,一个理想的社区关系网络应当融入适量的弱联系。这些弱联系充当沟通桥梁,弥合社区关系网络中的结构洞,确保决策过程的广泛参与,从而提升整体的治理效果。

尽管存在理想化的社区共同体建构模型,实际中常见的却是“弱参与均衡”现象。这种均衡主要表现为在非强制性规范下的短期参与、基于半熟人社会的表层互动,以及在有限互惠网络中的低动力参与[26]。这种弱参与均衡加剧了社区关系网络的再中心化趋势,阻碍了社区成员之间的广泛交流,严重威胁社区民主治理的有效性。在少数核心成员间紧密联系的“局部紧密的社区共同体”中,这些问题更加突出,社区社会资本的持续衰退最终可能导致社区功能的退化。

在全过程人民民主和生命政治的框架下,适度关联的核心价值在于确保广泛的社区成员的具体需求在决策过程中得到真实反映。缺少这种关联意味着有效的社区参与机制的缺失,使全过程人民民主退化为仅表面上的征询,而非深层次的参与。在这种情况下,决策过程无法准确把握社区成员的真实需求,不仅降低了决策的实际效用,还可能削弱社区成员对决策过程的信任。此外,缺少适度关联使社区决策制定者难以全面了解成员对于生命相关权益的诉求,导致个体生命相关权益被忽视,难以制定出真正符合广泛的社区成员期待的决策。为了进一步验证并丰富当前的理论框架,本研究将采用纵向民族志方法,通过对S市的详细分析,探索适度关联在实际社区治理中的作用,为提高治理有效性提供更深入的洞察。

三、研究设计

(一)研究方法

本研究采用纵向民族志(Longitudinal Ethnography)方法,旨在深入探讨具有不同社会与经济背景的四个社区中的共同体建构过程。研究自2021年6月启动,已持续三年,旨在捕捉并分析社区共同体建构的内在逻辑。在研究的第二年,研究者作为P社会组织(社会工作机构)的实习生,深度参与了社区的民主治理活动。这一经历极大地促进了研究者与社区居民之间的信任建立,为深度收集数据打下了坚实基础。得益于这种信任关系,居民们更愿意分享他们的真实想法,使研究者能够更准确地理解社区关系网络的微妙动态。在研究的第一年和第三年,研究者持续对指定社区进行定期回访,运用半结构化的访谈技术和非正式的日常交流,系统地记录这些社区中的关键变化。在研究过程中,特别关注社区成员之间的互动模式,以期从微观层面解释人际关系在社区共同体建构过程中如何塑造社区生活的具体面貌和内在质感。

(二)案例选择

本研究运用穆勒五法(Mill’s Methods)[27]确保对四个不同社区案例的选择具有逻辑严谨性。第一,通过求同法分析,本研究发现尽管所选社区在社会与经济特征上存在差异,但那些成功实现有效治理的社区均展示出适度关联。这一发现凸显了适度关联作为跨越不同社区特征的关键因素,对于实现有效治理的重要意义。第二,求异法分析进一步探讨了适度关联与有效治理之间的动态关系。在社区共同体建构成效具有显著差异的案例中,表现出适度关联的社区通常其民主治理也较为有效。这说明适度关联可能是促进有效治理的关键介质。第三,通过求同法与求异法的联合应用,本研究揭示出适度关联对社区共同体建构具有决定性影响。它不仅是促进社区共同体建构成功的关键动力,也是防止建构失败的重要策略。第四,通过剩余法,本研究讨论了全过程人民民主与生命政治的实践。在传统的定量研究框架下,这些因素可能因难以量化而被忽视。然而,它们在社区共同体建构中,尤其是在成员间的互动中,发挥了核心作用。第五,通过共变法,本研究进一步探索了全过程人民民主和生命政治这对关键变量与社区共同体建构成效之间的直接关系。分析显示,这些实践的积极发展通过社区的适度关联介导,有效提升了社区的民主治理效能。通过综合运用穆勒五法,本研究不仅确认了适度关联与有效治理之间的密切联系,也展示了全过程人民民主与生命政治如何通过适度关联介导,实现有效治理。

(三)数据收集与分析

本研究采用深度访谈、参与式观察和文本分析三种互补的方法,系统地收集并分析数据。首先,通过对56名受访者的深度访谈,本研究收集了关于社区日常生活的第一手资料。这些受访者包括35名非核心社区成员和21名核心社区成员。非核心成员主要包括流动人口、独居老人以及其他在社区活动中较少发声的群体;核心成员则包括社区居委会工作人员、物业管理公司工作人员和社会组织工作人员以及其他在社区活动中较为活跃的群体。访谈的时长从20分钟到120分钟不等,并对关键受访者进行了多次回访,以追踪观点的变化并深化对关键议题的理解。其次,在P社会组织为期一年的田野调研中,研究者作为实习生深度参与了社区的日常活动,包括协商民主会议和志愿服务等。这种参与式观察可以深入理解研究主题和受访者的日常生活,并记录社区动态中的关键变化。最后,对相关的历史档案、田野日记和口述史进行文本分析。通过编码和分类,研究者识别出文本中出现的关键主题、概念和类别,从而发现重复出现的模式,进一步揭示研究主题的深层结构,验证并补充通过访谈和观察所获得的数据。此外,本研究采用三角验证方法(Triangulation),减少研究过程中的偶然误差和个体偏见,以增强研究发现的可靠性。

四、松紧之间:社区共同体建构的关联探析

共同体建构的核心目标在于通过增强个体间的合作,提升社区的凝聚力,以共同应对生活中的挑战。本研究以S市为例,探讨社区共同体在从兴趣驱动向广泛的治理活动,如公益慈善、志愿服务及争端调解等方面的扩展过程中遇到的挑战。通过长期观察,研究者发现,虽然社区核心成员普遍支持建立紧密的社区关联,但这种密集的社区联结有时却成为他们的沉重负担。特别是当社区期望带来的心理压力超过个体承受能力时,部分核心成员可能表现出退出倾向,试图重新平衡其在社区交往中的成本与收益[28]。

说实话,社区活动安排多了,压力挺大的。我也跟(社区)书记解释过,希望他们能体谅我们上班族的难处,减少一些必须参加的活动。(访谈记录:JY20210820)

加入业委会之后更麻烦,社区一有事就找你。这些责任应该是大家共同承担的,不是吗?(访谈记录:SQ20210621)

相反,虽然社区非核心成员普遍倾向于建立较为松散的社区关联,这种选择反映了他们对社区紧密关联可能带来的束缚的一种自我防御机制,然而,这种相对疏远的社区关系往往导致他们在社区中缺乏归属感。特别是在面临需要集体解决的社区挑战时,如环境保护或争端调解,部分非核心成员常常感到自己与社区的集体活动脱节。这种脱节不仅削弱了他们的参与意愿,而且从根本上妨碍了有效集体行动的形成,因为集体行动的成功本质上依赖于成员间对共同目标的深度认同[29]。

社区的垃圾分类搞得人心烦。我回家晚,一看垃圾桶都关了,只能把垃圾先放家里。(访谈记录:HW20210904)

邻居家养的鸡每天清早叫,吵得大家睡不好觉。虽然大家都在群里抱怨,但谁也不愿意掺和。(访谈记录:MK20211021)

通过深入访谈发现,在社区中,非核心成员与集体活动的脱节不仅导致其自身参与感的降低,更关键的是,它引发了核心成员在权利与责任分配上的严重失衡。核心成员感受到自己承担的责任远大于所获得的权利,这种失衡迫使他们加速做出退出社区活动的决策。随着这些核心成员的逐渐流失,社区活动的质量显著下降。在此过程中,社区的整体功能逐步衰弱,这种衰弱又进一步导致其他核心成员感受到参与的边际效益递减,最终也选择退出[30]。

都是我们这些年纪大的在忙活。感觉有点儿心寒,觉得自己的付出好像没人在意。(访谈记录:WL20210813)

在对S市社区共同体建构的观察中,逐渐显现出一个复杂的现象:社区共同体在紧密与松散的关联之间失衡。一方面,社区的核心成员数量逐渐减少,但他们之间的联系愈发紧密,形成了一个封闭的决策小团体。这种小团体趋向于在非公开的情况下作出重要的社区决策。虽然这种“闭门造车”的方式能够迅速形成一致意见,但往往削弱了决策的代表性和接受度。另一方面,随着非核心成员数量的增加,他们与社区的联系逐渐松散,对社区事务的参与度持续降低。这不仅削弱了社区的凝聚力,也降低了这些成员对社区决策的认同感。此外,由于社区作为基层治理单位的责任不断增加,社区居委会不得不更多地依赖那些数量较少但能够快速作出决策的核心成员,这进一步加剧了社区共同体的失衡。

因此,尽管表面上社区的决策过程似乎变得更加高效,但实质上这种表象可能反映的是沉默的螺旋现象。决策的集中简化了管理过程,但也忽略了广泛的民意。在这种情况下,非核心成员经常感到被边缘化,因为他们的生命相关权益没有得到充分的保障和维护。同时,尽管核心成员在决策中占据主导地位,但他们也会感到巨大的心理压力,因为他们承担的责任超出了他们所能获得的支持。这不仅损害了决策的公正性,还可能影响决策的执行效果。

五、通过适度关联迈向有效治理:社区共同体建构的逻辑

在对S市四个社区进行了为期三年的纵向民族志研究后发现,社区的适度关联可以作为一种重要中介,促进社区在全过程人民民主与生命政治这两大支柱的助力下,迈向社区共同体的有效治理。

(一)第一年:基础观察与初步分析

在研究的第一年,通过深入访谈的方法,试图揭示在缺失全过程人民民主、生命政治和适度关联的情况下,社区共同体建构呈现的样态。

1.社区A:关联过紧与决策代表性不足

社区A是一个村改居社区,成员主要分为两类:长期居住的原村民(核心成员)和外来务工人员(非核心成员,主要是租客)。核心成员通过积极参与村集体经济活动,保持着非常紧密的联系,为他们在社区决策中的主导地位奠定了坚实的社会基础。外来务工人员的生活方式则以工作为中心,他们之间的社区关联相对松散,加之缺乏与本地社区的文化联系,使得他们在社区事务中的发言权相当有限。

随着城市化的推进,社区A面临着城中村拆迁的现实问题。在拆迁决策过程中,核心成员在村委会的闭门会议中制定了详细的搬迁时间表和安置计划。然而,这些决策主要考虑核心成员的利益,未充分顾及租客的实际生活需求。结果,拆迁通知下达时,许多租客被迫在极短时间内(通常不超过一个月)迁出住所。

这种决策方式的缺陷在于,核心成员忽视了租客在S市这种房价高昂、租房市场供不应求的大城市中,寻找新住处的实际困难。突如其来的搬迁要求不仅给租客带来了经济负担,还加剧了他们生活的不稳定性。部分租客甚至面临短期内无家可归的风险。这种不稳定性对租客的家庭生活造成了极大的冲击,破坏了他们对S市的归属感,从而揭示出社区A决策过程中存在的代表性不足问题。

实在不行我就准备带老婆和小孩回老家啦,大人倒是没什么的,小孩子上学影响比较大。没办法呀,待不下去了。(访谈记录:YL20211221)

2.社区B:关联过松与社会资本衰退

社区B是一个普通商品房社区,其治理主要由业委会中的退休人士(核心成员)主导。这些核心成员定期召开会议,专门讨论社区公共事务,从而形成了一个封闭的决策圈。相较而言,非核心成员主要是忙于工作的城市白领。由于时间有限,他们很少参与社区公共事务的讨论。

当社区居委会决定利用门前的空地建设社区花园时,这种决策的排他性再次显现。尽管花园的建设旨在为全体居民提供一个休闲空间,但由于社区居委会平时主要与核心成员互动,并将大量社区公共事务委托给核心成员承担,社区花园的规划也完全由核心成员主导,未能实质性地征询非核心成员的意见。核心成员倾向于打造一个静谧的社区环境,因此,规划中没有设置儿童活动区域。

当花园建成后,不了解决策过程的非核心成员自然将其视为孩子们的新游玩场所。孩子们在花园中自由嬉戏,但这种行为很快引起了核心成员的不满。他们认为孩子们在花园里玩耍会破坏花草的生长,有的孩子甚至随手摘花。于是,核心成员开始训斥这些孩子,甚至在某些情况下要求其家长不让自家孩子进入花园。

对于孩子们被拒绝进入社区花园,非核心成员感到非常不满,认为社区居委会和核心成员在社区花园建设中独断专行,忽视了他们的需求,尤其是他们孩子的生命相关权益。具体而言,非核心成员认为,公共空间的规划应当考虑到孩子们健康成长的需求,而不仅仅是少数核心成员的偏好。随着时间的推移,非核心成员对居委会和核心成员的信任度持续下降,导致他们对社区活动的参与度进一步降低。原本就不积极的非核心成员,现在对包括亲子互动在内的社区活动更加冷淡。信任的丧失不仅进一步削弱了社区的凝聚力,还引发了更深层次的社会资本衰退问题。

孩子一天天地关在家里,连玩的地方都没有,只能让他打游戏。不然,怎么办呢?(访谈记录:GN20210825)

3.社区C:关联局部紧密与治理悬浮

社区C是一个动迁安置社区,其核心成员主要由原村民构成。在动迁过程中,这些原村民从农业生产者转变为房东,主要依靠出租房屋维持生计。通过参与打牌、聊天及集体回村耕作等日常活动,他们维持了紧密的社群联系,形成一个相对封闭且稳定的核心圈子。这种内聚力确保了他们在社区内的决策主导地位。然而,与此形成鲜明对比的是非核心成员,主要是在附近工厂工作的外来务工人员。由于工作轮班制使得他们早出晚归,这些成员的社区关联较为松散。他们主要居住在群租房中,社区互动基本限于与室友及二房东的接触,缺乏更广泛的社区参与。

在社区C中,二房东与原村民之间的关联虽然紧密,但这种以经济利益为基础的联系往往局限于租赁事务,导致双方的互动缺乏更深层次的个人交往。由于二房东通常不居住在社区内,他们很少参与社区活动,也缺乏在社区决策中的话语权。这样的经济关系虽然在局部可能显得紧密,但在推动社区成员的社会融合方面效果有限,未能促进更广泛的社区关联。

群租房的安全问题在社区C中尤为突出,特别是由于房屋改建过程中常使用易燃的劣质建材。例如,用三夹板分隔房间。这种板材不仅极易引发火灾,还因含有高浓度甲醛而严重威胁租客的健康。为应对这一问题,社区居委会尝试通过组建以原村民为主导的自治联盟来整治群租房,希望通过增强自我管理来解决安全隐患。

然而,这一措施的实际效果受到多方面因素的制约。虽然原村民在自治联盟中占主导地位,但他们在处理群租房问题时往往出于经济利益的考虑,采取敷衍态度。这不仅影响整治措施的效果,也使得群租房的安全隐患问题无法得到根本解决。外来务工人员对于这种状况通常持被动接受态度,缺乏社区参与机制,难以对自治联盟的运作形成有效的外部监督。在社区的安全检查中,为了维护低租金居住环境,外来务工人员甚至常与原村民合作,误导检查人员,从而帮助掩盖实际的居住条件。

就是图便宜,离工厂近,之后也不一定在这里打工,先住着呗。(访谈记录:DA20210612)

4.社区D:关联二值化(Binarization)与社会排斥

社区D是一个老街巷社区,其核心成员主要是世代居住于此的本地居民。这些本地居民不仅共享深厚的集体记忆,而且由于在社区关系网络中颇受尊重的社会地位,他们在社区内部拥有较强的影响力。这种长期形成的社会结构,导致了关联二值化的现象:社区成员被划分为“内部人”与“外部人”,其中本地居民作为“内部人”享有更多的资源。

与此形成对照的是,非核心成员主要由近年来涌入的外来务工人员组成,他们因文化差异而面临融入社区的挑战。这些差异不仅在日常交流中形成障碍,更在社区居委会策划的使用当地方言的活动中尤为突出。这种文化障碍不仅加剧了外来务工人员的社会排斥感,还反映了社区活动在无意中加深了关联的二值化,通过文化符号的差异,将社区成员划分为“我们”和“他们”。

听不懂,也学不来。咱就不是本地人,这(活动)也不是给咱准备的。(访谈记录:CR20210722)

社区D毗邻繁忙的商业街区。当社区居委会尝试通过设置网红打卡点来将居民区与商业街区进一步打通时,外来务工人员的社会排斥感更加强烈。本地居民的庭院通常呈现出花团锦簇的景象,而外来务工人员租住的房屋则显得落寞窘迫。网络评论的赞叹往往集中于本地居民的美丽庭院,而外来务工人员的住所则被贴上“脏乱差”的标签。

这种基于居住环境的标签化现象实质上映射了社区内部的关联二值化。当精心维护的庭院与破旧的居所在视觉上形成鲜明对比时,这不仅展现了经济条件的差异,也塑造了社会认同的边界。这种边界通过外人的评论和内部居民的日常体验得以强化。在这种分界线的影响下,本地居民因其较好的居住环境而获得更多的社会尊重,而外来务工人员则因其相对较差的居住条件遭受社会排斥。这种社会排斥不仅限于物质资源的获取,还扩展到社会资本的积累,从而深刻影响个体的生活质量。

(二)第二年:深度观察与中期评估

1.社区A:桥接结构洞与信息流通

为了妥善处理城中村拆迁中的租客安置问题,社区A采纳了一种创新策略:引入专业社会工作机构参与决策过程。这一策略源于对社区中信息不对称问题的深刻洞察,特别是在原村民闭门协商的决策模式中,租客常因信息传递渠道受限而难以有效表达自己的需求。

社工团队的主要任务是进行全面而深入的需求调研,通过访谈、问卷调查等多种方式收集数据,确保租客的诉求得到充分表达,为拆迁方案的制定奠定坚实基础。调研完成后,社工团队组织了一系列针对性的座谈会,不仅邀请了原村民与租客参加,也邀请了街道办事处及社区居委会的代表。这种跨界别的对话建立了一个多方参与的沟通平台,有效缓解了之前决策过程中的信息不对称问题。通过这种多方参与的对话机制,街道办事处和社区居委会能够更精准地保障和维护租客的生命相关权益,从而使决策过程更加人性化。此外,社工团队还引入了专业的律师团队,提供法律咨询服务,确保租客在搬离城中村的过程中,法律权益得到充分保护。

今天来的是C律师,你们有什么问题都可以咨询他,个人信息绝对保密。(访谈记录:ZW20221104)

在城中村的拆迁过程中,尽管租客与原村民之间的联系相对薄弱,但社工的介入有效地桥接了这一结构洞。通过深入沟通,社工团队帮助原村民理解租客在寻找新住所时面临的诸多困难,包括高昂的租金、限制性的租赁条款以及住房的可达性问题。为缓解这些困难,社工积极鼓励并协助原村民推荐其他合适的租赁房源给租客,从而减轻租客的搬迁负担。此外,社工与原村民紧密合作,共同制定了详细的搬迁时间表。这一策略不仅确保租客有充足的时间准备搬迁,而且有效地减轻了因快速搬迁可能带来的心理压力。

2.社区B:强化弱联系与资源共享

鉴于社区花园建设项目未能达到预期成效的经验教训,社区居委会认识到有必要在核心成员之外,培养一批骨干工作人员。为此,社区居委会采取了针对性措施,为那些愿意学习专业知识的社区工作者提供资金补贴,支持他们前往专业社会工作机构进行实地参访。同时,社区居委会为那些成功通过社工证书考试的社区工作者设立了物质激励计划。这项计划不仅鼓励社区工作者持续地追求专业成长,也旨在吸引更多优秀社工人才投身于社区工作。通过这种方式,社区居委会希望建立一个更加专业的社区工作团队,以应对未来社区发展中可能遇到的各种挑战,确保社区项目能够顺利实施并达到预期的社会效果。

通过初级(社工师考试)的话,每个月岗位补贴加200元,通过中级(社工师考试)可以加300元呢。(访谈记录:WK20220818)

在与社区工作者的交流中发现,这些受过专业培训的社区工作者不仅展现对社会工作职业的高度理解,还充分展示了其在社区工作中应用社工技能的能力。特别是在社区B扩展其社区花园建设项目时,社区工作者的责任也随之增加。这不是仅涉及一个项目,而是超过十个项目。在这些项目中,社区工作者不仅负责资源的有效分配,还通过运用专业技能,成为不同社区成员之间的沟通桥梁。

社区工作者积极与时间较为灵活的非核心成员建立弱联系,如在校大学生、自由职业者和全职妈妈,以期实现社区资源共享。

具体而言,在校大学生的多元视角不仅能提高项目的专业性,还能带来创新思维,从而提升社区花园项目的可持续性。自由职业者可以承担编撰社区新闻的任务,及时向社区全体成员提供最新的社区花园活动信息。此外,全职妈妈通过她们的社交网络,可以有效地反馈家庭相关需求,这些反馈对于社区花园的规划优化至关重要。

弱联系在连接社会群体与提供跨界信息流动方面起着关键作用。通过强化弱联系与资源共享,每个成员都能发挥自己的独特价值,同时从其他成员的专长中获益。这种互补性不仅提高了资源的使用效率,还促进了成员之间的相互学习。例如,一个擅长社区花园建设的核心成员可以负责种子采购与花卉培育,而具备其他技能的非核心成员可以提供其他服务,如花园规划、花园建设信息传播以及居民诉求收集,从而形成了一种资源上的相互支持,通过强调合作来减少资源竞争的压力。

3.社区C:增加节点与结构优化

社区C在社工室成立后,随即配置了两名全职专业社工。这些社工在系统走访社区过程中,意识到将二房东纳入社区治理框架中的重要性。他们发现,二房东群体对政府监管变化极为敏感,并具备迅速调整经营策略以符合监管要求的能力。如果社区能够提供适当的引导,二房东便能在提升租赁环境质量方面发挥关键作用。基于这一认识,社工们提出了一个行动方案:建立名为“租房管家”的二房东自治联盟。此举不仅旨在改善二房东的公共形象,避免其受到污名化,更是为了激发他们在群租房治理中的积极性,增强他们的责任感。

这个称呼是我们社工室想的,不叫二房东,叫租房管家,这样他们更愿意参与(群租房治理)。(访谈记录:QT20230221)

社区居委会对社工们提出的建立“租房管家”自治联盟计划给予了全力支持。通过该联盟,社工室得以系统地培训二房东,涵盖房屋租赁法规、建筑安全标准以及优质物业管理的最佳实践,旨在提升他们的业务合规性。此外,社区居委会还支持社工室创建示范样板间。通过邀请二房东和外来务工人员参观这些样板间,社工们不仅向二房东展示了如何改善租赁空间以增强居住安全,同时也提高了外来务工人员对居住环境安全的意识。这种体验式教育策略极为有效,不仅激发了外来务工人员维护自身居住健康权益的意识,还促进了二房东在群租房治理中进行积极的参与。

此外,社工室通过与街道社工站的紧密合作,加强与街道办事处的协调,确保所有经过整改的群租房都接受社区警务室的标准化检查。这一策略不仅增强了社区安全监管的严密性,还通过引入社区警务室作为新的关联节点,有效地优化了社区民主治理结构。社区警务的引入,是基于对现有治理结构中安全监管漏洞的深入分析。这一举措不仅提升了监管的及时性,而且进一步保障了外来务工人员在住房安全问题上的发言权。

4.社区D:向外关联与团结重塑

社区D与一家由高校学者创办的专业社会工作机构合作,采纳了该机构基于深入学术研究而提供的协商民主项目方案。该方案经过特别定制,巧妙地利用社区普遍关注的点状绅士化问题作为切入点,旨在缓解核心成员与非核心成员之间的文化隔阂。点状绅士化问题主要由新开发的高端地产项目所引起,这些项目的高端定位导致社区及其周边地段房屋租金上涨,从而对现有社区成员造成经济压力。这种压力尤其对低收入社区成员造成负面影响,使他们面临被迫搬迁的风险。

社区的本地居民大多生活条件并不富裕,因此他们极力反对点状绅士化导致的房屋拆迁。即便获得了补偿款,这些家庭仍难以在原址购买新房,往往不得不迁至郊区。租客也面临类似的困境,点状绅士化可能导致他们失去价格合理的住所,迫使他们迁移到更远的地方,增加通勤时间和成本。因此,在面对老街巷的点状绅士化问题时,社区D的协商民主项目演变为一项综合性的社会工程。通过集结所有社区成员的力量,共同应对这一复杂挑战,展现了社区团结协作的重要性。

要做好(协商民主)其实很简单,不能什么都外包给广告公司做,要自己多想,想想这个地方到底缺什么。(访谈记录:YH20230430)

社会工作机构协助社区居委会在社区广场成功举办了一系列名为“民众面对面”的协商民主会议,打造了一个极具包容性的对话平台。这个平台让所有社区成员,不分文化背景,共同探讨社区中的点状绅士化问题。在社区居委会的精心协调下,每次会议都特邀相关议题的政府部门代表或地产开发商代表,与居民共同讨论点状绅士化对社区的负面影响,并一起寻找可能的改善方案。

此外,通过将社区的“民众面对面”协商民主活动与区政府的“领导面对面”参与民主活动相结合,社区居委会组织社区居民代表参与更高层次的公共事务讨论和决策会议,确保社区居民的声音在更大范围内被听到。通过多层次、多渠道的互动,解决了以往政府与社区之间信息不对称的问题。例如,在“民众面对面”协商民主会议上,居民提出了建设社区活动中心的需求。这一需求通过“领导面对面”参与民主会议传递给区政府,区政府积极响应并迅速行动,建设了新的活动中心。这个过程不仅解决了公共设施不足的问题,还通过共同应对点状绅士化对居民生活质量的挑战,重塑了社区团结。

(三)第三年:综合观察与终期评估

1.社区A与社区D:桥接结构洞的边界工作

在对社区A与社区D的案例研究中,采用了穆勒五法中的求同法,深入分析了社区治理的有效机制。研究发现,这两个社区治理的成功关键在于通过边界工作(Boundary Work)实现了适度关联。这种关联不仅桥接了社区关系网络中核心成员与非核心成员之间的结构洞,还促成了社区治理结构的战略性重组,促进成员间的协同效应,从而提升社区社会资本[30]。

在社区A和社区D中,城中村拆迁和社区活动的决策过程均暴露出一个问题:由核心成员主导的权力结构导致非核心成员的意见、建议被忽略,进而削弱了决策的代表性。为了解决这一问题,社区居委会引入了社会工作机构,旨在让其在社区治理中担任中介角色,优化社区边界工作。这一举措旨在打破群体之间的隔阂,促进资源和信息的流动,从而实现更有效的合作治理。

选择社会工作机构作为中介的原因在于,桥接社区核心成员与非核心成员之间的结构洞,需要行动者具备敏锐的群体动态感知能力。社工通常接受过专门的技能训练,擅长倾听,并能深刻理解不同群体的需求,从而设计出促进全体社区成员参与的社区治理机制。

人心都是肉长的,出来打工不容易,我们都理解。(访谈记录:WZ20230930)

2.社区B与社区C:调适关联的情感投入

在对社区B与社区C的案例研究中,采用了穆勒五法中的求异法,深入分析了影响社区治理有效性的关键因素。研究发现,社区治理成效的主要差异源自社区工作者与临时聘用的社会工作机构的社工对社区共同体的情感投入的不同。社区工作者作为社区成员的一分子,其与居民的稳定互动使得他们能够在社区内建立深厚的情感纽带,并能够快速响应社区成员的真实需求。相比之下,社会工作机构的社工由于是项目派遣的临时人员,虽然具备较强的专业技能,但因缺乏与社区成员的长期联系,难以与社区成员形成持久的情感纽带,从而限制了他们对社区问题的响应能力。

这个事情不找我对接,我也不清楚(怎么处理)。这个月做完我就准备回家考研二战,手上的工作我已经和小K交接了。(访谈记录:ZN20230601)

情感投入在调适社区关联的过程中起着至关重要的作用。以社区争端调解为例,长期稳定的社区工作者与社区成员之间建立的深厚情感联结,使他们在协调各方意见时更为高效,从而增强了社区成员对解决方案的信任。相比之下,临时聘用的社会工作机构的社工由于缺乏时间与社区成员建立深入的情感纽带,在处理复杂社区问题时,效果往往有限。

以社区C为例,尽管临时聘用的社会工作机构的社工在处理群租房问题上取得了一定的进展,但在处理更复杂的社区志愿服务议题时,成效却未达预期。这一现象凸显出深度情感投入与社区工作成效之间的直接联系,表明情感纽带的深度可能直接影响社工处理复杂社会问题的能力。社区B的案例则更加生动地展示了长期社区工作者通过持续的情感投入,如何有效解决社区花园中的即时矛盾,并成功地在社区内培养出以儿童为中心的志愿者团队。这种情感投入不仅快速解决了表面冲突,更重要的是,它在社区成员中植入了合作的理念,为社区的长期发展打下了坚实的基础。

3.社区A与社区C:治理结构的整合机制

在对社区A与社区C的案例研究中,联合应用了穆勒五法中的求同法与求异法,深入探讨了社区治理中整合机制的重要性。研究发现,有效的整合机制能够解决社区协商民主中存在的“民主悖论”:尽管民主原则理论上赋予每位成员平等的参与权,但实践中权力往往不可避免地集中在少数核心成员手中[31]。这种权力的不均衡不仅威胁到决策过程的公正性,也可能导致决策执行的走样或低效。

社区治理的整合机制的核心在于通过多元化策略来系统地优化决策过程,确保社区内各方声音得到均衡的表达。在社区A的案例中,通过社工进行的社区调研不仅揭示了非核心成员的真实需求,还促成了一个多方利益相关者组成的联席会议机制的建立。这一会议机制的创设确保了决策过程中能够充分考虑各个群体的需求,尤其是那些在传统上由核心成员主导的决策过程中易被边缘化的非核心成员的需求。通过这种方式,优化了治理结构,促进了社区内部权力的平衡。

你不去管(租客的租房问题)的话,他们(租客)也不会说什么,但是娃娃跟着(爸妈)到处找房子,还是很可怜。(访谈记录:WY20231223)

此外,社区C建立的二房东自治联盟可被视为一种实验性的治理整合机制。这一联盟不仅作为一个对话平台,为社区内不同利益群体提供了协商的空间,而且在解决社区冲突方面发挥了“缓冲器”的作用。作为一个包容性平台,联盟为各方利益群体提供了平等对话的机会,打破了传统上权力集中于少数核心成员的局面,促进了更为民主和公正的决策过程。

4.社区B与社区D:群体融合的叙事策略

在对社区B与社区D的案例研究中,采用了穆勒五法中的共变法与剩余法,深入探讨了群体融合的叙事策略在构建社区共识方面的核心作用。研究发现,通过创新社区治理的叙事方式,社区成员不仅深入理解了社区决策的具体意图,还在这一过程中形成了社区共识。这种共识的形成是实现全过程人民民主理念中社区成员深度参与的关键,并且显著增强了生命政治理念在保障和维护社区成员生命相关权益方面的实际效果。

在社区B和社区D中,叙事内容经由社区成员主办的线下会议、微信公众号及其他自媒体平台的广泛传播,不仅普及了全过程人民民主的实践方法,也展示了生命政治在保障和维护社区成员生命权益方面的应用。这些叙事工作重塑了社区成员对于社区治理的态度,同时通过实例展示了生命相关权益保障和维护的具体成效,从而加深了居民对这些权益重要性的理解。

在社区B中,花园建设项目转化为一场集体的叙事活动,这不仅塑造了社区成员共同追求美好生活的愿景,还成为推动成员之间互助合作的关键因素。这项活动超越了简单的环境美化,进而成为强化社区凝聚力和成员之间情感联系的平台。通过共同努力,社区成员不仅加深了对公共空间的情感归属感,而且增强了整个社区的公共性。

在社区D中,绅士化的点状发展凸显了一种紧迫的社区危机叙事。此种叙事揭露了外部变化对社区生活的直接威胁,并激发了社区成员对增强内部团结的迫切需求。社区成员通过共同探讨如何加强内部资源共享来有效应对外部挑战,提高了社区成员的集体决策能力,并促成了一个统一战线以应对外部压力,有效地减少了社区成员之间的文化隔阂,增强了社区的整体凝聚力。

(在讨论协商民主活动时)不要去搞那些引起对立的话题嘛,找一些大家都能一致对外的。(访谈记录:XJ20240125)

六、结论与讨论:中国政治进路中的社区共同体建构逻辑

在当前中国政治进路中,社区共同体的建构逻辑显现了涉及政治社会化与社会资本积累的复杂动态。这一动态围绕全过程人民民主和生命政治两大理论支柱展开。在社区层面,全过程人民民主的原则与生命政治的应用相结合,催生了一种新型的治理动力。一方面,全过程人民民主的原则强调在社区中实施政治社会化。通过这种方式,社区成为培养公民责任感和政治效能感的基本单位,增强了整个社会的政治凝聚力,从而促进居民对社会主义现代化建设的理解和认同。另一方面,生命政治的应用确保社会资本的积累通过社区内的互助和合作来实现。紧密的社区联系和活跃的居民参与为社区提供了解决复杂社会问题的社会资源,从而为现代化进程中可能遇到的挑战提供了应对策略。

这种治理动力通过增强居民的广泛参与,不仅加强了社区的凝聚力,还提高了民主治理的有效性。社区由此成为民主实践的理想试验场:居民通过直接参与社区决策过程,不仅锻炼了个人的协商民主能力,也积累了宝贵的社会资本。这为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现代化建设提供了坚实的社会共识基础。这种治理模式可以有效地应对现代化进程中的社会复杂性,符合国家的长远发展战略,并满足人民对美好生活的期待。以社区为起点的治理创新,体现了在社会主义民主政治进路中的现代化道路,是实现人民当家作主的过程。

在现代社区共同体的建构中,全过程人民民主的原则凸显了政治社会化的一个关键维度:扩展民主实践以重塑社区功能。全过程人民民主通过其强调全民参与的治理模式,提供了削弱沉默的螺旋现象的可能性,与哈贝马斯(Jürgen Habermas)的“沟通行动理论”[32]产生了深刻的理论共鸣。通过共建共治共享的全过程人民民主实践,不仅实现了更广泛的社会参与,还实现了以包容性公共对话为核心的更高质量的民主生活。在这一过程中,生命政治的应用通过整合社会工作方法,强调对社区非核心成员需求的敏感响应,确保决策过程中全面考虑到所有成员的生命相关权益,从而在决策中实现公平与正义。

适度关联的核心价值在于其将治理过程从单纯的顶层设计转变为一个动态适应的、参与性的过程。这种策略有效地识别并解决了传统治理中的关键漏洞,即决策与实践的脱节现象,这种现象源于决策者与实际受决策影响者之间存在的需求感知差距。适度关联通过日常的社会互动,赋予社区成员直接或间接影响决策的能力,从而不仅提升了决策的适应性,也增强了民众的参与感。此外,它通过持续的微妙社会互动,无形中构建了一种包容性的治理结构。这种结构有效地反映了社区成员的多样化需求,并增强了民主治理的响应性。因此,在适度关联的影响下,治理结构能够灵活适应不断变化的社区环境和成员需求,实现更为有效的民主治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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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oderate Connection and Effective Governance:

The Logic of Community Construction

Zhang Yujie

Abstract:An ideal community is characterized by extensive public participation, ensuring that the voices of all members are adequately heard and respected. However, the legitimacy and effectiveness of community governance come under scrutiny when it is disproportionately influenced by a few core members. This study employs a longitudinal ethnographic approach to address these concerns, with City S serving as the primary case study. Prior to 2021, decision-making in key community areas of City S was often unilaterally executed by a select few. Post-2021, the community began integrating the principles of deliberative democracy with social work methodologies, thereby embedding the theoretical frameworks of whole-process people’s democracy and biopolitics. Moderate connection served as a crucial intermediary in this integration, significantly boosting broad-based participation and ensuring the protection and recognition of community members’ life-related rights within the decision-making process. This approach fostered the development of a model that aligns with the principles of optimal community governance. The findings demonstrate that leveraging moderate connection to achieve effective governance encapsulates the fundamental logic in constructing a robust community commonwealth.

Keywords:Moderate Connection;Effective Governance;Community Commonwealth;Whole-Process People’s Democracy;Biopolitics

(责任编辑 周 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