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里的架子车
2024-10-08李宗保
李宗保,河南温县人。作品散见于《读者》《美文》等,出版散文集《时光沙漏》。
一提起架子车,上个世纪五六十年代到八九十年代的农村孩子大都十分熟悉。其它地方也有叫板车、土车、小拉车的,但不管它叫什么,它给农民的生产生活带来的便利却是非常明显实在的。种庄稼,收庄稼,拉化肥,分粮食,串朋友,走亲戚,盖房拉土拉砖,把麦子拉到晒场,把庄稼秆拉回家中,甚至拉着病人到乡上、县里看病,用的都是架子车。其用途之广,用处之多,数量之大,让它成为了北方农村最为常用的交通运输工具。可以说那个时代,北方农村家家都有架子车,而且谁家的架子车新,拉的东西多,都是很值得骄傲的事。
我家也有一辆架子车,但最初的架子车的其中一个车把有点“残疾”,裂开了一条缝,所以拉车的时候,总是上下来回活动,咯吱咯吱响。后来父亲又重新找人定做了一个新的架子车。上高中时一切围绕高考转,所以校长大会小会都在语重心长地讲:能否考上大学,就是坐汽车还是拉架子车,是穿皮鞋还是穿草鞋的区别。这更是让我对架子车有了一种特殊的记忆。我第一年高考,以0.5分之差,与大学失之交臂。父亲曾经和我面对面坐着,对我说,没事,明年再考,家里供你,考它五年,实在考不上了,到时候给你定做一辆架子车,娶个媳妇,再安安生生过日子。这又一次加深了我对架子车的记忆。好在我第二年终于考上了大学,虽然没有机会让父母给我做一辆架子车,但父母也因此为我骄傲了好一阵子。
架子车一年四季都在转,没有闲时。春天来了,即使没有东西可拉,但农人们去地里劳动干活,也总会把车拉上。回来时,有东西就拉,没东西时,顺便铲一些猪草拉上。到了收麦子时,一束束被割倒的麦子,被捆绑成一个个麦捆子,放在了装有前后隔板的架子车上,被拉到了麦场。碾好麦子,装入口袋,又被放在架子车上,开始向国家交纳公粮。一辆辆的架子车装满了长长的布口袋,行走在公路上。天气炎热,在休息期间,他们把架子车一停,车把上搭一件衣服或一个装水泥的牛皮袋,或铺就一些刚刚拔来的长秆子草,车身下就是一个小小的阴凉世界。
到了秋天,那可是架子车大显身手的时候。从地里剥下的玉米,要往生产队拉,生产队按人分后,再往自家拉,地里的玉米剥完后,要把玉米秆砍倒向生产队或家里拉,还要把一车车的猪粪向地里拉去。到了平整土地时,更要把一车车的土由高处向低处拉。这个时候,驾车的、前面拴个绳子拉车的、车后推车的,构成一幅生动的乡村农忙季节架子车忙活图。即便是收工了,还会在车上装一些新土,回头给猪圈垫上,做日后的肥料。那些时日,人白天晚上没个闲,车也是两个轮子转得没个空。手上磨出了老茧,胳膊上划拉出一道道血痕,皮肤晒成了酱肉色。到了冬天,天气寒冷,各家各户除了要给猪圈拉土垫圈外,架子车用得最多的就是走亲戚了。尤其是到了过年过节,男人拉着车,车上一边装着给岳父母家或七大姑八大姨的礼物,中间坐着自己的媳妇和孩子。特别是冬天大雪飘飞的时候,车上还会多一条棉被,把媳妇和孩子的身子全盖在被子里。此时,被子外,是雪花飘飘;被子内,是孩子们的打闹声。
记得我刚结婚时,第一年带妻子回老家过年。大年初三,要到外婆家去,母亲一开始就叫妻子坐上来,妻子原本还扭捏着,要自己走,可没走两三里路,双手双脚被冻得都有些麻木了。她这个城里来的媳妇,哪里受过这样冷的天气?母亲看到妻子这个样子,连忙又叫她坐上去,这下妻子也不再客气,立马坐到了车上,脚伸进了被子里。母亲又把自己的厚头巾让妻子扎上,远远一看,标准的一个农村“养猪”的俏媳妇。
架子车不仅是主要的运输交通工具,还是孩子和大人的游戏工具。当时玩得最多的,就是把架子车当作跷跷板玩。车头、车尾分别坐上同样多的孩子,利用中间两个车轮的支点,一高一低地前仰后合。有时,还会趁架子车闲的时候,小伙伴们相约着,推着自家的车轮子转,来到空阔的场地,排好队,你前我后,相互追逐着,看谁跑得快。最刺激的就是把一辆架子车和一个车轮子绑在一起,在平坦的乡村路上,一个人坐在车上负责掌管车把,把握好方向,其他人在后面一起用劲推。待架子车急速向前行进时,其他小伙伴再一起跳上去,靠着架子车的惯性,一起向前滑动。大家轮流掌舵,轮流推车,如此反复,不亦乐乎。
孩子们喜欢玩架子车,大人们也不闲着。大人们玩的是“开火车”。在平坦的大路上,多辆架子车首尾相连,除第一辆架子车的主人负责拉车外,后边的拉车人一个个分别坐在前一辆架子车上。第一个人拉着,后面的人休息着,形成了长长的一个个架子车搭成的车龙。大家相互保存体力,轮流拉车,轮流休息。
长大以后,我第一次独自驾驭一辆架子车干活是跟随生产队里的叔叔到县城拉无烟煤。县城距离我家虽然不远,有四公里路,有上坡,也有下坡。那时候,一般都会在车后边装得略多,这样架起来省劲,有时候还可以一边走,一边翘起身子,小跑起来。
一转眼,我已经离开故土四十多年了,曾经在北方广大农村发挥过巨大作用的架子车,已经渐渐消失在人们的视野中。除了偶尔在一些偏僻的乡村、一些工地还能见到外,我已经很久没有看到过了。那年父亲去世,我回到老家,看到邻队的一位老者,正在田里锄草,路边放着一辆架子车,不由得手有些痒痒,便又拉起了这辆架子车。哥哥姐姐微笑着看着我,我也仿佛遇到了久违的朋友,心中有一丝丝的温润,进而闻到了一股股泥土的芳香。
随着农村经济的逐步好转,手扶拖拉机取代了架子车,电动三轮车代替了架子车。很多家庭的架子车因为长期不用,也慢慢地在岁月的风雨中,车把、车身开始松动,车板、车架开始破损,甚至曾经鼓鼓的、硬硬的轮胎也像饱经风霜的老人牙齿掉完一样,瘪得不成样子了。几个地方曾经缀有的铁环,也开始变得锈迹斑斑,甚至一些架子车被当作柴禾,灰飞烟灭在日常的烟熏火燎之中。
架子车,北方农村生产生活中一道永远不能忘记的记忆。它拉过全家人生活的酸甜苦辣,拉过童年时期的欢乐幸福,甚至可以说,它拉过上世纪五六十年代到八九十年代整个中国农村的命运。
责任编辑:惠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