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植物欢欣

2024-10-08李汀

延安文学 2024年5期

李汀,四川青川人。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作品散见于《四川文学》《北京文学》《散文》等,出版散文集《农谚里的村庄》《西藏,清水一样的光芒》《民间有味》。

植物的欢欣在风里,如风策马奔腾,如风清扫天空,如风擦亮大地。

——题记

风中波斯菊

波斯菊长在道路两旁,粉的、白的、黄的、红的、淡红的簇拥在一起。

我喜欢与波斯菊站在一起,它们目光清澈见底,没有一丝污垢。与它们站在一起,没有负担,仿佛自己就是一株花草一样清爽。要是有风,那些摇曳的花枝,让人心魂荡漾。

鸟儿也喜欢波斯菊,它们钻进花丛中谈情说爱。有一种叫白头鹎的鸟儿快速扇动翅膀,停在空中啄食花丛中飞舞的蝴蝶。清晨最适合观赏蝴蝶了,蝴蝶的舞蹈是自己编排的。它们在空中跳跃着飞舞,那种跳是跳三下,扇动一下翅膀。那种跳带着一阵风,能把波斯菊花瓣扇动。那种跳像一首曲子在琴弦滑动,与金黄阳光一起呼啸。清晨最适合倾听鸟叫了。这第一声鸟叫是唱给波斯菊的,因为鸟儿看见一株波斯菊花蕾徐徐绽开。鸟儿才能看见一朵花蕾的情窦初开。风摇动花蕾,一点点绽开,先是启动一小唇,一点点张开。风说,请爱我吧。鸟说,请爱我吧。一朵花在啼满鸟声的清早,在柔风习习的清早,绽开了。一声鸟鸣,无数声鸟鸣涌来。

仔细一看,原来两只鸟在花丛中大打出手呢。它们在争夺一只奄奄一息的蝴蝶。这只蝴蝶有着一对漂亮的翅膀,翅膀上有对称的蓝眼睛。翅膀一扇动,像是无数眼睛眨动。和煦风里,蝴蝶容易失去防备。一只白头鹎注意花蝴蝶许久了。它先是跳进花丛一言不发,就那么静静看着花蝴蝶舞蹈。偶尔还送上赞赏的歌唱。就在花蝴蝶停在一朵波斯菊花瓣上时,白头鹎跳起来,扇动翅膀一嘴就啄食到了。花蝴蝶死死挣扎,从白头鹎嘴里滑落到了花丛里,一只麻雀赶过去,一嘴啄了去。到手的美食,一下没了。白头鹎气急败坏飞过去,用爪子抓麻雀的头。麻雀也不示弱,用嘴啄白头鹎。几个回合下来,麻雀飞走了。白头鹎抖抖身子,钻进了花丛中。

走拢花丛一看,波斯菊密密的花枝上,还停着三只雏鸟呢。它们紧紧挨在一起,小眼睛清澈又有些迷离。我想,也许那只打架的白头鹎是它们母亲吧。只有母亲才会为儿女的口粮不惜一战。它们看见了刚才的战争,它们在等母亲回来。

这清早的花草丛中,有风周旋,还有奇事发生。两只黑狗闯进波斯菊花丛,它们兴奋地交流着,它们站在那里向远方眺望。它们更像是配合着阳光和波斯菊花,在一起合影留念。我不知道它们的名字。这里好多家伙都没有名字,“嘿”一声,这些机灵的狗会答应,那些青核桃大的波斯菊花会应允,甚至莽撞的风也会回应。

一只黑狗趴在道路边的波斯菊花瓣上蹭蹭脸。那是几朵粉色花瓣,一两片花瓣蹭落在黑狗脸上,黑狗摇摇头,花瓣飞落在草地上。另一只黑狗也把脸贴近花枝,用嘴嗅花瓣。也许是花粉轻轻吸进了鼻子,黑狗一个喷嚏把一朵波斯菊花瓣喷得到处飞扬。两只黑狗笑了起来,“嗯嗯”低吟着。狗也会笑,这是我在这个清早发现的秘密。波斯菊也看见了,风也看见了。黑狗的笑在清早的阳光里像另一朵花绽放。风把黑狗的笑一股脑吹进波斯菊花丛,波斯菊在风里笑得前倾后仰。

两只黑狗几步跨进了波斯菊花丛,它们掩映在花丛中。阳光透进花丛,斑驳的光芒星星点点落在它们身上。它们一前一后,波斯菊花瓣三三两两落在它们身上。阳光和花映照,这是多么完整的清早。走在前面的时而回头打望欣赏,然后卧在花丛里,紧紧挨着,头相互靠着,亲密得像在拥抱。

突然,花丛中几只蚂蚱跳起来,跳到黑狗身上,黑狗也不恼,让蚂蚱在它的身上蹦跳。蚂蚱尽情翻跳着身子,多么柔软的黑地毯,蚂蚱在风的伴奏下展示着清晨的一套健美操。激情弹起,螺旋一样落下。再起,低空滑翔。再落,轻轻着地。

一只黑狗用爪子想要拍打另一只黑狗身上的蚂蚱,一下,又一下,拍一下,黑狗身子颤动一下。蚂蚱机敏地弹跳着。几番下来,黑狗懒得理会了。还是看这千姿百态的波斯菊吧。它用嘴嗅嗅那一朵蛋黄一样大的花蕊,淡淡的甜味,浅浅的药味,还有分离不开的木头味,更有一种主人家里的腊猪蹄香呢。它真是忍不住了,张开嘴,一口吞了波斯菊花瓣,它咀嚼着,嘴巴拌得山响。一会儿,波斯菊花瓣染红了它的嘴唇。另一只黑狗见同伴吃得那么香甜,身体一弹,坐起来,也把嘴唇嗅到花瓣前,试探着吃了起来。它们的嘴唇被花瓣染得比口红还鲜艳。它们相互望着,看见彼此染红的嘴唇,笑了。

它说:真好看呢。

另一只回应着:真好看。

先前那只白头鹎鸟又飞回来了,它嘴上衔着一只还在挣扎的蝴蝶,它飞到三只雏鸟身边,把美味分给它们。三只雏鸟发出幼稚的声音。风吹起了它们毛茸茸的羽毛,那种灰白的羽毛在阳光里闪亮。

两只黑狗走出花丛,显然它们是发现这白头鹎一家子了。它们站在那里,静静地观望着。它们看着一家子把那美味享受完。白头鹎母亲望着黑狗,它知道这家伙的凶狠。它也亲眼看见过一只狗和一只老鹰的斗争。那只抓鸡的老鹰扑进鸡群的时候,一只狗飞奔过去,硬生生撵跑了老鹰。老鹰是叼着一口鸡毛飞远的。那只狗拯救了惊魂落魄的一群鸡。白头鹎警惕地叫了两声。也许是波斯菊花丛里的一缕风,捎来了花的芬芳,两只黑狗大摇大摆走了。我想,也许两只黑狗也是一家子呢。狗永远不会做拆散一家子的坏事。

风留在波斯菊花丛里,摇曳花枝。两只黑狗的体温,几声鸟鸣,都在风里。风横扫枯枝败叶,也轻拂无限美丽。风总是把欢欣和美丽一起带来。我恍然大悟,风里的波斯菊最美,是因为它们都尽情地跳着自己的舞。

风中向日葵

向日葵开花,像一枚枚地上燃烧的太阳。这种太阳没有人不喜欢的,简直是人见人爱。

湿地公园边缘一块空地上,种了一大片向日葵。花一开,把整个湿地照亮,也招来了好多观赏打卡的人。特别是太阳一照,向日葵花那种金黄格外耀眼。不管多么阴暗的心里,只要这亮光一照,就像一支支无形的亮剑破开心里阴霾,心里那种豁然开朗之感自然而然升腾起来。向日葵花的光绵柔有力,人是被这种光照亮的吧。

一群女人走进向日葵地。她们叽叽喳喳嚷着,站在选好的向日葵地摆姿势照相。她们不停地变换衣服,衣服颜色全是鲜艳的红色、紫色、绿色。大红大绿才配这么金黄的向日葵花呢。她们躲在密密的向日葵地里换衣服。换好一套,拍几张,再来一套。

哈哈哈。她们的笑声飘在向日葵地里,也飘在一阵又一阵热风里。她们穿行在葵花地里,成了阳光里另一道风景。

风眯着眼睛看着这一切。它不惊不乍,一会儿从天上往地上吹,一会儿又从地上往天上旋。它有时噼里啪啦像是一群马跑过来,有时呼啦啦又像一群鸟压过来。风的叫声变幻无穷。风撕开向日葵地的一个口子,像女人生气撕开手里的纱巾,清脆干净。风嚓嚓嚓钻进密密的向日葵地里,亮晶晶的嚓嚓声像展不开手脚一样,在向日葵地里打转转。风摇动一地的向日葵,向日葵左一下右一下地点头摇晃,像整齐列队的士兵。它们是在统一向大地鞠躬行礼。

这时候的向日葵花还可以随日头转动,太阳走到哪里,它的花盘就转到哪里。向日葵花在与太阳对话吗?它们会说些什么呢?向日葵花会像一只狗一样望着天空胡乱吼叫吧?爷爷说,狗是在叫天呢,叫天不要阴沉着脸。那向日葵花是在叫太阳了,喊太阳慢些走,人家都跟不上你呢。向日葵花,你是这样说的吗?风中的向日葵花像是摇头,又像是点头。向日葵花会像一只鸟一样迎着光芒飞上天空吧?爷爷说,那是太阳鸟,迎着太阳飞,把阳光雨露带回大地,让万物欢欣。那向日葵花该是太阳的女儿,女儿的光芒照耀大地,大地一片亮晶晶。向日葵花在风中摇曳着身子,仿佛皈依佛门的人虔诚地行走在佛光里。

钻进向日葵地的还有那些鸟。鸟也喜欢这一束束大地上燃烧的光芒。鸟是寻着一束光而去的。一对斑鸠在远处看见一片向日葵花盛开,它们从一片密林中飞过来,先是停在向日葵地对面的水渠边眺望。咕咕,好漂亮的花呀。咕咕,不对,是好亮的光芒。大哥,是在写诗吗?不是哦,这真是光芒呢,是花燃烧的一种光芒。咕咕,咕咕。光芒晃眼睛呢,这光是静静地亮着,是星星光吧。过去看看。好呢。它们一前一后飞进向日葵地。停在草丛里,它们望着头顶的向日葵花。亲爱的哥,这不是花呢,是一个个小孩的脸庞呢。咕咕,笑人哦,是花,只是这花开成小孩的笑脸呢。咕咕,哦,还有这种花呀。咕咕,花有千千万呢。风中的向日葵花笑了,摇了摇身子。斑鸠飞到向日葵地高处,站在田坎上俯瞰。

咕咕,亲爱的,这是金黄的地毯呢。

咕咕,别那么庸俗好不好?这是光呀。多震撼的大地之光呢。

一阵风吹来,向日葵地的光芒翻腾起来。光芒涌动。看嘛,这是大地之光在歌唱。

咕咕,真美。

这错落有致的欢歌声里,风弹奏好听的音符。

这时,一对野鸡也从远处飞来,“扑通”两声落在向日葵地草丛里。它们是来干什么呢?它们是来这里筑巢吗,这里再有两个月向日葵就要收获了,它们孵出的蛋,会让那些收割的农人捡去饱餐一顿呢。还会赞赏地说,这野鸡蛋味道真不错。它们不是筑巢,那是干什么呢?只见这对野鸡,一只是五彩缤纷的羽毛,小红脸,脖子一圈蓝色围巾,接着是一圈白色,再是灰色羽毛。这是公鸡了。另一只母鸡,全身上下都是灰色的。它们望着向日葵花,久久端详着,伸长脖子,像是在数这一地的星星。数啊数,数了一遍又一遍。数不清呀。这地上的黄星星真多啊。星星从那么高的天空落在地上,变成黄色。它们落了好多天呢。它们是一边坠落,一边变换颜色,还是到了地上才变幻的?天上的星星是银色呢。银色变成黄色是怎么做到的?这星星的银饰需要不停敲打,用砂纸不停摩擦?需要放在清水里反复浸泡吗?还需要戴在一个漂亮女人手腕上反复氧化吗?一件银饰是需要时光氧化和人气培养呀。那落在地上的这一颗颗黄色星星是怎样的时光氧化而来的呢?又是怎样的人气培养而来的呢?

野鸡也许是数累了。它们蹲在草丛里。草丛里有蒲公英的小黄花,紫地丁的小紫花,野棉花的红花,还有好多叫不出名字的蓝花、红花呢。这花的气息也是千姿百态,有冲鼻子的汗味,有闷头的香味,有熏人的粪臭,好多种气息混在一起,让人气息紧促,欲罢不能。等一下,我想想还有什么词汇可以来形容这气息。对了,叫气息迎人。

阳光和这大地上的星星光芒交融,幻化成大地之光。一抹阳光打在野鸡头上,一闪一闪的。这向日葵花光芒也闪耀起来,一眨一眨的。眨闪之间,野鸡迎着光舞蹈起来。野公鸡展开五彩翅膀迎着光扇动起来,扇得蒲公英的小花伞飞舞起来,扇得野棉花的红色花瓣纷纷舞动起来,扇得狗尾巴草也前呼后拥起来。向日葵花在风中一摇一晃。这是野鸡在宣示对这片领域的主权吧。它用翅膀扇动向风宣示,向光宣示。灰母鸡急急跑在草丛里,野公鸡扇动翅膀跑过去,边跑边叫着。灰母鸡乖乖蹲在草丛里,野公鸡单脚站在旁边,翘起长长的多彩尾巴,展开一扇翅膀,围着母鸡转动起来。转着转着,公鸡踩在母鸡背上,用嘴紧紧抓着母鸡的头,左摇右晃的,咯咯欢叫起来。这摇摇晃晃的光芒里,摇碎了多少树细花。这摇摇晃晃的光芒里,摇动了多少山川河流。

舞蹈结束,野鸡躲在向日葵光影里,它们身上染上金黄的光芒。它们在等什么呢?等风嘛。风在花深处呢喃,一曲接着一曲唱歌,周围的山峰、草木、河流蠢蠢欲动,它们也想昂首歌唱。

向日葵地远远不止这些,还有许多站不直身板的小虫子们,还有许多嵌在大地深处的鱼尾纹,还有许多不经人事的潮湿情愫……好吧,开得异常灿烂的向日葵花我们都看到了,这是最重要的。风呢?我们不管去向哪里,风一直在。风一直以千万只密密的蜂针,不断地扎进我们麻木的心里。

风中百合花

这天,天气闷热得有点难受,我走出房间,来到郊区田野小路上。田野小路缤纷热烈,野草野花疯狂生长,小鸟成群结队盘旋飞翔。落日最后的辉煌,点亮远处的山峰和近处的田野。小路镀亮光芒。晚风吹起,热气渐渐散去。

我迎着晚风,往田野深处走。晚风是这个季节的娇女子,让人一下子凉爽起来。一条黑狗拖着长长的舌头,冲上小路,它要抢先占领吹拂晚风的有利地形。它跑在我前头,站在小路豁口处,晚风呼呼吹着,它喘着粗气,大口呼吸着风。风吹起它的毛发,它占山为王的眼神让我胆怯。我赶紧走向另一条小路。田野小路千万条,何必与狗去争一条道?罢了,不争才是王道。

走了不远,就遇见一个老人,在树林里摘一束束的野百合花。百合花在绿树灌木丛里摇曳,一朵一朵闪亮。晚风一吹,百合花格外显眼。落日过后,这百合花像树林里的一盏盏灯被摁亮。那乳白色的花瓣向外伸展着翻卷着,又像是树林里的一个个银色小喇叭,嘟嘟吹响在晚风中。

老人摘了一束百合花跳到小路上,刚好与我迎面而立。

我说,这是百合花吧?

老人张开落了牙的瘪嘴,慢慢说,百合花呢。每年都开,每年都来采。

我又说,插在屋里,满屋都是香呢。

老人笑笑说,我是做百合花烙饼呢。

自己做呀?

自己做呢。

一路走,一路谈,好不惬意。刚才小路偶遇的那条黑狗也跟了过来,好像它能听懂我们说话。

老人说,这狗是我家里的,家里就我和狗两个人呢。

我一惊,这狗也算一个人呀。我说,这狗欢实呢,一副占山为王的架势。

我把刚才黑狗抢我小路的事讲给他。

老人哈哈笑着说,这家伙就是那副德性,年轻嘛。

老人指着小路不远处的一处老房子,说,看嘛,那就是我们的家。不远了,去坐坐。我做百合花烙饼给你吃吧。

老房子在田野小路尽头,落日余晖涂满屋顶,金黄金黄的。墙壁在余晖里灰白闪光。房前屋后的庄稼一片充盈。

小路上,老人走在前头,我处中间,我身后是那条欢实的狗。我像被押持一样。我说,这是不得不去了哦。

老人回头笑着说,这不就叫夹道欢迎吗?

我们哈哈笑起来,笑声在小路上流淌。老人打开话匣子,一路上都是他那不紧不慢的叙述。这百合花,就得在晚风吹起的时候去采。这花早上绽开,吸收了一天的阳光,那是多少阳光呀。早上的露水也融化在这花蕊里。当天早上绽开,当天晚风里采了,突出一个字:鲜。鲜呢。

很快,到了老人家里。老人让我坐在街沿上吹风,还递给我一把蒲扇,说,这家伙可生风了。黑狗也窝在离我不远处的街沿上,享受着我扇过去的风。饭桌也摆放在街沿上。老人把百合花放在饭桌上,一股淡淡的百合香飘来。

老人把菜板搬到饭桌上,一边料理,一边同我交谈。他说,吃鲜的百合花,要把花梗和花蕊都去了,只留花瓣儿。只见老人麻利地把花梗和花蕊去了。我站起来,走过去,说,我也帮忙吧。老人笑着说,不要,不要,越帮越忙呢。

我重新坐回去,看着老人把花瓣洗干净,再把花瓣切细。再和面,再和切细的花瓣搅拌。搅拌均匀。老人对我说,一会儿就可以吃新鲜的百合花烙饼了。

老人进了厨房,街沿上又剩下我和黑狗了。黑狗侧耳听着厨房里的响动,“当当”菜刀敲击菜板的响声,“哗哗”柴火燃烧的声音,“咚咚”盆碗撞击的响动,黑狗都辨听得一清二楚。一旦听到一点异响,黑狗就要冲进厨房。突然,菜刀“哐啷”掉在了水泥地上,黑狗先我一步冲进厨房。我站在厨房门口,问,怎么了?

老人笑着说,没事,没事,不小心,菜刀掉地上了,你快坐下乘凉,马上就好了。老人又对黑狗说,出去了,没你事呢。

我退回来,坐在街沿上发呆。黑狗也重新窝在街沿上。我看了一眼黑狗,黑狗不屑一顾地也看了我一眼。这家伙眼神可刁了。我赶紧收回眼睛,望着天边那一抹彩云。那彩云像一匹马呢,在天上狂奔。

天边奔跑的马儿幻变成一条狼时,老人乐呵呵端着一盘百合花烙饼出来了。他说,不急,我得有个仪式呢。今年又是第一次吃这烙饼,得让我老伴儿先吃。

说完,老人端小木桌到院坝里,把小碟烙饼放木桌上,对着远方彩云说,彩云,这是今年的百合花烙饼,你最爱吃了,可香了,还是在屋后那片树林里采的呢。

黑狗弹起来,“嗯嗯”叫了两声,像是在答应老人。

老人退回街沿,与我坐在一起,递我一张烙饼,说,不要见外,我老伴儿走了几年了,每年我还给她烙百合花饼呢。

真是太香了。淡淡的草木香,密密的阳光香。还有点点润滑,丝丝甜味。我狼吞虎咽吃起来,问,孩子们呢?

老人说,都在城里呢,我在城里住不惯,守着这老房子,习惯了。

我吃完一个,忍不住又拿了一个吃起来。我又说,还是去城里住吧,平时也有个说话的呀。

老人瘪着嘴笑了,那笑也是瘪气的。他指指窝在旁边的黑狗说,这家伙灵性得很,我天天就跟它说话呢。说啥,它都听得懂呢。

我一惊,骂自己,两个饼都堵不住嘴,真是一张臭嘴。

老人倒是不急,瘪嘴笑着,轻松地说,这家伙还有一个名字呢,我取的,和我老伴儿一个名字,叫彩云呢。说着,老人唤过黑狗,来,彩云,吃烙饼了。黑狗“嗯嗯”应着,老人掰了一块烙饼喂给了黑狗。

我张大嘴巴,不知说什么好。这香香的百合花烙饼我是再也吃不下去了,从胃里翻腾起来的酸楚充斥了我的喉咙和口腔,再依次充斥着我的鼻腔、我的眼眶。我赶紧逃似的向老人挥手告别。

夜幕开启,远远地,老人和黑狗站在那里成了剪影。我急急行走在小路上,眼前无数次浮现出老人呼唤黑狗的情景,满满的亲热里透着苦涩和无奈。

小路边树林里那一束束百合花在晚风里摇曳,像一盏盏摁亮的灯。

责任编辑:杨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