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共图书馆的中国式现代化：建设以人为中心的图书馆之历史考察和现实映照

[摘 要] 在中国式现代化进程中，我国人口结构调整的挑战日益显现，建设以人为中心的图书馆是应对图书馆战略转型和事业变革的关键所在。对以人为中心的图书馆建设理念进行历史溯源，考究人在图书馆的角色内涵和职能定位演变，明确其从以藏为主，以人补藏，到聚焦馆员专业能力，走向以读者服务为中心，并逐渐形成以人为中心建设理念的发展历程。建设以人为中心的图书馆的整体逻辑框架应从角色定位、建设内容和建设项目三个层面刻画，明确用户、馆员和社会力量三种关键角色。基于此，公共图书馆未来建设应采取三个关键行动：加强用户中心理念，助推公共图书馆现代化转型；重视馆员专业能力提升，弘扬公共图书馆社会价值；推动社会参与机制创新，完善图书馆体系布局。

[关键词] 公共图书馆 以人为中心 用户中心 专业建设 社会力量

[中图分类号] G251 [文献标志码] A [ DOI ] 10.19764 / j.cnki.tsgjs.20231475

[本文引用格式] 陈润好.公共图书馆的中国式现代化：建设以人为中心的图书馆之历史考察和现实映照[J].图书馆建设，2024（4）： 36-46.

*本文系2023年广东省图书馆科研课题“广东公共图书馆的中国式现代化发展路径：以人口规模巨大的现代化为中心”的研究成果之一，项目编号：GDTK23001。

Chinese Path to Modernization of Public Libraries： Historical Investigation and Realistic Reflection on Building People-Centered Library

Chen Runhao

[Abstract] In the process of Chinese path to modernization， the challenge of China’s population structure adjustment is increasingly apparent. Building a people-centered library is the key to respond to the strategic transformation and career change of libraries. The paper traces the historical origin of the idea of building a people-centered library and examines the evolution of the role and functional positioning of people in libraries. The paper is clear that library have evolved from a focus on collections to a focus on the professional abilities of librarians， moving towards a reader centered approach， and gradually forming a people-centered construction concept. The overall logical framework for building a people-centered library should be characterized from three levels： role positioning， construction content， and construction projects. It clarifies the three key roles of readers， librarians， and social forces. Based on this， three key actions should be taken for future construction of puldic libraries： strengthening the user centered concept and promoting the modernization and transformation of public libraries； emphasize the improvement of librarians’ professional abilities and promote the social value of public libraries； promote innovation in social participation mechanisms and improve the layout of the library system.

[Keywords] Public library； People-centered； User centered； Professional construction； Social force

0 引 言

作为中国式现代化的逻辑起点，以人民为中心的发展思想始终贯穿我国各项事业发展全过程，是我国公共文化服务的关键宗旨。2022年印发的《“十四五”文化发展规划》将“坚持人民至上”确定为“十四五”时期我国文化发展的工作原则之一[1]。紧随其后，《“十四五”文化和旅游发展规划》[2]强调要保障现代公共文化服务体系中不同群体的文化权益，《“十四五”公共文化服务体系建设规划》则直接将“建设以人为中心的图书馆”单独列为主要任务[3]，一方面可见图书馆作为公共文化服务体系关键一环的重要地位，另一方面也进一步明确了新征程下我国公共图书馆事业的发展要点。

在中国式现代化全面推进的新征程中，以人为中心的图书馆建设理念是如何形成的，怎样指导图书馆的现代化转型，又如何体现公共图书馆发展的中国道路，为回答上述问题，本文从历史角度出发，考察我国公共图书馆从兴起到中国式现代化转型变革过程中对“人”这一角色的关注和变化，明确人的角色内涵和职能定位，以此溯源以人为中心建设思路的历史变革，考察当下以人为中心建设思路如何助推实现公共图书馆的中国式现代化。

1 研究回顾

人口规模巨大的现代化是中国式现代化的首要特征，中国式现代化是以人民为中心的现代化，要根植中国土壤，创造性地探索和挖掘现代化发展路径和推进方式，将人视为事业发展的核心关键。落脚到图书馆行业，则需关注人在图书馆事业发展和变革转型中的关键地位，明确其对实现公共图书馆中国式现代化转型的重要作用。

1.1 图书馆对“人”的角色关注

1931年，阮冈纳赞图书馆学五定律围绕“读者”和“书”阐述了图书馆的运行机理。次年，杜定友提出图书馆“三位一体”（书、人、法）的理论基础，强调“今后办理图书馆事业，应特别注意于‘人’”[4]。刘国钧发表的《什么是图书馆学》[5]引发了大量的讨论、争议和阐释[6-7]，其中提到的读者、领导和干部等要素均剑指人的角色。当时以“北刘南杜”为代表的学者已关注到人在图书馆事业发展中的现实价值，尽管前述观点主要还是围绕图书馆学基础理论、图书馆学研究对象以及图书馆学是否能称之为学科而引发的讨论，但无论是何种讨论，对人的关注始终占据重要地位。

1.2 图书馆“用户中心”的理念崛起

用户中心的转型变革始于20世纪末，彼时国外正掀起一场渗透在一系列学科和研究领域的政策、理论、方法和实践中的“以用户为中心的革命”[8-9]，其核心关注点是以用户为导向、以人为中心、以用户为基础、用户响应等[10]，这种普遍的社会趋势及变革，使得包括图书馆在内的机构发展转向用户需求驱动[9]。

21世纪初期，图书馆用户中心的思想开始受到国内学界关注。围绕以人为本的探讨自21世纪初开始，于2009年前后到达顶峰，其在现代图书馆发展理念[11]、图书馆管理[12]、图书馆建筑[13]、图书馆服务[14]等方面的讨论层出不穷，对人的关注已然成为21世纪中国图书馆事业发展的关键，图书馆的管理、建设、用户和服务的发展路向均指向以人为本[15]。中国图书馆学会2006年年会第一分会场以“面向大众的图书馆关怀”为主题，将以人民为中心的思想渗透其中，回应了信息技术变革带来的挑战，回归了图书馆永恒不变的人文关怀[16]。与此同时，“用户永远都是正确的”理念备受学界热议[17-18]，同时期图书馆权利、图书馆精神等研究的兴起以及相关的一系列讨论、质疑、商榷的出现[19]都是某种程度上对用户中心思想的侧面思考，人文精神、自由平等权利、图书馆职业道德、个性化服务、社区图书馆和弱势群体服务等中国图书馆事业的发展方向[20]均指向用户中心这一关键议题。

随着互联网带来的技术变革，用户中心思想逐渐扩散到图书馆服务模式[21]、图书馆服务质量评价[22]、图书馆系统设计[23]、图书馆素养教育[24]等多元场景，并逐渐改善和提升着图书馆的服务面貌。伴随着研究的进一步深入，用户中心理念不再仅停留在表层的服务场景和系统设计层面，而是渗透到图书馆的服务准则、关键职能、核心价值和体系构建等更深层的内容之中。从以图书馆为中心到以用户为中心的嬗变，成为图书馆转型变革的关键所在，而后者俨然成为图书馆服务的基本准则[25]。在用户中心的观察视角下，公共图书馆体系深度参与用户信息获取的同时，也相应承担了实现个体信息富裕化、参与教育活动和促进个体学习等方面的重要职能[26]。同时，用户中心视角有助于考察不同用户间的信息贫富状况，进而将公共图书馆与信息减贫、信息公平等重要议题挂钩，为明确公共图书馆在当前信息社会背景下的职能转型与角色定位提供新的视域[27]。可以说，用户中心驱动下的知识信息自由获取与人的自由全面发展不仅是未来图书馆的终极人文关怀，更是未来图书馆核心价值的主要内容[28]。

1.3 图书馆“以人为中心”的理念确立

伴随着中国式现代化进程的推进以及图书馆用户中心思想的不断演化，我国进一步确立了“建设以人为中心的图书馆”的建设理路，并将其视为我国公共文化服务体系建设的主要任务之一。当下，以人为中心的思想具化为现实行动，成为图书馆界的普遍共识，渗透到公共图书馆功能转型升级、全民阅读活动、古籍保护传承等事业发展的多元方面以及《图书馆服务宣言》[29]等行业准则之中，映射着我国公共图书馆的中国式现代化转型。然而，当前围绕这一议题的研究多聚焦于图书馆建设的单个方面，对这一思路的历史沿革和核心内涵缺乏足够的回顾及梳理。为此，本文选取20世纪以来发布的具有代表性意义的官方章程、规程、办法和法律条文，解读不同时期代表国家意志的政策文件对图书馆中人的认识转变，并由此考察对应时期图书馆建设理念的核心关注点是如何走向以人为中心的思想，探究建设以人为中心的图书馆这一命题的历史来源。

2 历史考察：“以人为中心”理念溯源

本文选取了清末、民国、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后以及近年来发布的关键图书馆政策文件作为观察样本，挖掘不同发展时期的图书馆事业中人的定位和角色，考究建设以人为中心的图书馆之理念流变。

2.1 以藏为主，以人补藏

1910年，清政府学部拟定了第一个全国性图书馆章程《京师图书馆及各省图书馆通行章程》（以下简称《章程》），内容涉及图书馆的定义、名称、选址、部门和人员设置、规章制度、经费、藏书分类等多个方面[30]，是我国图书馆事业重大创举[31]。

《章程》首次从官方角度明确指出图书馆设立的首要目的为保存国粹，其次是造就通才[32]，其中共提及了三种人的角色。其一，硕学专家、学生士人。这是通常理解的用户，硕学专家到图书馆是为“研究学艺”，而学生士人则是为“检阅考证”[32]。这些用户在图书馆内仅能浏览图书，且均需持有观书券才能出入图书馆。其二，图书馆管理员。《章程》建议图书馆要设立监督、提调各一人，若图籍较少的图书馆就只设管理员一人。管理员最重要的职责是丰富图书馆的馆藏，即访求遗书、搜罗购买，对于那些无法购买的私家藏书，也要求管理员通过刷印、影钞、过录等方式复制保存[32]。其三，藏书家。《章程》对藏书家提出两个需求：一是呼吁海内藏书家将所藏书籍版片借由图书馆登记卷册数目、钞刻款式和收藏印记，在图书馆钞印后再返还；二是鼓励私藏丰富的藏书家筹款设立图书馆，政府可赠与御书匾额和书籍以示奖励[32]。可以看到，《章程》核心宗旨是围绕馆藏收藏、保护展开的，以藏而非以人为中心，无论是图书馆管理员还是藏书家均主要是为丰富和补充馆藏而服务。从当时的图书馆选址也可略见一斑，其选址并非便利用户，而是以“远市避嚣”为主，因其能保证室内受光通气，预防潮湿霉蚀[32]，从而实现图书收藏保护的目的。尽管如此，《章程》仍注意到了人的角色，通过开放图书馆供人阅览、支持管理员采访、鼓励藏书家提供私藏钞印和设立图书馆等方式，改变传统藏书楼只藏不用的观念，印证了现代公共图书馆理念在中国的兴起。

2.2 以社会教育为转变，聚焦馆员专业能力

伴随着公共图书馆观念的传播，新图书馆运动席卷全国，民国早期公共图书馆如雨后春笋，政府先后颁布了多部图书馆相关法律法规，助力图书馆事业的发展。本文以《图书馆规程》（1915年）〔以下简称《规程》（1915）〕、《图书馆条例》（1927年）〔以下简称《条例》（1927）〕、《图书馆规程》（1930年）〔以下简称《规程》（1930）〕、《修正图书馆规程》（1939年）〔以下简称《修正规程》（1939）〕和《图书馆规程》（1947年）〔以下简称《规程》（1947）〕五部横跨民国时期的图书馆相关法律法规为样本（见表 1、表 2），考察这一时期图书馆建设对人的角色考量。

从表1、表2可以看到，民国时期五部主要图书馆法规都提到了公众、私人和馆内人员等人的角色。对于公众，法规规定其在图书馆内的权利，即可享受图书馆的阅览服务，不过不少法规中允许图书馆酌情收取阅览费用，公益、免费的图书馆观念尚未成型。与此同时，伴随着以通俗教育和平民教育为中心的社会教育概念兴起，教育部下设社会教育司掌管图书馆事项，图书馆成为重要的社会教育机构，从《修正规程》（1939）和《规程》（1947）也可以看到图书馆肩负面向民众的社会教育职能。对于团体/私人，法规允许其设立私人图书馆，鼓励私人机构和团体组建图书馆，以飨公众，同时明确私人图书馆设立和备案的关键事项，强调私人图书馆董事会营运制度，并于1930年由教育部专门出台《私立图书馆立案办法》[38]作为补充。对于馆内人员，法规提及馆长和馆员两个关键角色，并对馆长角色的认定和任职资格有着较为细致的要求，可以看到自《条例》（1927）起，法规就从专业背景、任职时间、学识经验等层面对馆长任职资格提出具体要求。《修正规程》（1939）和《规程》（1947）更是细分了不同层级馆长、主任和干事的具体任职资格，并引入教育背景专业需求，这也与同时期图书馆承担社会教育职责的转变密切相关。热心图书馆事业人士是民国后期法规中出现的新表述，号召图书馆串联社会人士共同组建委员会以推动图书馆事业发展。

民国时期是我国公共图书馆观念兴起和事业新兴发展的关键时期，社会教育观念的普及、新图书馆运动的兴起、国外图书馆观念的宣传、国内图书馆学教育的发展等因素助推图书馆事业的演变和图书馆法规的出台，让图书馆聚焦社会教育这一关键词，从此前对藏的关注开始转向对图书馆社会职能的重视，并通过对馆长专业性的认定来为图书馆发展保驾护航。

2.3 以读者服务为中心

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后，图书馆事业焕然一新，紧紧围绕社会主义事业建设贡献文化力量和精神支持。这一时期政府发布的图书馆专门政策文件包括《关于加强和改进公共图书馆工作的指示》[39]《明确图书馆的方针和任务，为大力配合向科学进军而奋斗》[40]96-111《省、市、自治区图书馆工作条例》（试行草案）[41]《省（自治区、市）图书馆工作条例》[40]280-285等。

1955年7月2日，文化部发布《关于加强和改进公共图书馆工作的指示》（以下简称《指示》），回顾1949年以来我国图书馆事业发展的成绩和不足，并对图书馆事业发展作出五点重要指示。《指示》明确了图书馆工作职能的转变，提出了图书馆工作的具体内容，并明确公共图书馆的主要任务，具体包括其一，明确图书馆服务对象是广大的各阶层人民（含少年儿童），将包括学生、干部、职员以及工农群众在内的劳动人民纳入主要服务对象。其二，明确加强读者服务，其中包含两方面内容：①设立阅览室和外借处，积极满足读者的读书需求，提高图书流通效率；②大力加强读者的阅读指导，包括了解读者需求、帮助选择书刊、介绍正确读书方法等。其三，明确配备工作骨干，以便提高对读者阅读指导的水平。次年，全国图书馆工作会议发布《明确图书馆的方针和任务，为大力配合向科学进军而奋斗》报告（以下简称《报告》），肯定了当前“图书馆向广大人民开门”的现实状况，一改传统藏书楼脱离实际和群众的现象作风。《报告》提出图书馆事业是“人民的图书馆事业”这一概念，并指明图书馆事业的两项基本任务：一是向广大人民群众广泛流通图书，二是向科学研究工作者提供图书资料，既面向了为人民服务的宗旨，又响应了向科学进军的目标。延续这一工作思路，原国家文物事业管理局于1978年发布《省、市、自治区图书馆工作条例》（试行草案），提出省馆以科学研究服务为重点的同时担负为广大群众服务的任务，并指出馆员需在书刊调研采选、图书宣传辅导、业务参考咨询、馆际协作交流等方面发挥专业价值。1982年原文化部颁发《省（自治区、市）图书馆工作条例》（以下简称《条例》），开篇便点明省（自治区、市）图书馆为人民服务的建设方向，并提及了读者和馆员两种角色。就读者而言，《条例》将满足读者对书刊资料的合理需求作为省馆一切工作的核心，并提出从分设阅览室、多渠道外借、多宣传指导、多开放时间等方面满足读者需求，将读者摆在了任务运转的中心位置。就馆员而言，共涉及组织机构和工作人员两个层面，在组织机构层面，对馆长专业技术职称提出明确要求；在工作人员层面则建议其具备图书馆、语言文字等学科专业背景，但均非硬性指标。

可以看到，1949年后我国各项事业发展迅猛，为匹配国家发展的现实需求，图书馆的工作重心开始转向以读者为中心的服务，强调通过阅读指导、科研辅助、专题咨询等形式加强图书馆匹配国家建设需求和人民群众日益增长的文化需求的能力。

2.4 以人为中心

伴随着中国式现代化的推进，我国图书馆事业不再是埋头学习西方公共图书馆、追赶欧美公共图书馆潮流的形象，已然成为引领全球公共图书馆事业的排头兵，《中华人民共和国公共图书馆法》（以下简称《公共图书馆法》）颁布实施更是百年公共图书馆事业发展的里程碑事件[42]，推动着公共图书馆中国式现代化转型。作为我国第一部图书馆专门法，《公共图书馆法》明确“坚持以人民为中心”的价值引领，从多个层面关注了人的角色地位和关键作用。一是在内容层面，明确面向社会公众提供信息查询、借阅、空间、阅读推广等免费服务；二是在对象层面，即图书馆的服务对象是社会公众，尤其强调少年儿童、老年人、残疾人等特殊群体，体现全年龄、全覆盖的特点；三是在治理层面，要求吸纳有关方面代表、专业人士和社会公众参与公共图书馆的运行管理，变革传统管理方式，革新图书馆治理体系和治理水平。2021年6月由文化和旅游部印发《“十四五”公共文化服务体系建设规划》[3]，提出了围绕公共文化服务建设为中心的七大主要任务，将图书馆单列其中并正式提出“建设以人为中心的图书馆”一说，指明推进公共图书馆功能转型升级、广泛开展全民阅读活动、加强古籍整理保护和传承利用三个建设进路，可以说建设以人为中心的图书馆是新时代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坚持以人民为中心的发展思想在图书馆事业发展中的具体体现。

纵观以人为中心思路的嬗变，从清末的以藏为主，到民国时期社会教育观念的引入和公共图书馆思想的传播，再到新中国成立后明确以读者服务为中心的发展走向，直至当下正式确立以人为中心的图书馆建设理念，可以说图书馆建设和服务的核心思路一直都在有机生长，而当下“以人为中心”观念的明确正是公共图书馆中国式现代化转型的现实映照。

3 现实映照：“以人为中心”理念体现

为进一步解读何为以人为中心的图书馆，本文参考《公共图书馆法》及《“十四五”公共文化服务体系建设规划》《“十四五”文化发展规划》等公共图书馆发展相关的最新国家规划，从角色定位、建设内容和建设项目三个层面刻画建设以人为中心的图书馆之整体逻辑框架（见图1）。在角色定位上，当前建设以人为中心的图书馆主要关注以用户为中心的转型升级。在建设内容上，以公共图书馆功能转型升级为牵引、以服务全民阅读为任务、以古籍整理传承为底蕴，围绕打造高质量文化品质空间、丰富以阅读为核心的综合性文化服务、传承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等建设思路展开。在建设项目层面，依托角色定位，依据建设内容，具体落脚全民阅读、国家文献储备库建设、《永乐大典》保护传承和中华古籍全文数据库建设四大项目。建设内容和建设项目在相关政策规划中已有详细说明，本文将主要着眼角色定位，聚焦用户、馆员和社会力量三种角色，从服务对象、服务提供和服务治理的角度考量人的角色。

进一步地，本文引入建构主义视角，强调用户是主动而非被动使用图书馆的资源和服务，并在使用过程中形成与馆员、社会等情景的社会性互动，从而实现用户在利用图书馆过程中个人信息需求的满足和知识体系的建构，用户是整个建构过程的核心，而馆员和社会则成为用户获取知识的桥梁。从前文也可以看到，伴随着社会的演进，图书馆事业发展的核心理念已逐渐从以图书馆为中心走向以用户为中心，从图书本位走向用户本位，进而在以人为中心导向下，不断拓展和延伸图书馆的社会职能和建设重点，以适应公共图书馆中国式现代化发展需求。这种建构主义下以人为中心的导向，一是强调以用户为中心的顶层关键位置，即图书馆的转型升级是以用户需求为中心的，有着图书馆文化社交中心和全民阅读两大属性，提倡打造全龄友好型图书馆；二是关注图书馆员的身份转换，其应该作为资源使用的引导者为用户提供图书馆服务和支撑，呼吁馆员专业化能力提升，尤其是基层图书馆员专业能力提升；三是重视不同社会力量在图书馆服务过程中的社会性互动作用，一方面是图书馆法人治理结构改革革新了现代公共图书馆治理能力现代化，另一方面是以志愿者和阅读推广人等为代表的社会力量提升图书馆创新能力和服务效能（见图2）。

3.1 以用户为中心，关注全龄友好

以人为中心的图书馆建设思路首先强调用户是图书馆建设和发展的关键所在，图书馆应打造和提供能满足用户需求的空间和服务。面对人口规模巨大化带来的危机和挑战，全龄友好观念兴起、全龄友好城市建设如火如荼，从“儿童友好”“银发关注”“弱势关怀”到当下的“全龄友好”，图书馆重点关注的服务对象不断“更新迭代”，聚焦青少年、中老年人、进城务工人员、残障人士等弱势群体的基本公共文化权益，逐渐形成以人为中心的建设理路。图书馆用户全龄友好主要体现在三个层面：一是在内容层面提供均等化服务。从杭州图书馆拾荒者入馆，到东莞图书馆农民工留言，图书馆服务均等观念不断普及，深入人心。二是在供给层面实现普惠化服务。从21世纪初“上海市中心图书馆”工程建设探索总分馆雏形开始，我国公共图书馆总分馆制度建设逐渐实现地方探索、行业研讨、制度确立的转型变化，将服务触手和网络搭建延伸到镇街基层图书馆，进一步实现了区域范围内文献资源的共建共享和服务提供的普惠均等。三是在政策层面保障标准化服务。近年来，我国出台包括《公共图书馆少年儿童服务规范》（GB/T 36720—2018）《图书馆视障人士服务规范》（GB/T 36719—2018）《公共图书馆读写障碍人士服务规范》（GB/T 39658—2020）等国家标准，将服务视角进一步聚焦弱势群体，回归图书馆服务人文关怀。

3.2 以馆员为辅助，强调专业建设

图书馆员作为图书馆事业发展的中坚支柱力量，是面向用户提供服务最直接的窗口。以用户为中心的顶层设计，强调馆员在图书馆服务中的指引和辅助角色，图书馆员要成为衔接用户需求和知识服务的关键桥梁，其所提供的不再是传统单纯的图书借阅服务，而是发生了从文献提供者向素养提升员、知识挖掘人、智慧服务者的复合转变。例如，作为智慧服务者，需要图书馆员至少拥有信息分析、技术应用、数据挖掘和网络安全等信息时代最基本的能力[43]，这显然与传统纸本时代对图书馆员的专业素养和能力建设要求完全不同，亟需馆员专业能力的提升。馆员专业化是公共图书馆专业化发展的核心议题之一，用户全龄友好要求图书馆提供专业服务，尤其是针对不同用户群体需求的针对性服务，而馆员专业化则反哺图书馆服务专业度提升，两者相辅相成。馆员专业能力的提升，既包括针对阅读推广、参考咨询、采访编目等对内具体业务能力的强化和补充，也包括对外社会地位专业认可度的打造和宣传，两手抓推动专业能力的内化提高和专业认可的社会普及。

3.3 以社会为补充，鼓励多元参与

政府主导是公共图书馆发展的基础保障和关键支撑，而社会力量参与则为公共图书馆的多元发展和效能提升提供了更多空间。首先，社会力量参与推动图书馆治理能力现代化。从图书馆法人治理结构改革、理事会组建开始，引入社会力量参与公共图书馆建设就已然上升为官方行为，为图书馆现代治理能力提升注入一剂新动能。其次，社会力量参与丰富图书馆服务场景。伴随社会力量的多元参与，“图书馆+”的服务模式不断创新，书店、地铁、民宿、咖啡吧等元素纷纷融入图书馆服务，既丰富了图书馆服务场景，也推动了文旅融合不断走深。再次，社会力量参与提升图书馆服务能力。一方面，各图书馆纷纷组建本馆志愿者团队，利用志愿者队伍补充本馆在日常服务、残障人士和阅读障碍人士等弱势群体服务层面的不足；另一方面，官方组织专门培育行动和专项配套管理办法，进一步规范和提升志愿者团队的业务能力和专业素养，如深圳读书月组委会和深圳市文体旅游局出台的《深圳市阅读推广人管理办法》等。最后，社会力量参与创新图书馆服务机制。社会力量的参与鼓励了更多创新发展，为图书馆的服务范围拓展和服务机制创新提供了诸多想象。以邻里图书馆为例，其不单只串联起了家藏和公藏服务资源，更为关键的是，打造了以图书馆为社会结构核心的社区网络，真正实现以公民自愿、公民自主的方式参与公共图书馆服务[44]，是公共文化体系建设机制创新的典型代表案例。

4 未来行动：“以人为中心”理念深化

在以中国式现代化全面推进中华民族伟大复兴进程中，我国人口结构调整带来的挑战日益显现，人口规模巨大化是中国式现代化的显著特征，“以人为中心”的公共图书馆发展思路也必然是未来应对图书馆战略转型和事业变革的关键所在。为此，需要进一步认识、适应和把握人口发展新常态，将人视为公共图书馆服务增长、效能升级、内容创新的关键因素。

一是加强用户中心理念，关注全龄友好型图书馆建设，助推公共图书馆现代化转型。强调要以各年龄群体的多层次公共文化需求为导向，一方面要确保提供普惠性、高品质的公共图书馆服务，另一方面也能提供满足特殊服务群体需求的个性化服务。前者是公共图书馆发挥公共文化服务机构基础职能的表现，要求图书馆进一步把握地区发展特色优势，找准未来发展走向，锚定高质量发展目标，探索符合本馆发展特色的可持续发展道路，进一步加强图书馆品牌辐射范围和影响力度；后者则是针对人口规模巨大化下少子化、老龄化等问题的积极回应，强调对“一老一小”等弱势群体的关注，进一步完善服务规范和服务制度、打造特色群体服务内容、提升公共图书馆服务均等普遍度。与此同时，人口规模巨大的现代化强调利用人口优势，提升人口素质，这为公共图书馆重新审视社会教育职能提供了数字时代的考量视角。早前中央网络安全与信息化委员会曾印发《提升全民数字素养与技能行动纲要》，并将“全民数字素养与技能提升行动”列为“十四五”期间国家信息化规划的十大优先行动之首，公共图书馆应该把握智慧图书馆转型发展的时代机遇，将数字素养教育渗透到日常服务之中，注重数字技能培养和数字素养终身学习，让图书馆用户享受更多数字时代红利。

二是重视馆员专业能力，提升馆员专业素养，弘扬公共图书馆社会价值。当前，我国正逐渐从文明古国迈向文化强国，传承中华优秀传统文化、深化全民阅读工作、加强古籍保护传承等行动已然成为建设文化强国的国家意志。作为公共图书馆，要切实面向国家重大文化需求和文化发展战略，以馆员专业能力提升为核心要素，以图书馆社会价值弘扬为目标输出，打造“专而精”的现代公共图书馆员角色。面向全民阅读，可进一步围绕阅读推广工作新方法、品牌建设、创新理论等议题深化“阅读推广人”培育行动及相关研讨培训。以“发现阅读推广的新方法、新工具与新视角”为主题的第二届阅读推广标准与评价学术研讨会[45]正是对这一问题的深层探讨，将阅读推广工作从传统的经验总结上升到标准研讨，从理论层面厚植馆员的专业背景，从实践层面丰富馆员的行动方案。面向古籍保护，在延续传统古籍修复技能培养的同时，可进一步强化古籍活化方式的创新，响应中华优秀传统文化创造性转化和创新性发展号召，让古籍活下来、传下去、火起来。面向信息素养提升，图书馆员要紧跟数字中国建设步伐，将提高用户互联网思维、信息意识和信息技能等意识融入图书馆服务之中，2023年中国图书馆年会的主题论坛之一——全民数字素养与技能培训模式构建与实践路径，便探讨了图书馆员在信息素养教育中的关键作用和地位，深挖图书馆界在全民数字素养与技能提升中的潜力与空间[46]，可见馆员专业素养能力提升的重要意义。

三是推动鼓励多元社会参与，创新社会参与机制，完善图书馆体系布局。在政府主导的前提下，我国公共图书馆总分馆体系建设在市、区层面已取得较为亮眼的成绩，如何将图书馆服务体系进一步真正落实到基层，实现从“最后一公里”到“最后一米”的成功突破，则仍需更多建设机制上的创新。当前，已有一些图书馆对社会参与机制进行了深度探索，也逐步形成可供推广的经验案例，如以社会力量参与实现空间创新和服务布局的深圳市盐田区图书馆，其在辖区公园、绿地、栈道、社区等区域，通过战略合作和定向捐赠，打造了十间独具特色的“海书房”，推动馆企融合、馆校融合、馆家融合、文旅融合等多元社会参与模式，将单独的空间建设打造成“串珠成链”的新型空间产业链[47]，成为区域公共图书馆服务体系的强有力补充。又如，以社会力量打通公藏和家藏体系的邻里图书馆，在推动资源深度共享的同时，更为关键的是唤起了用户参与公共图书馆服务的“主人翁”意识，强化了用户与图书馆、用户与用户、用户与社区之间的情感关联，将单纯的体系布局转变为富有人文情怀的社区建设，让服务实现触手可及。未来，公共图书馆可进一步拓宽服务合作视域，从体系布局、业务创新、空间打造等角度积极挖掘，形成社会协同参与、多元共享共建的新局面。

5 结 语

本文在中国式现代化背景下，着眼于对图书馆人的角色考察，从历史角度梳理了不同时期官方政策文本中人在图书馆的角色定位，考究图书馆以人为中心建设理念的历史演变，聚焦用户、馆员和社会力量三种角色，明确我国公共图书馆中国式现代化转型变革的主要方向，呼吁进一步强调用户中心理念，关注馆员专业素养的提升和专业地位的社会宣传，促进社会力量参与和补充图书馆的场景机制和人力资源。不足的是，本文仅是对建设以人为中心的图书馆中人的角色进行了初步探讨，尚未深挖其中具体的关系关联，未来仍需进一步考察该部分内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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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

陈润好 博士，广东省立中山图书馆馆员，研究方向为图书馆史、公共文化服务。E-mail：chenrunhao@ zslib.com.cn。

[收稿时间：2023-09-27 修回时间：2023-12-0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