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投入狗胎的灵魂

2024-09-30艾·尼玛次仁边巴

西藏文学 2024年4期

在狂风暴雨的那一天,有一缕惊恐万分的灵魂像一只被鹞鹰追逐的小鸟,从荒凉的人间不做片刻停留一路奔来。

“在这被光束射满的犹如虫巢般的世界,我的行走与驻留就像被风主宰的蒲公英。在我的身边,看不到任何一位曾经的亲朋好友!我十分无奈地疑惑着:是什么让我如此的匆忙?”

突然,一阵风起,那感觉就像万龙共吟般威猛!他又惊恐万分地狂奔着,企图能够寻找一处栖身藏匿的地方。此时,身边的所有山岩一起动摇着坍塌了下来,四面燃起了熊熊烈火,从前后左右传来了“打!打!杀!杀!”的令人毛骨悚然的尖叫声和哀嚎声。他强烈渴望着自己这个到处流浪的亡魂能够早些得到一处可以投靠的躯体。这时他看到不远处有两个不知是何类物种的雌雄生灵在交配,于是他的灵魂便急匆匆地附到那个雄性生灵的头顶,然后在精血混合处结生入胎。

不知过了多久,他才感到了久违的轻松和安逸,于是他陷入了沉沉的睡梦中。睡意麻痹着全身,在不间断的梦和幻觉中,一阵天翻地覆的巨震,随后,他便来到了一片充满光明和希望的世界。

他仰望着面前这三层高的豪宅,顿时感到特别的熟悉。这时候,他感觉到有个温柔的东西在抚摸着他的头顶。

“哦!拉姆!”他似乎仍旧在思念着自己心爱的妻子。慢慢回过头时,发现是拴在院内石环上的母狗在舔自己。

“啊?我怎么比狗还小?这该不会是一场荒唐可笑的梦吧?”他这样想着不禁全身打起了一阵寒颤。在打寒颤时却发现自己的全身已长满了绒毛,这才知道自己已然变成了一条小狗。

“这是现实还是一场梦?我一直为了家庭将北盐南调、南货北卖,不论夏冬雨雪,自己像一匹饿狼,空气中只要闻到一丝利润的气味,就将这山谷里外跑个遍。以百进,以千卖;以厚禄待亲,以吝啬养奴,如此为积累财富付出的艰辛与待亲养奴的精打细算才使得财源和权势方面应有尽有,面对我们‘白巴火炬’家族,无人敢不恭恭敬敬,无人敢不花言巧语、俯首敬重。然而,如今我的地位怎么只是这家的一条看门狗呢?”他感到一种莫名的恼怒,于是愤怒地狂吠了几声。

这如果用《米拉日巴道歌》中的“若将外界杂事皆乱树成敌,心怀不轨与嫉恨,必将投胎为狗,一生便困于饥饿与痛苦中,愚困之苦无解脱时”之句来形容,真是再贴切不过了。

如今他不得不接受和承认这如陷囹圄倍受压迫、让人唏嘘怜悯的现实命运。由于这个命运使得他逐渐产生了世间一切不公平、一切不公正的感觉。不过,从另一个角度去想,他觉着这也许是前世的他轻蔑一切、不可一世,一心投入奸诈所种下的恶业,如今被不欺的因果轮回规律用此公正的报应,给他诠释证明了“公平”与“公正”这两个词汇的真正含义。

不知过了多久,他发现自己的身子已经与母狗一样高了。在过去这段岁月里,时常最疼爱自己的却是自己在世时最刻薄最冷酷地待见的那个黑女厨奴,然而,自己曾一直用最好吃的食物和最高档的服装来疼爱的儿子扎拉与他一直用甜言蜜语倾诉心声的妻子却如同白昼的星星——难以谋面,即便偶尔遇见,无论自己如何摇尾伸舌去迎接,他们只会用脚踢开骂道:“死狗恶狗!败家无德的脏狗!太臭太脏了!”遂避而远之。

面对着眼前的这一切,他只有厌离和无奈地长叹,感觉世间没有任何意义。如此想来,他不得不深刻思考这所谓的“难得宝贵人生”的究竟与价值。

有一天他的眼前出现了儿子扎拉的身影。看着扎拉的德行,真是令人刺眼心烦!他身穿一件用虎豹皮镶边、用水獭皮做里子的优质高档袍子;耳下垂着沉重的金耳坠,腰间挂着祖传的从未触碰过血肉的银鞘镶红宝石、刀把裹金铸的镇家宝刀,这把宝刀挂在扎拉的腰间,刀身垂到他的膝盖处。扎拉身上的这一切,之前是他在世时经常在他人面前拿出来炫耀显摆的贵重物品,如今他的儿子却耀武扬威地当着他的面穿在身上,谁又知道他的心里有多少道无法愈合的伤痕?

正在这样想着,儿子扎拉走过来用一条沉重的铁链将他的脖子拴在院内的石环上,然后径直从后门走了出去。正当他想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被拴起来时,那个黑女厨奴走过来,将一堆骨头扔在自己面前:“吃吧!吃吧!有吃的时候尽情吃啊!像富甲商人白巴那样,辛苦一生积攒的财富被别人占据时已经晚喽!现在真是应验了那句‘不是主人的反倒成了主人,主人却被沦为看家狗’的俗语。夫人也真是不怕死后遭报应,她还想着再领一个新郎过来,真是被财富闹的呀……”

黑女厨奴不停地自言自语叨唠着走出了大门。

不一会儿,从楼上的廊庭和阳台传来高唱“谐清①”曲的声音和酒歌的声音,中间又夹杂着酣畅的浪笑和打情骂俏的喧哗声,好一片喧嚣热闹的景象!

这时,从后门突然闯进来一个踉踉跄跄的彪形大汉,他仔细一瞧,发现大汉竟是曾与自己水火不相容的敌人——富商巴贾。他想,巴贾是他活着的时候提到这个名字就遭唾骂的敌人,可今天他到这里来吃酒真是稀奇得令人匪夷所思!正在感到疑惑时,拉姆从后门走了进来。

“你要躲到哪儿去?”

“我不是躲避,我实在喝不动了。”

“你现在不必喝了,天快黑了,直接去睡吧!”

“你快点过来啊!你应该知道我等这一天等了多久了!”

“那当然知道!之前我都背着亡夫偷偷地满足你,现在让我没日没夜地和你一起睡都没什么不敢的!嘿嘿……”

正当他俩相互拥抱着准备甜甜地亲上一嘴时,白巴再也无法抑制心中的怒火,用尽全身的力气猛地扑向巴贾,恰巧挣脱开了铁链,于是狠狠地咬住了巴贾的腿肚子,然后用力往后一拉,巴贾惨叫了一声倒在地上。拉姆吓得大喊大叫,一股脑奔向儿子扎拉,扎拉闪电般从腰间抽出祖传的宝刀,恶狠狠地向他的心口处刺了几刀。他充满厌离和痛苦的薄眼皮眨巴几下,来不及回眸细看周遭围观的人群,就又身不由己地被赶到了那个黑暗的世界里……

责任编辑:次旦坚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