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熊先生家喝鲜鱼汤

【一】

去熊先生家喝鲜鱼汤，是很早以前就有的想法了。应该是前年秋天吧，我和熊先生相遇了。那是一片灌木丛，落光了叶子，枝头那些鲜红的浆果如同水落石出，袒露无遗。可是，即使这样，视力不太好的熊先生还是差点错过这些美味的浆果，他沿着一条小道，正准备绕过这片灌木丛。

“嘿，熊先生，”我大声喊，“这么美味的浆果，你一点也不感兴趣吗？”

熊先生半信半疑，停住了脚步，嗅了嗅，空气中果然飘荡着浆果的味道，他二话没说，赶紧钻进灌木丛。接下来，就是大快朵颐的时间。整个灌木丛里，都是我和熊先生大口大口吃浆果的咔嚓声。很快，熊先生便吃得肚子滚圆。他摸了摸鼓胀的肚子，咂巴着嘴，满脸都是吃饱喝足之后的惬意。

熊先生准备回家的时候，突然想起一件事情来。

“嘿，狐狸先生，”熊先生大声喊，“什么时候来我家喝鲜鱼汤啊？”

【二】

我一直没有忘记熊先生的盛情邀请。不知不觉，过去了两年多，现在，又是秋天了。这一次，我决定去熊先生家喝鲜鱼汤。当我将这个想法告诉我的邻居——那只身体肥胖的狗獾——的时候，他露出难以相信的惊讶表情。

“去熊先生家……真能喝到鲜鱼汤吗？”

狗獾的担心并不是没有道理，熊先生和我们居住的这片偌大山林里，只有一条小溪，里面的鱼少之又少，简直可以用寥若晨星来形容。听了狗獾的提醒，我不免在心里嘀咕：熊先生真的会用珍馐般的鲜鱼汤来招待我们吗？

即使是这样，我和狗獾还是出发了。

我们出发的时候，太阳快要落山了，金色的余晖像绸缎那样，顺着山坡，缓缓铺展开来。这一路上，无法描述的美景扑面而来。倘若平时，我和狗獾肯定会停下脚步，仔细欣赏眼前的美景。可现在，我和狗獾的脑海里，只有热气腾腾的鲜鱼汤，除此之外，任何其他事物都不能羁绊我们前进的脚步。

我和狗獾来到熊的家门前的时候，熊先生家的屋顶上正冒出一缕缕炊烟。我暗喜，来得早不如来得巧，正是时候呀。这时，从门框里探出一个毛茸茸的脑袋，那是熊先生的脑袋，接着，又有一个毛茸茸的脑袋探出来，那是熊先生的儿子的脑袋。显然，熊先生和他儿子没有料到，这个秋天的傍晚，我和狗獾会突然造访，他们毛茸茸的脸上，顿时露出一种茫然的神情。

“熊先生，我们来喝鲜鱼汤啦！”我提醒熊先生。

短短几秒钟之后，熊先生就反应过来了，他呵呵笑了起来。

“来得正是时候啊！”熊先生做了一个热情欢迎的手势。

“我家的果子酒刚刚酿好了。”熊先生朝他家的酒窖的方向望了望。

“太好了，今晚，我们一起喝鲜鱼汤。”熊先生不停用双手拍打肚子，这个动作似乎在告诉我和狗獾，这一次，慷慨大方的熊先生一定会让我们吃饱喝足，不醉不归。我和狗獾心里美滋滋的，当熊先生邀请我们进屋的时候，我清楚地听见狗獾吞咽口水的声音。

【三】

熊先生的家有点简陋，只有简单几样家具，显得空空荡荡。太阳已经下山了，屋子里光线昏暗。突然，左边厨房里，冒出来一个黑乎乎的身影，将我和狗獾吓了一大跳。

仔细一看，那是一头鼻头微微泛红的母熊，正是熊先生的老婆。

这头红鼻子母熊，整天埋头做家务，几乎没有时间闲逛，所以，这片山林里，包括我和狗獾在内，很少有谁见过这头母熊。她正在做晚饭，额头和手臂上，沾满了黄色的黏糊糊的东西。

“瞧，今晚的主食是红薯丸子。”熊先生介绍道。

“油炸的红薯丸子，新鲜的鱼汤，加上新酿的果子酒，简直是绝配，啊，太好了！”熊先生已经刹不住话头了。不等熊先生将话说完，这头鼻子泛红的母熊又转身进了厨房，她拿起一个木杵，将蒸熟的红薯捣烂，搓成一个个小丸子，丢进沸腾的油锅里，顿时，响起一阵下雨一样的噼啪声。

狗獾抽了抽鼻子，问我：“鱼呢？”

我和狗獾环顾四周，在熊先生的厨房里，我们自始至终没有发现鱼的影子。

“喝鱼汤嘛，当然是新鲜的鱼汤最好喝，而新鲜的鱼汤，自然需要新鲜的鱼。”熊先生看了看我和狗獾，“而新鲜的鱼，当然是现抓的啦。”

“是啊，是啊，现抓的鱼才是最新鲜的鱼。”我和狗獾不约而同点点头。

“毛迪迪，快去抓鱼呀！”熊先生转过头，吩咐他的儿子，“你抓五条鱼回来吧。”熊先生掰着手指头，认真数了数，“这样，我们每人可以吃一条。” 熊先生再将身子转过来，看着我和狗獾，“每人一条，够了吧？”

能够吃一整条鱼，是我和狗獾做梦也不敢想象的事情。听了熊先生的话，我和狗獾激动得差点拥抱在一起。就在我们说话的时候，那头叫毛迪迪的小熊，提起一个木桶，从门框挤了出去。虽然他是一头小熊，块头却和熊先生差不了多少。这头肥胖的小熊，一颠一颠地，沿着一条小道朝小溪的方向走去，很快，他的身影便消失在那片茂密的栀子属的灌木丛中。

【四】

我和狗獾以为，毛迪迪很快会抓五条鱼回来。可直到夜幕降临了，依然不见这头小熊的身影。那头鼻子泛红的母熊早就将红薯丸子炸好了，金黄金黄的小丸子盛在一个瓦钵里，放在杉木做成的餐桌上。“尊贵的客人，我们开始吃饭吧。”熊先生说。不得不说，这红薯丸子的味道好极了，可我和狗獾，最心心念念的，还是新鲜的鱼汤啊。我和狗獾时不时伸长脖子，朝窗外眺望。

“这小溪里的鱼，不是你想抓就随便可以抓到的。”熊先生瞥了我和狗獾一眼。

“啊，那……要怎样才能抓到呢？”我和狗獾充满了好奇。

“……需要渔网这样的工具吗？”我和狗獾一边比画着渔网的形状，一边试探着问熊先生。刚才，那头小熊去抓鱼的时候，除了一个小木桶，可以说两手空空。如果抓鱼需要渔网的话，毫无疑问，那头小熊自然是一无所获。倘若是这样，那么，我和狗獾就喝不到鲜鱼汤了。唉，这不是白白跑了一趟吗？

“渔网？”熊先生似乎有点不高兴，“这么小的溪，怎么可能撒渔网呢！”熊先生有些激动，左手拿着酒杯，右手朝空中比画起来。熊先生比画的，正是那条小溪的形状。

我的脑海里不由得浮现出一条清澈见底的小溪。溪面并不宽，对我和狗獾来说，只需轻轻一跃，便可以跳过去。更重要的是，小溪里遍布着嶙峋乱石，还有数不清的类似灯芯草那样的草本植物。自然，在这样的小溪里，渔网根本没有用武之地。顿时，我和狗獾有点尴尬了。

“抓鱼嘛，要分季节的。”熊先生自顾自说了起来，“如果是春夏时节，几场暴雨过后，小溪就会涨水，水流湍急，浑浊不堪……”熊先生看了看我和狗獾，示意我们仔细聆听。他将声音压得很低，似乎担心别人偷听了这个秘密。接下来，他用低沉缓慢的声音告诉我和狗獾，春天和夏天抓鱼，需要选择一个最佳的位置，比如一块突兀的岩石，静静站在岩石上，开始漫长地等待。

“突然，有鱼从湍急的小溪里跳跃起来。”熊先生的神情骤然亢奋起来。

“……张开嘴，轻轻一咬，一条鱼就收入囊中了。”熊先生说完后，短暂停顿下来。

“千真万确，完全是这么一回事。”这时，那头鼻子泛红的母熊赶紧凑过来，补充道。

“如果是冬天，捉鱼的方法就不同了。”熊先生继续告诉我和狗獾，“冬天，天气变冷，水流缓慢的地方还会结上一层薄冰，那些鱼因为怕冷，藏匿在石头下面，这时候抓鱼……”熊先生顿了顿，“……啊不，更准确的说法应该是砸鱼，你仅仅需要一根铁棒，将铁棒使劲朝石头砸去，啊嘭，石头挨了重重一击，藏在石头下面的鱼会怎么样呢？哈哈，它们被砸晕了，翻着白肚皮，浮出了水面。”

“啊，原来是这样！”我和狗獾惊讶得张大了嘴巴，这样的事情对我和狗獾而言，简直是闻所未闻。

当熊先生给我和狗獾讲授抓鱼技巧时，外面，严丝合缝的夜幕已经将整个山林笼罩起来。头顶的天空中，出现了璀璨的星辰。缕缕星光努力刺破这个秋夜的黑暗，将山峦、溪涧、灌木丛等万物的轮廓一一勾勒出来。

这时，餐桌上，堆成小山一样的红薯丸子，被我们吃掉一半了。果子酒，我们也已经喝了整整三瓶了。熊先生立马从酒窖里又拿出几瓶果子酒。

“来，继续吃，多好的红薯丸子呀！”

“来，继续喝，多好的果子酒呀！”

熊先生说得唾沫横飞，他似乎将最重要的鲜鱼汤忘到九霄云外了。

【五】

事实上，熊先生并没有忘记鲜鱼汤。当他将第五瓶果子酒打开时，他一边给我和狗獾斟酒，一边说道：“这鲜鱼汤，微醺的时候去喝，那味道……简直妙不可言。”熊先生忍不住打了一个酒嗝，接着，又打了一个酒嗝。那头鼻子泛红的母熊也打起酒嗝来。

被眼前这两头熊感染了，我和狗獾忍不住打了一个酒嗝，又打了一个酒嗝。这时，我的头晕乎乎的，狗獾也是如此，这种状态应该属于微醺了吧。可是，那头叫毛迪迪的小熊依然没有回来，我和狗獾仔细听了听，窗外，没有熊走路的脚步声传来，只有秋虫的鸣叫声此起彼伏，连成一片。

熊先生敲了敲桌子，将我和狗獾的注意力吸引过来。“狐狸先生，还有狗獾先生，你们知道鲜鱼汤的做法吗？”熊先生打着酒嗝，一边敲着桌子一边说道。

我和狗獾茫然地摇了摇头，确实，我们从未做过鲜鱼汤，怎么知道鲜鱼汤的烹制技巧呢？

“做鲜鱼汤，必须是新鲜的鱼，而新鲜的鱼自然是刚刚抓起来的。”熊先生的话匣子再次打开了。他告诉我和狗獾，将新鲜的鱼清洗干净，放进油锅里煎，然后，放上山泉水煮，直到那清澈的山泉水煮成了牛奶色，鲜鱼汤便几乎做好了。熊先生特意将“几乎”这两个字加强了语气，那意思就是，鲜鱼汤并没有大功告成，还需要最后一道工序。

熊先生侧过头，看了看他的老婆，复又侧过身子，一动不动地看着我和狗獾。

“薄荷。”突然，熊举起手，在空中挥了一下，说道。

“是的，就是薄荷。”那头鼻子泛红的母熊又一次补充道。

“那种毛茸茸的叶子，看起来是不是很丑的样子？”熊先生问我和狗獾。我和狗獾不停地点头。这种叫薄荷的植物，山林里到处都是，我和狗獾一点也不陌生。

“闻起来是不是有一种令人恶心的味道？”熊先生继续问我和狗獾。说实话，我一点也不喜欢薄荷的味道，至于狗獾，估计也是如此。我和狗獾再一次点了点头。

“可是，这是做鲜鱼汤必需的佐料呀。”熊先生说道。

“是呀，如果没有薄荷，鲜鱼汤就称不上鲜鱼汤了。”那头鼻子泛红的母熊附和道。

然后，熊先生和他的老婆，你一句我一句，将熬制鲜鱼汤的最后一道工序，和盘托出。说起来其实也挺简单，当鲜鱼汤变成了牛奶色，这时，随便走到一丛薄荷前面，捋下几片叶子，切成细细的条状，均匀地撒在沸腾的鲜鱼汤上面……

“啊，鲜鱼汤就这样做好了！”讲到这里，熊先生激动得挥舞双手，仿佛就在他眼前不远的某个地方，有一锅沸腾的鲜鱼汤，热气腾腾，发出咕嘟咕嘟的声音，切成细丝的像翡翠一样碧绿的薄荷，在浓稠的牛奶色的鱼汤里浮沉……这时，我甚至听见熊先生暗暗吁了一口气，仿佛熬制这样一锅鲜鱼汤，已经耗费掉了他足够多的力气。

我有了一个想法，应该让熊先生好好休息一下。

不料，熊先生并没有丝毫停歇下来的意思。

熊先生站了起来，在狭小的房间里走来走去，突然，他俯下身，问我和狗獾：“狐狸先生，还有狗獾先生，你们知道怎样喝鲜鱼汤吗？”

这个问题，再次让我和狗獾愣住了。

【六】

窗外，刚才是漆黑一片，现在，变得微微明亮起来，一轮浑圆的月亮已经从山顶上升起来。这个秋天的夜晚已经很深了。那些叫个不停的虫子们大概已经累了，纷纷偃旗息鼓。秋风从山林里缓缓穿过，将落光了叶子的灌木丛吹得左右摇晃，沙沙作响。可是，那头叫毛迪迪的小熊依然没有回来。

熊先生和那头鼻子泛红的母熊已经完全沉浸在喝鲜鱼汤的想象中了。

熊先生和他老婆告诉我和狗獾，鲜鱼汤应该趁热喝，不然就有一股难闻的腥味。

熊先生仰起脖子，喝了满满一口果子酒，他将酒杯放下，做出一个喝鲜鱼汤的姿势。那看不见的鲜鱼汤实在太烫太烫了，熊先生噘起嘴，轻轻吹了吹，然后，使劲嘬了一口。熊先生咂巴着嘴，轻轻晃动身子，一副回味无穷的样子。

“啊，太好喝了，这鲜鱼汤呀！”熊先生赞不绝口。

“狐狸先生，还有狗獾先生，你们也快喝呀！”熊先生催促我和狗獾。

像熊先生那样，我和狗獾先喝了满满一口果子酒，然后，也像熊先生那样，伸长嘴巴，使劲嘬了一口。出乎我们的意料，嘬过一口之后，像发生奇迹一样，我们的嘴巴里竟然有了鲜鱼汤的味道。这是最新鲜的鲜鱼汤呀，这是珍馐般的鲜鱼汤呀，这是实在太好喝的鲜鱼汤呀。我和狗獾情不自禁地赞叹起来。

这是一个漫长的秋天的夜晚。我和狗獾，还有熊先生和他老婆，我们围坐在餐桌四周，一边喝着果子酒，一边喝着鲜鱼汤。这个夜晚，我们不知道喝了多少瓶果子酒，也不知道喝了多少口鲜鱼汤，总而言之，我和狗獾，头越来越晕，越来越沉……

我和狗獾醒来时，已经是第二天的早晨。

我和狗獾意犹未尽地离开了熊先生的家。

当我们穿过一片灌木丛，一阵叮叮当当的流淌声让我们停住了脚步。眼前，一条清浅的小溪，在乱石之间匆忙穿梭。那些浸泡在溪水中的绿油油的灯芯草，开出了洁白的细小的花朵。不远处，一块突兀的岩石上面，站立着一头小熊，正是熊先生的儿子。他一动不动地站在那儿，张大嘴巴，随时准备将一条跳跃而起的银光闪闪的鱼，拦腰咬住……

早晨的阳光落在这头疲惫不堪的小熊身上，而在这头小熊的身边，那只木桶空空如也。

显然，一个夜晚过去，他还一无所获。

我和狗獾突然想起来，昨晚，熊先生并没有告诉我们，秋天的时候，该如何抓鱼。

或许，他也没有将秋天抓鱼的技巧，告诉这头叫毛迪迪的小熊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