炸枣小仙

1

初秋的早晨，空气像冰糖一样透出丝丝微凉。在餐桌边吃早饭的年年打了一声又一声哈欠。

“昨晚没睡好？”妈妈问。

年年揉揉眼睛，说：“早上快起来的时候，做了一个梦。梦见——梦见一个小仙人说要让我做‘炸枣小仙’。”

“‘炸枣’？吃的那个‘炸枣’？”

“嗯……”

“哈哈哈，是不是因为你饿了？想吃炸枣吗？今天就给你买一些……哎，不知道车站那个摊子还在不在……”

妈妈自顾自说着，年年又陷入了清早的梦里。

奇怪，这个梦，好像要比其他的清晰许多。

到现在，她还记得那个小仙人的样子——有年年的手掌那么大，扎两根羊角辫儿，睫毛长长的，说话时眨眨眼，睫毛扑扇扑扇的。她穿一身粗布衣裳，就像古代人穿的那样。最特别的是，她脚下踩着一片洁白无瑕的、棉花似的云！

就因为这片云，年年判断她是小仙人。

梦里，小仙人对她说：“年年，你愿意做‘炸枣小仙’吗？”

“‘炸枣’？吃的那个‘炸枣’？”

“对。”

“‘炸枣小仙’要做什么呀？”

“就是做‘炸枣’的守护神呀。每一种食物都有自己的守护神，守护这种食物在人间流传下去，延续下去。”

“我可以吗？”

“当然。”

“可是，为什么会选我呢？”

“因、因为……要成为一种食物的守护神，只能是仙灵或者是小孩子，还得懂得这种食物的做法。现在同安镇的仙灵数量不够了，懂得炸枣做法的小孩子，就只有你一个。”

“那……好吧。”

年年想一想，答应下来。因为这听起来，不像是什么坏事呀。

“太好了！”

小仙人高兴得合一合手掌。她伸出手一抖，手心里飘出了一片金色花瓣一样的东西，飘在半空中。仔细看，那不是花瓣，更像是印章。

年年凑近去，想看得更清楚些，没想到“印章”直接朝她脸上飞来！她害怕得闭起眼，只觉得有一道微风拂过额头，别的就什么感觉也没有了。

“这是‘仙印’。”小仙人说，“从现在开始，你就是同安镇的‘炸枣小仙’了。五天后是小吃节，所有同安镇的小吃都要前去展示，当然也包括炸枣。这几天，你可以回忆回忆炸枣的做法。我把食物小仙的《职责须知》放在你的抽屉里了，记得看哦。”

说完，小仙人眨眨眼，“嗖”的一声不见了。

紧接着，年年就醒来了。

真是一个特别的梦。她想。

回忆回忆炸枣的做法？不用，炸枣的做法再过一百年她也不会忘记，因为年年的外婆以前就是卖炸枣的。小时候，她经常陪外婆出摊，炸枣的做法没看过一万遍，一千遍也是有的。

年年的眼前不由得浮现出了几年前，在厨房里，她和外婆一边包炸枣，一边唱儿歌的画面。

说不定，做这个梦，是因为我想外婆了呢。年年想。

这时候，她怎么都不会想到，这个“梦”是真的！

2

五天后，年年又在“梦”里见到了小仙人。

“炸枣小仙，你好！”小仙人对年年换了一个称呼，问候道。

“你好！没想到我又梦到你了。”年年说。

“梦？这可不是梦！”小仙人脸上露出了慌张的神色，“这一切都是真的！今天就是同安镇的小吃节了，作为炸枣小仙，你要带着炸枣参与评比的，都准备好了吗？”

“评比？什么意思？”

“我放在你抽屉里的《职责须知》，你看了吗？”

“啊……没、没有。我以为那是一个梦，所以……”

“所以连抽屉都没有打开？”

年年点点头。

小仙人叹了口气，说道：“我来和你说吧。为了让食物小仙们各司其职、恪尽职守，每一年，同安镇都会举办‘小吃节’，在小吃节上评比小吃们的受欢迎程度。吃的人最少——也就是说，最不受欢迎的那种小吃，就要被淘汰，从同安镇彻底消失。”

小仙人停顿一下，接着说：“包括糖画、搅糖稀、糯米炸、梅花小蛋糕……都已经彻底消失了。最近几年，炸枣的排名一直靠后，今年非常有可能被淘汰。作为炸枣小仙，你可要努力啊！”

“啊，那我应该怎么做呢？”

“我先带你去小吃节吧。”

小仙人说完，她们周围的景象顿时如烟雾散去一般，变得豁然开朗。一条人头攒动的街道出现在了年年面前。

是同安镇的菜市场，她认出来了。

可是，和平时看到的菜市场又不太一样。原本一格格挤挤挨挨的菜摊子、鸡笼、鸭笼、鱼档……全都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两排长长的小亭子。一个个小亭子全都飞檐翘角，铺着青黑色的瓦，亭子底下，摆放着桌子、椅子，还有用来做小吃的厨具、设备。有点儿像年年以前去过的“美食街”，但要文雅得多。

每一个小亭子前，都挂着一个古色古香的牌匾，写着一种小吃的名字。有“灌汤包”，背后是一层层垒得高高的、冒着白色热气的大蒸笼，一位小仙人在一旁飞上飞下；有“马耳朵”，用面粉和糖做成的“马耳朵”在油锅里吱吱作响；有“烧肉粽”，这位烧肉粽小仙更厉害，用法术一边让锅里炒着香米，一边让粽叶齐刷刷包起了粽子……

“咦，还有蛋挞？”

年年看到一个亭子底下，一位小仙人从烤箱里取出金黄喷香的蛋挞，不由问出了声。

“当然有，小吃节展示的是同安镇所有的小吃，本地的、外来的，古早的、新潮的，统统都有。”小仙人说，“而且，蛋挞自从传进同安镇，人气就一直居高不下，是本地小吃要好好学习的榜样呢！”

在蛋挞的亭子旁边，年年看到了更多外来小吃——云朵一样的奶油泡芙、裹了海苔肉松的肉松小贝、纹路漂亮的虎皮芋泥蛋糕卷、细腻的榴梿千层蛋糕，还有甜甜圈、拿破仑蛋糕、司康、麻薯、可颂……

“这些都是这几年最热门的小吃，它们完全俘虏了同安镇人们的心。你们传统小吃可要加把劲咯。”小仙人接着说，“不过，这些‘网红小吃’来得快，去得也快。前年就淘汰掉了彩虹吐司，去年淘汰的是仙豆糕。今年，最有可能垫底的除了炸枣，就是脏脏包。所以，从战术上考虑，只要超过脏脏包，炸枣就算安全了。”

见年年没说话，小仙人又说：“你也别有太大压力。我和你说个实话吧，最近几年，一直没有仙灵愿意当炸枣小仙，因为作为守护神，守护的食物在自己手上被淘汰，对仙灵来说是一件特别丢脸的事情。所以上一周，原本的炸枣小仙就撂挑子不干了。你一个小孩子，本来就是凑、凑——本来就是来帮忙的，炸枣在你手上被淘汰，不算丢脸，真的。”

原来是这么一回事，年年明白了。

怪不得会有这么好的事，让我做小仙呢，年年心想，原来是因为没人愿意做。

“我……我想退出。”她小声说。

3

“啊，千万别——”小仙人着急道，“如果不参加评比，或是没有小仙，炸枣就默认被淘汰了。你想看到咱们同安镇的传统小吃被外来小吃取代吗？”

“可是，可是……”

“就算胜算不大，我们、我们也不能主动认输啊。不试试看，怎么知道呢？”

年年低下头细想，这几年，同安镇上的炸枣摊子越来越少。原本，除了年年外婆的摊子，还有五六个摊子呢，现在，好像只剩下汽车站还有一个了。

大伙儿都争着抢着吃最时兴的“网红小吃”，几乎再也不吃炸枣这样的本地小吃了。

蓦地，外婆在厨房里搓炸枣的画面，在她眼前浮现。

如果外婆看到，同安镇再也没有炸枣了，该多伤心啊……不行，不能让炸枣被淘汰！

年年下定了决心。

小仙人带年年去了炸枣的小亭子，就在脏脏包旁边。脏脏包小仙正往烤好的面包上挤巧克力酱、撒可可粉。这种吃完会变成大花脸的小吃曾经风靡一时，最近已经很久没看到了。

一定不能输给脏脏包！年年在心里给自己鼓劲。

亭子里的食材和厨具很齐全，砧板、大碗、大锅、大漏勺……都和外婆用的一模一样。年年猜是小仙人把外婆的器具搬来了。她洗过手，麻利地做起了炸枣。

炸枣并不难做，家家户户都可以自己做。记得外婆说，在她小时候，每一户人家的年夜饭都少不了炸枣呢。

年年做的炸枣得到了外婆的真传——先把地瓜蒸熟，摁压成泥，倒入大米粉、糖浆，搅拌后揉搓成团。同一时间，花生下锅炒熟，去掉炒脆了的皮膜，把花生压碎，撒上切碎的冬瓜糖、白糖、芝麻，拌点香油，馅料就做好了。把馅料包进粉团里，搓成球状，下油锅炸得金黄溜圆，炸枣就做好了！

年年尝了一个，咬开酥脆有韧劲的表皮，花生的甜香混合着热腾腾的油香喷薄而出，融化在嘴里，和外婆亲手做的一样好吃。

炸枣小仙的炸枣铺子开张啦！

“当——！当——！当——！”

不知从哪儿传来锣鼓声，小吃节正式拉开帷幕。

街上人流如织。年年看到了几个熟面孔，是住同一条巷子的伯伯、阿姨们。她打了声招呼，可是没有人理她。

“他们现在不认识你。”小仙人说，“为了确保评比的客观、公正，来吃小吃的人都是在睡梦中被我们找来的。他们现在都处在半醒半睡的状态，只会吃真正想吃的东西，不会看熟人的情面。而且醒来后，就什么也不记得了。”

“这里究竟是哪里？真的不是梦吗？”

“这里是神仙创造的幻境，不是梦，只是和人们的梦境相通。”

在炸枣的亭子前停下的人很少很少，大多数人都直奔肉松小贝、虎皮芋泥蛋糕卷、榴梿千层蛋糕而去。蛋挞的亭子前也排起长队，人气居高不下，看来小仙人说的是实话。

马蹄酥、闽南馅饼、椰子饼、灌汤包、烧肉粽……选择这些本地小吃的人也比选炸枣的多得多。

难道，炸枣真的不再受欢迎了吗？年年不安地想。

“哗——”

隔壁脏脏包小仙往空中撒了一大把海报。

一张海报飘到了年年面前，她捡起来一看，上边是脏脏包小仙吃脏脏包弄得满脸巧克力酱的自拍照，边上写着宣传语：吃网红脏脏包，拍网红照片，变网红达人！

“有点意思！”

“好有趣啊！”

“我要一个脏脏包！”

……

许多年轻人“围攻”了脏脏包的亭子。

不好，再这样下去，真的连脏脏包也赢不了，会被淘汰的！年年看在眼里，急在心里。这时候印海报来不及了，只能试试最传统的办法——吆喝了。

年年想着，鼓起勇气喊了起来：

“卖炸枣咯，市场口的炸枣！卖炸枣咯，市场口的炸枣！”

4

让年年没有想到的是，在她吆喝之后，两个大黑影跳到了她的亭子前：“如果是以前在市场口卖的炸枣，就让我们来助一臂之力吧！”

是两只石狮子！

“我们是市场口土地局门口的两只石狮子，看那位老奶奶卖炸枣很多年啦！老奶奶的炸枣是同安镇多少人的童年回忆啊。就让我们来帮忙吧！”

两只石狮子在炸枣的亭子前跳起了欢快的狮子舞，吸引了不少人驻足观看。年年趁机吆喝，果然引来许多人要买炸枣。

“卖炸枣咯，市场口的炸枣！”

“我们也来帮忙！”一根扁担、一个箩筐也跳到了亭子前，“我们是老奶奶以前用来担地瓜、担米粉的。老奶奶的炸枣味道那么好，一定不能被淘汰！”

扁担、箩筐和两只石狮子配合得天衣无缝，像过年一样热热闹闹地跳着舞，围观的人越来越多。

买炸枣的人也更多了。

“好久没吃炸枣了。”

“嗯，这个好吃！”

“是小时候的味道呀！”

……

渐渐地，一些回头客又来了。

“卖炸枣咯，市场口的炸枣！”年年再接再厉，接着吆喝。

“还有我们！还有我们！”算盘、搪瓷杯、暖水壶……这些外婆以前用过的老物件也来了，蹦蹦跳跳地来帮忙。

算盘把自己拨拉得“哗啦啦”响，搪瓷杯摇着盖子“叮叮当当”，暖水壶也摇摇晃晃跳起了舞，它们从四面八方，把人们引到了炸枣的亭子前。

有希望了！

年年粗略一算，照这个势头下去，炸枣一定卖得比脏脏包多。

刚才炸好的炸枣已经全部卖完啦，得再炸一锅。亭子前有老物件们帮忙，年年放心地回到油锅后——啊，眼前的状况让她整颗心都抽紧了。

揉好的粉团和拌好的馅料全被打翻，撒在了地上。

是谁干的？

年年抬起头，正好看到脏脏包小仙冲她得意地扮了个鬼脸。

是你！

年年想找脏脏包小仙理论，可理智告诉她，没有证据，这时候说什么也没有用。当务之急，是赶快做出新的炸枣来。

可是，现在再从头做起，怎么也需要一个多小时时间……

“小吃节还有两个小时就结束了，来得及吗？”小仙人在年年耳边说。

“这……”年年盯着地上的馅料，一时间手足无措。

从现在开始做，等炸枣做出来，评比就结束了。少了一个多小时，一定赢不了脏脏包。难道，炸枣注定要被淘汰了吗？外婆知道了，一定会伤心的……不行，不能这样坐以待毙，哪怕还有一线希望，我也要试一试！

年年不犹豫了，她开始洗地瓜，重新上锅蒸……

“年年，你在做炸枣吗？”

是错觉吗？年年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说。

这个声音是……可是，这怎么可能呢！她回过头去，居然看到外婆笑呵呵地出现在了她身后。

“外婆和你一起做吧。还记得那首儿歌吗？唱儿歌，炸枣会做得更快更好。”

年年点点头，手里的活儿没停下，同时唱起了《炸枣儿歌》：

地瓜蒸，拌米粉，

炒花生，包起来。

下到油锅滚一滚，

金光灿灿好运来。

在儿歌声里，年年惊讶地发现，她和外婆做炸枣的速度变快了。

地瓜很快蒸熟了，花生也很快炒好，不一会儿，油锅就足够热了，一眨眼，新的炸枣就做好啦！

“还有炸枣吗？”

“来一份炸枣！”

……

“还有、还有！炸枣出锅咯！”年年说着，把热气腾腾、金黄喷香的炸枣倒进大铁盘里。

刚做好的炸枣很快就被一抢而空。年年和外婆一刻也没有休息，又继续做了好多炸枣，亭子里的材料好像永远都用不完一样。

“恭喜！今年炸枣取得了十年来最好的成绩，卖出了756个！不会被淘汰了！”

等回过神来的时候，年年听见小仙人激动地对她说。

“太好了，外婆！”年年回过头去，可亭子里空空的，哪儿还有外婆的身影。

刚才的一切，是错觉吗？

“作为‘炸枣小仙’，你做得真不错。我听神仙们说，要送一个礼物给你呢。”

“哇，谢谢！是什么呀？”

“很快你就知道了。”小仙人说，“其实，年年，我们选你做‘炸枣小仙’还有一个原因，那就是——我们相信无论遇到什么困难，你都会坚持下去。”

5

年年睁开眼睛，醒了。在她眼前，是清晨蒙蒙亮的房间。

“砰——”门被推开，妈妈闯了进来。

“年年，外婆醒了！走，我们去医院！”

“真的吗？”年年跳了起来。

去年，年年的外婆突发脑溢血，陷入了昏迷。一家人都没有放弃希望，一直在等外婆醒过来。现在，他们终于等到了！

“外婆。”病床边，年年轻轻叫外婆。

“年年……”外婆捏一捏年年的手，小声道，“炸枣做得真不错。”

“什么炸枣？”妈妈一头雾水地问。

“没什么。”年年和外婆对视一眼，都笑了，这是她们共同的秘密。

年年知道，小仙人说的“礼物”是什么了。

注：文中的“炸枣”是一种闽南特色小吃。2019年，“炸枣传统制作技艺”被列入厦门市市级非物质文化遗产代表性项目名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