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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间形态视域下汉代鸟虫篆印研究

2024-09-26孙列李雨宸

国画家 2024年3期

基金项目:教育部规划一般项目:二十世纪中国画市场发展史研究。项目批准号:24YJA760014。

摘要:汉代鸟虫篆印作为富有形式美感的印章类别,以其流美繁复、高华典雅的独特风格在汉印壮观绮丽的洪流之中熠熠生辉,时至今日,依旧被篆刻家取法模仿。虽然鸟虫篆印个性化的纹饰式样风格成为后世鸟虫篆创作的重心,但同样作为信息和美感重要载体之一的印章空间,其形态对于鸟虫篆印艺术性营造的功用也是不言而喻的,在如今印者对“纹饰”造型趋之若鹜的境况下,鸟虫篆印的空间形态需要更完善深入的研究。因此文章突破常规只以汉代鸟虫篆印印文或纹饰造型为主要研究对象的方法,以汉代鸟虫篆印空间形态为研究主线,着重挖掘印章空间形态造型特征、形式美构成法则以及发展取向,为当代篆刻家创作宗汉取法,进一步完善发展鸟虫篆印的空间美感提供更清晰的思路。

关键词:汉代;鸟虫篆印;空间形态;纹饰

汉鸟虫篆印中的印面文字造型,除了为适应印信权威性和印章构图需要做适当的屈曲变形之外,其笔画在图案化的基础上吸收了鸟、鱼、虫、芥等形象作为组字部分,[1]是空间形态化的文字印章。

由空间形态学视域分析,汉鸟虫篆印具体由实体形态和负形空间形态两部分组成,通常是以文字、纹饰的朱白为实,实体之外所间隔、围合的空白以及印章残破之处为虚。因汉鸟虫篆印是实用印章,印文和纹饰之实体自然成为欣赏和创作的主要对象,但空间形态的形状、状态、艺术形式作为一方印章疏密得宜、虚实相济并最终成就佳构的重要因素,对印章的美学价值有举足轻重的作用。因此本文突破主要以汉鸟虫篆印“正形”形态为研究对象的视域,选择与字体、纹饰同时存在的“负形”空间形态为主要研究对象,对汉代鸟虫篆印之空间形态特征、形式美法则做出初步分析研究,进而探讨汉鸟虫篆印的当代形态审美与价值取向,为当代鸟虫篆印的取法提供更全面的参考坐标。

一、汉鸟虫篆印空间形态特征

(一)空间视觉单位的造型特征

点线面是艺术中最基础常见的造型要素,在汉鸟虫篆印中也可以结合点线面的造型特征对空间形态进行基本形象的分类。

“点空间”,指外观上具备“点”形状结构以及所占面积比例相对较小的空间形态,是汉鸟虫篆印空间形态构成要素中最小的视觉单元,鉴于点空间能以简洁和小体量的形态特征协助印文字体结构的识别,再结合汉鸟虫篆印实用属性、方寸的幅面以及满构图的综合因素,点空间成为汉印重要的空间单位。

“线空间”,指外观上具备“线”特征的空间形态。因为汉鸟虫篆印纹饰、印文屈曲盘绕,所以空间形态也以较大数量的曲状“线空间”占有主体地位。

“面空间”则与“点空间”相对而论。当点的大小在特定的空间环境中超过一定限度的时候其性质就会转化为面,因此面空间主要依据视觉感受对既定幅面中所占面积的大小对比关系进行估量。印人往往利用疏朗的面空间与同印中构造紧密的空间组合创造疏密对比关系,以此达到有冲击力的视觉效果。当然,因为汉鸟虫篆印饱满紧密的布局、中和之美的审美偏好导致印章中人为面空间数量较少。

(二)空间有机组合的形式特征

汉鸟虫篆印的空间形态处理的方式脱离不开形式美规律的影响,“形式美规律是指导造型形式构成的永久性原则”[2]汉鸟虫篆印经过漫长历史的层层筛选后仍能以杰出的艺术形象成为效仿的典范,其形态必然符合形式美普遍规律的要求。汉鸟虫篆印的视觉表现力塑造离不开对其点线面空间形态组合方式的精心筹划,当然,空间的组织并非各要素的简单相加,而是主要采用了合乎自然规律的统一与变化、对称与均衡、节奏与韵律形式美原则,使印章中各部分空间形态通过有秩序的联系产生视觉上的形式美感,并最终形成有机空间整体。

(三)空间存在形态的创生特征

1.能动性

汉代鸟虫篆相较于汉官印,虽不受森严的印章制度约束,但作为凭信的实用工具,仍需要在满足实际使用功能的基础上彰显印主华贵身份与审美追求,印文内容和治印规章的局限对印章创作产生较强的约束性。但是,印人可以在保证印文字体结构准确性的基础上依照形式美规律对空间形态的造型、结构和节奏的创造充分发挥主观意识。此外,汉鸟虫篆印斑驳的残损空间呈现出“质拙美”的艺术效果,也是印人在偶然空间形态生发的基础上进一步有选择的能动再创造,“物物而不物于物”以成竹在胸的动态创作对印章实现全面的把控,是人审美取向、心性品格的高度集中表现。

2.偶发性

汉鸟虫篆印章斑驳空间形态的产生具有偶发性,其主要形成于两种方式:其一是在由金入石运刀分割印章空间的过程中难免产生的玉石自然崩裂现象;其二产生于完印之后,因人的观赏摩挲以及在漫长岁月的打磨剥蚀下形成“古拙”的残破痕迹,此类斑驳苍茫的空间形态是生命力的体现,是在印章克服外在环境的内力作用产生的不可回避的写意性创作。针对偶发性空间形态印人以开敞、较高包容度的姿态顺应自然之理,再结合自主的能动性选择,游刃有余地把握生命运动规律的处理方式,充分体现汉鸟虫篆印“无为而无不为”的美学倾向。

二、汉鸟虫篆印空间形态的形式美法则

(一)造型均匀流畅

1.笔画起讫处微尖处理

韩天衡曾在《秦汉鸟虫篆印选》中提到字的起讫处,都作如锥的微尖处理,从而起到调节满缺、虚实的作用。[3]首先,笔画线条起讫处的微尖变化是以“去芜存菁”的形式在人审美自觉性作用之下删去鸟虫首尾象形中芜杂、烦冗与特征相关程度不高的要素,用具备形式美规律的简洁线形塑造出鸟虫尖嘴细尾的典型造型特征,这种微尖笔画的灵巧姿态更是能通过随形填补笔画间隙,以此调节空间形态的满缺,并以渐收、渐放的柔和形态使得不同的空间彼此衔接自然,以便控制笔画首尾间衔接空间形态均匀变化,保持整体空间的连续流畅。

2.点、短横穿插

“点”作为最小的印章造型元素,既不突兀于印章也不干扰视线,能以最小的成本填补空间形状,起到调节空间宽窄的作用。“当门去棘,向牖栽花”,汉鸟虫篆印依据空间形态的起伏、满缺情况,在适当的位置以点、短横穿插在反复流动的笔画线条之中来完善空间局部的形体,这也是汉代鸟虫篆协调空间疏密关系的独特方法。如“程灶”印(图1)中的灶字在外框接近鸟首处穿插以点状进行空间占位,使内部弯曲鸟形的笔画与外框的笔画的弯曲弧度、方向一致,以此调节空间形态宽窄不均的问题。

3.纹样形态伪装

自然界中动物形成的伪装形态,是指与自然环境融为一体,是在进化的各种压力中产生出来的形态,其目的是为了不被别的动物看见。[4]汉鸟虫篆印的鸟虫“伪饰”具体指入印后的鸟虫物象为与印章环境相适,在造型和姿态特征上以符合特有形式规定的印文笔画为伪装目标而采用的“拟态”伪装措施。汉鸟虫篆印的鸟虫纹样伪饰以满足印文结构明确、形态清晰的实用性要求为前提,并依据空间形态疏密的协调性和统一性有适当的装饰性形态表达,有保持空间形态的均匀流畅的作用。如“王武”印(图2),“王”字以原本的简单的笔画造型结构很难与左侧的武字保持相近的空间占位,因此印人以昂首单脚而立的鸟姿充当“王”字竖向主笔,以弯曲的形象拉长、丰富了原本的字形,并且鸟形的尾部和左脚都向中间回弯,在填补了空间较大空缺的同时保持了曲线形流畅的空间形态。

(二)构图平正严实

1.笔画屈曲填满

汉代鸟虫篆印追求饱满的构图。汉鸟虫篆印主要通过鸟虫纹样伪装和添饰点画的手法塑造华丽繁缛的笔画造型特征,以丰满笔画结构的方法增加空间的分割次数,以此达到空间盈满的艺术效果。此外,汉鸟虫篆印一波三折的线条造型以及“无往不复”运动轨迹,在一定程度上改变了汉印线条横平竖直的平行关系,不仅避免空间形态板滞,同时也增加空间的占位,以畅达自如的视觉效果使空间形态在缠绕排叠的方寸之中呈现严实顶满的空间视感。

2.空间非对称均衡

汉代鸟虫篆印在汉印平实一路的审美基础上发展,不仅印文字体在整体上趋于方整,空间形态也呈现平正端庄的基本格局。汉鸟虫篆印空间的平稳首先得益整体空间形态方正的体势。虽然汉鸟虫篆印印文形态多数无边栏的桎梏,但是婉转婀娜的曲线在字体方正的骨架基础上流动徘徊自觉盘绕成形,而空间形态也在端庄的印文结体分割、围合中呈现方整的体势。其次,印文结构几乎以中轴对称,轴线两侧的笔画形态多以S形曲线围绕中轴在水平方向进行来回盘绕,致使笔画间隔的空间形态以中轴左右相顾,即便局部位置存在形态造型不对等的灵动变换,但空间最终展现出非对称性均衡,水平方向的平衡稳定感也因此得以加强。

(三)节奏灵动柔美

1.空间动静属性差距小

汉鸟虫篆印的空间节奏和韵律产生于对视觉感官上有“涩”感的封闭空间与“顺”感的开敞空间之间交替变化的秩序化组织。汉鸟虫篆印开敞的点、面空间形态以及波折起伏的线空间形态给予观者空间流动感,而印章残破与点画间隔围合出来的封闭点、面空间形态因独立性强在视觉上起到停顿静止的作用。首先,正是因为抑扬顿挫的空间形态有机组合使人能感受到空间形态的节奏感;其次又因为汉鸟虫篆印空间形态均匀流畅、起伏不大的造型变化以及趋向于等距离密集布局结构,并没有产生较大差距的动静属性差,美感刺激相对较弱,因此汉鸟虫篆印的整体空间形态呈现出委婉优美的节奏韵律感。

2.斑驳空间装饰变奏

汉鸟虫篆印因凿刻的偶发性或外力磨损导致的斑驳空间大小不一且形态各异,总体以点空间形态为主,存在于印章的局部多处。汉鸟虫篆印斑驳空间虽然在印章中互相牵制,但是因为自身面积较小且印文、装饰对空间的分割较密集,所以斑驳空间形态彼此之间的节奏呼应并不明显。但是汉鸟虫篆印空间中斑驳空间形态通过与印文的粘接,改变了空间的局部形态,并将其重新联系成一个新的空间形态整体。因此,可以将汉鸟虫篆印斑驳空间形态理解为空间的变奏,也就是在围绕原有空间旋律的基础上进行的节奏修饰。斑驳空间的装饰变奏并不会破坏原空间柔美“乐思”的总体布局,反而通过灵动的表现形式巧妙地突破了原有空间节奏的单一。

三、现代鸟虫篆印空间形态的发展趋向

(一)以中和美为主旋律

“中庸、追求和谐与视觉上的愉悦感以至有耐人寻味的深度,仍然是印章审美的主旋律。”[5]汉鸟虫篆印的实践先于理论,所以汉鸟虫篆印的空间形态的审美主要受到时代背景下的哲学思想引导。汉鸟虫篆印受到儒家“中和之美”的审美观念影响,点线面空间形态变换适度,少有超越常规的“险绝”变化,整体呈现端庄、均衡、稳定的艺术风貌。现代鸟虫篆印的创作中所需要继承和发扬的汉鸟虫篆印中和美的空间形态范式并非被动、机械化的折中处理,而是在不偏不倚之中主动寻求对立矛盾因素之间的动态平衡。以“中和美”为主旋律就是在空间形态的纵情表达之中彰显克制的深邃余意,是支撑鸟虫篆印艺术生命力和民族精神表达的核心力量。

(二)以空间个性化为协奏

汉鸟虫篆印相对平均整饬的构成使总体空间构形方法很难脱离平构单一的藩篱,存在一些视觉注意点分散的情况。以韩天衡为代表的篆刻家对鸟虫篆印的空间构成展开了前所未有的创新运用,将个人审美充分融入对空间形态的塑造,使得印章空间形态有丰富层次化的情绪变化,扩展了鸟虫篆印空间形态结构的容变度,使得印章整体空间如织锦般柔韧有张力。韩天衡对鸟虫篆印章空间形态的营造是基于自己对印文自身内容的感悟和情趣把握的基础上,有的放矢地进行配篆、增饰、变形等艺术处理,他打破传统汉代鸟虫篆印章审美准则的平铺直叙,印章空间意识“以奇取正”,通过变形印文与夸张结体使空间形态瑰丽多姿,增强印章空间个性化特征。吴子建鸟虫篆印线条造型则多形断意连,印章错综连贯的纹样造型使空间分割的形态大小不一且空间转折有活跃感,而笔画不同走势形成的位置相互关系也为空间形态变化提供了多样的可能性,印章空间简淡而生动。

结论

汉代鸟虫篆印的空间形态经过古代印人的苦心经营,即便存在创作技法和艺术形象的时代性局限,但通过对其造型特征、形式美法则的分析,我们可以发现汉鸟虫篆印的空间形态仍能为后世鸟虫篆印的创作提供不朽的美学参考和灵感源泉。与此同时,我们也应该将鸟虫篆印的空间形态作为雕绘的着力点,依循汉鸟虫篆印“中和美”的主旋律但又不拘泥于中正冲和的形式,加强空间形态的个性化协奏却不过分标新立异,把握好空间形态个性与共性的辩证关系,使鸟虫篆创作更加饱满生动。

参考文献

[1]阮宗华,《印章篆刻艺术欣赏》,山西教育出版社,1997年。

[2]史春珊,《现代形式构图原理——造型形式美基础》,黑龙江科学技术出版社,1985年。

[3]韩天衡编订,《秦汉鸟虫篆印选》,上海书店出版社,1987年。

[4]韩巍编著,《形态》,东南大学出版社,2006年。

[5]莫小不编著,《阴阳流变——中国印章的形态与审美》,西泠印社出版社,2004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