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谏太宗十思疏》与《谏逐客书》的语言效用赏析
2024-09-26宋俊芳
摘 要 《谏太宗十思疏》《谏逐客书》是两篇名垂千古的进谏文,都曾经达到以语言征服帝王改变其心意的效用。本文通过对两篇进谏文的技巧赏析,从切中“君人者”心理、委婉转圜劝谏、丰沛精美语言等角度剖析语言文字风采与劝谏征服效用的关联。
关键词 《谏太宗十思疏》 《谏逐客书》 进谏文 语言效用
《谏太宗十思疏》是贞观十一年(637)魏征写给唐太宗的“守成”建议,技巧文采兼备,极具说服力。史料记载,唐太宗阅读过后亲写诏书答复魏征,并将这份奏疏置于案头时时警戒,以至于后世君主也时常引用这篇奏疏内容自省。《谏逐客书》是李斯针对秦王驱逐六国客卿的政令发表意见,他站在“跨海内,制诸侯”的政治高度,以秦国历代君王重用客卿逐渐富强的史实作为论据,切中秦王一统天下的雄心壮志,以铺张扬厉、气势雄浑的文采,以战国策士论辩之风,让秦王收回成命。
一、精准抓取,切中“君人者”心理
《谏太宗十思疏》《谏逐客书》两篇进谏奏疏之所以能名留千古,并在当时取得改变帝王心意的重要作用,一个重要的原因是两位作者都有着极为敏锐的政治视角。在文章开篇精准抓住帝王心中所想,以推心置腹的治世良言切中“君人者”心理,将自己的进谏拉到帝王利益的高度,站在对方立场思考问题。以人臣身份向帝王进谏,不论是出于自保还是政治主张得到实现的目的,作者都必然要考虑到帝王本人的性格、心理、接受程度,选择最恰当的方式来进谏。
两篇进谏文章的写作时间都发生在帝王某些不当决策时,写作目的都是悖逆帝王心意,希望帝王能收回成命。这在封建时代是很容易带来灾祸的行为,但两位作者都巧妙地抓住君王心理,或以历史上贤明君主为榜样,或以本国祖先气度为案例,在借古讽今中刺激两位帝王的雄心壮志。魏征在《谏太宗十思疏》中精准抓取唐太宗期望国家强盛、统御四海的帝王之欲,以极高的贤君视角拔高唐太宗的地位,以劝其修正自己多次的不当行为,包括“召发卒修洛阳宫乾阳殿以备巡幸”“欲封禅泰山”“纵情畋猎,鹰犬之贡远及于四夷”等。这些行为都是劳民伤财、穷奢极欲的帝王享乐,对于初显强盛的唐朝帝国并无裨益。开篇“臣闻求木之长者,必固其根本;欲流之远者,必浚其泉源;思国之安者,必积其德义”,用比兴的手法,从正反两个角度引出“国之安”的问题,以最常见的事物变化规律引发唐太宗的联想。随后以“源不深而望流之远,根不固而求木之长,德不厚而思国之理,臣虽下愚,知其不可,而况于明哲乎”自谦,称唐太宗为“明哲”,称自己为“下愚”,充分维护帝王颜面,也让帝王乐于阅读《谏太宗十思疏》并接受其建议。
《谏逐客书》写作于秦王嬴政驱逐六国客卿期间。史料记载,当时刚刚发生韩国水工郑国劝谏秦王开渠灌田,消耗秦国国力的事件,嬴政大怒,愤而驱逐秦国的客卿,作者李斯就在其列。李斯以“臣闻吏议逐客,窃以为过矣”开篇,先摆出论点,再用“昔缪公求士,西取由余于戎,东得百里奚于宛,迎蹇叔于宋,来丕豹、公孙支于晋”来说明历代秦王大开国门迎接客卿的史实,最后以“孝公用商鞅之法”“惠王用张仪之计”“昭王得范雎”等先王因有客卿相助获得的成就,让嬴政反思自家先祖功绩,找出秦国强盛的根基。正符合刘勰《文心雕龙》盛赞的那样,“烦(顺)情入机,动言中务,虽批逆鳞,而功成计合”。以秦国先祖的功绩史实为例,用情感打动嬴政,再论述保留各国客卿对秦国强盛的重要性:“由此观之,客何负于秦哉!向使四君却客而不内,疏士而不用,是使国无富利之实,而秦无强大之名也。”这段论述犹如当头棒喝,让盛怒之下的帝王嬴政幡然醒悟,即便是不愿承认错误,也在李斯的提点下重新思索驱逐客卿的行为是否得当。
二、有的放矢,委婉转圜的说理劝谏
借古讽今是进谏奏疏常用的说理技巧,既能够让帝王以史为鉴,又能够让文章点到为止,不会引发帝王猜测和怒意。《谏太宗十思疏》《谏逐客书》均以隐讽为主,两位作者比喻论证、借古讽今,并未直指帝王之失,而是通过委婉转圜的说理方式,劝谏帝王以史为戒,为保住千古江山而自检自查。这种劝谏虽没有明说,却十分奇妙地达到了有的放矢、暗有所指的写作目的,既不会让帝王心中不快,也不会因直言逆耳给作者自己带来灾祸。
《谏太宗十思疏》“凡百元首,承天景命,莫不殷忧而道著,功成而德衰”一句,其实就是在暗指唐太宗的不当行为,但魏征没有指出帝王本人的问题,转而用“凡”“莫”二字笼统指代历史上各朝各代的帝王,并认为最初忧虑国家发展的帝王都会出现“功成而德衰”的问题。紧接着总结出“有善始者实繁,能克终者盖寡”的论调,让帝王之心一紧:“夫在殷忧,必竭诚以待下;既得志,则纵情以傲物。竭诚则胡越为一体,傲物则骨肉为行路。虽董之以严刑,振之以威怒,终苟免而不怀仁,貌恭而不心服。”魏征以历史上无数帝王实践过的规律为案例,让唐太宗读之不禁冷汗涔涔,更用“怨不在大,可畏惟人;载舟覆舟,所宜深慎;奔车朽索,其可忽乎”来指出“水能载舟亦能覆舟”的道理。这篇奏疏比喻论证与借古讽今兼备,文章的隐讽之意让唐太宗心领神会。史料记载他给魏征的答诏中这样写道:“公之所陈,朕闻过矣,当置之几案,事等弦韦,必望收彼桑榆。”
《谏逐客书》虽充满战国策士的论辩之风,但独特之处在于文章中充满真情实感:“今陛下致昆山之玉,有随、和之宝,垂明月之珠,服太阿之剑,乘纤离之马,建翠凤之旗,树灵鼍之鼓。此数宝者,秦不生一焉,而陛下说之,何也?”直接将视角拉到秦王嬴政自身享用的各国之“物”,以“物”的包容使用来反衬秦王对“人”的驱逐离间,必然会引发嬴政的思索。何况前文已经用“向使四君却客而不内,疏士而不用,是使国无富利之实,而秦无强大之名也”的假设动摇嬴政的决心。以假设情形与现实情况作比对,这种强烈的反差不禁让秦王重新审视自己的决定,李斯再接再厉用“夫击瓮叩缶,弹筝搏髀,而歌呼呜呜快耳者,真秦之声也”刺激秦王,如果秦国不再使用六国客卿,驱逐“人”却不驱逐“物”,当真是荒谬,但如果强行与六国切断往来,眼前一切可享受的美好就要消失。以“物”衬托“人”,提点帝王“人”更重的同时,李斯又用“此非所以跨海内、制诸侯之术也”的帝王论调,给予秦王最后一击。在委婉转圜的说理劝谏中,以高屋建瓴的隐讽视角让秦王犹如醍醐灌顶。
三、精雕细琢,丰沛精美的语言文采
《谏太宗十思疏》《谏逐客书》都采用大量修辞手法,排比、对偶、对比等让文章文采斐然。这种写作修辞方式更容易汇集丰沛的情感,让人在精美文字享受中体会到其中的徐徐劝导,在为语言文采折服之时,帝王也会感念人臣的良苦用心。魏征和李斯善用对偶,节奏感很强,不仅为说理带来更强的气场,也用和谐音韵、工整对仗散发出强大的劝谏魅力,让帝王在不知不觉中被说服。
言辞犀利是李斯文章的特点,而在《谏逐客书》中他为自保则采用了委婉转圜的写法,应用大量比对、排比的骈文句式,用“是以太山不让土壤,故能成其大;河海不择细流,故能就其深”来引出“王者不却众庶,故能明其德”,有理想的帝王要做到“明其德”,就要做到“是以地无四方,民无异国,四时充美,鬼神降福,此五帝三王之所以无敌也”。最后李斯对秦王嬴政帝王之心的刺痛,是以“今乃弃黔首以资敌国,却宾客以业诸侯,使天下之士退而不敢西向,裹足不入秦,此所谓‘藉寇兵而赍盗粮’者也”为终结。即便是盛怒之下的秦王在李斯这番娓娓道来后,也不得不幡然醒悟,秦国强盛至此莫不是历代秦王重用客卿的成就,如果在嬴政执政期间摧毁秦国一直以来的客卿政策,必然会如同文章所言,大量客卿转投他国,正是李斯所说“今逐客以资敌国,损民以益仇,内自虚而外树怨于诸侯”。帝王之心深不可测,却逃不出人性,李斯以敌我关系向秦王陈述重用客卿的必要性,并以正反对比来说明驱逐客卿是助长他国实力的行为,一切都为帝国强盛而忧虑。斐然文采中蕴藏丰沛情感,以精雕细琢之美平复帝王之怒。
《谏太宗十思疏》中魏征总结的“十思”均化用古人典籍,如“诚能见可欲则思知足以自戒”取自《老子》“不见可欲,使民心不乱”;“将有作则思知止以安人”取自《大学》“知止而后有定,定而后能静,静而后能安,安而后能虑,虑而后能得”;“惧满溢则思江海下百川”取自《老子》“持而盈之,不如其已”;“念高危则思谦冲以自牧”取自《周易·谦卦》“谦谦君子,卑以自牧”;“乐盘游则思三驱以为度”取自《周易·比卦》“王用叁驱”等。以古人著述来提点帝王,既让帝王有以古为鉴的意识,也让自己的说法有迹可循,文章并非臣子对帝王的指摘,而是臣子以古代圣贤的标准向帝王表达热忱:期望在帝王的治下重现古代贤君治世盛景。这种修辞手法使文章情感喷薄欲出,让唐太宗在整齐华美的骈文格律中感受到文章的丰沛精美、清新流畅,也就自然而然地接受了魏征将他视为盛世之君的愿景,以及魏征提出的“总此十思,弘兹九德”。
四、结语
综上所述,《谏太宗十思疏》《谏逐客书》是两篇各具特色的进谏名文,从文中不仅能看到魏征与李斯的敢言善言,更看出他们在劝谏帝王时的智慧,抓住帝王内心最隐秘强烈的渴望,以委婉转圜的说理方式来劝谏,同时辅以丰沛精美的文字风采,令人读之欣然接受、反思自省,最终达到改变帝王心意的目的。
[作者通联:甘肃临夏县中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