跨越百年的浪漫星火:济慈之于菲茨杰拉德的影响研究
2024-09-24彭筱箐
摘 要:诸多研究都揭示了19世纪浪漫主义诗人济慈对20世纪重要作家菲茨杰拉德的影响。济慈的身影与风格频频现于菲茨杰拉德的书信和作品中,两人共同书写了英语文学史上的美丽篇章。乔纳森·贝特所著的《明亮的星和绿光:济慈与菲茨杰拉德的美丽作品和悲惨人生》一书,融传记的平行书写与文学的影响研究为一体,生动展现了济慈和菲茨杰拉德在生活上的悲惨境遇和在美学上的灵魂共振,揭示了两位作家及其作品的深层联系,为读者描绘了两个浪漫主义者横跨百年时空的人生轨迹和思想传承。
关键词:济慈;菲茨杰拉德;文学传记;浪漫主义;乔纳森·贝特
中图分类号:I106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673-1794(2024)04-0023-05
作者简介:彭筱箐,中国传媒大学人文学院硕士生,研究方向:英美文学(北京100024)。
基金项目:
收稿日期:2023-12-30
在英语世界文坛中,约翰·济慈和F·司各特·菲茨杰拉德都是至关重要的作家。前者是英国浪漫主义文学的奠基者之一,而后者是美国“爵士时代”的代言人。济慈的诗文、经历和美学思想对菲茨杰拉德影响深远,菲茨杰拉德在美学理念、行文风格、私人书信等方面处处提及济慈。正因此,“济慈美学”也成了诸多菲茨杰拉德研究所涉及的一个重要命题。
济慈对菲茨杰拉德的影响同样也是浪漫主义思潮在横向空间与纵向历史上的传播演变过程的一个切面,因而在浪漫主义接受史中意义重大。发端于18至19世纪的浪漫主义运动开创了审美现代性的先河,为文学领域铺设了一条重要的现代转向之路,其影响一直持续至今。与同时代的其他作家相比,菲茨杰拉德的创作中流露出强烈的浪漫主义色彩,这一色彩贯穿他的主题选取、语言风格甚至人生理念的传达。而济慈则是菲茨杰拉德走上浪漫主义之道的引路人。然而,尽管评论界普遍注意到这二者的联系,很多研究所侧重的仍然只是两人写作的某一方面的共同特点,而缺少整体性的观照与比较。“济慈美学”成为一个固定下来的理念范围,往往停留于济慈诗歌语言风格的表面,并且被笼统地用以阐释菲茨杰拉德写作的风格渊源,而鲜有人去深入挖掘它本身的形成过程,并将菲茨杰拉德从中所受到的影响具体化。在国内,济慈及其所处时代的西方浪漫主义文学对中国诗坛也影响颇深,但将其和菲茨杰拉德相结合起来考察的研究仍然存在着不少空缺之处。
由哈珀柯林斯出版社于2021年出版的、英国学者乔纳森·贝特撰写的《明亮的星和绿光:济慈与菲茨杰拉德的美丽作品和悲惨人生》(Bright star, green light: the beautiful works and damned lives of John Keats and F. Scott Fitzgerald,以下简称《明亮的星和绿光》),对两位作家的生平、作品、风格、写作理念等方面的紧密联系作了较为详细的阐述,弥补了这一研究领域的空白。这本文学传记从人物生平和诗学思想两方面入手,既有生动的人物塑造和翔实的历史描绘,也有优美的评论语言和深刻的理论剖析。作者采取独特的视角和讲述方式,将两位作家的“美丽作品”及其背后的“悲惨人生”娓娓道来,对搭建济慈之于菲茨杰拉德的影响研究之框架具有重要的意义。
一、“美”的孕育:平行轨迹中的生平重构
在传记研究中,作家的美学思想往往与他们的生活经历休戚相关。通过比较济慈和菲茨杰拉德的生平轨迹,贝特认为,后者对前者的选择并非出于偶然。作者在开篇伊始便提出,自己的这本传记是基于史学家普鲁塔克所开创的“平行列传(parallel lives,又译对比列传)”方式书写的。这一方式历久弥新,早在普鲁塔克撰写《希腊罗马名人传》时,他就“将希腊和罗马的人物配对起来比较:如战士——亚历山大大帝和凯撒大帝,政治演说家——德摩西尼和西塞罗。他(普鲁塔克)讲述了他们的生活故事,特别强调了揭示他们性格的趣闻和事件,然后他为配对的人物之间提供了一个‘平行关系’。”[1]9在今天看来,尤其是在贝特的书中,这一书写方法经过现代式的革新,颇具电影中“蒙太奇”手法的特征。贝特将济慈和菲茨杰拉德的人生交错叙述,把他们的童年、青年和感情经历以及相应创作等一一对应比较,并以此勾勒出不同时空的两条相似轨迹,从而进一步明晰了两人在志趣选择与诗学思想的共同根源。
(一)美即是真:浪漫美学的现实内核
“美即是真,真即是美。”这句源自济慈的《希腊古瓮颂》的诗句是济慈追求美与真理的直接体现。这里的“真(truth)”,贝特将其诠释为某种艺术真实,即“想象力所捕捉到的美不仅要美,而且要真实:真实于‘想象力的诚实’,这种诚实既承认幻觉和怀疑,也承认对美的陶醉和信仰”[1]72。同时,这不仅是一种形而上的理念认同,更来自对真实生活的体味与升华。作家的生活无疑是帮助读者理解、研究其作品的切口,也是作家本身想象力来源的主要土壤。“普鲁塔克坚持认为,他写的既不是传记也不是历史,而是‘生活’。”[2]117贝特也忠实践行了普鲁塔克的这一观点。在旁征博引作家书信和他人传记的基础上,贝特所做的并不只是简单的生平介绍,而是生动的生活还原。他将济慈的诗作与心境、美学理念联系在一起,在对其诗文进行文学批评的同时,也将其写作背景和盘托出,让读者仿佛身临其境;作者对于菲茨杰拉德的书写则更为详细,因为其中还涉及他对济慈的接受。在两位作家的大名早已家喻户晓的今天,济慈传记和菲茨杰拉德传记在书架上也已星罗棋布,因而贝特并不追求事无巨细的重述,而是以平行比较的方式于细节处深入探讨二位作家对美与真理的极致追求。
纵观二人生平,济慈和菲茨杰拉德都经历了许多类似的节点:求学未竟、深爱初恋、梦想破灭,甚至是身体上的病痛与恶习而导致的英年早逝……种种近乎重叠的人生节点向读者揭示出菲茨杰拉德在济慈的诗作中所获得的共鸣并不仅仅是文字带来的感受。贝特指出,菲茨杰拉德主要是通过西德尼·科尔文(Sidney Colvin)的传记认识济慈的。这部传记出版于1917年,正值菲茨杰拉德创作的积累阶段。济慈对现实苦难的浪漫化升华对菲茨杰拉德的理念塑造有着莫大的启示。包括《希腊古瓮颂》《夜莺颂》等诗在内的六首颂诗均出于1819年,而这一年是济慈因辞职而遭遇严重经济困难的时刻,如他在《忧郁颂》中所叹的那般:“苦闷的灵魂永无清醒的一天。”诗歌将济慈引入精神世界的大门,他的创作并非逃避之举,而是对真实的承认与对想象的还原。这一浪漫外表下对现实生活真面目的探寻与反映延续到了菲茨杰拉德的作品里。相较于济慈在诗歌创作中对生活经验的朦胧处理,菲茨杰拉德在内化济慈理念的同时也更善于从自己的生活中把握创作素材,显示出他细致过人的观察力——菲茨杰拉德笔下的人物大都能找到现实原型,而贝特也从这一点出发来铺陈他的交际网。菲茨杰拉德对人物和时代的把握使其作品甚至被视作当时社会现实的忠实反映,“爵士时代”一名正是因他而来。
诚然,影响菲茨杰拉德写作风格的文学思潮包含现实主义、自然主义等多种流派,但菲茨杰拉德在同时代作家中的独特性甚至是超越性正是体现在他对济慈浪漫之“真”的承袭与发扬之上,他对浪漫主义美学的独到理解和坚定追寻为其描绘纸醉金迷之梦幻生活的作品注入了充实而跨越时代的深刻内涵。他如前文所言般“承认幻觉”,但他对冷酷现实的透彻理解与济慈如出一辙。“小说《夜色温柔(Tender Is the Night)》的题目来源于济慈的诗《夜莺颂》,菲茨杰拉德的出版商曾经一度认为这个题目过于抽象而担心销量问题,但布鲁克利认为‘济慈的诗歌表达的是一种从痛苦残酷的现实中暂时逃避,终于回归于绝望’,它完美地领悟到了‘菲茨杰拉德作品中那浪漫的外表下弥漫的清醒’。”[3]72由此可见,济慈对浪漫外衣下的苦难本质的描绘,不仅仅影响了菲茨杰拉德的审美倾向,甚至影响了他的人生态度。
(二)“美”与爱恋:导向永恒的情感流露
早在英美浪漫主义于湖畔派诗人发端之时,华兹华斯便在其《抒情歌谣集》的序言中提出了经典的浪漫主义创作观,也即“表现说”的宗旨:“诗是强烈情感的自然流露”[4]。济慈和菲茨杰拉德显然都秉持着这样的创作准则,对于他们来说,情感的表达是作品的基石。他们的作品忠于自身的情感,这也使得这些作品本身就是一幅幅反映他们情感生活的形象画卷。贝特指出,他们对“爱”的感知力,尤其是“爱情”这一主题的描绘使他们之间的联系更为紧密。正如前文所言,济慈和菲茨杰拉德对各自的初恋都有一种异乎寻常的执着,并且或多或少倾向于将自己的美学理念投射于情人之上。而两位作家的恋情也都非常坎坷:范妮与济慈相隔着天壤之别的家庭背景,来自范妮家庭势力的阻挠一度让两人苦恼不已;而泽尔达也曾看不起菲茨杰拉德的穷苦状况,迫使菲茨杰拉德写书赚取名声以挽回她的心意。
在情感的表达途径上,济慈常常寄情于典故,以传说中的爱情故事主人公来呼应自己和范妮。他对范妮的爱恋不仅见于专门为她而写的情诗之中,更是广布于他的整个创作生涯。无论是《圣亚尼节前夜》中男女主人公的爱情描绘,还是他多首颂诗中萦绕不去的对生命、对爱情的追思,都来源于这段恋情。而菲茨杰拉德更倾向于把自我代入小说人物之中,实施一种“有自传倾向的自我体验式写作”。作者尤其点明了菲茨杰拉德的妻子泽尔达在菲氏创作生涯中的重要作用。泽尔达不仅仅是大部分作品中女主人公的人物原型,她与菲茨杰拉德更具有一层竞争关系,因为泽尔达也善于写作与表达。与之相对应,菲茨杰拉德小说的男主人公也往往带有自我的影子:无论是《人间天堂》中的阿莫瑞·布莱恩,还是《了不起的盖茨比》中的盖茨比,都是菲茨杰拉德自我心灵的某种投射。“爱情”这一主题如此深刻而重要,也无怪本书题名本身就是对两位作家的作品致敬——“明亮的星”取自济慈的同名诗歌,那是他写给恋人范妮的情诗之一,标志着他人生的一个重要阶段,诗中将爱情、死亡与生命相融合的意境打动了无数读者的灵魂;“绿光”则是菲茨杰拉德《了不起的盖茨比》中对女主角黛西的一个显著隐喻,而黛西正是菲茨杰拉德对理想化恋人的向往与追求。由此观之,对恋人的爱慕与对她们所具有的“美”的描摹构筑了两位作家写作的共同主题,位居核心的自然是情感的光芒。
最为重要的是,这二位作家并不仅是将“爱情”单纯地作为题材或主题进行描绘,而是将它视作通往永恒的阶梯。《明亮的星》中,济慈一方面将自己比作坚定不移而永恒存在的星辰,另一方面又不愿“独自辉映,永远地睁着眼睛”,而要求爱情常伴他身边。诗人在结尾处表达“不断、不断听着她细腻的呼吸/就这样活着——或昏迷地死去”的愿景,正是将爱情与生死永恒的命题相勾连的典范;而菲茨杰拉德同样希冀着一种永恒的理想爱恋:正如盖茨比总认为真爱永存,一切都能够回到甚至定格在过去的爱恋之中。“(济慈)希腊古瓮上无法呼吸的恋人永远得不到他的吻,但永远不会失去他的女孩。盖茨比的悲剧在于,他没有将自己的生命定格在触碰黛西嘴唇之前的那一刻……这只是一瞬间,但他将永远去爱。呼吸是易逝的,只有在艺术中,不可言喻的幻象才能永恒。”[1]75两位作家如此倾尽情感,最终是为了导向永恒之美,这同样是他们所共同追求的美学境界之一。
二、美的表达:浪漫灵魂的创作共鸣
“美”是济慈与菲茨杰拉德在创作层面上所追求的极致境界,是他们在坎坷的人生中所追寻的最为明亮的光束。“美”与苦难的绑定也极具浪漫主义的感伤色彩。副标题中“美丽作品与悲惨人生(beautiful works and damned lives)”正是对菲茨杰拉德小说《美丽与毁灭》(The Beautiful and Damned)的直接化用。不同于普鲁塔克为政治史和道德教化意义而著述的写作目的,贝特将这本书定位为“文学传记”,因而也采取了更侧重且适宜于文学的处理方式,将最终目的落脚在对二位作家之文学性的探讨上。他“在两个人的故事之间来回穿梭,给我们呈现了跨越几个世纪的浪漫灵魂。这是两位致力于浪漫和感性的艺术概念的作家力求超越时空的故事”[2]117。
(一)“消极感受力”:诗学理念的辐射
在英国众多浪漫主义诗人中,济慈及其诗学理念展现出格外强烈与独特的个人风格,而菲茨杰拉德在某种意义上继承了济慈的浪漫主义衣钵——他们都穷极一生来书写心中的“美”之真谛。关于菲茨杰拉德如何沿着济慈之“美”的脉络前行,贝特也给予了多个方面的解析。他在第八章中阐述了济慈在分析莎士比亚时所提出的“消极感受力(negative capability)”:一种“当人在不确定、神秘、怀疑的情况之中,而不急于追求事实和理性”[1]47的能力。对于济慈自己来说,这一观念是他对自己诗歌创作生涯的反思:他曾在和雪莱的比赛中急于求成,反而陷入瓶颈,这才领悟到“只有不在乎名望的人才能得到名望”,放下了自己狂躁而执着的进取欲望。而纵观整个浪漫主义语境,这一观念是浪漫派思想的一个典型代表:浪漫主义自诞生起便将其批判性指向古典主义所过分强调的启蒙理性,彼时人们对理性的狂热推崇导致了诸如自我异化、人情冷漠等一系列社会问题,而浪漫主义强调心灵、情感与神秘体验的呼声正是建立在对这些社会问题的诘难上,某种程度上解放了被理性所束缚的人性。由此可见,济慈所说的“消极”并不是一种贬义词,它同样来源于浪漫主义的丰富土壤,暗含着一种对科技理性、对现代社会之进步性的反思观念。
菲茨杰拉德吸收了这一理念,并将此应用到自己的文本里。最经典的莫过于《了不起的盖茨比》的结尾(同样也是他的墓志铭):“于是我们奋力前行,却如同逆水行舟,注定要不停地退回过去。”[5]174这句话所表达出的徒劳感和幻灭感,正是源自菲茨杰拉德对当时美国现实的反思。菲氏所表现的“恰是一种美国式的浪漫主义,美国二十年代特殊历史环境使人们意识到所谓创造自己命运的勇气在经济大萧条来临时不过是一场欢聚,这个过程是走向自我毁灭的过程。”[3]27这种“消极感受力”也使他们的文本中所强调的“感性美”真正依托在看透现实、批判理性的根基上而不是风花雪月般的无病呻吟,正如马修·阿诺德“在一篇菲茨杰拉德所推崇的关于济慈的文章中,认为这个年轻人(济慈)的性格中有‘燧石和铁’:这是一种超然的品质,即意识到‘感性(sentiment)’和‘感伤(sentimentality)’之间的区别。成功的浪漫主义写作并不是简单地以激情的方式表达强烈的情感:感情需要以判断力为前提,正如济慈在《夜莺颂》中对‘幻想(fancy)’的欺诈和蒙骗性质表示怀疑时所阐述的那样。”[6]56因此,“消极感受力”为菲茨杰拉德所带来的不仅仅是一种美学理念,更是一种人生态度——两位作家真正的不朽之处,正在于对现实鞭辟入里的洞察与富有判断力的预见。
(二)感官叙事:手法的承袭与创新
在如何表达“美”这一方面,两位作家也有着极其相似的表现手法,其中最为显著的是二人作品中的感官叙事特征。济慈“将感官的概念运用到诗歌的修辞上”[7]9,认为“悦耳的诗句,充满了感官和精神两方面的快感。”[8]280声、色、光影甚至气味等诸多能调起五感的意象在济慈的诗歌中层出不穷。同时,由于浪漫主义排斥冰冷的机械并对有机体格外钟情,济慈的意象也多为有机物,使得他的诗歌往往散发出强烈的生机。如他在《圣亚尼节前夜》(The Eve of St Agnes)中所描绘:“梅德林‘盖着纯白亚麻被,柔滑,熏了香(In blanched linen, smooth, and lavender'd)’,波菲罗从衣柜里拿出各色诱人的‘苹果脯,榅腉,李子,南瓜的甜瓤(candied apple, quince, and plum, and gourd)’”[1]74,这些食物和主人公的情欲结合在一起,显得格外明丽、生动。在菲茨杰拉德的作品中,也不难看出他同样受到这一手法的启迪。贝特特意选取了菲茨杰拉德在《了不起的盖茨比》中盖茨比向黛西展示衬衫的片段,将其与《圣亚尼节前夜》进行对照:“他又把更多的衬衣抱出来,于是那座柔软而昂贵的小山越堆越高——条纹的、印花的、格子的,珊瑚红的、苹果绿的、薰衣草紫的、橙子黄的……突然间,黛西忍不住叫了一声,把头埋进衬衣堆里,开始嚎啕大哭。”[7]89这一段与上述济慈《圣亚尼节前夜》的诗句在感官效果上遥相呼应,有着异曲同工之妙——绚丽的色彩与物象隐喻着盖茨比敞开的心扉和黛西心中浪漫的激情。
无数细节表明菲茨杰拉德与济慈共同享有一种“通感”:“这一系列感官意象在诗中的综合运用,展现了诗人生动的语言和丰富的想象力,增强了诗歌的立体性、意象性和感受性。”[9]这种感觉代表了他们认识世界的方式,那便是依靠“追求自然与美的听觉和视觉意象系统”[10],建立起一个意象化的浪漫主义世界。在他们的笔下,五感的相通将“美”的感受传达到读者感知层面的深处,将梦幻与爱情传达得淋漓尽致。甚至《了不起的盖茨比》本身就是对《圣亚尼节前夜》的一个时代化的扩写与重构,菲茨杰拉德在梦幻氛围、旧情重温等多个场景中都“与《圣亚尼节前夕》呈现出一种互文性。菲茨杰拉德保留了济慈式诗意精致的修辞,而意象则充满时代感。”[7]12菲茨杰拉德所注入的时代感便是自己对于济慈理念的独特理解与进一步发展——如果济慈对感官的推崇是对内心美好情感的纯粹描摹,那么菲茨杰拉德此刻纸醉金迷的感官享受更平添了一丝反讽的意味,而“这种浪漫和讽刺并存的书写风格是他在济慈自然美学的影响下对普林斯顿时期的一种回顾。”[10]由此可见,这种“美”的本质及其表达方式的不懈追寻与独到理解,是菲茨杰拉德真正内化济慈式浪漫时所产生的灵魂共振,也体现出济慈之美学理念经久不衰的影响力。根据菲茨杰拉德的情人希拉·格雷厄姆(Sheila Graham)的回忆,在菲茨杰拉德生命中最后数月所录下的朗诵济慈诗作的磁带里,那沙哑而富于真挚感情的声音体现出他终极的美学理念,也是他的人生理想——他一刻不停地“追随济慈的观点,认为诗歌的目的不是对权力说真话,而是对美说真话,这样做的目的在于他认为艺术可以战胜死亡”[1]113。
三、结语:伟大作品的现世接受
在今天,两位作家的诗文已在全球范围内被广泛阅读、接受和研究。他们不属于我们的时代,与我们的思想略有差异,因而贝特也谨慎地论述了有关济慈的男性凝视和菲茨杰拉德的种族主义问题。但时代的局限并不影响两位作家所揭示的“美”的真理及其在读者心中引起的震颤。《明亮的星和绿光》一书,从传记和文本两方面的对照研究揭示出两位作家对“美”这一永恒理念的探讨,生动有力地展现了文学史上两条平行线之间的映射:“贝特为我们指明了一条道路,他明确地向我们展示了济慈对菲茨杰拉德的意义及其是如何照亮他的作品的。济慈对菲茨杰拉德的影响不止于此,在贝特的描述中,他是菲茨杰拉德艺术灵魂的试金石。”[2]这本书带领读者重新认识这两位作家,对两位作家的研究尤其是菲茨杰拉德研究具有极其重要的价值。
“为什么我们今天仍需阅读济慈和菲茨杰拉德?”贝特在本书的后记中给出了这一问题的答案:“因为他们因语言而永存,因为他们写出了好的作品。因为主要的平行之处是,他们在一个充满死亡的世界中精心设计了‘美’的文字与印象。”[1]113在两位作家短暂而堪称落魄的岁月里,“美”使他们获得了永生。这是一种超越时空的美,一颗跨越百年依旧被点燃的星火,它在无数人心中激起浪漫主义的回响。
[参 考 文 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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Jonathan B. Bright star, green light: the beautiful works and damned lives of John Keats and F. Scott Fitzgerald [M]. London: Harper Collins Publishers, 2021.
[2] Robert F. Bright star, green light: the beautiful works and damned lives of John Keats and F. Scott Fitzgerald [J]. Nineteenth-Century Contexts, 2022,44(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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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 耿波, 杜肖楠.爵士时代的声音: 菲茨杰拉德小说中的听觉叙事——以《了不起的盖茨比》为中心[J].当代比较文学, 2022(2):238-253.
Romantic Sparks across a Century: A Study of Keats’s Influence on Fitzgerald
——Based on Jonathan Bate’s Bright Star, Green Light
Peng Xiaoqing
Abstract: Numerous studies have revealed the influence of the 19th-century Romantic poet John Keats on the prominent 20th-century writer F. Scott Fitzgerald. Keats’s presence and style frequently appear in Fitzgerald’s letters and works, and they both have written a beautiful chapter in the history of English literature. Jonathan Bate’s book, Bright star, green light: the beautiful works and damned lives of John Keats and F. Scott Fitzgerald, integrates biography with literary influence studies, vividly portraying the tragic circumstances of Keats and Fitzgerald’s lives and the aesthetic resonance in their souls and reveals the profound connection between the two writers and their works. It depicts the life path and ideological inheritance of the two romantics across a hundred years of time and space for readers.
Key words:Keats; Fitzgerald; Literary biography; Romanticism; Jonathan Bate
责任编辑:陈星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