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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乡融合进程中村落共同体秩序变迁及重建的实践逻辑

2024-09-24廖军华王丽莎吕培亮

贵州财经大学学报 2024年5期

摘 要:城乡融合进程中村落共同体秩序变迁的多元动力机制及多样实践样态,使得村落共同体秩序重建呈现出过渡性、动态性、复合性等实践特征。本研究基于新发展社会学理论启示,构建内生力、政府力、市场力三维一体分析框架,以贵州省H市S镇L村为例,从生产生计、社会生活、文化习俗、村落治理四个维度系统阐释村落共同体秩序变迁及重建的实践逻辑。研究发现,居住空间集聚化和社会空间社区化转型过程中,伴随着生计结构、治理模式、社会关系以及文化心理等不同维度的嬗变和重塑。新发展社会学视角下的村落共同体秩序重建,是内生力、政府力和社会力等多元主体辩证互构的过程,其实践形态表现为经济共同体、生活共同体、文化共同体和治理共同体“四体同构”的动态实践;其间涉及生计方式、组织结构、治理模式及文化心理等不同维度的动态演化,势必会引发价值冲突、利益博弈甚至社会稳定风险。

关键词:乡村振兴;城乡融合;村落共同体;社会整合;逻辑耦合

文章编号:2095-5960(2024)05-0001-08;中图分类号:D422.6;F327;文献标识码:A

收稿日期:2024-03-27

基金项目:2024年贵州省理论创新课题(招标课题)“贵州高质量推进传统村落保护利用研究”(GZLCZB-2024-24);贵州省艺术科学规划重点课题“贵州文化和旅游融合发展研究”(21AG01)。

作者简介:廖军华(1973—),男,湖北天门人,博士,贵州民族大学旅游与航空服务学院教授,中华民族共同体与多民族文化繁荣发展高端智库研究员,博士生导师,主要研究方向为旅游社会学、乡村治理;王丽莎(1988—)(通迅作者),女,贵州册亨人,贵州民族大学社会学院博士研究生,贵州理工学院副教授,研究方向为乡村治理;吕培亮(1987—),男,河南郑州人,博士,中共河南省委党校科学社会主义教研部讲师,研究方向为农村区域发展与反贫困。

一、文献综述与问题提出

党的二十大报告提出,实施乡村建设行动,把乡村建设摆在社会主义现代化建设的重要位置,优化生产生活生态空间,持续改善村容村貌和人居环境,建设美丽宜居乡村;提升乡村基础设施和公共服务水平,改善农村人居环境。学界关于村落共同体变迁和村庄转型呈现多范式、多角度、多路径的特征。其中具有代表性的主要包括村落终结、村落空间、社区发展等理论视角。村落终结视角将传统村庄视作一个社会、文化、行政、自然和经济的完整边界且具有生产、生活、生态等多重复合功能等地域性生活共同体,村落终结具体表现在房屋拆迁、居民安置以及村庄集聚等物理空间和地域环境等终结,还表现为组织实体和治理方式层面的过渡或转型。[1村落空间视角将新型农村社区建设视作一个空间权利博弈的实践过程,国家权力试图通过正式的制度安排嵌入乡土社会;2地方政府则通过一种新型空间制图术将纷繁复杂、杂乱无章的农村社区空间,转换为可描述、可计量、可规制的新型治理空间。3村落发展则主张基于城乡产业联动,形成家庭作坊式经济,实现乡村由城到村的发展;[4社区建设应当突破城乡分离的地域演化格局,实现政府、市场、居民以及传统、现代、未来的良性互动和可持续发展。5

村落是农村居民生产生活的重要空间,不仅承载着传承农耕文化的历史使命,更是中华优秀传统文化新时代焕发持久活力的重要保障。[6村庄因其独特的文化特质,不仅不会随着城市主义蔓延而消逝,反倒会在多样性乡村振兴战略进程中实现乡土性蜕变和新乡村性再生。7空间视角在揭示村庄转型及其行动逻辑的基础上,不同程度地忽视了空间实践背后的主体性重塑,而对空间本身如何型塑并规制村庄居民主体性,尤其在“村转居”社区类型下空间变革如何影响基层社区治理转型方面语焉不详。[8仅就未来社区本身而言,其实践模式和规划策略都有明显的地域性、超前性。9依托网络信息技术、人工智能、能源技术等新技术导入和新兴经济引发的消费新模式、新业态,在未来社区建设和可持续运行中发挥着举足轻重的作用10,这也制约了未来社区建设模式大范围推广。

新型农村社区建设主要包括“一村一社区”“一村多社区”“多村一社区”“集中建社区”等多种建设模式。[11遵循内发型发展逻辑的中国村落共同体变迁在实践中表现出典型的渐进式演化特征。[12村落共同体变迁与发展在中国城乡演化的不同阶段和社会经济发展的不同时期均呈现出历史性、动态性和复杂性。13新时期考察村落变迁与村庄转型还必须系统性回应不同类型村庄发展演化的阶段性特征和差异化路径,反思性审视传统—现代及冲击—回应的研究范式关于乡村与都市、村庄与社区、农民与市民等不同维度的统合与分异。

2024年1月,笔者到贵州省H市L村开展半个月的实地调查。通过深度访谈乡镇干部、村干部、村民、企业负责人等群体,查阅L村村志、乡镇材料等,全面了解L村搬迁前后共同体变迁历程。L村位于S镇西部,距H市城区42公里,是布依族聚居地。全村国土面积9.2平方公里,耕地面积5049亩,下辖十个村民组,目前共有624户2612人,其中布依族占全村总人口的70%以上。村境内坡度较缓,起伏较小,土质肥沃,适于种植农产品,适于发展亚热带和部分热带种植业。L村最具有民族特色的是古寨,整个古寨130户560余人均为布依族。古寨内120栋吊脚楼按八卦阵排列山间,寨中300余棵古榕树盘根错节。为了保护古寨,也为了更好地改善生存环境,2012年,在乡镇、村支两委指导下古寨开展整寨搬迁,搬迁平稳顺利,村民对安置点生活比较满意,但是易地搬迁也使原来村落社会关系迅速解体,村民生活空间开始重组,村落共同体日渐式微。

二、理论视角与分析框架:新发展社会学的启示

(一)新发展社会学的理论议题

新发展社会学的理论支撑体系旨在适应这些复杂的发展问题,包括全球化与逆全球化、生态文明与社会发展、网络社会相关理论、发展的未来性、城乡均衡发展理论、新发展政策等。在新发展社会学中,也存在对外生与内生分析模式的再评价,强调后发社会现代化不仅是模仿先发社会,还应立足于自身的传统制定适应自身社会条件的发展路线。[14中国式现代化被视为在全球化背景下的一个重要案例,其特征包括跨越式发展、发展阶段的叠加,以及中国共产党的领导和民族记忆的重要性。15政府、市场和社会共治框架是新发展社会学的一个主要原创性理论贡献。16新发展社会学认为在中国过往发展过程中,政府、市场和社会共同构成了一种新的治理框架。这一框架不同于传统二元分析结构中所强调的政府与市场间的对立关系,认为政府与市场之间存在共融关系,而公民社会在其中具有制衡与协调作用。17新发展社会学主张采用关系性视角对各种现象和问题进行总结与梳理,认为要以一种动态、持续且过程化的互动话语建构社会现实,准确识别各种力量的协同和紧张。[18

(二)政府、市场和社会共治:新发展社会学的理论启示

首先,新发展社会学所构建的政府、市场和社会共治框架,对于系统阐释村落共同体秩序变迁过程中多元主体参与角色定位和互动方式具有重要启示。政府在村落共同体秩序变迁和重建过程中扮演组织者角色,负责制定政策、提供基础设施和服务,以及维护社区秩序。市场在村落共同体秩序变迁和重建过程中通过提供就业机会、促进商品和服务交易,为社区经济秩序重建提供发展机遇。社会力量是村落共同体秩序的关键,在村落共同体秩序变迁和重建过程中既是多元主体实践的空间载体,是社区秩序实践的产物。

其次,基于“共建、共治、共享”的广泛参与基层社会治理体系与以调动主体积极性、主动性和创造性为目标的主体赋能,对于阐释村落共同体秩序变迁及重建的实践逻辑与依据具有借鉴意义。从现实经验来看,共建共治共享的新型社会治理制度是城乡融合进程中村落共同体秩序变迁及重建的重要议题。这种治理模式鼓励各种村落主体,包括政府机构、村社居民、社会组织、企业等,共同参与社区事务的管理和决策过程,形成有效的村落治理结构。

最后,新发展社会学所强调的发展本质,即以人民利益作为出发点与落脚点,为村落共同体秩序重建指明目标与方向。在新发展社会学的指引下,将人民共同利益作为跨县搬迁社区实践的核心目标与方向,是对搬迁社区运行机制与发展策略的重要指导。从现实经验来看,以人民共同利益为导向的村落共同体秩序重建强调了公平性和包容性,应确保村社居民的权益得到保障,实现制度安排与资源供给的公平分配。

(三)内生力、政府力与社会力:本研究分析框架

村落共同体重建是乡村振兴的助推器,而乡村振兴战略为重建村落共同体提供了政策支撑,要以“共同体社会”为理念,实现乡村产业振兴、人才振兴、文化振兴、生态振兴、组织振兴。以“共同体”为“本”,在血缘、地缘、姻缘的基础上,保持村民之间互尊、互爱、互助的传统美德和共同遵守的村规民约和道德规范。[19以“社会”为“用”,增进村民利益的社会思维和社会交往空间在村落场域中萌发生长;20将村落共同体重建与乡村振兴战略结合起来,在乡村振兴中“找回村落共同体”21,以血缘、地缘、姻缘为基础,逐步向业缘、友缘方向发展,调动村落共同体的内生资源,发挥村民主体性作用,实现村落共同体整合路径的现代性转型,走内生式的可持续振兴之路。22

村落共同体的生成具有二元性,一是村落内生因素,二是外因介入。内生力是指村民在时代累积的血缘、地缘关系基础之上形成的生产互助、生活互惠、共同文化信仰等社会关系总和下的内聚力,主要指村民、村级组织、乡贤等。[23政府力指政府对村落发展起到顶层设计、资源配置与制度建设的作用,协调市场与村落的关系以维护村落利益。社会力是指外部各类要素资本对乡村发展产生的推动作用。24要以构建面向未来的绿色村落共同体为发展目标,形成以内生力为核心、政府力为支撑、社会力为协同的现代乡村共同体发展模式。

三、从村落共同体到新型社区:村落共同体秩序变迁的实践样态

(一)家庭生计结构转型

搬迁前,L村村民生计主要依靠外出务工、农业种植和牲畜养殖,三项收入基本满足日常生活。搬迁后,村民生计主要剩下务工这一项收入,原来的种植、养殖经济空间流失。L村“开秧门”与“关秧门”仪式不再运行,集体互助逐渐变为零散的家庭劳作,基于共同生产生活形成的互助互惠机制被悬置起来,村民脱离村落的集体生产空间,逐渐显现出原子化特征,乡村异质性不断增强。据村民介绍,留在村里的大部分都是老人和小孩,到5月插秧、10月收稻谷繁忙的时节,少部分年轻人会请假回来一起劳作,更多年轻人回不来,我们临时雇一些村民帮忙,每人一天120元(2024-01-22-CM-WLC)。

村民生产空间发生实质性改变,大部分村民与土地“脱钩”,将土地进行了流转,从依靠土地的农业生产的生计模式,转为依靠劳动力、技能等非农生产的生计模式,出现了“他耕”现象。农业生产不再是村民谋生的唯一方式,务工、经商等多种经济形态的产生,越来越多的人离开土地、离开农村,进入城市谋生,大规模人口流动使农村出现过疏化现象,造成土地荒芜、公共服务设施落后,从事农业生产的主体力量缺失,改变了乡村社会结构和社会生产关系。据村民介绍,2012年,政府动员我们进行移民搬迁,给了一些补贴,在安置点我们建了新房子,搬进去后我们非常高兴,但是也担心以后怎么生活,种谷子种菜没有多大收入,为了快点还账,我家把土地流转给了水果基地,他们都去广东打工了(2024-01-23-CM-LCK)。村落逐步脱离自给自足经济,乡村经济形态变迁消解了村落共同体的物质基础,村落“空心化”日益明显。

(二)村民社会关系疏离

2012年,为了保护古寨,古寨中130户560人村民整体搬迁到安置点居住,搬迁后宅基地采取统一“抓阄”的方式进行,村落原有的社会关系解体,村民生活空间开始重组,村落正在从“熟人社会”向“半熟人社会”转变。[25易地搬迁打破了村民群体原有的居住结构和邻里关系,促使移民群体之间形成一个具有较强异质性的半熟人社会,移民群体的身份角色变得模糊,与周边社会环境的交流互动并不充分,心理归属感出现一定落差。村民即使相互认识,但在交往中不再遵照熟人社会的行为逻辑,交往规则发生变化。村落内部分成员流向城市,村民只是在过年过节或家中有重要事项时才回到村中,村落发展得好坏与自身利益关系不再紧密,村民逐步退出传统乡土社会的人情圈和互惠圈。

搬迁后村民集体行动减少,村落内部异质性增强,个体化的发展使得维系乡村共同体的社会关系不断弱化,村民团结性减弱,村落原有的社会规范逐渐失效。据村民介绍,以前建新房子,村民相互帮忙,2017年以后建房都是花钱外包出去,现在都不请阴阳先生看风水,村民最多自己买本黄历,看好日子就动工了,没有太多的仪式。以前红白喜事很热闹,外出打工的青年人都要回来的,怕不来其他村民说闲话,现在白事有些还回来,红事都不回来了,就找人带个红包捎礼,村民之间的感情也淡了(2024-01-12-CM-PPL)。随着村落土地保障优势的消失和熟人社会的消解,村民赖以生存的土地逐步被现代建筑所取代,村民的社会分工也与之前大不相同。当村民通过自己的努力,逐渐从吊脚楼搬入楼房后,他们的孤独感也在不断被强化。

(三)乡土熟人文化消解

以前在古寨,村民居住的是吊脚楼,从老人到小孩都会布依语,自己织“土布”制作日常服装。现在搬迁到安置点,村民居住的是钢筋混凝土的楼房,出现老一辈用布依语交流,年轻一代用汉语交流的“双语家庭”现象,有的家庭年轻人虽然是布依族,但是已经听不懂布依话了,布依语的交际功能逐步衰退。走进安置区,只有老人还身穿布依族的服装,大部分的年轻人已放弃传统的民族服饰,穿起了便装,村民很少自己织布、刺绣,主要是市场上购买民族服装,蜡染、刺绣等技艺逐步失传,村落的文化空间呈现迁移、残破甚至消失,村民的共同体情感也逐渐消退。据村民介绍,以前布依族的“三月三”“六月六”“了年节”非常隆重,特别是祭山的时候,老摩计算好时间后,大家一起参加;但是现在年轻人都出去打工了,只有过年才回来几天,而且搬迁到安置区后,大家基本上都待在家里,往来更少了,现在“三月三”“六月六”大家还过,只是参加人很少(2024-01-25-CM-TCP)。

村民在村落中长大,生于斯、长于斯,彼此知根知底,相互熟悉信任,共同的村落文化把村民连成一个整体。传统村落文化的维系是有条件的,要有相对稳定的环境,一旦环境剧烈变化,外来文化的挑战过于强大,村落传统文化会被边缘化,出现了“价值真空”和价值体系“碎片化”的现象。[26L村举办的祭祀、民族节日活动中,年轻人参与越来越少,村民集体观念和公共精神逐渐弱化,乡村仪式、礼俗社会基础被破坏且失去了聚合的能力,乡村整合程度降低。由于集中居住的空间变迁,改变了传统乡村文化的物质空间载体,使承载着传统乡村公共文化的空间形态逐步消失。

(四)村落治理模式变迁

以前古寨治理秩序是由村级自治组织和宗法礼治秩序所建构,而礼治秩序在村落治理过程中占据着极为重要的位置,当这两种治理模式移植到安置区后,传统礼治秩序逐渐失去了乡土社会根植的土壤,宗族权威体系变得松散而碎片化。随着社会转型加快,村落共同体成员生产和生活市场化程度的提高降低了对传统宗族的组织化需要,村民在自治过程中不断培养现代化民主化意识,传统的政治伦理和文化意识开始淡化,村民趋向政治人格独立性冲击了人们的宗法共同体观念。[27现在宗族活动很少了,只有在逢年过年以及有红白喜事,家族成员聚会时,家族感才会存在,宗族力量已趋于非正式化和非组织化。据村民介绍,现在很少有村民为本家人争面子,如果本家人和外人有冲突,与自己无关的,基本躲得远远的,维护宗族的意识基本消失了(2024-01-28-CM-LLC)。

L村在镇党委和政府的领导下,建立健全了村级基层“八组”“两会”“两队”“一员”的基层创安组织机构,维护村落安全。村委先后制定约访制度、下访制度、领访制度,实行网格化管理,L村共有10个组,划分4个网格,每个片区配备了网格员,负责片区内的政策宣传、环境卫生、矛盾调解等。村支两委组建办公微信群、L村微信群,在群中宣传政策、发布通知公告及就业岗位等,让留守村民和外出务工的村民及时了解村落信息。经过几年的努力,村民对村支两委的支持度和满意度逐年上升,乡村治理取得了一定成效。

四、“四体同构”与“三力协同”:村落共同体秩序重建的实践逻辑

(一)“四体同构”:村落共同体秩序的整体性重塑

首先,发展集体经济,重塑村落经济共同体。面对社会转型,新型农村集体经济发展和乡土社会重建呈现了一种共时性关系,要想为重建村落共同体提供经济基础,要以共同的经济活动、共同的利益关系为目标,将分散的村民组织起来,发展新型农村集体经济,完善村民利益分享机制与社会保障职能。[28L村是布依八音艺术之乡,先后获中国少数民族特色村寨、中国民间文化艺术之乡等荣誉称号,古寨有120座吊脚楼,300棵古榕树、古井,还有布依族特色饮食、服饰、八音座唱等,旅游资源丰富,适合发展乡村旅游,打造休闲观光、农创文旅、农耕体验等不同产业相互衔接的融合式发展模式。同时,L村现在仍有一些妇女擅长蜡染、刺绣,可以将村民生计转型与民族传统文化复兴相融合,建成集“村支两委+乡贤能人+企业/合作社+市场”为一体的长效文化产业链条,以现代手工艺生产模式取代传统农耕生计,符合相关资质的妇女申请非遗传承人身份,同时依托抖音等短视频平台与手工精品店接洽,拓展L村蜡染、刺绣手工制品的知名度和销售渠道,增加村民收入,壮大村集体经济,缩小村落共同体的利益分化和功能分化。

其次,培育共同体意识,重塑村落生活共同体。村落共同体重建不是简单将原子化村民进行机械整合,而是推动村落实现由“行政性整合”向“契约性整合”,再向“认同性整合”的转变,在超越个体化基础上凝聚村民对共同体的价值归属和情感认同。[29村民作为村落的主体,重构村落共同体主要取决于村民的意识和行动自觉,要给予村民“赋权增能”,以公共权力消弭个人权威的压制,形成人人有平等知情权、参与权、话语权的局面,不断规范村民言语和行为。在人口流动的背景下,互助互惠是村落共同体主体合作的基础,也是村落共同体存续的前提。L村属于布依族村落,村委通过集体祭祀、举办“三月三”“六月六”“了十节”等民族节日,强化村民集体认同意识和行为主体意识,激活村落社会关系,在精神层面孕育村民主体交往的活力。村干部扮演好当家人角色,提高村集体向村民提供公共服务和公共产品的能力,改善与村民之间的关系,不断提高村落社会关联度,重塑与邻为善、以邻为伴、守望相助的乡村氛围,形成独特而鲜明的人情社会。

再次,激活乡土文化,重塑村落文化共同体。受文化意识的影响,村民实现文化需求不依赖于村民与文化产品的“人”“物”互动,而是以民风民俗、仪式信仰、民族节日等文化形式为载体,在村民人际交往和互动中实现。L村整寨搬迁,在空间变迁中,布依族文化信仰被注入新内容而表现出新活力,成为维持村落的内生动力。[30要聚焦布依文化,建立布依民族文化礼堂、村民族文化博物馆,充分发掘布依族祖先传说、仪式习俗、传统技艺等特色资源,激活村落熟人文化共同体。布依族传统文化中丰富的民俗、仪式是村落共同体现实展演的场域,通过举办布依族风情节、布依族民歌节,村民参与祭祀祭祖、重大节日、集体活动凝聚村落共识、建构乡土认同、增进公共福祉、激活村落文化生命力。同时,尊重村民的文化主体性,通过喜闻乐见、独具本土特色的文化形式,引导村民自觉形成良好家风、淳朴民风,激发乡村社会发展的内在动能和潜能,让乡土文化真正“活”起来,成为乡村文化振兴的硬支撑。[31

最后,强化组织功能,重塑村落治理共同体。乡村治理是国家治理的重要基础。[32村落要以现代社会的契约为基础,围绕着乡村产业经济发展、重塑乡土文化和村民社会关系来建构乡村政治组织、经济组织和社会组织,重塑村民交往单元,重构现代意义上的村落共同体。33在乡政村治体制下,L村要以党委领导为核心,由传统体制内单中心治理向党建引领下多元治理结构转变,将党组织体系一直延伸到家户一级,进家入户,对相对分散的农户进行纵向上的政党整合,成为一个高度组织化的社会。发挥村落经济组织功能,推动乡村集体经济发展。经济组织是村民依据产业发展需要而组成的民间组织,主要包括各类企业、专业合作社。L村要构建集体经济组织成员与乡村集体经济组织之间的利益联结机制,引导村民主动加入村集体企业、合作社,共同生产劳作,培育村民的经济理性与合作精神,缩小村民之间的经济差距。发挥村落社会组织功能,激发乡村内生发展动力。L村社会组织主要包括道德评议会、红白理事会、老人协会等,社会组织要为村民提供公共服务,引导村民主动参与村公共事务管理,重塑乡村公共精神。

(二)“三力协同”:村落共同体秩序重建的三重逻辑耦合

首先,作为转型社会中的迟滞者,城乡二元结构在完成其特定社会使命之后已逐渐成为中国现代化建设。一方面城乡关系已超越地域界限的自然属性被制度化、结构化为一种包括公民权利、社会地位、公共资源等在内的身份再生产机制,都市—村落地域结构固化的市民—农民身份权利不仅与新型城镇化的本质相抵牾且已成为中国转型社会的重要风险源;另一方面以构建包括基本功能服务、社会参与、发展机遇等在内的城乡统筹模式实现一体化发展为载体稳步推进国家基层政权建设,在逐步实现基层治理现代化转型的同时突破城乡二元身份属性,实现村落共同体向公民社会的内生型变迁。[34

其次,作为资本逻辑的核心,货币化与商品化在加快农业现代化的同时,也推动了村落共同体向社区水平上的城乡衔接带转型。一方面规模效应与劳动力商品化产生的居住空间集约化、劳动力再生产个体化,不仅要求村落共同体生活空间立体化转型,也使得作为共同体成员的农民与家庭发生脱嵌并成为个体化的农业劳动者;同时,城乡自由迁徙也进一步加速了村落共同体的大转型进程;另一方面新媒体时代的电视、互联网等媒介进一步推动了作为一种生活方式的都市性蔓延,工作方式、居住环境等维度的都市转型也加速了农民消费观念、行为方式、社会心理等维度的市民化转型。[35

最后,如果说市场视角下的资本逻辑在实现村落共同体向都市社区转型之时,使得农户家庭出现吉登斯意义上的“脱域”风险,那么,共同体逻辑则通过乡土文化、初级关系等本质意志的延续和再生产有效规避转型风险。[36一方面作为文化体系的乡土宗教不仅是缺乏本体性安全的农民规避社会风险、缓解现代性焦虑的日常策略,也是农民搬迁后重塑村落记忆、强化社会关联的重要手段,从而使得作为情感归属的地域共同体得以整合;另一方面初级关系的再生产不仅使得作为村落共同体的基本元素的家庭得以延续,发挥着包括经济公共体、生活共同体等在内的基础功能,也成为农民搬迁后形成的差序场中生活世界意义建构的日常样态。

五、研究结论与政策启示

首先,作为政策运作模式的实践产物,L村建设和发展的国家在场不仅体现在社区建设前期的政策供给和制度支持,更集中发生在社区后期发展阶段并遵循党政逻辑和社会稳定逻辑。一方面通过强化社区建设和发展中党政主导体制,将党的组织嵌入乡村社会[37,并充分发挥党在基层社区建设中的核心作用和领导地位。另一方面压力型体制下的一票否决考核模式使得稳定压倒一切仍然是基层社区治理的核心逻辑之一,L村通过构建一套完善的社区治理网格形成乡镇—社区—居民上下联动的多元共治格局,有利于村治模式向现代社区治理模式的顺利转型。

其次,市场逻辑下L村的日常样态表明,一方面作为市场劳动力的家庭成员个体化特征日趋显著,忙时农闲时工的半工半耕逐渐成为家庭生计结构的新常态;另一方面作为发展极的县域经济和市场价格比较优势缩小,劳动力倒卷式返乡与扎根式回流也使得L村居民日常样态和家庭模式均趋于多元化。

最后,实践中不同村社类型的秩序重建及整合机制往往是“共同体—社会”的连续谱。L村是村落共同体逻辑和现代都市社区社会逻辑两者共时性作用的产物。“大聚居、小杂居”的空间结构和居住格局使得共同体逻辑的自治性、参与性和自我服务特征,与党政逻辑下的行政一体化模式形成有效衔接、有机互补。居住空间立体化和生活环境社区化为社会逻辑的运作提供了必要的实践空间,从而使得L村居民在基本服务一体化、社交方式公共化、社会心态现代化等多个维度均出现了不同程度的去村落共同体化。

因此,基于“四体同构”与“三力协同”的实践样态和逻辑阐释,村落共同体秩序变迁及重建的政策启示主要包括:第一,地域社会生活共同体重建要创新地域内生发展理念和可持续发展模式,建立健全融合导向的公共资源配置机制,按照县域统筹的顶层设计和制度安排,提升农村基本公共服务均等化水平,逐步提高供给质量和供给可持续性。第二,必须结合美丽乡村建设、农村人居环境整治、美丽庭院示范创建等专项行动,以新时代文明站建设为契机,有序引导农民从血缘、地缘等传统认同单元及其行动逻辑,逐渐转向现代公共规则导向的行动逻辑。第三,应当突破传统行政主导的线性演化逻辑和思维定式,以发展型社会政策理念创新内生力、市场力和行政力“三力互构”的秩序重建机制,协同推进以人为核心的新型城镇化和全面乡村振兴,把人的全面发展和乡村全面振兴作为出发点和落脚点,健全城乡要素双向流动和互惠共享机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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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he Practical Logic of Transformation and Reconstruction of Village Community Order in Process of Urban-Rural Integration

LIAO Junhua1,WANG Lisha2,3,LV Peiliang4

(1.Tourism and Aviation Service College of Guizhou MinZu University, Guiyang, Guizhou 550025, China; 2.Social College of Guizhou MinZu University, Guiyang, Guizhou 550025, China; 3.Party Committee Organization Department, Guizhou Institute of Technology, Guiyang, Guizhou 550003, China; 4.Teaching and Research Department of Scientific Socialism,usU3jMLZFFWvftOIxYrTBLbnMpIMVC893jr1Ei+Wgyc= Party School of Henan Provincial Committee of the CPC, Zhengzhou, Henan 450000, China)

Abstract:The diverse dynamic mechanisms and practical patterns of the transformation of village community order in the process of urban-rural integration make the reconstruction of village community order exhibit transitional, dynamic, and composite practical characteristics. This study is based on the inspiration of new development sociology theory and constructs a three-dimensional integrated analysis framework of endogenous power, government power, and market power. Taking L Village in H City, Guizhou Province as an example, it systematically explains the practical logic of the transformation and reconstruction of village community order from four dimensions: production and livelihood, social life, cultural customs, and village governance. Research has found that in the process of residential space agglomeration and social space community-based transformation, there are changes and re-shapings in different dimensions such as livelihood structure, governance models, social relationships, and cultural psychology. The reconstruction of village community order from the perspective of new development sociology is a process of dialectical mutual construction of multiple subjects such as endogenous forces, government forces, and social forces. Its practical form is manifested in the dynamic practice of “four body isomorphism” of economic community, life community, cultural community, and governance community; The dynamic evolution involving different dimensions such as livelihood methods, organizational structure, governance models, and cultural psychology will inevitably lead to value conflicts, interest games, and even social stability risks.

Key words:rural revitalization; urban-rural integration; village community; social integration; logical coupling

责任编辑:吴锦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