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数学问题”到“文学问题”
2024-09-23卢思宇
摘 要:在战时延安的特殊时空关系中,当感知到物价上涨、货品短缺、津贴停发、稿酬稀缺等延安经济境况波动的经济“现象”时,知识分子的“经济感”(Sense of economy)便逐渐累积,并反映到延安文人的经济书写之中。这种“经济感”在萧军、周扬围绕《文学与生活漫谈》展开的论争中得到了鲜明的体现。而通过对比萧军《延安日记》中奔赴延安前后的经济书写的异同,则可考察“经济感”累积的具体成因。为应对经济上的苦闷情绪,以萧军为代表的延安文人群体提出了按劳取酬、拒绝津贴等提议,这并非物质层面的庸俗化表达,而是在确证自身“和革命结有血缘”的身份基础上,于精神层面寻求更深刻的“被理解,被尊重”。对于延安文人“经济感”的把握,将对考察外来知识分子融入延安的复杂过程带来新的可能性。
关键词:延安文艺;经济感;《文学与生活漫谈》;《延安日记》
托马斯·霍布斯在《利维坦》开篇即指出:“就人的思想来说,我会先从个体着手考量,再根据彼此间的顺序或依存关系进行深入探讨。单就个体而言,思想都是某种品质的表征,抑或某种品质的表象,抑或身体之外的偶然现象。……我们把所有这些现象的根源都称为‘感觉(Sense)’(在人们心中,任何概念都首先由全部或部分对感觉器官发生作用而形成)。”①对延安知识分子而言,对于社会现象的“感觉”是其文学创作的基本资源,“经济感”则是考察延安文人经济书写的重要切入点。“20世纪30年代末和40年代初,国际形势恶化对延安的文化界产生了影响”,“1941年6月,苏联遭到入侵,再也无力向这个陷入困境的共产主义飞地提供大量援助”,“国共两党的统一战线在当时已经变得不稳固了。1939年,国民党对边区实行封锁,切断补助使之雪上加霜。随后的经济危机重创延安。尽管大生产运动取得了一些成功,食物还是变得稀缺”②。然而,既有的延安文学史研究对于“皖南事变”这一致使民族战争和革命战争之现实条件变化最为迅猛的现代史事件关注得不够充分③,而与皖南事变密切关联的国民党第二次反共高潮正是延安文人创作系列与经济问题相关之文本的时代背景。在皖南事变前后,包括萧军、罗烽、艾青在内的众多成名作家从国统区奔赴延安,开展办刊、结社等文学活动。从萧军等人的活动实践来看,“经济感”问题在两个文学史事件中得到了具体反映:其一围绕周扬《文学与生活漫谈》一文展开笔战这一公共性事件,另一事件则为萧军创作《延安日记》这一私人化色彩尚浓、但具有明确的成为公共读物之写作目的的作品。下文将据此探索作为上述诸问题背景的“民族战争和革命战争现实条件”①。
一、周扬《文学与生活漫谈》中的“物质”与“精神”之辩
1941年7月17—19日,周扬在《解放日报》连载《文学与生活漫谈》一文,在17日登载文章第一部分时,周扬将文题拟为《文学与生活谈》,后于18—19日将文题改为《文学与生活漫谈》。周扬基于车尔尼雪夫斯基的美学观点,分别在文章的一、二部分论证了作家如何“认识和表现”②生活、“实际去体验”③生活两项议题。该文援引王国维“入乎其内”、“出乎其外”等文艺观点,并辅以巴尔扎克在生活中捕捉文学形象、高尔基在创作上深历“语言的痛苦”等多重例证,勉励“有志于文学者”锻炼自身“认识生活,表现生活”④的能力,当亲眼见证“你借幻想所渲染上的辉煌色彩很快地褪去,一切都显得平淡,甚至厌烦了”以后,仍能“同新的生活打成一片”⑤。从《漫谈》前两部分的行文逻辑与论述笔调来看,周扬对于知识分子群体“进入革命”前后矛盾的心态表现出同情、理解之意,以一种温和、平静的“同志”视角观察着困扰于革命中“污秽和血”的文艺工作者,并从日常体验与革命理论两方面为革命中的“痛苦”⑥者作出精神上的引导,“我多次地接到过在前方的文艺工作者们的来信。大部分都是开始不习惯,不安心,后来才慢慢变好,积极起来的。……这正是大时代给与我们的一个试炼”⑦。对于延安的初涉文艺者来说,《漫谈》在文艺理论、革命理论、日常体验层面均具有一定的“导向性”⑧作用。对于周扬《漫谈》第一、二部分中所持“创作家多体验生活”,“不论是去前线,或去农村都好”的“前线主义”⑨观点,萧军、白朗、艾青、舒群、罗烽等作家读后均表示认可,并认为“前线主义”应被推广至“文艺理论家”与“批评家”处,以对抗无意义的“书斋主义”⑩。
周扬与萧军等“文艺月会”作家在延安文艺工作者、尤其是初涉文艺者创作的精神准备上,并无原则性的认知冲突。但当周扬将《漫谈》连载至第三部分时,却引起了萧军、艾青等月会作家们的激烈回应,他们“动怒了,他们感到侮辱,每个人全不能安宁了”11,并直接促成了具有论战性质的《〈文学与生活漫谈〉读后漫谈集录并商榷于周扬同志》。《漫谈》中潜在的与谈对象从延安的文艺初涉者变为“感觉到写不出东西来”的“有些弄创作的同志”,他们“几乎都和革命结有血缘”,却在延安“感到了苦闷”。这引起了萧军等人的反感,“我们虽然不一定全在那‘有些’里面,但也不一定就在那‘有些’以外。但这是无关的,究竟我们是‘弄创作的’”①。
在《漫谈》第三部分中,周扬的行文表现出过强的政治说教意味。在文本首段,周扬试图对延安作家创作匮乏的现象作出解释,作家们在延安“写不出东西”的物质性成因是“大家都拿津贴,生活虽苦,却不愁衣食,毋需乎卖稿子”,同时“延安文艺刊物太缺乏了,不能刺激大家”,这样的笔法看似诙谐幽默,但从萧军等文化人的视角看来却显露出傲慢与冒犯之意,并不能视作“有趣的解释”②。首先,周扬的调侃触及左翼文化人的身份确证问题,对于萧军等人来说,创作不仅是维持生活的谋生手段,更是作家自我确证的基本途径。“作家使大众认识他的,崇敬他的,爱护他的,是作品。作家能在广大群众间有影响,成为一般的斗争力量的,也是作品。而不是挂着作家牌子的那个笔名。没有作品的作家,‘空头文学家’,聚集一堂空头文学家,绝不会坚强堡垒的,更不能战斗!”③萧军等人也回应道:“因为不愁衣食……就不写稿子的作家,也许是有,但这不能算为作家的。”④
其次,周扬对作家们在延安“写不出东西”这一现象的论断显得过于简单,缺乏严密的论证过程与条件限定。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是,陈荒煤在登载于《文艺月报》1941年1月1日第一期的文章《第一声呼喊》中即犀利地指出:“延安并不缺乏文艺工作者,更不缺乏现实底新的主题与题材;过去也有些作品,曾经在全国起过影响;然而,一般的讲,延安的作者还是写的太少”,“说延安太缺乏作品是不过分的”⑤。陈荒煤对于延安文艺不足之处的“控诉”看似十分严肃,但并非对延安文艺创作实绩的全盘否定,其立论的重要前提是:“延安这一文学堡垒在全国文艺战线上担任着如何的任务,是很明显的。”即,作为中国进步文化与进步知识分子聚集地的延安应在抗日民族统一战线的框架下取得文化权力的主导地位,在这样的立论前提下,陈荒煤的“呼喊”并不停留于对延安文艺“沙漠上开放出美丽的花朵来”⑥之成就的赞美,而指向使延安真正成为全国文艺战线的“堡垒与核心”的愿望。这样的标准决定了1940年末的延安文艺仍处在发展阶段,《文艺突击》《大众文艺》《中国文化》《文艺战线》等刊物的出版确实是此阶段中不可忽视的成就,但“我们欢迎更多的刊物,犹如军队不拒绝更多的枪炮”⑦。
总体上看,周扬对于延安作家创作不足现象提出的“‘唯物的’解释”显得“先天不足”,在此基础上“于精神的方面来寻求原因”则更加困难重重。周扬以马雅可夫斯基为例,分析了马氏精神世界与革命进程的矛盾,这表明他已意识到“大时代的知识分子的苦闷”是各国革命进程中的共性存在。周扬也颇有气魄地表示:“如果有一个作家在这里感到了苦闷,是必须首先努力祛除那引起苦闷的生活上的原因的。”显示出延安对外来知识分子的包容力与自信力。但这些引起苦闷的原因究竟为何?谁拥有对延安社会各界积弊的判定权?如何对这些原因作出有效的“祛除”?周扬却未能作出系统性的陈述,反而回到了对“作家自己的敏感和偏见”、“作家把自己看得比别人特殊”⑧的批判框架中,试图继续完成他的政治说教。
考虑到其所处时代的普遍认知水平,包括周扬在内的诸多知识分子均未能通过作品结构出对于盘踞在延安社会中的“小生产思想习气”⑨的系统性批判。然而从周扬与萧军的论争过程中看,当萧军等左翼知识分子在文艺创作过程中显露出“作品中的朝气,以及锻炼,尖锐,坦白等等气息,亦即是所谓‘青年气’,‘生命力’”①时,周扬如不能承担起系统性批判延安社会积弊的历史使命,则极容易走向《漫谈》第三部分的政治说教,徒增萧军等人的反感。萧军等人在《商榷》中即主要从要求正视延安作家的物质贫乏、拒绝将革命之“血污”合理化、拒绝周扬行文时举“纪德”、“布宁”等例三个方面对《漫谈》一文予以回应。萧军等人愤慨于周扬试图淡化影响作家创作的“唯物的”解释,却过于强调“精神的方面”的原因,而作家们“苦闷”的根源又不能回避“唯物的”解释。这便引出了皖南事变前后延安作家的经济状况与生活水准问题。
经济层面的“苦闷”是阻碍外来知识分子融入延安的重要因素之一,作家们经济感受的积累与变化更是连接延安文人创作问题物质与精神双重成因的枢纽之处。在1941年以前的延安,“一般的从事文化工作的同志,都得有一个安静的工作环境,住的较舒适的窑洞,伙食方面也略有优待。除了衣食住等一切生活条件都由公家供给外,凡稿子在延安出版的,一律给予每千字一元的稿酬。延安生活由于X区战时财政经济的处理得当,使在抗战三年后的今天,一般生活较战前有进步。比较上说,尤其是文化人的生活还算舒适”②。文化人安宁的生活是中共中央政策保障③与边区财政经济蓬勃发展的结果,但在皖南事变前后的特殊时空关系中,国统区通货膨胀加剧、边区经济动荡,革命进入了“黎明前的黑暗”④,文化人的安宁生活因与边区军民血肉相连而同样受到了严峻的挑战。茅盾在作于1941年4月的《杂谈延安的戏剧》一文中即感慨“物质条件的缺乏,使得陕北的文化工作的艰苦,有非吾人所能想象”⑤。萧军在1941年6月13日致艾思奇的信中也表示:“近来因王德芬入院生产,又增加了一些用度。而文协的伙食照例一次馒头,两次粥饭,菜则只有洋芋数片,或青菜数叶,过去也还勉强可以支持,近来颇以为苦。长此下去身体恐将不堪。”⑥这样的生活标准对于从国统区奔赴边区的成名作家而言似乎有些过于艰苦。
延安文人的“经济感”是复杂而多元的。一方面,供给制解决了延安知识分子的基本衣食问题,这份基本生活保障使得延安文人在与国统区作家通信的过程中尚有“余力”对其表达出同情之感。胡风在1940年末与萧军的通信中即充满悲怆意味地写道:“我们这里,还是如此。在沉闷,疲乏,生活难的当中,照旧地挣扎着。……到最近,光只就生活难说,已经大部份用山芋代替米了。别的更不用说。”萧军在将通信刊于《文艺月报》上时则为其写下附记:“这里面提到了以山芋代米……看罢:这就是那地方‘文坛’的实质和形象;那地方一个为了现实主义道路底开辟,背着这样一个十字架底文艺工作者底实质和形象!我们在‘这地方’不必再说什么了吧?这是值得深深思索一番的事。”⑦另一方面,当国统区恶性通货膨胀、国民党军队封锁边区、苏联援助减少等因素严重影响边区经济,致使边区供给制经济发生波动、商品经济进一步萎缩后,延安文人也逐渐积累了自身经济的苦闷情绪。
正如卡特琳娜·克拉克在《欧亚无国界:左翼文学共同体之梦》一书中所述:“延安城位于西北部偏远的荒山和黄土平原上,为(对抗)日本人和后来的国民党提供了一座相对的避风港。但延安远谈不上‘令人愉快’。大多数到达的人住在山坡上的窑洞里,里面到处都是老鼠,多数时间里食物和药物都很匮乏。”“早年外国人对延安的描述是一种集体主义的田园诗(除了艰苦)。”①对于延安伊甸园式的后置性叙述有效地宣扬了战时延安革命生活的乐观主义精神,但大量历史细节也被这种叙述方式所遮蔽,其中的部分因素则是理解延安文人“经济感”的重要依据。
作为“民主革命时期中国共产党在部分解放区实行的一种免费供给生活必需品的一种分配制度”②,供给制能够在资源有限的条件下巩固革命队伍的稳定,但它不必、也不可能满足体制内成员的一切需求,更不能跳出现实条件的限制、“理所当然”地解决边区存在着的一切经济问题。实行供给制的地区并没有取消货币使用与商品贸易,边区的军民依然可以在集市、供销社等地买到酒肉、水果等能够明显改善日常生活水准的物资。萧军等外来知识分子虽在日常供给之外有一定“津贴”,但津贴的金额有限,其发放情况也需视边区经济情况而定,例如鲁迅艺术学院音乐工作团的马可即于1940年10月20日的日记中写道:“枣子、柿子上市,口又馋了,馋得几不能忍,诳说是买邮票寄信,向团体借了五毛钱(因为经济困难,最近四个月不发津贴),买了一个柿子(一毛)、半斤枣子(两毛)、一把花生(一毛)、一把南瓜子(一毛)吃了,虽不能过瘾,却也解解馋劲,死而无怨矣。”③历任鲁艺文学系教员、系主任的舒群亦“叹息着自己的精力不足,好吃一点好东西——比如一只鸡——全不可能”④。这反映出:额度有限且发放不定的津贴在客观上难以满足在左翼文化界已有建树的作家个人及其家庭成员的全部生活需求。奔向延安无疑为知识分子们带来了有保障的日常生活,却也将其带入了一种无需忧虑于基本生活的温饱,但腰里“一个铜板也没有”⑤的状态之中:“市场是在日益缩小,我们这些领几块钱津贴的同志。早已排出于市场之外,留在市场的顾客,只剩下被特殊优待着的技术专家,文化人,以及不走正路的个别的经济工作者了。”⑥
二、萧军《延安日记》中的经济书写
萧军在经济层面的体验在延安外来知识分子群体中具有典型性。自萧军因经济、政治等多重原因于1940年8月奔赴延安后,他较为完整地感知了第二次反共高潮中延安经济环境的变动与其对于左翼作家群体的影响,并留下了书信、日记等形式的记录。通过考察萧军的日记与通信可管窥其奔赴延安前后收支情况与经济体验的异同之处。
据萧军与胡风的通信所述,其在大后方成都挣钱“不甚容易”⑦,在做着“月薪三十元”的报社编辑同时,“再卖点零星稿子”,其生活水准却只能达到“一时还不至饿着”、“还可活着”⑧的拮据状态。随着战时国统区通货膨胀的加剧,萧军在日记中表示:“我的生活每月总要100元了!”⑨但其固定收入“只有四十元”,其收入增长速率与物价上涨速率并不相合,只是“靠了一点稿费版税还可支持”⑩。1939、1940年是萧军日记中记载收支情况较频繁的年份,金额较大的收支主要有:于1939年7月20日收到“《七月》两本,稿费26元”①,1939年9月13日“收到生活书店236元版税通知单”②;9月22日“去开明书店章雪舟处拿了一百元”③,10月27日从邮局取出97元后“只存五十元了”。因为成都的物价“每日加高”,所以感到“非走不可”④。1940年1月18日,萧军“从生活书店拿到了五十元钱”⑤;2月1日于重庆收到“文化生活社寄来的版税97元”⑥;2月7日又收到报社“欠薪”⑦;2月23日将“杂志公司的200元”⑧取出,还了同月15日因“喜欢联共党史那装订,就买了一本”⑨的书债4元;3月13日“钱用得只余十五六元了”⑩,因“游山花钱过多”11而借了谢文炳25元。3月28日“从生活书店把剩余的151元版税拿来了”12。萧军在此后直至奔赴延安的数月间未再于日记中记录重大收支。从日记所记收支来看,到达延安前的萧军似乎并无过多铺张浪费的生活行为,至于家庭、个人财务状况仅能处在勉力维持的境地,则似乎是萧军在大后方成、渝二地收入不多、物价飞涨、偿还借贷等原因所致。
以萧军到达延安的时间点1940年8月为分界,此时法币仍可“在全边区市场上流通”13,故而萧军到达延安后超出供给制范畴的消费行为可能是依靠了从大后方带来的存款或借贷而来的旅资。萧军赴延安后次月(1940年9月)7日“去统战部合作社买东西”14;时隔一天后又于9月9日“骑骡子去”鲁艺,并“买了三斤羊肉,二十个番柿”15;9月14日下午“同芬、T下山为芬去买鞋,因为T送来20元”16;9月15日陪杜矢甲“去喝酒”17;9月16日中秋节“夜饭的时候,吃酒”18;9月20日“闷闷地在一个小饭馆里喝了两杯酒”,“共吃了一元一角钱”19;9月23日黄昏时“过河去为芬买了一些梨子,包子,药等,又买了半斤酒”20;9月27日晚间“买到两斤肉”21;而到10月1日时,萧军则在“仅有五元钱了”22的情况下,仍请舒群、塞克、丁玲、王德芬吃饭、饮酒;以至于10月9日只能“在青年食堂买了两角钱的排骨”,和丁玲“在路上分着像狗一样地啃食着”,并自嘲为“两个啃骨头的作家”23。到了1941年1月30日,萧军已经不能满足妻子王德芬买肉的需求,理由是“身边总要留几元钱”24,并且拒绝了高原“来信要几元钱花”①的请求,3月7日甚至在日记中叹息:“我一个铜板也没有了。”②其困窘由此可知。将这些萧军录于日记中的消费行为进行汇总后可知,在到达延安后长达半年的时间里,萧军仅买过五斤肉,与友人共饮酒五次,并与丁玲分食过两角钱的排骨,这与埃德加·斯诺笔下1936年陕北吴起镇工人“有伙食供应,但吃的是小米、蔬菜,偶尔有羊肉,……能买的东西严格地限于必需品”③的生活是近似的,足见萧军来到延安后并不铺张,也很难说受了特别的“优待”。
事实上,从抗战的整体格局来看,在延安市场上将存款以相对低于国统区的价格购买食品、生活用品是一种十分自然的消费心态;对于皖南事变前后从国统区来到延安的知识分子来说,通货膨胀与物价波动在延安同样不可避免地发生着,这使得作家们很难长期持有购买力稳定的货币以积存私人财富。受国统区经济状况的恶化与边区财政的困难等诸多因素影响,“1940年至1942年为延安物价上涨时期”④,中共中央在1940年2月22日致共产国际执委会的电报中详细列举了党和军队的开支预算⑤,“说明了党非常困难的经济状况,并请求提供资金援助”⑥。与此同时,受到华北日军扫荡与国民党“广泛的反共运动”影响,中共“根据地在日益减少和缩小。粮食和供给极其困难”⑦,每月的军费也遭到国民政府拖欠,进一步造成了边区经济的恶化,据边区财政厅统计,1940年全年“收支相抵,结余617339.93元”⑧,然而1941年全年竟急剧恶化为“亏空5672698.61元”⑨。对此,毛泽东在1942年12月陕甘宁边区高级干部会议上所作报告中将1940至1941年这一时期视作“五年以来”“最大的一次困难”:“我们曾经弄到几乎没有衣穿,没有油吃,没有纸,没有菜,战士没有鞋袜,工作人员在冬天没有被盖。国民党用停发经费和经济封锁来对待我们,企图把我们困死,我们的困难真是大极了。”⑩
以上诸因素导致了边区物价的明显提升:仅土产猪肉便从1940年6月份的每斤0.4元上涨至同年12月份的每斤0.8元①,小米、小麦、食盐等生活必需品价格均大幅上涨。以中日开战前1937年上半年的延安食物平均价格为基准数100,则1938年该指数可记为128.5,1939年平均指数变为173.9,1940年平均指数则达到381,这意味着延安市场的通货膨胀率在1940年已超过281%②。如果从边区与国统区的共生格局,而非从延安内部经济生态的单一视角对萧军的消费加以审视,则可发现:虽然早期的日记记录了萧军“买肉”“吃酒”的消费行为,相较普通军民与其他“未受优待”的外来知识分子而言似乎较为“阔气”,但这种消费行为的次数不多、金额不大,很难成为萧军“贫困”的决定性因素;且由于边区的供给制度解决了萧军一家人的住房与吃穿问题,萧军的实际支出其实应远少于大后方时期的“每月总要100元”。综上可知,萧军来到延安后的经济“困窘”不能简单解释为个人消费习惯的铺张所致,而要对其收入情况同时予以考察——这也指向了外来作家经济问题的另一重要成因,即通货膨胀背景下投稿取酬制度对于延安知识分子吸引力的下降。
萧军收入的匮乏是延安外来知识分子收入境况的普遍写照。除失去月薪数十元的报馆编辑工作外,造成萧军收入锐减的原因还有通过出书、投稿等方式获取版税与稿费的停滞。萧军在国统区的生活十分依赖于版税与稿费,文化生活出版社出版的《羊》《江上》《第三代》等作品是其重要的收入来源。萧军与《七月》等左翼文学杂志不仅精神气质相投,更在投稿取酬方面有着极深的渊源。早在1937年7月16日的《七月》创刊号上萧军便发表文章《“不是战胜,即是灭亡”》,后陆续发文十余篇,并在刊物上连载了小说《第三代》的一部份;萧军在《七月》创刊号出版后的一周内便收到“《七月》两本,稿费二十六元”③。根据日记所载,萧军自1939年9月至1940年3月间至少获得超过八百元的版税、稿费收入。
而萧军来到延安后只于1941年1月14日日记中记下自新华书店取得16.8元《八月的乡村》版税④,此外便几未记录版税收入。克拉克认为,对此时的延安而言,“日本人加强了针对这块飞地的军事活动。在延安,书籍的匮乏达到了灾难性的程度,因为发送和接收文学资料都变得越来越困难”⑤。在这样的背景下,延安文人在国统区等地出版新书,赚取版税的愿望便显得尤为艰难。而在向报刊投稿取酬方面,胡风在1940年11月25日与萧军的通信中表示:“《七月》稿费增加了一点,可以发三元或三元半千字。不过,这样的稿费并不能号召任何作者。我们依然只能用工作态度和作者,读者相见。”⑥这与1935年《作家》杂志的稿费⑦相近,但购买力却严重下滑,此时国统区“物价飞涨,原一担米(约140俄磅)10中国元,现在是100中国元。国民、政府职员怨声载道,极为不安”⑧。萧军则就投稿事宜在回信中表示丁玲、舒群等月会文人“全愿意支持《七月》”,“稿费多少那是没关系的”,同时萧军需要替胡风就收稿事宜“向他们致谢”⑨,这种刊物编者需要向投稿者“致谢”的奇异现象反映出:随着战时国统区通货膨胀的加剧与边区物价的水涨船高,作为左翼文人重要战斗阵地的《七月》也已无法在稿酬方面对边区作家们产生有力的吸引,将作家们与《七月》维系在一起的已经很难说是现代报刊稿酬制度,而是由左翼阵营内部承袭而来的情谊与共同战斗的立场。同时,大多数国统区作家在后方并不担任实际职务,作家们缺乏边区配给制下基本的生活保障,生活境况也更加艰苦,文学创作这精神、物质上的唯一出路迫使着国统区作家们选择“高产”。而丁玲、萧军等文化人在延安都需要承担起繁重的日常工作,“常常跑到十余里廿余里的地方”,“深入文艺小组,使小组能与较有经验的作家取得有机的联系”①,这使得边区作家们用于创作的时间在客观上少于国统区作家,所可能收获的物质补助也相对较少。
萧军生活境况的局促②在延安并非孤例。正如前文所述,随着1941年初国民党第二次反共高潮的到来,为应对“皖南事变”后国民党的经济、军事封锁,又因军政人员增多,停用法币后的边区“财政入不敷出,不得不大量发行边币来弥补赤字”,“1941年延安物价指数比1937年上涨22倍多”③,到同年9月20日时,延安的经济状况已恶化至“1担米1600中国元”④。在边区政权及军政机关的存续极近艰难的境况下,各类知识分子的生活水平也受到了极大的冲击。以1940年11月15日出版的《大众习作》第一卷第二、三期之稿酬为例,编者在刊物目录页即予以说明:“寄来的稿子,凡是登载出来的,每一千字送稿费一元。”⑤这一标准与《新华日报》1941年1月8日所载之“凡稿子在延安出版的,一律给予每千字一元的稿酬”⑥相符合,却与胡风信中“并不能号召任何作者”的“三元或三元半千字”相距甚远,显然无法为作家们提供优厚的报刊稿酬;而在1941年1月30日边区政府明文禁止法币流通⑦后,虽然边区仍有法币兑换边币的黑市交易存在,但居于延安的外来知识分子则更难稳定地依靠边区之外各地文艺刊物的稿费改善生活了。
三、“和革命结有血缘”者的精神性寻求
通过对萧军个案的考察不难发现:延安文人们经济上感到“苦闷”的成因是与皖南事变前后动荡的革命形势与变化的现实条件紧密相关的,而并非为“稻粱谋”。但在周扬《漫谈》的表述中,“有些弄创作的同志感觉到写不出东西来了”的物质性成因变成了“大家都拿津贴,生活虽苦,却不愁衣食,毋需乎卖稿子”之类“有趣的”⑧理由,这样的解释既脱离了皖南事变后边区极端困苦的现实条件,又忽视了延安供给制下文艺刊物“非商品的属性”⑨,更解构了作家在现代报刊稿酬制度下以写作实现物质、精神双重收获的生存方式。萧军等人在《商榷》中即就此悲愤地诘问道:“(革命作家)仅仅是想从‘无产阶级’那里讨一个馒头吃吗?还是仅仅为了到这里来争取吃肉或是补充维他命C,以至于被特殊地‘优待’着?”⑩
其实,革命作家“要求生活的保障”,其意义在于“在抗战建国的伟大事业和艰巨过程中,为了这,可以安心替国家民族多尽一点力”①;“文化人在X区,同样的是总的战斗生活中的一员,它是思想战线上的一位战士。因此,为了帮助文化工作者工作效率的提高,在生活上给予一些特殊的方便,使能更好的发展思想领域上的活动,这完全是应该而必要的”②。从工作实绩上看,延安的知识分子并未沦为“吃劳动者供献上来的黄油面包了的所谓革命文学家”③或边区的“奥勃洛莫夫”④,“他们参加了实际的战斗工作”,“在后方,小说家是工人农民底教育者,是各种抗战工作底积极参加者,他们响应政府底每一个工作号召,参加各种各样的民众团体,组织着人民并组织着文艺家自己”⑤。但外来作家经济境况的苦闷客观存在着,在此背景下,作家们渴望讨论经济问题,纾解自身的苦闷与困惑,并使该问题引发更广泛的关注。
为了解决这一困境,月会作家在物质与精神两个层面均作出了切实的尝试。对于经济问题解决方法的思考始于1940年10月19日月会第一次例会前的研讨,作家们“热烈的交换着一些文坛上的一些新闻和论争”⑥,其中一个重要的关注点就是中华全国文艺界抗敌协会(简称“文协”)作家马彦祥向“文艺贷金”借款“五百”元之事,这表现出月会作家对保障作家生活所设之借贷机制的关切。同年12月15日,在周扬于月会第三次例会的讨论提纲《漫谈抗战三年来的文艺活动》中提出关于“文艺家在生活,创作各方面有些什么改变”⑦的议题时,参加例会的约三十名作家彼此间交流了亲身体验;1941年7月9日⑧的月会第七次例会则延续了上述关切,主要探讨了“延安作家的创作生活问题”⑨,萧军提出关心、优待作家“应该不仅从形式还要有内容”,要关心“作家的生活,精神状态,工作计划和进展”⑩;经济问题更是成为周扬与萧军等人围绕《漫谈》一文所展开之笔战的核心议题,是月会作家们“困境”的物质性根源。当1941年7月22日欧阳山提议给萧军、艾青、罗烽、舒群“每月每人五十元钱,算作《文艺月报》的编辑费”时,萧军以“边区无此例”,“食住在公家”,“有坐地分赃嫌疑”等理由对这笔提升三人私人待遇的款项予以拒绝,但提出“《文艺月报》增加稿费,有等级”,“通过银行私人借款形式”等建议,这表明等月会核心成员与《月报》编辑者的活动目的并不是仅改善个人的经济状况,亦不是徒劳地抱怨边区经济的困境与作家的窘迫,而是在经济问题已然困扰到诸多文化工作者的背景下,在边区建立起足以切实改善文化人生活的投稿取酬与银行借贷机制,月会作家们“愿用自己劳动换取我们应得的钱,拒绝任何特殊和暗昧的津贴。……毅然走自己的路,不顾一切苦痛和牺牲”11。
事实上,当以月会作家为代表的文化人群体提出按劳取酬、拒绝津贴这样的提议时,他们所完成的并不是一种庸俗化的、物质层面的表达,而是在精神层面上寻求更深刻的“被理解,被尊重”。因为“假如一个作家所要求的仅仅是狭义的生活保障。那么,可以改换他的职业,可以找到生活更好的位置,但是作家的意义却是有着比职业生活更高的理想和作用,这更高的理想,乃不是金钱或任何代价所能换取的”①,“作家所要求的保障,不只是物质方面,同时也得写作自由,思想自由。因为这样,作家才能够达到他所能完成的任务,才能够对国家贡献出他的全部分的精神力量”。②在严峻的时代背景与现实条件下,作家们需要以坚定的革命意志对抗这种经济上的困窘,不愿使这一“苦斗”的历程成为周扬《漫谈》文中一笔带过的内容。萧军等知识分子在回应周扬《漫谈》一文的《商榷》中即表态道:“(左翼作家们)为了革命的缘故:囚禁、放逐、被侮辱、穷困、不自由,以至于放弃了作家们在社会上,经济上应该占有的地位和权益”,对革命的献身精神赋予了作家们“肉吃得太少”、“营养太不够”的生活以“崇高的悲剧的成分”,作家们“希望在这里‘被理解,被尊重’(得)更切实更深刻些”③。萧军等人表态的深层逻辑在于:奔向延安的左翼作家对日常生活并没有奢侈化的需求,也能够在革命的事业中抵御贫困,但贫困在客观上制约了左翼作家们创作的发展;贫困在战时延安的特殊时空关系中具有不可避免性,但其本身并不“美好”,这种“美好”一定程度上是革命乐观主义精神影响下浪漫化的产物,是有些“戏剧性的”,甚至于接近“一种殉道者和热心家的精神”④。相较而言,应得到赞美的是边区每一位勇于对抗贫困、融入革命生活的“战士”的精神与行动,而并非被浪漫化处理的“贫困”之本身,“应当寻找那些能够妨碍一个战士(使之)不能尽兴地作战的精神和物质上的原因吧——补充或消灭它”。这也是萧军等人在《商榷》一文中回应周扬《漫谈》时严肃表态的根由:“这一切事实,并不是那样有趣!”⑤
结语
在中国现代文学研究界内,对知识分子生活境况的考察素已有之;知识分子群体在近代中国的复杂形成过程及群体内部的多重特性使得考察文化人的生活水平与经济状况不仅是经济史研究的枢纽性存在,也是借以进入社会史、思想史研究的一处重要切入点。当该话题被置于抗战时期延安的特殊时空关系中时,战时延安知识分子群体构成的多重性便使得这一问题具有极强的延展可能。在抗日战争的特殊时代背景下,延安文艺应当被置于抗战的整体版图中加以考察与理解,这已然成为学界的共识,“如果没有注意到区域间联系的因素,对文学语境的把握就存在残缺”⑥。知识分子由国统区大量奔赴延安的行为本身便是沟通边区、国统区的重要文化纽带,文化人的选择反映出民族战争和革命战争之现实条件不断变化的背景下各区域间经济生活、政治语境、文化产业发展的差异性。对于战时延安知识分子群体经济状况的研究不宜被置于一种凝固的、具有较大局限性的时空关系之中,也不能被后置性的叙述视角所“塑造”,而应当回到与经济问题密切相关的文本生产与论战现场,9fd68cc7d6901f325b3c9ec87b1cf3b8175a897aea310a234d1675dcd24cf12a考察文学史事件背后的“精神和物质”成因,梳理知识分子群体对经济问题的细微感知以及或明或暗的书写尝试,借此完成从“数学问题”到“文学问题”的研究转化。
① [英]托马斯·霍布斯:《利维坦》,陆道夫、牛海、牛涛译,北京:群众出版社,2019年版,第4页。
② Katerina Clark, Eurasia without Borders: The Dream of a Leftist Literary Commons, 1919-1943, Cambridge, Massachusetts: The Belknap Press of Harvard University Press, 2021, p.341.引文为作者自译,原文为:The international situation deteriorated in the late 1930s and early 1940s, and this had an impact of the cultural world of Yan’an.……In June 1941, however, the Soviet Union was invaded, so that it was no longer in a position to provide as much aid to the embattled communist enclave.……A further problem for the Border Region was that the United Front between the Chinese Nationalists and communists had by then become shaky. In 1939 the Guomindang imposed a blockade on the Border Region and to make matters worse cut off subsidies. The subsequent economic crisis hit Yan’an hard. Food became scarce, though a campaign to achieve self-sufficiency had some success.
③ 对于“皖南事变”与延安文艺之间关系的研究,较有代表性的成果有:田刚《鲁迅精神传统与延安文艺新潮的发生》(《陕西师范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12年3期)、田松林《论1937-1942年延安文艺报刊在经济困境中的出版与发行制度改革》(《海南师范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20年2期)《经济困境与“延安文艺座谈会”的缘起》(《新疆大学学报(哲学、人文社会科学版)》2018年3期)等。田刚的研究指出了因皖南事变导致的边区经济困境与延安批判现实文艺新潮、延安文艺座谈会之间的关系,本文则更加关注经济因素作为文学活动背景的影响力以及作家们面对困境的探索与尝试。田松林的研究注意到了经济因素对于延安文艺报刊出版、延安文艺座谈会发生的影响,本文则侧重考察于经济因素对于1940-1942年这一时段内作家思想、生活的影响。
① 王富仁:《延安文学有重新加以研究的必要》,李怡、宫立编:《王富仁学术文集》(第3卷),太原:北岳文艺出版社,2021年版,第757页。
② 周扬:《文学与生活谈(之一)》,《解放日报》1941年7月17日第4版。
③ 周扬:《文学与生活漫谈(之二)》,《解放日报》1941年7月18日第4版。
④ 周扬:《文学与生活谈(之一)》,《解放日报》1941年7月17日第4版。
⑤ 周扬:《文学与生活漫谈(之二)》,《解放日报》1941年7月18日第4版。
⑥ 鲁迅:《对于左翼作家联盟的意见》,《鲁迅全集》(第4卷),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05年版,第238页。
⑦ 周扬:《文学与生活漫谈(之二)》,《解放日报》1941年7月18日第4版。
⑧ 孙国林:《延安文艺大事编年》,西安:陕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16年版,第307页。
⑨ 周扬:《文学与生活漫谈(之二)》,《解放日报》1941年7月18日第4版。
⑩ 萧军:《〈文学与生活漫谈〉读后漫谈集录并商榷于周扬同志》,《文艺月报》1941年第8期。
11 萧军:《萧军日记(1941年7月21日)》,《萧军全集》(第18卷),北京:华夏出版社,2008年版,第474页。
① 萧军:《〈文学与生活漫谈〉读后漫谈集录并商榷于周扬同志》,《文艺月报》1941年第8期。
② 周扬:《文学与生活漫谈(之三)》,《解放日报》1941年7月19日,第4版。
③ 荒煤:《第一声呼喊》,《文艺月报》1941年第1期。
④ 萧军:《〈文学与生活漫谈〉读后漫谈集录并商榷于周扬同志》,《文艺月报》1941年第8期。
⑤ 荒煤:《第一声呼喊》,《文艺月报》1941年第1期。
⑥ 茅盾:《各地剧运报导特辑:杂谈延安的戏剧》,《电影与戏剧》1941年第1卷第3期。
⑦ 何其芳:《对于〈月报〉的一点意见》,《文艺月报》1941年第1期。
⑧ 周扬:《文学与生活漫谈(之三)》,《解放日报》1941年7月19日第4版。
⑨ 严家炎:《开拓者的艰难跋涉——论丁玲小说的历史贡献》,《严家炎全集》(第3卷),北京:新星出版社,2021年版,第73页。
① 谠:《小题目·小文章》,《文艺月报》1941年第10期。
② 惊秋:《陕甘宁X区新文化运动的现状(下)》,《新华日报》1941年1月8日第4版。
③ 《中央宣传部中央文化工作委员会关于各抗日根据地文化人与文化人团体的指示》,《共产党人》1940年第12期。
④ 毛泽东:《一个极其重要的政策》,《毛泽东选集》(第3卷),北京:人民出版社,1991年版,第880页。
⑤ 茅盾:《各地剧运报导特辑:杂谈延安的戏剧》,《电影与戏剧》1941年第1卷第3期。
⑥ 萧军:《萧军日记(1941年6月13日)》,《萧军全集》(第18卷),第442页。
⑦ 萧军:《消息〈七月〉与胡风》,《文艺月报》1941年第2期。
① Katerina Clark, Eurasia without Borders : The Dream of a Leftist Literary Commons , 1919-1943, p.336.引文为作者自译,原文为:The town of Yan’an itself, located on the remote barren hills and loess plains in the northwest, provided a relative haven from the Japanese, and later the Nationalists. But it was far from prepossessing. Most of the arrivals lived in cave apartments that were dug into the hillside and riddled with rats, and for much of the period food and medications were scarce.……Foreigners’ accounts of Yan’an in the early years present it as some sort of collectivist idyll (bar the hardships).
② 朱德思想生平研究会主编:《朱德大辞典》,北京:中央文献出版社,2016年版,第220页。
③ 马可:《马可日记(1940年10月20日)》,《马可选集》(第7卷),北京:人民音乐出版社,2017年版,第613页。
④ 萧军:《萧军日记(1940年10月6日)》,《萧军全集》(第18卷),第339页。
⑤ 萧军:《萧军日记(1941年3月7日)》,《萧军全集》(第18卷),第386页。
⑥ 江东:《计划在菜畦里——烟叶 西红柿 一只母鸡》,《文艺月报》1941年第12期。
⑦ 萧军:《致胡风(1938年10月19日)》,《萧军全集》(第16卷),北京:华夏出版社,2008年版,第119-120页。
⑧ 萧军:《致胡风(1938年10月19日)》,《萧军全集》(第16卷),第119页。
⑨ 萧军:《萧军日记(1939年10月24日)》,《萧军全集》(第18卷),第138页。
⑩ 萧军:《萧军日记(1939年11月25日)》,《萧军全集》(第18卷),第171页。
① 萧军:《萧军日记(1939年7月20日)》,《萧军全集》(第18卷),第50页。
② 萧军:《萧军日记(1939年9月13日)》,《萧军全集》(第18卷),第94页。
③ 萧军:《萧军日记(1939年9月22日)》,《萧军全集》(第18卷),第105页。
④ 萧军:《萧军日记(1939年10月27日)》,《萧军全集》(第18卷),第141页。
⑤ 萧军:《萧军日记(1940年1月18日)》,《萧军全集》(第18卷),第210页。
⑥ 萧军:《萧军日记(1940年2月1日)》,《萧军全集》(第18卷),第223页。
⑦ 萧军:《萧军日记(1940年2月7日)》,《萧军全集》(第18卷),第226页。
⑧ 萧军:《萧军日记(1940年2月23日)》,《萧军全集》(第18卷),第236页。
⑨ 萧军:《萧军日记(1940年2月15日)》,《萧军全集》(第18卷),第232页。
⑩ 萧军:《萧军日记(1940年3月13日)》,《萧军全集》(第18卷),第245页。
11 萧军:《萧军日记(1940年3月19日)》,《萧军全集》(第18卷),第250页。
12 萧军:《萧军日记(1940年3月28日)》,《萧军全集》(第18卷),第255页。
13 周学通、张波、艾克建主编:《延安地区物价志》,西安:陕西人民出版社,1990年版,第14页。
14 萧军:《萧军日记(1940年9月7日)》,《萧军全集》(第18卷),第297页。
15 萧军:《萧军日记(1940年9月9日)》,《萧军全集》(第18卷),第299页。
16 萧军:《萧军日记(1940年9月14日)》,《萧军全集》(第18卷),第304页。
17 萧军:《萧军日记(1940年9月15日)》,《萧军全集》(第18卷),第305页。
18 萧军:《萧军日记(1940年9月16日)》,《萧军全集》(第18卷),第306页。
19 萧军:《萧军日记(1940年9月20日)》,《萧军全集》(第18卷),第311页。
20 萧军:《萧军日记(1940年9月23日)》,《萧军全集》(第18卷),第315页。
21 萧军:《萧军日记(1940年9月27日)》,《萧军全集》(第18卷),第324页。
22 萧军:《萧军日15f7fb6083a5faad9a875955dfb199c4记(1940年10月1日)》,《萧军全集》(第18卷),第334页。
23 萧军:《萧军日记(1940年10月9日)》,《萧军全集》(第18卷),第343页。
24 萧军:《萧军日记(1941年1月30日)》,《萧军全集》(第18卷),第370页。
① 萧军:《萧军日记(1941年1月31日)》,《萧军全集》(第18卷),第370页。
② 萧军:《萧军日记(1941年3月7日)》,《萧军全集》(第18卷),第386页。
③ [美]埃德加·斯诺:《西行漫记》,董乐山译,北京:东方出版社,2005年版,第256页。
④ 成致平:《中国物价五十年 1949-1998》,北京:中国物价出版社,1998年版,第26页。
⑤ 在党的开支方面,中共为维持报刊、培训干部每月“开支总数是707960中国元,合101137美元”,可通过“游击区的资金筹集和党员的党费”两条渠道收入300000元,每月赤字为407960元,合58280美元。在军队开支方面,八路军、新四军、军校、延安军事机关工作人员每月共需4200000元,合600000美元,“每人每月平均13元8角5分(包括食品、服装开支,生产弹药、修理装备资金,医疗服务开支,转运、购买各种物品、饲料开支,公文开支,零花钱)”。国民政府每月为中共军队拨付770000元,其中650000元拨至八路军,120000元拨至新四军;中共每月可从“华北游击区所领导的地方政府机构得到收入1330000元,每月赤字为2100000元,合300000美元。面对如此巨额的财政赤字,中共提出“现在我们只能自力更生”,季米特洛夫“考虑到党的处境和保证党的报刊、宣传及培训党和军队干部的现有党校网络的迫切需要”,认为“1940年度向中国共产党提供35万美元的援助是适宜的”;到同年9月29日时,中共分三次共获得共产国际的援助款项约199957美元,“199957美元”的数字由中共5月于西安获得的106670美元、周恩来前往莫斯科之前收到的50000美元、周恩来于9月29日收到的43287美元相加而得。相关数据可参考中共中央党史研究室第一研究部编选的《联共(布)、共产国际与抗日战争时期的中国共产党 1937-1943.05》第19卷中《附录 中共党和军队开支预算》《中共中央给季米特洛夫的电报》《季米特洛夫关于向中共提供财政援助给斯大林的信》等篇目。
⑥ 《季米特洛夫关于向中共提供财政援助给斯大林的信》,《联共(布)、共产国际与抗日战争时期的中国共产党 1937-1943.05》(第19卷),北京:中共党史出版社,2020年版,第27页。
⑦ 《毛泽东给季米特洛夫和曼努伊尔斯基的电报》,《联共(布)、共产国际与抗日战争时期的中国共产党 1937-1943.05》(第19卷),第97页。
⑧ 边区财政厅:《财政工作报告》,转引自《抗日战争时期陕甘宁边区财政经济史料摘编·第六编·财政》,武汉:长江文艺出版社,2016年版,第32页。
⑨ 西北财经办事处:《抗战以来的陕甘宁边区财政概况》,转引自《抗日战争时期陕甘宁边区财政经济史料摘编·第六编·财政》,第34页。
⑩ 毛泽东:《抗日时期的经济问题和财政问题》,《毛泽东选集》(第3卷),第892页。
① 周学通、张波、艾克建主编:《延安地区物价志》,第18页。
② 周学通、张波、艾克建主编:《延安地区物价志》,第17页。
③ 萧军:《萧军日记(1939年7月20日)》,《萧军全集》(第18卷),第50页。
④ 萧军:《萧军日记(1941年1月14日)》,《萧军全集》(第18卷),第357页。
⑤ Katerina, Clark, Eurasia without Borders: The Dream of a Leftist Literary Commons, 1919-1943, Cambridge, Massachusetts: The Belknap Press of Harvard University Press , 2021.引文为作者自译,原文为:To add to the misery, the Japanese stepped up their military activity aimed at the enclave.In Yan’an there was a dearth of books of catastrophic proportions, as it became increasingly hard both to send and to receive literary materials.
⑥ 萧军:《消息 〈七月〉与胡风》,《文艺月报》1941年第2期。
⑦ 萧军:《鲁迅给萧军萧红〈第十四信〉的注释》,《萧军全集》(第9卷),北京:华夏出版社,2008年版,第104页。
⑧ 《毛泽东给季米特洛夫的电报》,《联共(布)、共产国际与抗日战争时期的中国共产党 1937-1943.05》(第19卷),第110页。
⑨ 萧军:《萧军日记(1940年12月17日)》,《萧军全集》(第18卷),第352页。
① 丁玲、舒群、萧军:《简记文艺月会》,《文艺月报》1941年第1期。
② 虽然萧军明确表示“我的日记要像文章那样写了,将来预备有机会发表它”(萧军:《萧军日记(1940年1月7日)》,《萧军全集》(第18卷),第202页),但由于萧军在延安津贴等级问题上的记述缺乏旁证,故本文不引证萧军对于延安津贴等级制度的叙述文字。
③ 成致平:《中国物价五十年 1949-1998》,第26页。
④ 《中共中央给季米特洛夫的电报》,《联共(布)、共产国际与抗日战争时期的中国共产党 1937-1943.05》(第19卷),第233页。
⑤ 《征求》,《大众习作》1940年第1卷第2、3期合刊。
⑥ 惊秋:《陕甘宁X区新文化运动的现状(下)》,《新华日报》1941年1月8日第4版。
⑦ 《金融法令汇集》,转引自《抗日战争时期陕甘宁边区财政经济史料摘编·第一编·总论》,武汉:长江文艺出版社,2016年版,第99-100页。
⑧ 周扬:《文学与生活漫谈(之三)》,《解放日报》1941年7月19日第4版。
⑨ 田松林:《供给制与延安文学:从个人走向集体》,《华侨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17年第3期。
⑩ 萧军:《〈文学与生活漫谈〉读后漫谈集录并商榷于周扬同志》,《文艺月报》1941年第8期。
① 丹林:《作家生活》,《大风(香港)》1940年第69期。
② 惊秋:《陕甘宁X区新文化运动的现状(下)》,《新华日报》1941年1月8日第4版。
③ 鲁迅:《上海文艺之一瞥》,《鲁迅全集》(第4卷),第306页。
④ 古阿□(“阿”后之字印刷模糊,引者无法辩认):《“奥勃洛莫夫精神”和我们》,《文艺月报》1941年第12期。
⑤ 欧阳山:《抗战以来的中国小说(一九三七——一九四一)》,《中国文化》1941年第3卷第2、3期合刊。
⑥ 丁玲、舒群、萧军:《简记文艺月会》,《文艺月报》1941年第1期。
⑦ 《消息 延安文艺活动》,《文艺月报》1941年第2期。
⑧ 《萧军日记》中将文艺月会第九次例会记于7月12日,存疑,见萧军:《萧军日记(1941年7月12日)》,《萧军全集》(第18卷),第465页。
⑨ 《三月间》,《文艺月报》1941年第8期。
⑩ 萧军:《萧军日记(1941年7月12日)》,《萧军全集》(第18卷),第465页。
11 萧军:《萧军日记(1941年7月22日)》,《萧军全集》(第18卷),第476页。
① 罗荪:《再论保障作家生活》,《抗战文艺》1940年第6卷第1期。
② 丹林:《风雨谈:作家生活》,《大风(香港)》1940年第69期。
③ 萧军:《〈文学与生活漫谈〉读后漫谈集录并商榷于周扬同志》,《文艺月报》1941年第8期。
④ [美]埃德加·斯诺:《西行漫记》,第258页。
⑤ 萧军:《〈文学与生活漫谈〉读后漫谈集录并商榷于周扬同志》,《文艺月报》1941年第8期。
⑥ 周维东、郭鹏程:《“区域间”的抗战文学——抗战时期国共辖区间文学互动的三个维度》,《现代中国文化与文学》2020年第3期。
作者简介:卢思宇,四川大学中国现当代文学专业博士研究生,主要研究方向为延安文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