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代镂雕满金漆花鸟纹拔步床的纹饰寓意与特点

摘要：川渝地区的拔步床规模体量较大，形制结构复杂，雕刻技艺考究，纹饰内涵丰富，是清代传统家具体系中的重要床榻类型。重庆巴渝民俗博物馆馆藏的清代镂雕满金漆花鸟纹拔步床就是其中的代表，其细腻的雕工、厚重的金漆、丰富且寓意吉祥的纹饰，展现了川渝木作匠人的高超技艺，也反映了人们对美好生活、锦绣前程和高尚人格的朴素向往与追求，蕴藏着深刻的文化内涵，呈现出浓郁的地方文化特色。这样一张古床，不仅是制作水平上乘的家具艺术品，更是民间民俗文化的集大成者。

关键词：木雕；古床；纹饰；寓意

床在我国传统家具组合中有悠久的发展历史，也是家居陈设中的重要组成部分，与人们的生活密切相关。因此，在床的制作上，人们从不吝啬投入，乐于花费心思精心打造。随着时代的发展，床的结构越来越复杂、制作越来越精致，至清代中晚期造床技艺达到新的高峰。川渝地区的拔步床，就是这一时期木雕古床中较有地域代表性的一个分支。重庆巴渝民俗博物馆馆藏的二级文物清代镂雕满金漆花鸟纹拔步床，集木雕工艺与纹饰之精华于一身，堪称清代川渝地区拔步床的代表作。

一、川渝地区的拔步床

拔步床是川渝地区特有的一种传统木雕床的类型，“它是一种造型奇特的床，从外形看，好像把架子床安放在一个木制平台上，平台前沿长出床的前沿二三尺。”①拔步床的布局由廊庑和床体前后两部分构成，其形制结构极为复杂，犹如一座微缩版的古建筑。

廊庑位于踏板之上，与床体的面宽同长，宽60～80厘米，呈半封闭的形式，相当于整个床的前厅。两端为格栅窗，窗子下方会放置床头柜，可作为椅子供主人小憩，柜子里面还可以置物。有的床还会根据主人的喜好，将廊庑两头的床头柜改为双拼小圆桌，方便其洗漱等使用。廊庑前方为花罩和楣板，楣板的数量与床的体量大小成正比，雕刻内容丰富，是整个床的精华所在。

床体正面为雕刻精美的花罩，其余三面用内栏杆围合，配上蚊帐形成封闭空间。床体里侧往往会设置被盖架，用于放置床上用品。有的被盖架还会设置比较隐蔽的抽屉，可放置主人的贵重物品。

前端的廊庑可供主人小憩活动，后端的床体供主人睡觉休息，形成一个相当于“前室后寝”的格局。这样的一张床，不仅是一件睡觉休息的卧具，更是一间可满足主人起居生活多方面需求的小房间。

二、清代镂雕满金漆花鸟纹拔步床概况

重庆巴渝民俗博物馆建成开放于1997年，以“民俗”为主题举办各类展览，古床就是其中的重要内容。清代镂雕满金漆花鸟纹拔步床制作于清代中晚期，是博物馆最具代表性的一件展品。追溯其流传经过，可知其是重庆渝北悦来徐家坝的一戴姓人家为女儿量身定制的价值连城的嫁妆。

从形制上看，该床体量庞大，结构完整。整间床由廊庑和床体两部分构成，床宽274厘米，高291厘米，进深281厘米。廊庑踏板平面呈八字形，两端配有床头柜，格栅窗镶嵌玻璃，实属少见。床体三面设围栏，里侧设有被盖架。自内至外设计有二层花罩和三层楣板，均雕刻精美纹饰，是整个床雕刻艺术的精华所在。

从材料上看，该床用料讲究，适于雕刻。床体主要采用清代川渝地区较为常见的柏木材料，部分使用楠木。木料硬度适中，适合大面积布局雕刻纹饰，也有利于各种雕刻技艺的使用。该床的部分构件使用整料雕刻而成，这不仅对木材的选料有较多限制，对工匠的雕刻技艺要求也更高。

从工艺上看，该床做工精湛。根据床身不同部位的用料特点和不同纹饰需求，采用了深浮雕、浅浮雕、镂雕、透雕、浮雕、线刻等多种雕刻技艺。浮雕主要应用于楣板、围栏，雕刻面积较大，深浅结合的浮雕方式使图案生动而不失美观。镂雕主要应用于花罩，用于雕刻藤蔓枝叶等植物纹饰，数层镂空雕刻既体现了工匠高水平的雕刻技艺，更将错综缠绕的藤蔓植物特点展现得淋漓尽致。透雕主要应用于廊庑两端的格栅窗子，既符合这一部位的用材和位置特点，又满足空气流通的实际需求。圆雕主要应用于廊庑的围栏扶手，作为扶手的装饰。线刻主要应用于围栏挡板和铺盖架，浅浅几笔就将植物纹饰刻画得栩栩如生。不同雕刻手法的巧妙结合，充分将所雕刻纹饰的特点体现出来，将整个床装饰得极为精致。

从髹漆来看，该床用金厚重，极尽奢华。金漆是清代川渝地区木雕床的流行做法，一般是针对花罩、楣板、围栏挡板、立柱扶手和铺盖架等部位，采用点缀的方式对重点纹饰髹饰金漆，从而使纹饰显得更为生动美观。这一间清代镂雕满金漆花鸟纹拔步床则不同，床的主人使用金漆毫不吝啬，其采用满金漆的方式进行装饰，各处纹饰图案均髹饰金漆。一眼看去满床皆为金色，甚是震撼。

三、纹饰的主要内容与寓意

此清代镂雕满金漆花鸟纹拔步床，在楣板、花罩、围栏、被盖架等处雕刻丰富纹饰，“大都借用隐喻、比拟、谐音等手法来表现一定的寓意”②，反映了床的主人对子女的美好祝愿和对生活美好向往的朴素愿望。

（一）楣板纹饰

楣板位于床廊庑正上方，共3层，每层均雕刻精美纹饰。第一层楣板，采用浮雕、圆雕方式雕刻四组纹饰。楣板中间采用浮雕方式雕刻三组喜鹊登枝纹饰，数只喜鹊立于梅花树枝上欢乐地鸣叫，似乎在向主人报告有喜事要降临。这一喜鹊登枝纹饰，寓意喜事连连的好运。楣板左端雕刻鱼戏荷花纹饰，鱼儿在荷叶间游戏，寓意年年有余，期盼着长久富足。楣板右端雕刻芦苇（荷花）河蟹图案，这一纹饰寓意有两种解释。一种解释是纹饰雕刻的是荷花与螃蟹。荷意为“和”，蟹意为“谐”，取其谐音，寓意夫妻和谐。另一种解释是纹饰雕刻的芦苇和螃蟹，寓意二甲传胪。在清代，会试的二甲第一名被称为“传胪”，纹饰中，蟹脚夹着芦苇秆，“夹”谐音“甲”，寓意二甲传胪，含有科举考试一举高中、金榜题名的美好祝愿。左右两端还各高挂一只红灯笼，灯笼上饰有各种瑞果，犹如庆祝家有喜事。第二层楣板，采用浮雕方式雕刻两组纹饰。一组纹饰为博古图。各式各样插着花卉的花瓶，装着石榴、葡萄等瑞果的果盘，蕴含主人期望四季平安、人寿年丰的美好愿望。另一组纹饰为楣板下方的流苏。工匠将一整块木板细细雕刻成一排参差起伏的流苏，一眼望去，犹如微风吹动流苏轻轻摆动，在静态的图案中有一种动态的效果，是整个床的点睛之笔。这一排流苏不仅体现了工匠的精湛雕刻技艺，更体现了极高的艺术水准。第三层楣板采用浮雕、圆雕方式雕刻三组纹饰。撑枋两端雕刻麟吐玉书，寓意有杰出之人降生，含早生贵子的愿望。楣板雕刻繁花锦鸡图，寓意锦上添花。两侧均雕刻松鼠食葡萄，松鼠有送子之意，多籽的葡萄也寓意多子多福，均表达对子孙繁衍、人丁兴旺的愿望。从三层楣板雕刻纹饰内容可以看出，该床的楣板部位主要围绕家族兴盛的美好愿望来设计纹饰，通过谐音、典故等方式选取合适的纹饰元素，来表达家庭和睦、子孙繁衍、人才辈出等寓意。

（二）花罩纹饰

花罩分设两层，一层位于廊庑正面，一层位于床体正面，相当于床的两道大门，也是雕刻纹饰最精华之处。外层花罩以镂雕与浮雕相结合的方式雕刻花鸟图案。五朵硕大的牡丹花点缀于茂密的藤蔓枝叶间，两侧各有一对绶带鸟停留于树枝上相向而立。牡丹寓意富贵，绶带鸟因“绶”与“寿”谐音而寓意长寿，藤蔓的延绵不绝寓意长长久久，这一组纹饰表达了富贵长寿连绵不绝的愿望。内层花罩同样以茂密的藤蔓枝叶打底，其间结出四十四个象征有福的佛手瓜，蝴蝶在枝叶间翩翩飞舞。佛手瓜和蝴蝶均与福谐音，表达了世世代代幸福连绵的美好愿望。两层花罩的纹饰内容突出了富贵和幸福两个寓意。从整件床花罩看出物主以花鸟纹饰来表达家庭兴旺发达的愿望。

（三）围栏纹饰

廊庑踏板平面为外宽内窄的梯形，拱顶，两侧格栅窗中间镶镜框，周围装饰几何图案。廊庑两端分别设有一个靴柜和一个银柜。银柜靠背雕刻蝠磬纹饰，柜体饰宝瓶插画和石榴、佛手瓜等各种瑞果，表达了生活吉祥幸福的寓意。廊庑正面左右两侧围板以竹节造型为框，中间均雕刻象征富贵吉祥的牡丹、凤凰等瑞兽花鸟纹饰。廊庑围栏的两个扶手，上方雕刻的金瓜、寿桃、石榴、佛手瓜和柿子等五种瑞果，表达依靠自己勤劳双手的努力，福寿尽在掌握的寓意。

（四）被架纹饰

被架正面采用浮雕和透雕相结合的方式，雕刻梅兰竹菊四种花纹。在中国传统文化中，梅兰竹菊被称为“花中四君子”，象征坚韧、高洁的品质与情操。梅花不惧严寒，在寒冷冬季盛开，“不随群艳竞年芳，独自施朱对雪霜”③，象征君子威武不屈、不畏强权。兰花耐得住寂寞，独自在空山野谷中开放，象征君子洁身自好、独立不迁的情操。竹子虚空劲节，不扶自直，象征君子坚直不屈、谦逊坦荡的品格。菊花不畏严霜，不辞寂寞，象征君子悠然恬淡、自得其乐的品质。“梅兰竹菊深受中国人喜爱，特别是历经数千年的审美历程，中国人形成了独特的审美经验和审美习惯，文人、士大夫通过对梅兰竹菊的审美观照，从中找到自己理想的君子人格，从而以此表达高尚的情操。”④该床的主人在床的中心位置雕刻梅兰竹菊四君子，其用意明显而深刻。用梅兰竹菊最简单的线刻方式雕刻与花罩楣板复杂的镂雕浮雕形成对比，用对人品质节操的要求与对荣华富贵的追求形成对比，通过将梅兰竹菊刻于床最里的位置与其他纹饰刻于床的最显眼之处形成对比，进而表达床的主人最深切的期盼。主人通过这一刻意的安排，表达了对后人的最高要求，在追求生活的荣华富贵和家族的兴旺发达之时，时刻不忘对高尚人格和良好品行的修炼，隐喻要像梅兰竹菊一样成为独立于世的君子。

四、纹饰的特点与内涵

一是形式上的科学布局。从床体到廊庑，从被盖架到花罩再到楣板，从廊庑围栏到扶手，整个床的纹饰布局呼应床身结构特点。各处纹饰详略得当，满足了不同部位用料对纹饰雕刻方式、雕刻内容的需求。纹饰主要集中于看面，其他个面不常示人，则保留素面。两层花罩、三层楣板和被盖架是纹饰雕刻的集中所在，根据主人家的美好愿望，设计反映富贵、长寿、多子多福等寓意的纹饰元素，选择合适的雕刻手法呈现出来。无论是纹饰位置的安排分布，还是雕刻内容的选取，抑或雕刻手法的使用，谋篇布局都合情合理，既满足功能需要，又符合美学欣赏要求。

二是内容上的吉祥如意。整张床雕刻内容丰富，寓意皆为吉祥、美好，正所谓“有图必有意、有意必吉祥”。以凤凰牡丹表富贵、以蝴蝶蝙蝠表幸福、以绶带鸟表长寿、以鼠食葡萄表多子多福、以梅兰竹菊表高尚、以二甲传胪表前程……每一组纹饰都表达了吉祥的寓意，反映了床的主人对美好生活的向往。

三是元素上的地方特色。作为清代川渝地区的代表性家具品种，床身雕刻纹饰元素的使用有浓厚的地方特色。其中，最显著的表现就是大量使用动植物元素，而未见或少见人物和文字。床的主人所要表达的各种美好寓意和对子孙后代的教导期盼，工匠在雕刻制作时都以常见的动物、植物为载体，通过动植物在传统文化中所被赋予的文化属性、动植物的谐音意思和动植物的组合搭配寓意等方式实现。

这一张清代镂雕满金漆花鸟纹拔步床，形制结构之复杂、制作工艺之精湛、雕刻内容之多样、文化内涵之丰富、用金用料之厚重，实属古代家具中的精品。特别是在木作匠人精湛的雕刻技艺下，寓意深刻的精美纹饰，使其在木雕技艺和艺术两个方面都达到了一般家具难以企及的高度。这不仅是一件制作工艺上乘的家具艺术品，更是地域民间民俗文化的集大成者。

作者简介

刘蒋，男，汉族，文博馆员，研究方向为西南考古与历史文化、文化遗产保护。

注释

①刘雪梅，邓背阶，闫丹婷：《我国床的分类探讨》，《家具与室内装饰》，2006年第10期第26-28页。

②董炜：《川东古床的木雕工艺特征》，《重庆文理学院学报（社会科学版）》，2010年第4期第4-9页。

③出自南宋词人韩元吉《红梅》：“不随群艳竞年芳，独自施朱对雪霜。越女漫夸天下白，寿阳还作醉时妆。半依修竹余真态，错认夭桃有暗香。月底瑶台清梦到，霓裳新换舞衣长。”

④任朝阳：《梅兰竹菊花之君子》，《北京林业大学学报》，2017年增刊第一期第94-98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