标杆越千年,闽茶有新篇
2024-08-01草木中人
茶坐标,与其说是一个新概念,不如说是一个富含哲思的话题更恰当。在《茶坐标:标杆千年福建茶》里,这个话题的要义是围绕“标杆千年福建茶”而娓娓道来,通俗点说,就是千年来,福建茶是中国茶的标杆。
初闻这个判断难免有些诧异,不过翻阅了全书,一切疑惑尽释然了。作者实际上从头至尾都在论证这一主题,凿凿有据,令人信服。意外的是,作者金穑先生并不是学者,而是一位编辑,起初不过是为了纠正书稿的瑕疵,而对茶文化多关注了几眼,不承想竟然闯入了茶的世界。十几年来,金穑先生不知节假,啃完了《中国茶文献集成》这样共50卷,摞起来比姚明还高一大截的大型丛书。至于摭拾全国各地史志和档案馆、博物馆中茶的信息,域外研究茶的成果,走访茶企,稽索老字号茶庄的往事,几为其生活的全部。
福建茶的第一部著述是北宋蔡襄的《茶录》,问世将近千年,后世历朝历代不断添薪加柴,使福建茶的历史文献珠玉满目,在南方的几个产茶大省中最为突出。举个例子,清代修撰《四库全书》,饮馔之属,仅仅收录八种,福建独占五种半,分别为蔡襄《茶录》、宋子安《东溪试茶录》、黄儒《品茶要录》、熊藩父子《宣和北苑贡茶录》、赵汝砺《北苑别录》,至于那“半”,指的是清代陆廷灿的《续茶经》,毕竟陆氏在崇安为令,深受武夷茶文化熏陶,在书中浓墨重彩地渲染了福建茶事。遗憾的是,福建茶文献林林总总,但多年来无人系统耙梳福建茶的衍迁轨迹,所以对福建茶在茶史上的地位没有给予准确定位,以至于迄今仍停留在“福建好茶,世界共享”的水准,这是有愧先贤的。
金穑先生经年披沙沥金,惊讶地发现,福建自宋代登上茶叶舞台的中央,千年来就没有退场过,不能不说是一个奇迹。历元、明、清、民国,福建在每个时段都以创新创造突破瓶颈,引领着中国茶业前行,并沿袭至当代。评判茶业发展的几个核心指标福建都居全国之首,乃至于茶界有“中国茶业看福建”之说。连缀起千年来福建茶人的智慧创造,不难得出这样的结论:千年来,福建茶一直是中国茶业的标杆。应该说,《茶坐标:标杆千年福建茶》填补了福建茶界回望自己历史的缺憾,创设了福建茶独特的知识体系与话语体系。试举一例,可能出乎你意料的是,史上对福建茶的评价,遣词造句一反中国传统文化那种含蓄内敛的特点,而是直接果敢,恣意渲染,先是“最、极、绝、第一”,后是“开新纪元、独”之类,诸如“白茶为福建独有”。其实,论者并未夸张,乌龙茶、红茶、白茶等源于福建,在流播埠外之前,妥妥的是福建独有。
北宋大中祥符时期,周绛任建州知军州事,发出“天下之茶建为最”的吟唱,顶尖文人把最美的文字馈赠给了福建北苑贡茶,在茶史上留下一道文化盛景。究竟福建茶有多好,最具挑剔眼光的宋徽宗金口玉言道:“采择之精,制作之工,品第之胜,烹点之妙,莫不成造其极。”陆游任福建路常平茶事时,一天目睹了武夷山开台竞茶,顿觉大开眼界,高歌“建溪官茶天下绝”。元代茶文化在大俗与大雅间撕扯,而“唯有武夷雨前最胜”。明代茶叶品饮大解放时代,福建茶人创制了乌龙茶与红茶,烹点出人间至味。入清后,福建茶人再接再厉,不惟贡献了茉莉花茶与白茶,更在“茶叶世纪”独领风骚。现今,福建茶依旧是中国茶业的引领者……无意间,福建茶香氤氲出中国茶的中轴线。
谓予不信,作者还反证了福建茶的标杆地位。明清以来相当长时期,兄弟省市茶叶经营自觉或不自觉地以武夷茶为对标,甚至在邑外充作武夷茶贩卖,乃至于有官府勒石以戒。像清嘉庆十三年湖南《沅江县志》载“钗头细茗趁春雷,品似闽中九曲来”;清光绪四年海南《定安县志》载,南闾岭茶“味匹武夷”;1934年的广西《贺县志》载“茶之叶制茗,不异武夷”等。
《茶坐标:标杆千年福建茶》遵守学术规范,只是在表达方式上间或放飞,灵动了许多。全书以福建茶史演变为经线,以每个发展阶段最富创造性的成果为纬线,勾勒出了福建茶业史上茶政、种植、制作、运输、销售、文化等领域的智慧精华。民国时,有学者将史上茶业经营归纳为“四难”,用现在的话说,就是四大关键词:“产、制、运、销”。金穑先生觉得还应加上一个“政”字才完整,也就是官方对茶叶经营的管理。这样,书中每一章都围绕“产、制、运、销、政”来演绎福建茶的精彩,随便拎一件其他省份都难以媲美。例如,“产”,就是茶叶种植,历史上,福建是茶树品种的王国,如今,福建无性系茶树品种之多独步全国。郭元超主持编著了中国第一部《茶树品种志》,领衔培育的福云6号是中国目前推广面积最大的国家级无性系品种。再如“运”,世界茶史上最波澜壮阔的一页是从福建翻开的。有清一代,中国茶叶真正走向了世界,海上茶路与万里茶道一南一北,遥相辉映,两者的唯一出发点是福建的武夷山,其之于世界经济与文化的价值难以估量,所以作者在书中禁不住发出“茶叶圣地,只此武夷”的感慨,也就是给予武夷山茶叶圣地的美誉,并建议武夷山抱定“立志而圣则圣”的自信,提升自己的话语权,并以此为茶业发展规划之旨归。
金穑先生很不满现有读物对福建茶总是零零星星地解读、各自为政地解说、令人难以信服地解释,所以建议认知中国茶和世界茶,须要建立一个坐标系,而坐标原点只能是福建。在书中,他特别强调方法论层面的意义,毕竟坐标拉出了历史的高度,更指示了前行的方向。在坐标之下,即使走了弯路也能及时校正过来。对茶的认知不像读文学作品,可以有自己的理解,甚至与创作者的意图南辕北辙也无碍,对茶的认知一旦错了,付出的不惟时间与金钱,甚至带来灾难性的后果。多年来,金穑先生发现一些人、一些地域从涉足茶业的第一步就迈错了,因此不惜笔墨从认知视角来辨析史上的茶现象,比如,一些原本不产茶的地方,把茶玩得提溜转——不种茶的山西,晋商却踏出了一条万里茶道;不产茶的英国却宣称“英国茶走向了世界”;千百年来日本不间断地模仿中国茶业,他们究竟是怎么学的,学到了什么,如何将模仿化为己有并弯道超车?福州市目前在大力打造“茶港”平台,以提升茶产业,而书中提出质疑,建议以“茶城”取而代之。“茶港”定位太逼仄了,远远容纳不下福州茶产业的底蕴,更不利于从农业生产、文化遗产、历史传承.生态保护、自然景观等视角来理解人与茶的关系,追问茶的本质,进而打开发展的视野。
“圣代殷今多雨露,诸君何以答升平。”福建先贤的智慧一直泽被后世,如今我们回馈的最佳方式只能是克绍箕裘,发扬光大,不断开启闽茶的新篇章。
责任编辑/杨巍 美术编辑/蔡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