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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认识郑义(短篇小说)

2024-07-31马晓康

作品 2024年7期

十五岁那年,我在墨尔本的Boxhill读语言学校,听几个立志要混的同学说,有个叫郑义的人打架很厉害。我对他们的言论不屑一顾。在墨尔本,说自己打架厉害的人很多,大多是中国人打中国人,真正敢打鬼佬的却没几个。于是我问他们:

你们知道郑义打过多少鬼佬吗?

打过十几个。

这引起了我的无限遐想。敢动手打鬼佬的人必然有点民族英雄的潜质。我想起出国前历史老师在课堂上说的话,他神色凝重地告诉我们,中国近代史既是一部屈辱史又是一部抗争史。听那些周游过许多国家的同学说,澳大利亚是种族歧视最严重的,他们不光歧视亚洲人,就连法国人、美国人和英国人也不放过。

他们问我,你知道郑义吗?

我说,当然了,我认识他。

立志混的人没有看出破绽。虽然我才十五岁,但身高已经达到一米七七,没人看得出我到底是十五岁还是十八岁。他递给我一支烟,用双手帮我点火。我不会抽烟,但很享受这种礼遇。郑义是个不好惹的人,江湖上到处都是他的传说,在他们看来,能认识郑义的人肯定也不是普通角色。

从那以后,我就总想看看郑义。可郑义这人神出鬼没,从不来上课。每次点名结束,老师都无奈地摇摇头说,郑义总是缺席。同学们哄堂大笑。直到有人告诉老师,郑义的音译听起来像Justice(正义)的时候,老头嘟着嘴,瞪起褐色的大眼睛说,正义总是缺席,的确是事实。

学校附近有一家KTV,偶尔会有一些膀大腰圆的壮汉站在外面。我听混的同学们说过,他经常去那家KTV唱歌,唱歌前会在教堂旁边的广东杂货店买一盒冬瓜露。我不太敢过去。因为立志混的同学告诉我,那些壮汉是华人黑帮的。我问他们是哪个帮,他们自己也说不清是福清帮还是潮州帮,反正是黑帮。

开学的第二个月,KTV出事了,一个中国学生死在包间里。有人说是打架时被人用烟灰缸砸头砸死的,也有人说是被勒死的。混的同学告诉我,他们说的都不对,其实那人是被匕首捅死的。你看,这是我刚买的墨镜。死的人是我朋友的朋友,过几天我要去参加追悼会。

再次路过KTV的时候,我壮着胆子问那些壮汉,你们知道郑义吗?

壮汉们说,知道的。

我说,好的。我也知道郑义。前阵子那事和他没关系吧?

其中一名壮汉说,和他没关系,你要是不进来唱歌就快点滚。

后来我认识了一个英语很差的家伙,叫阿俊,湖南人。他已经在语言学校留级一年了。在此之前,我从不知道语言学校还可以留级。阿俊在C班,我在B班,英语更好一些的同学在A班。我们两个班各有一个泰国人,兄弟俩。我教会了B班的泰国人用中文说“我爱看”,他教会了C班的泰国人说“三级片”。每到课间我们就拉着他俩站在走廊里喊“我爱看三级片”。老师问我们这是什么意思。两个泰国人兴高采烈地跟老师解释,把老师也教会了。上第一堂课的时候,老师给每位学生发了一本语法书,要求我们每天做一个单元。这令我们很沮丧,好不容易来到澳大利亚,居然还有作业。

有一次,我忘记写作业,放学后被老师留下抄报纸。阿俊看到后,把自己书上的答案页撕下来递给我。

书后面有答案,你照着抄就行,干吗要自己做?

那我书上的撕给你吧。

阿俊的行为令我感动。那会儿QQ群里流传着一首诗,仇圣写的《杀人歌》,其中有一句是“割股相下酒,谈笑鬼神惊”。我没那么大魄力割自己的肉,撕撕书倒是可以,这叫“撕书抄答案,合伙糊弄鬼”。

下次抄答案请看清单元。不要看太多三级片。老师指着我的语法书说道。

整个班笑成一团。我低着头,反复比对答案,发现自己确实抄错了。我把第八单元的答案写进了第七单元的题目里。我说怎么抄的时候感觉怪怪的呢。那天我去阿俊的住处玩,忙着打游戏,没仔细检查。在这一点上,阿俊比我坦荡多了。他没有让我撕书,他说懒得抄,反正又不会开除,大不了再读一年。

我们打了好几把CS后,阿俊说要给我放一首很好听的歌,是庾澄庆的《春泥》。歌才放到“那些痛的记忆”,阿俊的房门被人推开了。

阿俊,去把楼下的垃圾桶拉到街上。说话的是个粗嗓子的女生,穿着绿格裙子的校服,后面还站着一个戴棒球帽的男生。

不拉。凭什么每次都是我?阿俊嘴唇哆嗦着,抓起鼠标朝门那边丢,笔记本电脑也被拽到了地上。

他们身后又多了几个人,一共三女两男站在那儿,怒视着阿俊。阿俊走过去砰的一声把门关上。

他们欺负你?我问阿俊。

嗯。兄弟,等会你帮我个忙。

你说吧。是不是要揍他们?没问题。出国前我没少打架。俩男的交给我。你揍那三个女的。

不用。其中一个男的仗着自己是PR(绿卡),欺负人。你不是认识郑义吗?你提郑义就行。主要是戴棒球帽那男的,他是PR,你就指着他说,PR老子照砍。

行。你的皮带借我下。

你干什么?

我怕等会真打起来没家伙用。

我们在厨房找到那三女两男,他们正在吃饭,餐桌上摆满了外卖,桌子下面的垃圾桶里还塞着肯德基全家桶的包装。

阿俊,来得正好,一会儿记得把垃圾桶换一下。说话的是棒球帽,他顺手把啃完的鸡翅丢到垃圾桶里,可垃圾桶实在太满了,鸡骨头滑到了地上。

阿俊没有说话。我走上前,一皮带抽在餐桌上,然后指着棒球帽说,你认识郑义吗?郑义是我朋友,阿俊也是我朋友,你们再欺负他,PR老子也照砍。说完,我又朝棒球帽前面的位置来了一下,鸡翅和鸡腿被抽得四处乱飞。

皮带断了。

记住了!再欺负他,我就喊郑义来。

汶川地震的前一年,我们从语言学校毕业。阿俊和我去了郊区的一家高中读高二(中国孩子很少读高一)。我们住在不同的寄宿家庭,距离也很远。阿俊和几个同学玩最流行的dota,我觉得那游戏没意思,转而迷恋于百度贴吧灌水。靠着能吹牛的本事,我很快当上了墨尔本贴吧的吧主。开学的第三个月,阿俊因为旷课太多被开除。学校把这件事上报到移民局,阿俊收到了遣返通知。临走前,阿俊约我还有几个同学一起吃饭。吃完饭,我们一起到丘陵上看星星。一片丘陵中间围着一处小湖泊,时不时有天鹅和野鸭子的声音。风吹过草地和湖面,我听见星星在夜空中流淌。

光顾着玩电脑了,都没好好出来看看。我躺在地上,双手交叉在脑后。

阿俊没有说话,过了半晌才问我,你到底认不认识郑义?

我点点头说,认识。

阿俊又问我,郑义现在在干什么?

他已经退出江湖了,现在每天晚上都去CT(市区)的Swanstan Street拉小提琴。

阿俊舔舔嘴唇,用很不甘心的语气说,可惜了,来墨尔本这么久没能认识他。

我拍拍阿俊的肩膀安慰道,等回国再介绍你们认识,来日方长的。我们是一辈子的朋友,等回去一起搞大事业……

阿俊离开那天,我和几个要好的同学一起送他去机场。临行前,阿俊背对着我,对着我大喊,记得你的话,一定把郑义介绍给我认识。

我对着阿俊的背影喊道,好的,你放心!等我回国去长沙找你。

事实上,回国后的阿俊,除了跟我借过一次钱外,再也没有任何联系。从机场回去的路上,同学们也对郑义充满好奇。他们像考古学者那样向我打听郑义的事迹,比如郑义曾在某次战役中一人KO掉几名种族歧视者,或者郑义出手究竟是为了帮助一名被老外辱骂的北京女生还是一位华裔混血?

我认识郑义吗?应该认识吧。

我确定有个帅哥在Swanstan Street拉过小提琴,只是不确定他是不是郑义。这件事是从一个花痴女孩的帖子里看来的。那时候的百度贴吧发帖不用注册,直接显示IP地址。她说自己快被那伤感的琴声感动哭了,含泪跪求这位帅哥的联系方式。

这是多么可贵的世间真情呀。在网上搞怪成性的我立马回复了一帖:

很好很强大!我认识他。

我骗到了女孩的QQ号。

加上好友后,女孩早就准备好似的呼呼啦啦发来一篇小作文。

你好。先做个自我介绍。我叫Merry,在莫纳什读会计专业,目前大一。请问你真的认识那位拉小提琴的帅哥吗?我偷偷关注他半年了。他平时还在其他地方拉琴吗?我只在Swanstan Street遇到过他七次。他长得好帅,你不觉得吗?很像郑伊健。我不知道这样会不会太冒昧,我很想要他的联系方式。你可以给我吗?谢谢你。对了,我也懂一点小提琴。我马上发你一段录音。如果不能和他做朋友的话,能交流下小提琴也行。拜托你啦。帮我把这段录音转发给他吧,里面还有很多我想对他说的话。你知道吗?他真的是用心灵在演奏,他闭着眼睛的样子真的好帅。

他叫郑义,武汉人,别的我也不知道了,要不你再问问别人?

好的。谢谢你。至少我知道他的名字了。郑义。

祝你好运。我先吃宵夜去了。我的脸一阵燥热,心脏怦怦怦地跳。我的寄宿家庭是一家按时作息的澳洲老外,现在是凌晨一点,我能清楚地听见男主人的鼾声和外面林子里动物窸窸窣窣的声音,哪里有什么宵夜吃?我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那个女孩的消息像魔咒一样在我脑袋里不断回放。直到凌晨四点,疲惫不堪的我眯缝着眼睛起床爬起来把她删掉,才得以勉强入睡。之后很长一段时间里,我在网上只潜水不发帖,暗地关注着那个帖子。

你怎么会对那种人感兴趣?他可是个暴力分子,既打男人也打女人。打女人的男人能是什么好人吗?一个匿名IP回帖说。

你怎么不说说他为什么打呢?为了保护自己心爱的女人打人有错吗?留言的是另一个匿名IP。

这个人我认识,算是我的老乡,名字不便透露。对于这个人,一言难尽,不想过多评价。他的经历很复杂,现在的他简直是一头怪物。建议楼主不要这么有好奇心。留言的是王凯文,一个老留学生,他来澳洲八年了,和语言学校那几个立志混的同学是老乡。他们口中的江湖传说大多是从王凯文那儿听来的。

我在贴吧的QQ群里找到王凯文,留言问他,凯文哥,那个人是不是郑义?

王凯文回我说,就是他,他就是郑义。

哦。谢谢哥。我看有人说他打女人,是怎么回事呀?

这件事很简单,他女朋友被别的女生校园暴力,所以他就打人了,下手有点重。

那他现在怎么样了?

早保释出来了。可怜的是,他刚进去,女朋友和他分手了,她家里怕惹事,让她回国了。

真够倒霉的。她家里人怎么能这样呢?

那女孩在女子学校读高三。家里人嫌她和郑义早恋,学坏了。好多年前的事了。

他家里人也太封建了。

谁说不是呢。郑义也算有情有义,可惜遇人不淑。从那以后他就变成怪物了,一言不合就动手。我们是大学同学,我见证了全部过程。

真是可惜了,好好的一个人。打架就不怕被遣送吗?

他是半个ABC,初一就过来了。他虽然脾气很乖,但是不错的。我这里还有关于他的故事,你想听吗?

想听。求大佬快讲。

你得给我个小吧主,方便我给餐馆打广告。

没问题,我现在就去设置。

有段时间他经常去海边拉琴。有的女孩子穿得很少,一些素质低的白皮鬼佬会过去搭讪。其实也不算搭讪,已经属于骚扰了,动手动脚的,很下流。郑义见一个打一个。他练过武,一般三五个不是他的对手。

他这么强吗?

这还不算什么。最厉害的一次是在足球场上,我们和几个越南人发生冲突,他一个人打倒对面六个。

这不妥妥的街头英雄吗?我的脑海里浮现出许多光辉形象,譬如初中历史课本上从荷兰人手里收复台湾的郑成功。

对了凯文哥,还有个问题要请教你,郑义既然是ABC,为什么还要读语言学校呢?

语言学校?郑义压根就没读过语言学校,他倒是去过几次你们那边的KTV,但那也是几年前的事了。

那可真是怪了,我们学校也有一个叫郑义的,成天不来上课。

八成是那帮小子冒充的。说不清为什么,王凯文的回答让我觉得失落。我一直以为自己和郑义是一所学校的,没想到根本风马牛不相及。人家早就大学毕业了,我却以为他是跟自己一样的未成年。

高中毕业后,在迪肯大学的Burwood校区,我认识了一个叫宋润理的矮胖矮胖的家伙。他是我们游戏设计专业的学霸,一个人,一晚上,一盒烟,他能以A+的成绩搞定为期三周的小组作业。每次上课,同学们都愿意往宋润理那边儿靠,只为了老师随机分配小组时能把自己和宋润理分到一起。

女王生日那天,宋润理出事了。他在去Boxhill帮同学修电脑的路上被抢劫了,行凶的是一伙十几岁的小鬼佬。他们不光抢走宋润理的电脑背包,还抢走了他的钱包,扒走了他新买的手表和耐克鞋,更可气的是,有人把他的学生卡和银行卡也折断了。

望着宋润理鼓得像金鱼似的眼睛,我们问宋润理反抗了没有,宋润理说,当然了,怎么可能不反抗?那伙小鬼佬里有的才半个人高,也就八九岁的样子,一脚就踹躺下了。可那帮十三四岁的很麻烦,他们的个头不是那么矮了,已经是可以把人打痛的年纪了。再说了,这些孩子天天不上学到处撒野,身体肯定比同龄的中国小孩壮实。

我们又问宋润理,那帮鬼佬长什么样?

宋润理说,还能长什么样?就那样呗。有个染彩色头发的,长得跟《双截龙》里的小喽啰似的,还有几个打唇钉的。

我们点点头,互相提醒,嘴里关切地说以后遇到打唇钉的鬼佬一定要小心。我们又问宋润理,警察后来怎么处理的?

宋润理说,报警也没用。警察抓到人,只是口头教训一顿,那是一帮未成年人,警察也拿他们没办法。

妈的,我们一起去Boxhill堵住那帮鬼佬打一顿吧。Boxhill怎么说也是华人的地方,在华人街被鬼佬打,你们能忍我忍不了。一个面红耳赤的同学发起倡议。

打吧!打完你就要被遣返了。你可不是未成年人,警察抓到你可不是说你两句那么简单了。

只要你敢先动手我就敢上。有人这样说。

我没有掺和他们的争论,因为我已经决定出手了。他们都不知道,其实我和郑义一样是打架高手。宋润理含泪求我帮他讨回公道,还答应我包揽从现在起到毕业的所有编程作业。我拍拍宋润理的肩膀,对他说,大家都是中国人,本来就应该互相帮助。出门前,我对着镜子在手上缠绷带,大拇指穿过绳套,然后是手腕和手掌,从指缝再缠回到手腕……我像请出一把尘封已久的宝剑,把绷带认认真真地缠完了。我穿着厚实的军大衣,戴上狗皮帽子,抽着烟游荡在华人街周边。终于,在离加油站几百米远的一片大草地上,我遇见了那帮小鬼佬。他们向我冲过来,十几个人,我拔腿就跑,他们在后面追。我脱掉了大衣也丢掉了帽子,可还是被他们追上了。我蹲在地上,两只手抱住脑袋挨打。拳头像雨点般落下来,还有人用脚踹我。我想大喊救命,却根本发不出声音。我多想站起来和他们拼了,可身体还是选择蹲在那儿受着。就在我以为要被他们打死的时候,郑义出现了。他长得和郑伊健一模一样,三拳两脚就把那些小鬼佬打跑了。(事实上,我根本不知道郑义打了几拳。因为那帮小鬼佬跑了有一阵子我才抬起头。)我来不及感谢他,我吼叫着去追那些落单的小鬼佬报仇。跑出去没几步,郑义一把将我拉回来,迎面给我一拳。

我从床上滚了下来。

大约两周后,宋润理脸上的肿块消得差不多了,大家也就没兴趣问他被抢劫的事了。可能是心有不甘,宋润理把自己被抢劫的过程发到论坛上,引得网民们群情激愤,一些有同样遭遇的苦主纷纷站出来,他们描述的情况和宋润理差不多,也有彩色头发和唇钉,估计是同一帮小鬼佬。大家一面骂澳洲警察办事不力,一面骂这些小鬼佬不知天高地厚。说实话,我也不知道天有多高地有多厚,毕竟谁也没拿尺子量过。

有位名叫“醉里挑灯看剑”的网友感慨,这帮小鬼佬欺我华人太甚,多次在华人街抢劫打人,简直是不把我们放在眼里。我建议,在Boxhill的华人们成立一个组织,拉一个QQ群,谁遇到麻烦事立刻在群里发定位,附近的人看到后立刻赶过去帮忙。抓到这帮小鬼佬后,结结实实揍他们一顿,让他们再也不敢踏进华人街。

响应的人很多,QQ群很快就拉起上百人,一会儿不看就上百条信息。有人提议QQ群应该叫中国英雄盟,还有人提议叫什么华人街护卫队。管理员说准备请附近武馆的拳师给大家做培训。不到两天工夫,各种有关组织的帖子在论坛里泛滥起来。可能是在国外的生活太寂寞,有些人会把群里说的话再放到论坛上发一遍帖子。有人号称自己练过唐手,有人说自己练过几年跆拳道,还有人说自己会耍双节棍和九节鞭,也有人认为成立一个组织不够,应该多成立几个组织,吸引更多人进来。一些网友发出质疑,你们练过这个练过那个,小鬼佬抢劫的时候你们在哪里呢?

群主,我想向你推荐一个人,叫郑义。他打架很厉害,而且他有身份,打架不怕遣返。他打过不少鬼佬,是个很有正义感的人。我对QQ群主说。

哦。你说的这个人我知道,孤僻自傲,特立独行。这种人不听指挥,不适合我们。

哈哈哈。是打女人的那个家伙吗?名字挺正义的,就是做的事可太……

打女人?这种人能指望他来保护大家吗?别到时候第一个跑。

女人都打?那他会不会和鬼佬一块抢钱啊?

你知道咋回事吗,就说他打女人?我忍不住回复那几个七嘴八舌起哄的人。

我不需要知道,事实就是。他。打。女。人,什么理由都没用。

9494,理由重要吗?不重要。论迹不论心。多读书吧。

他们越说越起劲。我似乎能感觉到手机另一端有许多张嘴巴在叫,不断有各种乱七八糟的符号从那些嘴巴里涌出。在这些符号的拼凑下,许多张嘴巴最后融化成了一张嘴巴,谁也分不清这到底是谁的嘴巴。

我愤怒地按下退群键。

一周后,他们在论坛里商量凑钱定制统一服装,说是走在街上能壮声势,不怒自威,小鬼佬们看到就会被吓跑。有商家趁机打起广告,说凡是参加了组织的成员来本餐馆吃饭一律八折优惠。一些聪明人提议应该划分区域,组织人马在案发频率高的地方巡逻,没准儿能遇到那帮小鬼佬。这样英明的提议得到了组织首脑们的肯定。就在大家如火如荼地讨论怎么划分巡逻地段时,有人上传了一段视频。视频是晚上录的,有点儿模糊。白晃晃的路灯下,一个戴口罩的长发黑衣男子被十几个小鬼佬围攻。黑衣男子以退为进,不断后撤着避开包围圈,迎面冲上来的小鬼佬们被他一拳一个放倒。那个染着蓝绿色头发的家伙掏出水果刀,从男子的左面捅过来。男子一闪身,右手抓住对方手腕,左手扶住手肘,用反劲一顶,对方吃痛大叫,手也不自觉地松开了。两个打唇钉的趁机从背后偷袭。男子向前翻滚,成功避开,回身一记窝心脚踹倒一个。其他人见状吓得抱头鼠窜,甚至边跑边哭。

过瘾呐!过瘾!

从那以后,再也没有人听到这帮小鬼佬来Boxhill抢劫的消息。有人说黑衣男子是组织里的成员,为华人街的安全立下大功。这样的说法立刻遭到网友们的反对:如果他是组织里的成员,为什么不在群里通知你们去帮忙呢?个别有武术经验的人分析,这个黑衣男子出手果断,力量大,反应快,一看就经过长期训练,很可能是某家武馆的师傅。人们对黑衣男子身份的猜测像是一场狂欢。在之后的几天里,我们经常看到有人发帖号称自己是黑衣男子的亲密朋友、马路对面的邻居或大学同学。只有一条未被人回复的帖子里提到,他可能是几年前在Swanstan Street拉小提琴的帅哥。半个月后,论坛渐渐恢复往日的秩序,更多求职、求租和求交友的帖子出现在首页。

在我离开墨尔本回到家乡的第五年,QQ里保持灰色头像多年的阿俊突然给我发来消息。我的电脑发出久违的嘀嘀声,甚至带着点儿兴奋的意味。看着阿俊闪烁的头像,我竟有一丝欣慰的快感,这家伙欠我一笔钱,莫非是想起来还我钱了?

我打开聊天窗口,迎面弹出的消息是——你到底认不认识郑义?

责编:郑小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