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干的诗

里下河的雨

下着

下着

像一支涂改液

雨删除着村庄、亲人、记忆

邻座嫌她泣声急

哪知

——她的家乡在水中漂移

里下河的孙子

身体如弓

将自己弹射出去

三代纤夫

拉得里下河倒流

里下河的云

晃动的旗帜

村姑手中的针线

绣着嫁衣

猜想婆婆腌菜的脸色

里下河的河

大池塘

中池塘

小池塘

里下河的池塘

数不清的故乡

里下河的树

楝树楝树

还是楝树

苦还是苦

味道如果

里下河的狗

从村边跑到水边

从水边跑到河边

一路没有声音

里下河的狗

被雨淋哑

里下河的寡妇

望着第二任丈夫被暴水卷走

诉说去年清明节的腔调

年年泄洪

里下河的男人像闸

躺下又站起

里下河的船

摇着

撑着

划着

一条又一条

出生长大死亡

出生

长大

里下河的篙子

一根芒刺

在河心深处触底

竹篙要直

腰要挺

趴在河里的

都是弯的尸体

里下河的桥

竹子的

木头的

砖头的

石头的

水泥的

下河人过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