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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见十九祀免簋历日与王年考

2024-07-14张闻玉桂珍明

贵州文史丛刊 2024年2期
关键词:周穆王

张闻玉?桂珍明

摘 要:据新见十九祀免簋铭文“隹王十又九祀,正月既生霸庚戌”之记载,可知该器是一件王年、月份、日干支及月相四要素俱全的西周时期重要青铜器。文章在学界判定该器为西周中期之器的基础上,以月相定点说,采用“四分历”的古天文历术为技术手段,考定免簋所载王年与历日应当是:周穆王十九年(前988)正月十五日,正月初一朔日为乙未,实际用历司历应取为丙申朔。

关键词:十九祀免簋 王年 月相定点 周穆王

中图分类号:K877.3;K224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0-8705(2024)02-0001-09

2019年,山西省相关部门公布了一批追缴回来的文物。其中,有一件新发现的王年、月、月相、日干支四要素俱全的重要铜器——免簋。为与《殷周金文集成》著录的传世免簋(《集成》4240)相区别,文中将此器称为“十九祀免簋”(以下简称“新见免簋”)。又,通过铭文“十九祀”可知,免簋是一件记载年份较高的铜器,且其本身又四要素齐备,故考证该器的历日、王年,对于编制金文历谱、研究西周王年皆具有重要的学术价值。

一、十九祀免簋基本概况及其反映的史事

山西省公安机关打击文物犯罪运城办案中心、运城市闻喜县公安局追缴回一件名为“邵(免)簋”的青铜器,相关信息著录于《国宝回家——2019山西公安机关打击文物犯罪成果精粹(二)》中,编号为YC-WC-374-2。12020年,吴镇烽先生编著的《商周青铜器铭文暨图像集成三编》一书亦有著录,编号为0516,命名为“邵簋”2,并判断该器的时代为“西周中期后段”3。

据著录书籍刊布的资料显示,该免簋高二十五厘米,口径十八点五厘米,宽三十点六厘米,重四点四二四千克;器、盖俱全,直口,器腹微鼓,两兽首形耳,高圈足,下有兽形足三个,盖顶边缘窃曲纹纹饰一周,器腹瓦棱纹,圈足夔纹。器盖内铭文五十四字,器底内铭文凡十行,一百零六字,含重文二字(图一);器铭载有王年、月、月相及日干支等四项重要历日和王年信息,全文内容主要是记载周王册命免的典礼。这件器物对于研究西周王年、编制金文历谱、研究西周册命礼,均具有重要的价值。为便于分析研究,我们先将新见免簋铭文以横行宽式释文格式移录如下:

从以上记载可知,新见免簋铭文主要讲的是周王十九年正月既生霸庚戌(十五)那天,周王在康宫册命免掌管其先辈所担任的“六师卜”和“工卜”。整篇册命铭文的叙事顺序是,周王在康宫,然后到康宫的太室出席册命免之典礼;荣引导免进入太室,在太室中廷北向肃立,周王召令作册,并令尹吴宣读册命。先是赏赐给免秬鬯、赤韨、幽衡、鋚勒及旂等物,然后于册命中对免云:“更乃祖考官司六师卜事,工卜。”文中所提及之“更”,是“续”与“代”的意思,即周王册封免继续负责其祖先曾从事的“六师卜事”和“工卜”1之事,而新见免簋的铸造,正是免为了纪念其被周王册封任命官职之事。

此外,还需要说明的是,铭文中的“六师”以及与之相关的“八师”,为西周时期设置的周王直辖军队及其驻屯的区域称谓。2《诗经》《尚书》等史料中有对“六师”的记载,而“六师”“八师”还见载于青铜器禹鼎之铭文。其云,“(周王)乃命西六师、殷八师曰:菐(撲-扑)伐鄂侯驭方”(《集成》2833)3,史料对“西六师”之记载甚早,据《国语·周语下》载:“王以黄钟之下宫,布戎于牧之野,故谓之厉,所以厉六师也。”4由此可见,武王克商之时,周人已有“六师”之说,故《诗经》《尚书》等古文献也多有记载“六师”的内容。及至武王克商之后,遂于成周建置“八师”,以镇抚周王朝的东边。因“八师”的驻军兵员大多来自于成周附近的殷遗民,因此驻军人员的构成,与宗周之地主要由周人组成的“六师”不同,故“师”即有东、西之分。从这则史料来看,其较为清析地说明了周朝“八师”兵员的人员构成与不同来源。“六师”“八师”本为周王直接管辖的军队,于省吾先生认为,在西周实际运行的军事制度当中,因军队在各地驻屯垦殖,故“六师”“八师”等相应的职官还具有一定的管理民事等事务的职能。5后来,李学勤先生也认为,“西周金文的‘六师、‘八师只能以当时军事制度与行政制度的合一来解释……‘六师、‘八师不仅指军队,也通指出军的乡”6,李峰先生也认为,“(西周)军事组织也带有一些民事的特点。西周中期,八师与六师俨然已发展成很大的组织,不仅完成对外作战的军事任务,而且自身还行使一些民事职能。”7因此,从这些研究观点可以推知,新出土铜器铭文中所载的“六师”,即应具有军事与部分民事职能的特点,以下数例亦可为之证:

上文所举八例青铜器铭文中的“六师”,以其职能是否与军事有关或者是否主要承担军队事务来划分类别,故此可以划分为两大类:

第一类,(一)(三)(四)(五)(六)(八)例铭文中的“六师”及其部分与之并称的“八师”,都是指战争中的军队编制;

第二类,(二)(七)以及新见免簋之“六师”,则主要指军队中的人员侧重于从事农业种植、畜牧业、园圃和将作等事务。

综上所述,新见免簋的发现,尤其是依据周王对免“司六师卜事,工卜”的册命内容可以确认,西周时期的“六师”“八师”除了具有军事职能之外,还具有处理农牧业等事务的职能。同时,新见免簋铭文所载“六师”和“工”等职官,还有军事技术和手工业方面的职能,扩展了人们对周朝“六师”内涵的认知。另外,2020年山西省考古研究院在垣曲县北白鹅墓地发掘出土了春秋早期的夺簋8,该器铭文云:“(司)成周讼事眔殷八师事。”此则铭文表明,器主“夺受命管理成周及殷八师诉讼”9,更进一步证明了在“六师”“八师”这类驻屯军队中,还涉及了其处理民事诉讼等内容。总之,上文所列与“六师”相关的铜器铭文,不仅反映了西周至春秋早期的军事管理情况,还反映了其在处理民事事务方面的情形,具有重要的史料价值。

二、学界对十九祀免簋王年的分析考证

对于新见免簋历日及王年的考证问题,田率先生主周共王10十九年(前904)说;张懋镕先生则依据传世免簋在西周中期偏晚,似乎倾向将新见免簋与之关联起来研究。当然,要弄清此情况,还需考虑西周中期晚段的王年问题。因此,笔者将对当前学界关于十九祀免簋王年研究成果逐一进行分析。

2021年11月6日至7日,田率先生在西南大学历史文化学院主办的“第三届商周青铜器与先秦史研究青年论坛”会议上发表了《新见免簋释义》一文,他提出“王占奎、朱凤瀚等所拟西周中期金文历谱,免簋铭文历日皆与上述历谱不合,西周中期王年、金文历谱有待再调整……我们倾向将此簋的年代定为恭王十九年。”12022年田先生在修订后的《谈谈新见免簋所涉诸问题》一文中,依据免簋的特征字“王”“乎”的字形见于簋,进而推断“免簋与簋基本同时”,都在恭王时期2。且他还将新见免簋历日与王占奎、朱凤瀚诸家金文历谱堪比,结果“皆不合”,故主张“西周中期金文历谱有待再调整”3。田先生依据器型、铭文书体风格等,倾向将新见免簋定为恭王十九年(前904)器。按,依据《夏商周断代工程报告》之《西周拟年长历表》,共王十九年(前904)无论建子、丑、寅或亥正,皆无丙申朔4,足见此说仍有可以探讨的馀地。

又,2021年11月5日,笔者同陕西师范大学历史文化学院青铜器专家张懋镕教授交换关于免簋王年的意见,拟初步判断免簋铭文“正月既生霸十五庚戌”,必为正月丙申朔,因其合于穆王十九年之实际天象。穆王十九年在公元前988年。张懋镕教授又于此后回复认为:“这件免簋很重要,如果按您的研究,放在穆王,自然挺好。只是该如何处理它与另一件传世免簋的关系?后者的年代在西周中期偏晚,这是学术界的主流看法。如果把这件免簋也放在西周中期偏晚,又要引发新的问题:懿王或孝王在位时间能超过十九年吗?”张懋镕教授的说法是很有道理的。然而笔者研究认为,新见免簋铭文属于追溯前代遗事的记述,与铜器器形、器物制作年代是两回事。对于此问题,笔者曾在《铜器历日研究》一书的《关于书名的说明》中提出过类似观点,主要是“不要将器铭与铸器时日完全等同起来”,也即是说铜器铭文的“历日并不一定是铸器时日”5,常金仓教授也在序言中肯定了此说的合理性,具体还可参看《铜器断代之方法》6等相关讨论。又,田率先生在研考新见免簋与传世免器关系时也认为,二者不是同一个时代的人,属于“同名异人”。具体论证如下:

“传世免”被册命的职务依次为“疋周师司林”(免簋)、“作司土,司郑还(县)林、虞、牧”(免簠)、“作司工”(免尊、免卣),诸事发生在穆王朝的可能性较大。而从山西免簋铭“更乃祖考”的辞例分析,这次册命是“山西免”7出仕以来的首命,发生在恭王十九年。“山西免”继承祖先之职掌管西六师及生产的卜事,“传世免”担任职务繁多复杂,二者之间并无明显关联,如果认定他们是同一人的话,“传世免”那些授官任职就应该发生在恭王晚年,这样又与传世免器的时代特征相抵牾,所以我们认为传世免器与山西免簋的作器者不是一人。这种同名异人的现象在商周金文中十分普遍,尤其是很多重名之人生活的时代还相距不远,如前揭,伯与荣之例。1

田率先生依据免器形制、纹饰、铭文风格及尊卣组合等因素,认为其与穆王时期铜器相近,故将传世免器定在穆王时代,也肯定了此前唐兰先生将免器划分为穆王世的意见2。若把上述五件免器与新见免簋信息进行对比,更能凸显各自的特点(见表一):

上表所列六件免器,除了免盘以外,其馀五件皆为册命金文3。从册命职官的级别来看,新见免簋确实应为较早的册命,是免承袭其祖考的官职而受周王册封的,其后应是传世免簋(《集成》4240),免被册命为“周师司林”,其后则分别是免尊、免卣记载他被册封为“司工”或免簠所载其被册命为“司土”。后三者皆为周朝职官中较为重要的“三有司”官员,负责管理王室的“山林、川泽和土地等资源”4。对于“山西免”与“传世免”是不是同一朝代的同一人的问题,笔者经过分析认为,这几个职务之间应有其特定的联系,如新见免簋的“司六师卜、工卜”分别可以与“传世免”之免簋、免尊/卣建立起联系,即免先承袭其父祖在“西六师”的史、卜之官,其中分别对应了其在军事与民事上的职务,其后升任“周师”掌管林木的官员;至于免担任“司工”,也应当是在其“工卜”的任职经历上升迁起来的,最后免被周王册命为“三有司”之一的“司土”。叶先闯先生亦判断说:“免的仕进应只在司土系统内迁转。”5也说明了这个问题。据此还可以略加拓展,即免的职事一直在“三有司”内迁转。

至于新见免簋与传世免器的时间先后关系,新见免簋应为初命,乃免袭其祖考之官职,其后传世免簋所载的周师司林官阶比司工(或郑司工)小,故当在免尊/免卣、免簠之前。依据免的初命在穆王十九年(前988),其后有历朔干支的免尊/免卣、免簠,皆应在穆王十九年(前988)之后。以免尊/免卣历日干支“六月初吉……丁亥”为条件,符合的有穆王二十五年(前982)寅正六月戊子朔(与丁亥密近)与穆王四十六年(前961)寅正六月丙戌朔(与丁亥密近)。再以免簠历日干支“三月既生霸乙卯”,即三月辛丑朔为条件,符合的分别有穆王二十三年(前984)子正三月壬寅朔(与辛丑密近),穆王二十八年(前979)丑正三月壬寅朔(与辛丑密近),穆王四十四年(前963)子正三月庚子朔(与辛丑密近),穆王四十九年(前958)丑正三月庚子朔(与辛丑密近),穆王五十四年(前953)寅正三月辛丑朔。依据免尊的最早任职时间为穆王二十五年(前982),可以排除免簠在穆王二十三年(前984)担任司土。又,免尊/免卣最早时限为穆王二十五年(前982),故传世免簋应在此年之前。因为传世免器历日干支不具备四要素俱全的条件,以免尊/免卣的历日干支为限定条件,对应免簠可作如下两种排列:

至此,除了历日信息极其缺乏的免盘外,大体能够将新见免簋与传世免器时间先后作一简要排序:

穆王十九年(前988) 新见十九祀免簋

穆王二十五年(前982)——穆王四十六年(前961) 免尊/免卣

穆王二十八年(前979)——穆王五十四年(前953) 免簠

综上所述,田、张两位先生除了对免的册命与职事等问题进行判断外,还对新见免簋王年问题提出了一定的看法。二位先生都提出,目前新见免簋历日与金文历谱其存在抵牾的地方。如田率先生认为,新见免簋历日不合于王占奎、朱凤瀚等诸家历谱;张懋镕先生则点出若将新见免簋视为穆王器,如何处理传世免簋的关系以及西周中期晚段王年问题。这些都很有启发意义,值得重视。除了专家学者提出疑问外,我们依据上文引述该器铭文即知新见免簋是一件“四全”铜器,涉及西周时期的“六师”等重要史事及册命制度,故考证其王年、历日,或有助于研究西周王年、编制西周金文历谱。

三、十九祀免簋历日与王年考证

上文略对新见免簋王年问题的研究情况作了简要梳理,然仍需加以论证。新见免簋铭文所载王年、历日信息为“隹王十又九祀,正月既生霸庚戌”,据月相定点说,既生霸为十五,为望,那么是年正月则当为丙申朔。又,据笔者所排《西周朔闰表》(以下简称“《朔闰表》”),西周时期王年达十九年及以上的,分别有成王、康王、昭王、穆王、共王、夷王、厉王、宣王,而经与《朔闰表》上述诸王十九年比勘,符合免簋历朔的则只有穆王十九年(前988),是年寅正,正月乙未朔,既生霸十五庚戌能与之勘合。

冬至日丁未13(鲁炀公六十年)

依据《朔闰表》穆王十八年(前989)建丑正,且有此鼎“隹十又七年十二月既生霸乙卯”可为之佐证,那么穆王十九年(前988)建子正则不能成立。2尽管依据免簋铭文实际用历取丙申朔最为妥帖,然而这样一来则无法与上一年连通,故是年子正不能成立。同样,取丑正则“乙丑”同“丙申”相差太远,亦不能成立。因此,当考虑穆王十九年(前988)建寅正,是年四分历平朔与定朔皆为“乙未”,同新见免簋正月丙申朔密近。按照四分术,四分历平朔“乙未294”转换成一日二十四小时六十分制:

据此可知,穆王十九年寅正四分历平朔合朔时刻为:正月乙未日零时十八分四十五点九五八秒,实际天象定朔为乙未日零时二十四分。而实际用历司历取丙申朔,与四分历平朔相差十八分四十五点九五八秒,同实际天象定朔相差二十四分,且均在一小时内,非常接近,更是小于半日十二小时,可视为同一天。故由此可知,新见免簋历日“隹王十又九祀,正月既生霸庚戌”当为穆王十九年正月十五既生霸庚戌,是年正月建寅正,实际用历为正月丙申朔。

四、结论

经考证,新见十九祀免簋铭文所载王年与历日当为穆王十九年(前988)正月十五既生霸庚戌。是年正月建寅正乙未朔,司历实际用历取丙申朔,二者误差在半小时内,包含在四分历所容许误差小于十三小时的限度内,可视为同一日。又,新见免簋历日可与其前一年即穆王十八年(前989)建丑正连通,亦可与其下一年即穆王二十年(前987)建寅正连通,至穆王二十一年(前986)复归丑正,符合西周时期建丑正为主的规律1。又,不少学者多将传世免器定在孝、懿二世,经本文研究发现,唐兰先生将其排在穆王时期的意见是正确的,这也可以与新见免簋王年基本连通。唯有传世免盘缺少详细的历日干支和册命职事信息,暂时无法较为准确地将其与其他免器进行系联并排列出先后关系。2此外,有学者对传世免器及相关的器物判定为穆王或孝王、懿王时器,本文所探究的新见免簋,也有学者将其定为共王器。这从器型方面来说应无太大问题。还需要说明的是,铜器铭文有追溯前代史事的情况,故器铭可以记载比铜器器形更早的人和事,也即是说“铜器铭文与器物制作年代是两码事”,二者并行不悖。

Research on the Calendar Day and King 's Year of Bronze Ware of Newly-discovered Shijiu Si Mian Gui

Abstract:According to the newly discovered inscription of Bronze Ware of Newly-discovered Shijiu Si Mian Gui "Zhu Wang Shi You Jiu Si, Zheng Yue Ji Sheng Ba Geng Xu", it can be seen that the vessel is an important Western Zhou bronze vessel with four elements : the year of king, the month, the day of stem and the moon. On the basis of the academic circle 's determination that the vessel is a vessel in the middle of the Western Zhou Dynasty, the article adheres to the theory of moon phase fixed point, and which adopts the ancient astronomical calendar of "Quarter calendar"  as the technical means to determine the year of the king and the calendar contained in the Gui. It should be:the fifteenth day of the first month of the 19th year of King Mu of Zhou ( 988 B.C. ), the first new moon of the first month is Yiwei, and the actual use of the calendar should be Bingshenshuo.

Key words:Bronze Ware of Shijiu Si Mian Gui;King 's year;Moon Phase Fixed Point;King Mu of Zhou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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