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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楼梦》中器物的作用和文化研究

2024-07-11李舒婷李莹

百花 2024年4期
关键词:美学价值器物红楼梦

李舒婷 李莹

摘 要:品读《红楼梦》,犹如置身中国明清时期官宦家族的生活场景中,远眺可见大观园里水榭楼台、层峦叠翠,近观可见各式器物精巧绝伦、不胜枚举。《红楼梦》中的器物既包括灯具、茶具、卧具等具备实用功能的大器具,又有饰品、扇子、络子等增添生活趣味的小物件。它们看似微不足道,但是作者曹雪芹以细腻的笔触使器物发挥出塑造人物形象、推动情节发展、预示家族兴亡等作用。另外,本文还研究了当时中外文化交流的情况,并且对书中所蕴含的审美哲学进行了探讨。

关键词:《红楼梦》;器物;作用;美学价值

《红楼梦》是中国古代文学的瑰宝,是古典四大名著之首,更是一本具有世界影响力的世情小说。《红楼梦》以贾、史、王、薛四大家族的兴衰为背景,以宝玉、黛玉、宝钗的爱情故事为主线,全面描写了中国古代封建社会的世情百态,展示了深厚的传统文化底蕴。作者用“真事隐去,假语存焉”的特殊写作笔法,引得后世学者争相探究其中的奥秘。《红楼梦》中的每个人物、每个事件甚至每个诗句、每个器物都饱含了作者的巧思,吸引读者认真解读,去了解作者的写作意图。

本文以人民文学出版社出版的“中国古典文学读本丛书”《红楼梦》为研究对象,主要研究《红楼梦》中器物的作用和展现出来的文化内涵。本文就小说文本展开讨论,不作历史考据研究。

一、《红楼梦》中的器物描写彰显人物形象

器物的出现往往与人物的生活紧密结合,在《红楼梦》中,一件器物体现的不仅仅是简单的实用价值,更承载着小说的工具属性。它或能揭示人物关系,或能表现人物性格,有时也凸显着人物地位,隐喻着他们最终的命运,一件件器物织就了一张大网,它们包罗万象,静待着人们去考证。

(一)器物——揭示人物关系

1.通灵宝玉和金锁

《红楼梦》中最重要的也是贯穿全文的两个物件,一个是贾宝玉的通灵宝玉,另外一个就是薛宝钗的金锁了,不同的是宝玉的玉是胎里带来的,宝钗的金锁却是后天打造的。宝玉的玉上刻着“莫失莫忘,仙寿恒昌”,宝钗的金锁上刻着“不离不弃,芳龄永继”,为的就是传播“金玉良缘”,促成宝钗嫁入贾家。但小说里有“金”的不只是宝钗,还有湘云。宝玉在清虚观中得到了一个金麒麟,遗失后被湘云捡到了,正好湘云也有一个金麒麟,两个似是一公一母。文中对应着“金玉良缘”的有两个姑娘,宝玉却只以黛玉为知己,因为宝钗和湘云都劝过宝玉多多上心仕途经济学问,黛玉却从来不看重功名利禄,在这一点上,宝黛的灵魂是相通的。“木石前盟”没有一个特别的贵重物件来明显表明二人之间的缘分,林黛玉因此两次吃醋,羡慕他人有金锁、金麒麟,幸而宝玉多次诉衷肠,开解了黛玉之疑。

2.红麝香珠串

小说通过器物揭示人物关系表现明显的还有元春赐的端午礼。宝玉和宝钗得的是一样的:上等宫扇两柄,红麝香珠二串,凤尾罗二端,芙蓉簟一领。黛玉和二姑娘、三姑娘、四姑娘只有单扇子同数珠儿。从不同的端午礼可以看出元春对“金玉良缘”的态度。宝玉还因此疑惑:“这是怎么个缘故?怎么林姑娘的倒不同我的一样,倒是宝姐姐的同我一样!别是传错了罢?”[1]从宝玉的内心来看,他一直是将黛玉放在最重要的位置上,宝玉说:“除了老太太、太爷、太太这三人,第四个就是妹妹了。”宝钗因见元春所赐的东西和宝玉一样,心里越发没意思起来,幸而宝玉记挂黛玉,并不理论这事儿。但是她心里是这样想,行动却很直接,她虽看不上宝玉,她的家族使命还是让她戴上了红麝串。宝玉在看到宝钗左腕上笼着的红麝串时,立马就会想到他与宝钗所得是一样的,会想起“金玉良缘”,且麝香具有催情移性的作用,这点从小跟着兄弟们一起看杂书的宝钗是知道的。宝玉看到宝钗不同于黛玉另具一种妩媚风流,不觉呆了,其中也不乏红麝串的功劳。但是,他心里还是想着这臂膀长在林妹妹身上和宝钗身上是不一样的,对宝钗只是欣赏,对林妹妹却是爱慕。

3.两方旧帕与玻璃绣球灯

宝玉和黛玉之间传情的是两方半新不旧的帕子,有说来源于冯梦龙的《山歌》:“不写情词不写诗,一方素帕寄心知,心知接了颠倒看,横也丝来竖也丝。这般心事有谁知?”表达二人相思之意。也有一说旧帕谐音“就怕”,就怕你不放心,哭坏了身子,表达宝玉对黛玉的关心。这两方手帕就像宝黛之间的定情信物一般,宝玉在晚间突然想起黛玉,不知她怎么样,遂派晴雯带两方旧帕子去瞧,可见他心里是时时记挂着黛玉的。黛玉对宝玉也是一样,宝玉被贾政打了,立刻赶过去瞧;宝玉雨夜探望黛玉,黛玉怕他天黑路滑摔跤,立刻拿了玻璃绣球灯给他用。宝玉原也有这样的灯,怕跌破了没敢用,黛玉却认为人比灯重要,即使灯再珍贵,也远比不上宝玉在她心中的分量。两人通过旧帕和玻璃绣球灯互相表达关心,这两件器物在表达人物关系时才有了它应有之意。

(二)器物——表现人物性格

1.妙玉——成化杯

第四十一回,贾母带刘姥姥逛大观园,累了便去妙玉修行的栊翠庵喝茶。妙玉亲自为贾母捧上一个海棠花式雕漆填金云龙献寿的小茶盘,里面放了一个成窑五彩小盖钟。这盖钟是明代成化年间官窑所出的瓷器,极为难得。贾母吃了半盏,递给刘姥姥,让她也尝尝。妙玉就因为刘姥姥用过这只成窑五彩小盖钟,便嫌脏不要了,命人把它搁到外头去。仅此一件事就将妙玉孤傲洁癖、超凡出尘的性格展现得淋漓尽致。只可惜“欲洁何曾洁”“终陷泥淖中”“到头来,依旧是风尘肮脏违心愿”,暗示妙玉可悲可叹的命运结局。

2.晴雯——扇子

第三十一回,端阳佳节,宝玉因金钏儿投井而亡心情烦闷,“偏生晴雯上来换衣服,不妨又把扇子失了手跌在地下,将股子跌折”[2],宝玉只是哀叹地说了晴雯几句,晴雯就顶撞起来。晚间,宝玉赴宴回来,仍和晴雯有说有笑,还安慰她:“那扇子原是扇的,你要撕着玩也可以使得。”晴雯接住宝玉递过来的扇子,“嗤的一声,撕了两半,接着嗤嗤又听几声”。宝玉笑道:“响得好,再撕响些!”正是宝玉“撕扇子作千金一笑”的宠爱使得晴雯越发恃宠而骄,从此章回中不难看出晴雯作风泼辣、言语尖酸、任性天真,不惯逢迎权贵、讨好主子,再加上她长相俏丽、天资聪颖、织补技艺精湛又深得贾母喜爱,以至于她心气甚高,刚烈的性格越发张扬。她这样张扬的性格最终导致她被撵出了大观园,没多久便香消玉殒。

3.史湘云——金麒麟

在我国古代,麒麟是祥瑞之物,雄性为麒,雌性为麟,史湘云佩戴金麒麟显示了她虽为女儿身,却有男子的豪爽。她性温善、怀仁义,实乃才俊之士。史湘云在吃鹿肉时说过:“你知道什么!‘是真名士自风流,你们都是假清高,最可厌的。我们这会子腥膻大吃大嚼,回来却是锦心绣口。”[3]这段显示了湘云真诚、率真、豪爽的人物性格。金麒麟一般是男孩子的配饰,史湘云一个女孩子却佩戴金麒麟,再加上她开朗豪爽、大说大笑、心直口快、不拘小节的性格,使她从一众红楼少女中脱颖而出,显得分外与众不同。此外,第三十一回、第四十九回写她爱穿男装,穿男装反而比穿女装更俏丽,第六十二回写到“憨湘云醉眠芍药裀”,更表现出她可爱、调皮、开朗、英豪的男孩子性格。

(三)器物——凸显人物地位

1.王熙凤——玻璃炕屏

王熙凤出自贾史王薛四大家族的王家,两个姑妈,一个嫁给贾政,即宝玉的母亲王夫人;另一个嫁给皇商薛家,也就是薛宝钗的母亲薛姨妈。凤姐嫁进贾府,靠着贾母的宠爱、王夫人的支持,一手掌握了贾家财政与管理的大权。她只有二十岁上下的年纪,却精明干练,使趋向没落的贾氏家族维持着表面的繁华。娘家地位显赫、在夫家又身份尊贵的凤姐拥有的贵重器物也是世间少有。玻璃在清代前期是极其昂贵的洋货,拥有一个玻璃质地的小物件实属难得,而凤姐却有一个玻璃制的大物件——玻璃炕屏。第六回,贾珍要款待客人,为了体面就派儿子贾蓉来向凤姐借这架炕屏。所以,这样一件对宁国府挥金如土的贾珍来说都极难得的宝贝,凤姐却可以轻易得到,足以展现凤姐的家族实力。

2.妙玉——、点犀

妙玉祖上是读书仕宦之家,只因她从小多病,所以需要带发修行。妙玉虽为修行人,但有很多价值不菲的古董,表明了她显赫的家世和高贵的出身。第四十一回,贾母带着刘姥姥等一群人在栊翠庵的院子里喝茶休憩,妙玉便把宝钗和黛玉带回房间喝体己茶。妙玉拿出两只杯,一只瓟斝给宝钗,一只点犀给黛玉。点犀是犀牛角做的酒器,在明清时期,犀牛角是十分贵重的材质,需依赖进口才能获得。给宝钗的那一只杯,“旁边有一耳,杯上镌着‘瓟斝三个隶字,后有一行小真字‘晋王恺珍玩,又有‘宋元丰五年四月眉山苏轼见于秘府一行小字”[4]。瓟斝应该是一种葫芦状的杯子,作者曹雪芹用虚构的文学手法渲染这只杯子是“晋王恺珍玩”,还有苏东坡题的字,作者应是想从侧面表现妙玉的与众不同,暗示妙玉的身份地位特殊。同样的创作手法还用在描写秦可卿屋内的陈设上。

3.秦可卿——室内陈设

第五回,宁国府梅花盛开,贾珍之妻尤氏邀请贾母、王夫人等来赏花,宝玉自然也要跟来。宝玉一时倦怠想午休,秦可卿便把他带到自己屋内。

一进门,作者便为读者呈现出了“大约神仙也可以住得”的屋子,室内陈设富丽堂皇。虽然武则天的宝镜、赵飞燕的金盘、安禄山的木瓜、寿阳公主的榻、同昌公主的联珠帐、西子的纱衾、红娘的鸳枕都不可能是真的,秦观也未必写过那副对联,唐寅也未必画过《海棠春睡图》,但作者为秦可卿寝室内的各种器物都冠上古人的名头,应该暗指秦可卿身份地位极为特殊,以至于秦可卿的死,可能隐藏了某些家族秘闻,这使得她成为金陵十二钗中最神秘的女性。

(四)器物——隐喻人物最终命运

《红楼梦》有一种独特的写法“草蛇灰线,伏脉千里”。大部分读者在阅读文章时,只能按行文顺序从前往后,依次来读。在刚开始阅读时,读者并不能一一分析文中所有词句的用意,这也是作者的文学写作意趣所在,他将事物发展的方向通过器物或者词句隐喻出来,读者需要将前后文反复对照咀嚼才能领略作者的真实意图,这些蕴含着作者巧思和深意的器物往往揭示了人物最终的命运。

在第六十三回“寿怡红群芳开夜宴 死金丹独艳理亲丧”中,姑娘们和宝玉在怡红院占花名儿。“晴雯拿了一个竹雕的签筒来,里面装着象牙花名签子”,宝钗掣了一枝牡丹,后边题着“艳冠群芳”,还附带一句唐诗“任是无情也动人”。作者巧妙地把抽签人的性格和人物命运都隐喻其中。宝钗为人热面冷心,服用的也是冷香丸,连王熙凤都说宝钗“不干己事不开口,一问摇头三不知”,对应的确实是“无情”。宝钗抽到牡丹,因牡丹为花王可随意命人,宝钗就命芳官唱一支曲《赏花时》。唱词中有何仙姑“闲踏天门扫落花”,她让吕洞宾在凡间快些选定人替她扫花,以免误了她赴瑶池之会。《赏花时》选自《邯郸梦》,在宝玉的生辰唱这支曲,隐喻着宝玉终将知道凡间种种如梦幻泡影,最终跟随道人了悟,超脱顿悟、远离尘世。

探春掣了杏花,得此签者,必得贵婿,隐喻探春日后必将离开故土远嫁,是王妃的身份。李纨掣了老梅,她说“我自饮一杯,不问你们的废与兴”。李纨很有可能在贾家最后覆灭时,独善其身,不理其他人的废与兴。黛玉掣了芙蓉,众人都说除了黛玉,别人不配作芙蓉。那么贾宝玉在晴雯死后所作的《芙蓉女儿诔》,就可解读为“明诔晴雯,实诔黛玉”。

作者通过花签将人物的命运一一道尽。袭人抽了桃花,又道是“桃花又是一年春”,再串联起宝玉和蒋玉菡互换汗巾子,宝玉转手将蒋玉菡的汗巾子赠给了袭人,她最终嫁给了蒋玉菡。蒋玉菡也凭借着汗巾子认出了袭人是宝玉的贴身丫鬟,“堪羡优伶有福”,蒋玉菡对待袭人也是像聘正头奶奶一样的,袭人也算应了“桃花又是一年春”。

二、《红楼梦》中的器物推动故事情节发展

在小说中推进情节发展的可以是动作、语言、场景,《红楼梦》中有很多器物同样起到了推动故事情节发展的作用。器物可以是未来事件发生的伏笔,也可以是情节发展围绕的中心,器物虽小,但往往背后隐藏着巨大的发人深省的事件。

(一)文中用器物做伏笔

在书中第六十六回,柳湘莲给了贾琏一把鸳鸯剑,作为尤三姐的聘礼。在古代不同时期,聘礼是不同的,东汉时聘礼有三十物,包括羊、大雁、清酒、白酒等,贵族会加上金银锦帛等显示其地位;到了唐代,常见的聘礼有干漆、阿胶、合欢、九子蒲等,寓意如胶似漆、多子多孙;至宋代,茶叶被列为聘礼中的重要礼物;明清时期,多以金银为主要聘礼。在文中,贾琏只要柳湘莲随身携带之物为聘,作者没有用荷包、香囊、扇坠等配饰之物,而是选择了剑。柳湘莲自言系流水落花之性,萍踪浪迹,但鸳鸯剑是家传之物,断不会舍了此剑,遂用鸳鸯剑为聘,予了尤三姐。鸳鸯剑“冷飕飕,明亮亮,如两痕秋水一般”,剑的冰冷正好印证了柳湘莲冷二郎的冷,本该是温暖的定情信物在此间却是冷冷的一双利剑。一双利剑,雌锋了结了尤三姐的性命,另一把雄剑斩断了柳湘莲的发丝,他最后跟着跏腿道士走了。家传鸳鸯剑的出现就预示着结局,如柳湘莲以平常之物为聘,他不同意婚约大可以不去讨要,两人的结局必会有所不同,但家传之物就确定了事件走向,两人必有牵扯,剑的表征意义就凸显出来。

同样是定情信物,尤二姐和贾琏的定情信物是汉玉九龙佩,贾琏给定情信物的时候略显随意。他暗将自己带的汉玉九龙佩解下来,拴在手绢上,趁丫鬟回头,撂了过去。尤二姐也不甚着急,贾琏忙着迎尤老娘,转身看见二姐笑着跟没事人似的,绢子早已不见。他们二人的定情信物相予是暗的,是偷偷背过旁人的,结合贾琏与多姑娘、鲍二家的苟且,他只是略送金银锦缎,这次的汉玉九龙佩比起之前要认真许多。汉玉九龙佩是贵重之物,既符合荣国府贵公子的地位,又显示出来贾琏对尤二姐的势在必得。由汉玉九龙佩牵扯出了尤二姐这条线,定情为暗,嫁娶为偷,尤二姐虽有意攀附权贵,但私下里偷来的富贵却葬送了她的一生,落得吞金而亡。

(二)围绕器物展开重要情节

第四十九回,平儿跟着众人一起烧鹿肉吃,吃完却发现虾须镯不见了一个,镯子的去向直到第五十二回才知道。作者由虾须镯引出了重要情节“俏平儿情掩虾须镯,勇晴雯病补雀金裘”。一个简单的镯子丢失事件,却引出了平儿和晴雯两种截然不同的处事风格。平儿知道宝玉偏在女孩身上争强好胜的,知道坠儿偷金肯定气恼,又怕老太太、太太知道了生气,还担心袭人等这些大丫鬟没脸,所以编了谎话大家无事。宝玉偷听了平儿与麝月的对话,向晴雯转述了平儿背着晴雯说话的原因,是怕晴雯知道后脾气上来,嚷得众人皆知晓。后边也确实印证了平儿的猜测,晴雯严惩了坠儿,还要撵坠儿出去,做事不留后路,才招致众人埋怨。

《红楼梦》对女儿的描写特别多,“女儿是水做的”,清澈干净。大观园中住的女孩最多,所以,在大观园中出现“绣春囊”是极其不合时宜的,这也引发了全书的重要情节——抄检大观园。这次的抄检大观园带来了一系列的连锁反应,打发病中的晴雯出府最终致死、薛宝钗避嫌搬出大观园、迎春误嫁、探春远嫁,真应了探春说的话,她认为自家抄检是不祥之兆,是贾家衰败之引,这也是官府抄检的伏笔。

三、《红楼梦》的器物描写预示着贾家的家族兴衰

(一)人参

人参在《红楼梦》中被多次提及。第三回,黛玉初进贾府,众人见她身体怯弱,便知她有不足之症,她说在吃人参养荣丸。贾母说:“正好,我这里正配丸药呢,叫他们多配一料就是了。”当时的贾府,供着黛玉吃人参,仅是贾母随口一说就可以办到的事情。第十一回,秦可卿病重,医生开的药方中有一味人参,凤姐前去看望秦可卿并安慰她好好养病,说道:“别说一日二钱人参,就是二斤也能够吃的起。”凤姐的话虽有夸大的成分,但是也在一定程度上说明此时元春封妃在即,贾府正处在“鲜花着锦、烈火烹油”的鼎盛期。第十二回,“王熙凤毒设相思局”,贾瑞病危,贾代儒到荣国府求取人参,王夫人命凤姐:“往你婆婆那边问问,或是你珍大哥哥那府里再寻些来。”可见,人参在贾府各房都有,是比较常见的东西,并不稀缺。再往后,人参的稀缺透露出贾府衰落的事实。第七十七回,凤姐的病渐有好转,大夫开了丸药方子要配调经养荣丸,需用到上等人参二两,偌大的贾府却陷入翻箱倒柜连二两上等人参都找不出来的窘境,贾母拿出一包,虽皆有手指头粗细,但因年代太陈,没了药性,不能使用,可见已经很久没人给贾府送过上等人参了。最后,还是薛宝钗帮忙采买为王夫人纾困。贾府中的人参,从多到寡、从有到无,作者曹雪芹采用以小见大、见微知著的创作手法描写出贾府经济实力、社会声望和政治地位的全面衰落。

(二)王熙凤三次典当金项圈

凤姐有两个陪嫁的金项圈,“一个金累丝攒珠的,那珍珠都有莲子大小;一个点翠嵌宝石的。两个都与宫中之物不离上下”[5]。凤姐三次典当这两个金项圈,有真有假、有虚有实,但都暴露出贾府逐渐走向衰败。第一次是第六十九回,尤二姐死后,贾琏派人向凤姐要钱治丧,凤姐对尤二姐痛恨不已,极不情愿给钱。凤姐推说:“什么银子?家里近来艰难,你还不知道?咱们的月例银子,一月赶不上一月,鸡儿吃了过年粮。昨儿我把两个金项圈当了三百银子,你还做梦呢。”但是当着众人的面,还是给了二三十两。凤姐是真典当,还是在说谎,不得而知。但是夫妻不睦,贾琏明知要碰一鼻子灰,依然硬着头皮向妒妇凤姐要钱,可知这位贾府的二爷确实不宽裕。

第二次是第七十二回,太监夏守忠以买宅子为由派人来贾府打秋风,夏公公管理六宫,关系到宫中元春的处境,得罪不起,凤姐当着来人的面要典当金项圈,是演给夏公公派来的人看,暗示他们贾府虽财务受困,但也会竭尽所能孝敬公公。这次虽然也有表演的成分,但是不同于第一次真假未知,平儿“一时拿去,果然拿了四百两银子来。凤姐命与小太监打叠起一半,那一半命人与了旺儿媳妇,命他拿去办八月中秋的节”[6]。贾府过节需要王熙凤典当陪嫁,鼎盛时风光无限,落寞时令人唏嘘。

第三次是七十四回,凤姐和贾琏借当贾母的东西被邢夫人知道后,邢夫人就以过节为由“敲诈”儿子、儿媳二百两银子。凤姐拿出金项圈命平儿去典当。可见贾府中各房的日子都很紧,邢夫人虽非贾琏的生母,但是捏人把柄进行敲诈也不是磊落之举,凤姐贾琏借当贾母的东西还是为填补贾府的窟窿,可见贾府的没落。

其实,书中很早就有伏笔,预示贾府的衰败。第二回,贾雨村偶遇冷子兴才引出“冷子兴演说荣国府”。他对贾家的情况了如指掌,一方面他是王夫人的陪房周瑞家的女婿,另外,更重要的一方面,他是京城中的古董商,一早就嗅到了贾家的衰亡之气。凤姐着急用钱,连自己陪嫁的金项圈都能反复典当,可见拿东西出去典当在贾府已然不是稀奇事,而贾府典当的东西又何止是金项圈,各房缺钱的时候大可以将屋内的古董拿出去典当,而在此行当里有大作为大本领的冷子兴必然熟知贾府的出当、赎回,甚至干脆是卖出。所以,古董的进出就是贾府兴衰的风向标。冷子兴开口便叹道:“如今的这宁荣两门,也都萧疏了,不比先时的光景。”

四、《红楼梦》的器物描写展现了当时的中外经济贸易

和文化交流

(一)西洋物品已成为贾府里的日常用品

《红楼梦》成书的年代,中外贸易交流已十分广泛。国外的吃穿用具也已经频繁地出现在贵族的生活里,一方面彰显着贵族奢华且新潮的生活态度,另一方面反映了当时社会的对外贸易交流情况。在《红楼梦》很多章回里都有相关描写。第四十一回,刘姥姥喝了些酒,眼花头眩,辨不出路径后误入怡红院,被大穿衣镜挡住了去路,她便只管乱摸,这个镜子是西洋机括,可以开合;第五十二回,晴雯生病了,宝玉命麝月取鼻烟来,麝月取了一个金镶双扣金星玻璃的一个扁盒,宝玉揭开扁盒,里面有西洋珐琅的黄发赤身女子,两肋又有肉翅,里面盛着些真正汪恰洋烟,宝玉还让麝月去问二奶奶要西洋治头疼的膏子药,叫做“依弗哪”,让晴雯用西洋药治一治,说不定就好了;第五十七回,宝玉因听了紫鹃的话,误以为黛玉要回苏州家去,看到十锦格子上陈设的一只金西洋自行船,就以为是接林妹妹的船来了;第六十回,芳官拿了一个五寸来高的小玻璃瓶来,迎亮照看,里面小半瓶胭脂一般的汁子,柳五儿母女还以为是宝玉吃的西洋葡萄酒。诸如此类的还有宝玉用的怀表、宝钗送给黛玉的“洁粉梅片雪花洋糖”等。

(二)由器物牵出的文化交流

政治、经济的交往进一步促进了文化交流,在《红楼梦》的很多人物身上,我们都能发现中外文化交流的影子。例如人员交往。书中由“风筝”隐射探春远嫁茜香国做王储之妃,“和藩”是清初实现友好邦交的一个常规举措。第十六回,赵嬷嬷谈起贾府在姑苏扬州一带监造海舫,修理海塘,预备接驾了一次,银子花的淌海水似的,凤姐立马说道她们王府也预备过一次,那时凤姐的爷爷单管各国进贡朝贺的事儿,凡有外国人来,都是她家养活,粤、闽、滇、浙所有的洋船货物都是她们家的,这里可以看到王家与外国人之间的往来是极为平常的。随着对外交流日益频繁,以贾宝玉为代表的贵族少年都会学习一些外文,学习外文便于贵族的对外文化交往。第六十三回,宝玉为芳官改名字,怕别人取笑作践她,便忙说在“海西福朗思牙”,闻有金星玻璃宝石,他本国番语以金星玻璃名为“温都里纳”,就将芳官改名为“温都里纳”。“福朗思牙”是法兰西,“温都里纳”是法文音译,可见上层阶级学习外国文化是常见的。

五、《红楼梦》的器物描写具有深厚的美学价值

《红楼梦》对其中一器一物的搭配使用十分讲究,上至贾母、宝玉和姑娘们,下至丫鬟莺儿、袭人,在日常使用器物时都蕴含着独特的美学思想。器物的颜色、质感、搭配、摆放都与器物主人个人的审美意趣紧密相连,读者穿梭于大观园的各个院子里,可以欣赏书中每个人物所带给我们的美学享受,至绝妙之地赏绝妙之器,方才理解万古至今,人们对美的感受是相通的。

(一)软烟罗糊窗体现出作者融洽雅致、半遮云雾的审美意趣

在《红楼梦》第四十回中,贾母在带刘姥姥游览潇湘馆时,看到窗上的纱颜色旧了,绿色纱与潇湘馆中满眼的绿植并不相配,就想起了用银红色的软烟罗来糊窗户,这段体现了贾母极高的审美意趣。黛玉所在的潇湘馆满目绿色,阴阴翠润,几簟生凉,用低饱和度且轻盈的银红色,搭配潇湘馆的竹林,倒会更显融洽雅致,且会提亮整体空间,中和清冷感。窗纱、屏风这类物品,能营造出虚实交叠之感,最能表现中国传统的审美所讲究的朦胧梦幻、半遮云雾的意趣。

(二)络子恰如其分的色彩搭配体现了丫鬟淡雅相宜的美学思想

《红楼梦》中最常被引用的配色例子,就是莺儿打络子。第三十五回,袭人因针线活儿忙不过来,请宝钗的贴身丫头莺儿帮忙打络子。莺儿说红的汗巾子须是黑络子才好看的,或是石青的才压得住颜色。这里不仅提到黑色搭配红色这种对比强烈的配色组合,而且还提到松花配桃红、葱绿配柳黄的配色方案。松花色是一种介于绿、黄之间的嫩黄色,嫩黄中还带点小绿,而桃红中也有嫩黄的底子,两种颜色搭配在一起,既相映成趣,又增添韵味。葱绿和柳黄,两种色彩里都有不同层次的“黄”与“绿”,搭配在一起清新明媚。不论松花、桃红,还是葱绿、柳黄,都是饱和度和明亮度相对适中的色彩,相互搭配,淡雅之中不失娇艳,充满了明快的青春气息。这样的色彩搭配展现出莺儿虽为奴仆,但是知晓细腻、精致的色彩美学,这得益于她常年为主子们编织各种物件,她是在实践的过程中总结出了如此丰富的美学思想。

(三)缠丝白玛瑙碟子搭配蔬果表现出作者晶莹澄澈的生活审美

《红楼梦》第三十七回,袭人拿碟子送东西给史湘云,因找不到缠丝白玛瑙碟子,问众人去向,晴雯说是给三姑娘送荔枝去了,宝玉说白玛瑙碟子配鲜荔枝好看。袭人命她们讨回后,另拿了两个小掐丝盒子装了红菱和鸡头两样鲜果,还有一碟桂花糖蒸新栗粉糕,带着那个缠丝白玛瑙碟子送给湘云。缠丝白玛瑙碟子配粉红色的鲜果,器物的晶莹剔透衬托出水果的鲜嫩,喜爱这种器皿的人也会被衬托出具有可爱、澄澈的生活审美意致。

(四)秋爽斋的器物透露出探春明快阔朗的审美风格

书中第四十回,众人在探春的秋爽斋用餐,探春的房内设着一个斗大的汝窑花囊,插着满满的一囊水晶球的白菊,案上设着大鼎,左边紫檀架上放着一个大观窑的大盘,盘内盛着数十个娇黄玲珑大佛手。三个器物都体现出一个重点是大,且颜色搭配明快,充分体现出探春不同于别的姑娘的阔朗拔群、神清气爽的审美风格。

六、结 语

《红楼梦》中的器物描写穿插于作品的字里行间,它们或显眼或平常,但无一不深深镌刻着时代的烙印。小说中的器物描写为人物的塑造服务,鲜明描绘了生活在封建社会下各阶级人物的性格、关系、地位、命运,同时小说中的器物描写还串联了故事情节、隐喻了贾家衰落的事件发展方向,并起到了推波助澜的作用。此外,这些精美的器物描写带着许多外向型文化,展示了当时的中外文化贸易交流,个别器物的描写也体现了作者半遮云雾、淡雅相宜、晶莹澄澈、明快阔朗的审美意趣。《红楼梦》是一本集大成之作,小说中的器物描写远不止文中提到的这些,余下种种有待我们进一步研究。

(陕西省文化馆)

参考文献

[1] 曹雪芹,无名氏.红楼梦[M].3版.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17:388.

[2] 同[1]:418.

[3] 同[1]:66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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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同[1]:1001.

[6] 同[1]:1002.

[7] 蒋勋.梦红楼[M].北京:中信出版社,2014.

[8] 许丽虹,梁慧.吉光片羽:《红楼梦》中的珠玉之美[M].桂林: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19.

[9] 姜明岐.红楼木器大观园[M].北京:现代出版社,2014.

[10] 杨雪,张菡子.跟曹雪芹学软装[M].南京:江苏凤凰科学技术出版社,20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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