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减”背景下学科类隐形变异培训:现象、成因与治理
2024-07-08谌舒山
谌舒山
摘 要:“双减”政策实施以来,学科类隐形变异培训乱象层出不穷,给学生、学校、社会等带来诸多不良影响。学科类隐形变异培训乱象的原因在于部分家长受教育焦虑的宰制、教育评价范式转型中的冲突、培训机构失业教师的生存之迫、“隐形变异”属性带来的治理挑战。为了有效治理学科类隐形变异培训,亟须树立正确的教育观念,缓解家长教育焦虑;大力倡导新教育评价理念,纾解教育评价范式转型中的冲突;加强失业教师的质变学习,提升失业教师的再就业素养;构建“预防—发现—查处”治理机制,有效破除“隐形变异”难题。
关键词:“双减”政策;学科类隐形变异培训;教育焦虑;教育评价;治理机制
“双减”政策颁布后,虽然校外学科类培训机构“营改非”“备改审”的完成率达到100%,但是在政策执行过程中仍然存在大量阻抗性因素。2022年11月,教育部联合十二部门联合颁布的《关于进一步加强学科类隐形变异培训防范治理工作的意见》(以下简称《意见》)中指出,“建立健全学科类隐形变异培训预防、发现、查处工作机制”。1 2023年7月,教育部通过的《校外培训行政处罚暂行办法》(以下简称《办法》)中提及,“必须把隐形变异培训问题整治作为巩固校外培训治理成果的重要内容,依法坚决予以打击”。2 可见,对于学科类隐形变异培训的治理是未来基础教育治理中的重要任务。
学科类隐形变异培训多点散发,在学生、学校、社会等层面具有巨大的危害性。其一,隐形变异类培训无形中增加了学生的负担,对于学生身心健康带来了不良影响。其二,“双减”政策是对校外学科类培训机构的规范,是对影子教育僭越学校教育的遏制,有利于促进学校教育主导地位的彰显。而学科类隐形变异培训在某种程度上是对学校教育育人效果的消解。其三,学科类隐形变异类培训以“一对一”补习形式进行,其培训费用昂贵,优秀的教师资源无法共享。这种教育资源分配不均的问题是教育不公平性的体现,久而久之将影响社会的公平。
不论是《意见》中对学科类隐形变异培训提出的政策要求,还是“双减”政策执行中学科类隐形变异培训对学生、学校以及社会所带来的不良影响,都确证着治理隐形变异类培训的重要性。有鉴于此,本研究着眼于学科类隐形变异培训乱象,探求其形成的成因,最终探寻治理之策。
一、学科类隐形变异培训乱象层出不穷
学科类隐形变异培训是指以线上直播、“一对一”或“一对多”“居家教师”或“众筹私教”及各类夏/冬令营等名义收取高额补课费,违规开展的学科类培训。“双减”以来,相关部门查处学科类隐形变异培训的案例比比皆是。具体而言:如湖南省长沙市2023年每个月都有对学科类隐形变异培训进行查处的通报,2023年一年累计查处学科类隐形变异培训380余起。2022年,江西省累计排查学科类隐形变异培训3598个,“一对一”等个人违规开展培训1572人次,涉及中小学在职教师15人1;2023年7月至8月,江西省仅两个月学科类隐形变异培训案例211起,退还学费165.2万余元。2
学科类隐形变异培训一直存在,且是当前教育治理的重要任务。学科类隐形变异培训,主要呈现为“无证查处违规开展学科类培训”“以托管名义违规开展学科类培训”“个人开展‘一对一违规培训”“违规组织幼小衔接学科类培训”“个人违规组织培训”等类型。3由此可见,学科类隐形变异培训乱象在“双减”政策执行过程中大量存在,且形式多种多样,具有高隐匿性。为何国家大力治理校外学科类培训机构的同时,仍然大量存在学科类隐形变异培训怪象,这是值得深思的问题。
二、学科类隐形变异培训乱象的成因分析
1.家长受教育焦虑的宰制
“双减”以来,校外培训机构数量骤减,家长担心孩子没有参加培训而成绩下滑,进而催生教育焦虑,于是就瞄准了隐形变异培训。家长的教育焦虑受到其认知的影响,具体而言:其一,传统观念致使家长产生教育焦虑。诸如,“学而优则仕”的成才观,“劳心者治人,劳力者治于人”的层级观念,“悬梁刺股”等成为家长的固有观念,对这些观念理解的异化组成了家长的畸形教育观。在这种畸形教育观的长期宰制下,家长认为只有成绩、中高考分数最重要,而孩子的成长、全面发展似乎没那么重要。其二,个人理性与集体理性之间的冲突致使家长产生教育焦虑。4家长为了孩子能够在未来上好的大学,且在就业竞争市场能够占据优势,不断给孩子增加学习负担,并产生了对校外学科类培训机构的不科学预期,而这种不科学预期助长了个人理性与集体理性的冲突,使个人陷入博弈论的囚徒困境。例如,家长看见别的孩子参加了培训,为了不让自己的孩子掉队,也会报名培训,导致的结果是所有的孩子都参加培训。而当所有学生都参与培训后,学生的实际相对成绩排名并没有变化。如此,无论是传统的异化后的教育观念,还是家长个人理性与集体理性之间的冲突,都给家长带来巨大的教育焦虑,他们会在“双减”背景下继续选择学科类隐形变异培训,为自己的孩子在未来的升学与就业市场中增加筹码。
2.教育评价范式转型中的冲突
教育评价体系的科学性关乎基础教育教学的高质量发展。中共中央、国务院颁布的《深化新时代教育评价改革总体方案》指出,要“坚决纠正片面追求升学率倾向”,构建“富有时代特征、彰显中国特色、体现世界水平的教育评价体系”。1 但现有的教育评价改革并不理想,具体而言:第一,教育评价秉持测量评价的范式。广义层面的“测量”是指“根据某些法则与程序,用数字对事物在量上的规定性予以确定和描述的过程”2, 其在公平性、认证性等层面的功能仍是值得肯定的,但测量评价范式在一定程度上是用数字说话,设有固定标准。中高考虽然一直在改革,但更为看重的仍是分数。而以“育分”为目的的学科类隐形变异培训又恰恰能够满足家长对孩子成绩和分数的需求,故学科类隐形变异培训仍能在“双减”高压下大行其道。第二,新教育评价范式的认可与接受度较低。3新课程改革持续20多年,促进学生发展的新评价范式大量涌现,但在以考试评价为主的测量评价范式的长期裹挟下,以“育人”为理念的新评价范式在社会公众中的认可和接受程度较低。虽然家长和教师对于多元评价、档案袋评价等促进学生发展的新评价范式表示赞同,但受到功利化和考试评价倾向的影响,这些新的评价范式容易在实际评价的过程中被口号化、形式化,甚至是虚无化。因此就有学者指出,多元化评价在高利害性的考试中占据弱势,成为粉饰新课改效果的手段。4正是因为新教育评价范式接受程度低,测量评价范式又深入人心,故学科类隐形变异培训仍能有很大的市场需求。
3.培训机构失业教师的生存之迫
据教育部2022年2月发布的官方数据可知,线下学科类培训机构压减到9728个,线上校外培训机构也压缩到34个5,并且压减率随着时间的推移持续增高,到国务院2022年10月发布“双减”阶段成果报告时,线下学科类培训机构已减至4932个。6校外学科类培训机构的锐减导致大批教培机构教师失业。失业的教师面临着再次就业和生存的问题。有研究发现,失业教师去向多元,但多受限制7; 有些失业教师更倾向于选择从事补习工作,为家长提供了学科类隐形变异培训。一方面,这些教师凭借自己多年积累的家长资源与教学经验可以接到很多“补习订单”,并且还能从中获得高额补课费;另一方面,受长期教学工作的影响,在就业职场上失利的教师为了维持生计也被迫“重操旧业”,从事学科类隐形变异培训。
4.“隐形变异”属性带来的治理挑战
学科类隐形变异培训形式多样,具有高隐匿性,这也给教育治理体系提出了巨大的挑战。具体而言:其一,“隐形变异”属性带来预防难。学科类隐形变异培训往往非正规注册,它的这种“隐形变异”属性导致了这类培训的上课地点、时间、形式等都具有不确定性。相关的教育管理部门在短时间内也无法采取有效措施进行预防。其二,“隐形变异”属性导致发现难。学科类隐形变异培训经常以“居家教师”或“众筹私教”及各类夏/冬令营等为外衣,隐匿于学生家中、图书馆、咖啡馆,并且多点散发。此外,还有的培训通过线上教学,或是出售录课等形式违规培训,这在一定程度上增加了教育管理部门的监管难度。其三,“隐形变异”属性引起查处难。一方面,学科类隐形变异培训发现后的认定较为困难,该类违规培训隐藏了培训费用等相关利益,即使发现此类违规培训,也很难进行认定和开展下一步的查处工作;另一方面,学科类隐形变异培训因其“隐形变异”的属性很难通过单一部门进行查处,而是要联合多个相关部门联合行动,如若部门之间主体权责边界不明确,就会缺乏执行的力度和配合度,从而治理效率不高。
三、学科类隐形变异培训的治理之策
学科类隐形变异培训成为“双减”政策执行过程中的阻抗性因素,增加了学生的学业负担,影响了学生的身心健康,给家长带来了经济负担与教育焦虑,破坏了基础教育生态的建设,并影响了社会的公平正义。因此,亟须采取有效措施对学科类隐形变异培训进行治理。
1.树立正确的教育观念,缓解家长教育焦虑
“双减”工作是一项长期的、复杂性的工程,对学科类隐形变异培训进行治理,关键的是需要在文化与认知层面树立正确的教育观念,缓解家长的教育焦虑。第一,增强社会引导,扭转家长错误的功利化教育观。学科类隐形变异培训不仅是教育问题,而且也是社会问题。社会各界应该积极响应国家政策:用人单位的选人与用人制度不能以学历、文凭作为唯一的衡量标准;社会媒体、公共文化机构等要通过政策宣讲、价值引导、知识讲座等形式宣传“双减”政策的政策目标、育人宗旨等正确的教育观念。1这在一定程度上有利于家长摒弃功利化的教育观念,树立理性的成才观、学习观、育人观,以此做出合理的行为。第二,减少家长对学科类隐形变异培训的不科学预期。很多学科类隐形变异培训教师善于制造焦虑,家长在孩子的教育问题上应该保持足够的理性,应该根据孩子自身的特征和水平设定合理的教育期待。家长要意识到孩子之间是存在差异性的,要尊重教育和儿童发展规律。第三,增强家庭教育指导,让家长意识到教育是“慢”的艺术。家校合作是更好开展学校与家庭教育的重要途径,能够让家长理解,在当前内卷化的学习时代,不能揠苗助长,操之过急。
2.大力倡导新教育评价理念,纾解教育评价范式转型中的冲突
马克·贝磊(Mark Bray)曾提出,选拔人才的高利害考试竞争的激烈程度与“影子教育”的发展好坏程度呈正相关。2由此,对学科类隐形变异培训的治理需要深化基础教育评价改革,实现促进学生发展的教育评价理念在教育实践场域中的应用,缓解教育评价范式转型中的冲突。具体而言:第一,深化层级递推的基础教育评价制度。新的教育评价理念要想超越测量评价范式,顶层设计至关重要。构建“教育工作评价制度—学校教育评价制度—教师评价制度”自上而下的教育评价制度能够在制度层面保障学生发展。第二,在高利害性的考试中增加综合素质评价指标。新高考改革已近10年,虽在选科模式、科目保障机制等方面取得了诸多成效3,但仍然存在着公平与认同的问题,如在新的教育评价体系下等级赋分的科学性、综合素质评价的模糊性、考试内容的偏向性等问题。4因此,在高利害性的考试中应该明确综合素质评价指标,融入成长档案袋评价、增值评价、五育融合评价等促进学生发展的新评价范式,在保障公平公正的前提下,弱化考试的单一评价取向。如此一来,破除了“唯分数”评价带来的不良影响,以分数为核心的学科类隐形变异培训也将不复存在。
3.加强失业教师的质变学习,提升其再就业素养
由前所述,失业教师会倾向于再次选择学科类隐形变异培训。因此,加强失业教师的质变学习是必要且迫切的。质变学习(transformative learning)由杰克·麦基罗(Jack Mezirow)提出,是指“个体通过某种方式或是途径检视、质疑和修正原有的世界观、人生观和价值观,以适应新情景,学习新经验”。5基于此,刘奉越提出质变学习发生机制,包括触发性事件、批判性反思、形成假设、再次融入四个有序阶段。6其中,触发性事件致使教师陷入迷惘困境,它是教师发生质变学习的起点;批判性反思是“批判性地评估失业教师努力解释和赋予经验意义的内容、过程或前提的过程”,包括内容反思、过程反思和前提反思1,批判性反思是发生质变学习的关键;形成假设阶段要求失业教师与他人进行理性对话获得新的认知、支持和鼓励;再次融入阶段要求失业教师通过前三个阶段后再次以新角色融入生活、社会。基于此,本研究构建了培训机构失业教师的质变学习过程机制。培训机构失业教师在经过质变学习后,提升了再就业的素养,从而放弃功利化的、短视的学科类隐形变异培训,有利于其职业选择与职业发展。
4.构建“预防—发现—查处”治理机制,有效破除“隐形变异”难题
学科类隐形变异培训治理难题要采取“疏堵”结合的方式,除了上述论及的“疏”的治理策略外,还要采取“堵”的方式。因此,完善学科类隐形变异培训的治理体系是至关重要的,教育管理部门应该构建“预防—发现—查处”的治理机制,才能有效破除学科类隐形变异培训。第一,建立学科类隐形变异培训的预防机制。一方面,对学科类隐形变异的惩戒是必要的。国家教育管理部门应制定相关惩戒机制,加大对违规的学科类隐形变异培训的惩罚力度。另一方面,加大对“双减”政策育人宗旨和学科类隐形变异培训危害的宣传力度。第二,建立学科类隐形变异培训的发现机制。一方面,拓宽信息的获取途径。教育管理部门可以设立学科类隐形变异培训的举报专栏、信箱、电话等,拓宽信息获取的途径。另一方面,设置奖励机制。教育管理部门可以对提供学科类隐形变异培训信息的人员给予奖励。第三,建立学科类隐形变异培训的查处机制。一方面,教育管理部门要进一步细化学科类隐形变异培训的形式和种类,以破解学科类隐形变异培训认定难的困境。另一方面,教育管理部门要明确各部门之间的权责边界,构建多元协同的治理格局。各主管部门在“谁来治理”“如何查处”“如何监管”等问题上需进一步厘清和细化各部门的权力和职责。除此之外,学科类隐形变异培训的查处工作还需要地方政府、学校和社会等多方主体相互配合,协同一致,形成多元的治理格局。
Hidden and Variable Subject-based Tutoring in the Context of
“Double Reduction”:Phenomenon, Causes and Governance
CHEN Shushan
(School of Education Sciences,Hunan Normal University, Changsha Hunan,410081)
Abstract: Since the implementation of the “Double Reduction”policy, the phenomenon of hidden and variable subject-based tutoring has emerged frequently, causing numerous negative impacts on students, school education, and society. The reasons behind this phenomenon include parents being dominated by educational anxiety, conflicts arising during the transition of educational evaluation paradigms, the survival pressures of unemployed teachers in tutoring institutions, and the governance challenges posed by the “hidden and variable”nature of such tutoring. In order to effectively govern subject-based hidden and variable tutoring, it is necessary to establish a correct concept of education, alleviate parental educational anxiety, vigorously advocate the concept of new educational evaluation to resolve the conflict during the paradigm transition, enhance the quality of training for unemployed teachers to improve their reemployment capabilities and build a governance mechanism of “prevention-detection-punishment” to effectively address the issue of “hidden and variable” tutoring.
Key words: “Double Reduction”policy,subject-based hidden and variable tutoring,educational anxiety,educational evaluation,governance mechanis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