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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布娃娃瘟疫》中的共同体意识

2024-07-04樊正清吕威

长江小说鉴赏 2024年13期
关键词:共同体

樊正清 吕威

[摘要]阿里汉德罗·莫拉利斯是当代奇卡诺文学界最具创造力和最负盛名的作家之一。他所创作的长篇小说《布娃娃瘟疫》赢得了广泛的读者群体和学术界关注,使得他作为奇卡诺代表作家的地位得到了进一步巩固。小说以不同时期在美洲大陆爆发的瘟疫为背景,展现了几个世纪以来瘟疫与人类共存的景象。在不同历史阶段的治疗瘟疫过程中,三位医生意识到了社会转型过程中殖民主义、种族歧视和阶级对立等不同层面的问题。通过达成对被殖民国家、文化的认同,对生命至上且平等观念的认同,他们学会了接纳与包容异质元素,最终战胜了瘟疫。由此,小说中关联互动、和谐共生的共同体意识得以彰显。

[关键词]《布娃娃瘟疫》   奇卡诺   共同体

[中图分类号] I06       [文献标识码] A     [文章编号] 2097-2881(2024)13-0041-04

从1960年起,美国移民中拉美裔群体的人数就不断上升,尤其是与美国接壤的墨西哥裔移民更是增长飞速[1],美国墨西哥裔的人口也随之高速增长。在异国他乡,拉美裔群体有了更多的创作欲和表达欲,因此拉美裔文学尤其是墨西哥裔文学乘势发展,成绩斐然。南加州的阿里汉德罗·莫拉利斯是当代美国墨西哥裔的主要作家之一,作为一位学者兼作家,莫拉利斯将文学理论、文学实践及社会责任感结合起来,通过作品表达他对于美国墨西哥裔及拉美裔的关切,同时也阐发他对于社会问题的见解[2]。《布娃娃瘟疫》涉及瘟疫、环境污染等有关人类生存的议题,显然超越了其他少数族裔作家所津津乐道的文化冲突主题的范式[3]。美国著名奇卡诺作家和文学理论家格洛里亚·安扎杜尔曾说过:“我们并不完全认同盎格鲁美国的文化价值观,也并不完全认同墨西哥人的文化价值观,我们认同的是两种文化之间的相互协同和相互作用,体现在具有不同程度盎格鲁文化色彩和不同程度墨西哥文化色彩的中间文化。”[4]莫拉利斯小说中两种文化的碰撞与融合正是一种共同体意识的流露,只有抛开偏见,平等互视,才是人类能够战胜灾难得以存续的关键所在。

一、国家认同——边界意识的消解

莫拉利斯的共同体意识首先体现在突破旧大陆与新大陆的边界,重新审视殖民秩序和殖民话语。《布娃娃瘟疫》分为三卷,每卷都采用第一人称叙事,分别以历史叙事、现实主义和奇幻叙事的手法展开,故事从18世纪末横跨到21世纪末,跨越三个美墨边境地区。小说第一卷发生在18世纪的墨西哥城,讲述者是一位西班牙王室御医格雷高利奥·雷韦尔塔斯。他在1788年墨西哥殖民地爆发了一场席卷各地的瘟疫之后,被国王派往墨西哥进行瘟疫的防治工作。当他抵达墨西哥城时,映入眼帘的是满地的尸体和白骨,萦绕周围的也是腐烂的恶臭味。在丛林中渡河时,格雷高利奥坐在一个最高、最强壮的人背上的椅子上,但他还是举起了双手,避免和当地人碰触。格雷高利奥的出身、教育经历、文化底蕴,以及曾从昔日帝国中享有的特权,使他难以完全摆脱殖民主义视角。

带着殖民者的眼光,格雷高利奥正式踏入这片土地。他的使命是将欧洲最先进的医学带到墨西哥来,“作为原医院的主管,我是来评估陛下的殖民地的医疗需求的。国王希望通过改善普通民众的健康和医疗状况,避免这里出现分裂主义”[5]。格雷高利奥抵达墨西哥的时间恰好是法国大革命的前夜,他信誓旦旦地说:“法国的革命情绪是会传染的,我来到这里是为了通过扑灭民众的疾病来平息革命热情的火焰。”[5]而面对服务和照顾他的印第安的土郎中裘德神父,格雷高利奥认为他施行的是邪恶的巫术,必须阻止。

在接下来的几周之内,尽管做了医院和诊所的调查,寻求了尽可能改善城市健康和医疗服务需求的方法,但当瘟疫已经严重蔓延到城市的许多地区时,格雷高利奥还是对这场浩劫无能为力,他只能用截肢、敷草药这些方法来延缓病情。欧洲的先进医疗技术并未能提供有效的治愈方法,目睹了类似死亡集中营的第三病房后,被恐惧支配的格雷高利奥开始渐渐认同裘德神父的看法。格雷高利奥的改变是对主流西方医学话语的消解,莫拉利斯破坏了医学叙事的特定殖民主义基础,让人们重新评价帝国的过去并反省自己。

夜以继日的工作和奋斗让两个人对彼此放下戒备,格雷高利奥听着裘德神父讲述他过去的经历和印第安医术疗法,两人的关系也逐渐深入。时间不知不觉已经过了三年,格雷高利奥甚至忘记了旧大陆,忘记了自己未婚妻的样貌,在新大陆的生活让他感到痴迷,他带着深切的责任感和对美好未来的期盼服务着这里的人民。在裘德神父的家里,格雷高利奥看着家里整洁的布置,手工编织的墨西哥毯子、油布,他心中只觉得温暖。可见他的思想观念已经发生了变化,对墨西哥产生了感情。最终格雷高利奥决定留下来,这一选择是他与宗主国割裂的一个重要表现,意味着他已经彻底融入新大陆,成为他们之中的一员。

格雷高利奥收养了自己在瘟疫中亲手接生的莫妮卡,莫妮卡是土著女子玛丽塞拉与总督的混血女儿,她象征着旧大陆与新大陆的血脉融合,象征着他对新大陆由排斥到认同的嬗递。随着莫妮卡慢慢长大,瘟疫在墨西哥的蔓延程度也减轻了,病例越来越少,大学教授和学生开始谈论自由和平等,人们开始关注国家的未来。这不可否认是一种隐喻,旧大陆殖民者只有消除对新大陆殖民地人民的歧视,让新旧大陆之血融为一体,突破国界的限制,接受包容异质元素,瘟疫的肆虐才会消失。《闽南师范大学学报》的专栏“美国族裔文学中的文化共同体研究”中,提出了包括西语裔在内的族裔群体正挣扎于美国主流社会对他们的种族歧视和自我身份认同的崎岖之路上,但他们在抗争、借鉴和融通之中又参与了美国的国家共同体建构[6]。《布娃娃瘟疫》中将代表西方现代医学的格雷高利奥置于新大陆的医学实践之中,又转变了他的身份和观念,这正是对殖民价值体系的一种批判,也是莫拉利斯共同体意识的体现。

二、文化认同——文化歧视的消解

民族文化蕴涵丰富思想资源和强大精神力量,也是一种人文反思,莫拉利斯在两地的文化互通和杂糅中展现出他的包容姿态。小说的第二卷发生在20世纪70年代中期,在一个叫作德里的西班牙语居民区,主人公墨西哥裔美国人格雷戈里·雷韦尔塔斯是一名医生。他的爱人是剧院的年轻演员,名叫桑德拉·斯皮尔,她年轻、漂亮、有才华,甚至被《洛杉矶时报》的评论家称赞为一位令人耳目一新的女演员。但不幸的是,桑德拉患有血友病,还有严重的再生障碍性贫血,一不小心身体就会淤青,流血不止。格雷戈里唯恐失去她,为桑德拉寻找治疗方法成为他的一种医学。但是天不遂人愿,因为多次输血,她竟然被诊断出了艾滋病。

在不同历史时期,任何一种病因不明、医治无效的重疾(如结核病、麻风病、癌症以及艾滋病等)都曾荷载着文化“意义”,而且这些意义无一例外会造成耻辱感的、惩罚性的道德意义,而疾病获得这些道德意义的一个重要原因就是人们在各种话语中把疾病作为一种隐喻修辞来使用[7]。疾病隐喻正是通过确立共同的敌人而产生认同。在桑德拉打起精神想要积极工作时,却受到了剧院成员的排挤。主任秘书把她当作一只不可预测的、被污染了的怪物,甚至不想和她在同一个房间里。同事的闲言碎语,一举一动让桑德拉被当作一具腐烂的生物,全身散发着恶臭的瘴气。桑德拉在诊所的治疗过程中同样受到了歧视,有几位医生和护士拒绝和她在同一个房间里,治疗肺炎的医生只通过电话或者格雷戈里与她交谈,可见病人的主诉话语处于边缘状态。

直到桑德拉的健康状况直线下降,两人便下定决心去往墨西哥,尝试印第安传统疗法。到了静修所,迎接他们的年轻女人简向他们真诚地伸出手,她知道桑德拉的病情,但她并没有厌恶桑德拉,从她的动作、言语、目光中散发出一种积极的力量,无形之中让两人的心安定下来。

在为桑德拉治疗的过程中,简和格雷戈里一起为她祈祷。简说:“我们为你感到高兴,你给爱你的人带来了欢乐。你一定很自豪。不要为你腐朽的身体感到羞耻。衰败是一个自然的过程。上帝和地球的能量正在召唤你加入他们,改变我们所有人。我爱你衰败的过程,我爱你的病痛。我会在你衰败的时候抱着你……”[5]桑德拉紧绷的神经得到了安慰,庄园里的人照料着她,用草药来减轻她的痛苦。当地的土郎中关照她说:“记住,你不会死的。你们正在经历一场伴随着恐惧和痛苦的巨变。现在你们必须学会用笑来对抗这些力量。学会再次笑起来,这是你此时最需要的。”[5]她拥抱了桑德拉,并且亲吻了她的额头。印第安传统疗法更强调的是身心兼治的疗法,他们关注的是人文主义精神,关注的是人性。他们对人的无差别对待,对生命的珍重和关怀正是墨西哥文化的价值所在。

格雷戈里和桑德拉还加入了当地的祭神仪式,跳舞、喝酒,以纪念当地的特波佐特兰神。在一次治疗过程中,简和几个印第安人清洗过桑德拉溃烂的伤口,给她穿上了印度和现代相结合的色彩斑斓的衣服,他们用神圣的方式抚摸着她,唱着神秘的咒语。格雷戈里和桑德拉在墨西哥的经历展现了不同文化从冲突走向融合的过程,莫拉利斯深入地探索人性,寻求人类命运的共通之处,表达了对不同文化间理解、交流和平等对话的美好期许。作者在对桑德拉的治疗过程中采用了现代医术和民间医术相结合的方法,两种完全不同的疗法互相作用,互为补充,也体现了一种文化多元发展的趋势。这是莫拉利斯在超越历史、种族界限的探索中,对人类共同情感的尊重,对异质文化的理解和沟通。

三、生命认同——阶级对立的消解

面对世界经济的复杂形势和全球性问题,莫拉利斯巧妙地利用瘟疫为切入点,提出他的思考,人类创造的边界和争端无法阻止瘟疫的滋生和传播,种族和阶级问题也可能是瘟疫的温床。小说的第三卷发生在从墨西哥中部到太平洋海岸地区,被称为三国联盟的拉美克斯沿海地区。加拿大、美国和墨西哥此时已经建立了三国联盟,他们之间虽然互相尊重,但仍然存在一种仇视的态度,特别是对墨西哥人。有钱人住在拉美克斯的上层生活区,墨西哥人和华人只能住在中层生活区。下层生活区的城市是围绕旧监狱设施建造的,大部分都是社会的罪犯和渣滓。被认为是流放地的下层生活区实行自治,所以环境更为恶劣。

叙述者格雷戈里是三国联盟的拉美克斯健康走廊的医疗主任,医学生物环境学是他的专长。起初,圣地亚哥一个下层生活区侵入了一种未知的污染物,几小时内已经导致五百人死亡。格雷戈里和助手加比通过超音速通道立刻到达了丘拉维斯塔。当他们走进隔离区时,一个女人向他们伸出手,她的四肢看起来伤痕累累,摸起来就像装满液体的气球。加比用她的机械手臂取出手术刀,从这位妇女受感染的手上切下一小片组织,并用注射器从她的前臂吸出淡黄色的液体进行检验。在科技飞速发展的时代,赛博格也成为人类生活密不可分的一部分。加比将她的血肉之躯替换成可充电的机械手臂,成为医疗机器人项目的参与者之一。对于此类项目,格雷戈里曾保证说,作为健康走廊医疗主任,会不惜切断自己的左臂,树立一个最佳高效医生的典范。但是现在他的想法改变了,他不允许自己被分割,不想让自己的人性被机器性所侵蚀。美国新保守主义学者福山提到,现代科技构成最重大的威胁是它改变人性的可能性,从而将人类置于后人类的历史阶段[8]。格雷戈里拒绝身体的杂糅,尊重人性的选择,这展现了他身上的人文主义精神和作为人的主体性意识。

在灾难发生七天后,格雷戈里发现救过的一个十岁女孩已经痊愈了。她在手术中接受的是新一批的血,血液是由来自墨西哥市的墨西哥士兵提供的,格雷戈里便开始对墨西哥人的血液样本进行研究。在研究中,格雷戈里偶然发现了一个生化量子跃迁,样本中的人经过基因改造,产生了一种能够在地球上污染最严重的环境中维持生命的血液。

几个月后,洛杉矶突然遭遇大瘟疫。三国联盟理事会想要实验格雷戈里的输血疗法,他们从墨西哥市调来一个军团。格雷戈里对强加给墨西哥人的命运感到厌恶,他们的余生都将过着被特权奴役的生活。洛杉矶人提供给墨西哥人薪水和食宿来保证能得到他们的血液,更有墨西哥人直接搬到洛杉矶人的家里去,并签署协议出售他们珍贵的血液。之后,血液生意迅速发展成为一个价值数百万美元的产业。在过去的征服过程中,洒下的是墨西哥人的血;在西班牙殖民时期的种族灭绝运动中,流淌的是墨西哥人的血;在独立战争和1919年墨西哥革命期间,刺刀上沾满的是墨西哥人的血;用不了多久,为了治疗瘟疫,拉美克斯走廊所有人身上流淌的也将会是墨西哥人的血[5]。

莫拉利斯在第三卷中淡化了地域边界,但阶级的边界却依然存在。拉美克斯地区的墨西哥人在居住地的选择上受限,生活环境也不受重视,种族、阶级和环境互为勾连,人类命运也被织成了巨大的网,在全球环境受到严重污染的大背景下,没有人能够独善其身[2]。洛杉矶当局担心种族退化,不愿将欧裔美国人和亚裔、墨裔的血液融为一体,但讽刺的是,莫拉利斯用输血的方式将“上层”“中层”“下层”的人联系在一起,形成了密不可分的命运共同体。在瘟疫面前,阶级、种族显得不值一提,在机械性泛滥的时代,人性也渐渐被取代,这正是莫拉利斯所观照的生命价值和人文主义。

四、结语

莫拉利斯将虚构、非虚构和历史编织在一起,借瘟疫主题探讨在社会根深蒂固的殖民价值体系之下人类的共同命运和生命价值。他尝试解开殖民主义与进步的必然联系,解构西方医学的主流话语,将墨西哥民间医学和其传递的和谐生态理念贯穿全文。这传达出莫拉利斯的一种共同体意识,只有抛弃旧有的偏见,平等审视西方的现代医学和墨西哥民间医学,平等对待个体和族群的生命与文化,才能达成族群认同和国家认同。莫拉利斯富有特色的文学实践让我们深刻认识医学话语,也加深了对流行病经历的理解。更为重要的是,作为一名墨西哥裔美国作家,他从历史中寻找解决当下社会问题的办法,对于社会的弊病认识十分深刻,具有指导意义。

参考文献

[1] Yearbook of Immigration Statistics:2004[EB/OL].http://uscis.gov/graphics/shared/statistics/yearbook/Yr-Bk04Im. htm.

[2] 李毅峰.通向中间地带——《布娃娃瘟疫》中的疾病书写[J].英美文学研究论丛,2023(1).

[3] 王守仁.历史与想象的结合——莫拉莱斯的英语小说创作[J].当代外国文学,2006(2).

[4] Anzaldúa G. Borderlands/La Frontera: The New Mestiza[M]. San Francisco: Aunt Lute Books,2007.

[5] Morales A. The Rag Doll Plagues[M]. Houston: Arte Public Press, 1992.

[6] 张龙海.美国族裔文学中的文化共同体思想研究[J].闽南师范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21,35(3).

[7] 郝永华.苏珊·桑塔格《疾病的隐喻》中的文化研究关键词[J].温州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08(6).

[8] 福山. 后人类未来: 基因工程的人性浩劫[M].杜默,译.台北:时报文化出版公司,2002.

(责任编辑  余    柳)

作者简介:樊正清,牡丹江师范学院,研究方向为英语语言文学。

吕   威,牡丹江师范学院西方语言学院副教授、硕士生导师。

基金项目:本文系2023年度黑龙江省省属本科高校“优秀青年教师基础研究支持计划”项目“美国族裔文学文化共同体之比较研究——以犹太裔与拉丁裔为例”(项目编号:YQJH2023096)、2023年度牡丹江师范学院博士科研启动基金项目“美国犹太裔文学与拉丁裔文学文化共同体思想比较研究”(项目编号:MNUB202301)的阶段性成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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