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汉味小说与“江湖武汉”的城市形象建构

2024-07-04方昕

新楚文化 2024年15期
关键词:城市文化武汉

方昕

【摘要】作家池莉既是“新写实小说”的代表作家,又是笔耕不辍、扎根武汉的“汉味”作家,她笔下的“江湖”集中体现在形形色色的江湖儿女身上。在对其经典文本进行分析的基础上,描摹出其文学中的武汉江湖之基本轮廓,并对其中的人物性格进行讨论。

【关键词】汉味小说;武汉;城市文化

【中图分类号】I207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2097-2261(2024)15-0021-03

【DOI】10.20133/j.cnki.CN42-1932/G1.2024.15.006

20世纪中国文学进入80年代之后,在三四十年代的“京派文学”“海派文学”之外,产生了以刘心武《钟鼓楼》、邓友梅《烟壶》为代表的当代“京味小说”,以王安忆《长恨歌》、俞天白《大上海沉没》为代表的当代“海味小说”和以陆文夫《小巷深处》为代表的“苏味小说”,还有贾平凹的“商州小说”、刘恒的“洪水峪”系列、冯骥才的“津味儿”系列、叶兆言的“夜泊秦淮”系列……地域文化小说已经成为当代文学中的一道亮丽风景。

扎根武汉的作家如池莉、吕运斌、王仁昌等,凭借《烦恼人生》《热也好冷也好活着就好》《风流巨贾》《养命的儿子》等一系列作品,用具有浓郁武汉地方色彩的语言描绘武汉的风土人情,成为当代地域文化小说中不可忽视的存在,评论界称之为“汉味小说”。其中,最广为人知的当属“新写实小说”的代表作家——池莉。无数人从《生活秀》中知道了吉庆街和武汉鸭脖;从《热也好冷也好活着就好》中加深了对于武汉热夏的认识;从“汉味小说”中了解了武汉人民的生活方式和生活图景。可以说,“汉味小说”对建构“江湖武汉”的城市形象与文化内涵起着十分重要的作用,而“江湖武汉”的市井气息与世俗气质又为“汉味小说”增添了几分意蕴。

一、市井之城与琐碎生活

池莉的《烦恼人生》是“新写实小说”开山之作,与其后发表的《太阳出世》《不谈爱情》组成的“人生三部曲”共同叙述着人们在武汉这一相同的空间里不断重复日常生活。作为20世纪80年代至90年代重要的文学思潮之一,新写实主义不像先锋文学那样追求文体形式的创新,也不同于寻根文学对于乡土历史的关注,它也超出了经典的现实主义创作,不再追求宏大叙事与历史描写,而关注普通人的日常生活,“一地鸡毛”的琐屑片段是他们热衷描写的对象,因为“大的故事怎么也逃不脱兴衰存亡,生老病死,只有细节是崭新的”[1]。在这里,作家们大多采用冷静、客观、中立的笔触去关照平凡人在生活中的挣扎。

武汉作为一座“江湖”之城为新写实小说的发展提供了丰富的土壤,中部重镇武汉与北京的复古典雅、上海的摩登繁华、西安的厚重沧桑大相径庭,它所具有的是世俗生活的质朴与平凡,这种“自古商贾市民杂陈,小商小贩式的手工业作坊的经济格局,以及与农业社区紧密的亲缘性,总汇成汉口琐碎、繁复、单调的文化形态”[2],这种琐碎或许少了一些精致,但多了几分世俗生活的烟火气息。武汉“江湖”气质的形成是由多方面因素所决定的,长江、东湖塑造了武汉独特的地理环境,“一桥飞架南北,天堑变通途”的武汉长江大桥连接了京广铁路,也奠定了武汉在水路运输要害之外作为铁路运输枢纽的地位。千年之前的盘龙城昭告了武汉城邑文明的悠久脉络,而历数武汉的发展历史,更多的是作为区域中心而非国都存在的,这种“居庙堂之远”的环境,让武汉的城市历史被赋予更多民间、世俗的意味。同时,“江湖”还来源于拥挤的码头与喧闹的市井生活这样独特的生存环境,也离不开楚文化的积淀,武汉城市文化正是以荆楚文化和码头文化为两大基石,又在此基础之上呈现出多元繁复的特点。于是,这种气质也使得武汉这个大的地域空间就成为小说中的一个角色,参与着小说的叙事,承载着命运的轮回,成为具有象征义的意象。

在《冷也好热也好活着就好》里,池莉如实地反映了武汉普通市民的生活环境——严酷的气候条件:夏日如同火炉一般,由此产生了以“竹床阵”为代表的消夏方式;拥挤的住房生活条件:门面狭小内部却像地道战一样复杂的老式楼房里,最好的住所也不过十五平方米一间的小房子,几家共用一个厨房、厕所等。小说围绕炎炎夏日里在太阳下突然爆裂的体温计,记录了20世纪末期江汉路一带普通小市民阶层从下午4点到次日凌晨4点约12个小时间的生活状态,主要人物有售货员猫子、公交司机燕华、退休厨师许师傅等,在一万多字的文章中,几乎全是他们零散的生活片段,上班聊天,下班吃饭、乘凉、逛街。大家不厌其烦地谈论着“体温表爆了”这件事,除了作家四,大家无一不表现出惊奇、愉悦,仿佛是什么重大新闻。这里的生活无聊黯淡,但这里的人们总能在空虚乏味中找到生活的乐子,对于他们而言意义是不重要的,最普通、最寻常的事件也能引起他们的兴趣和讨论,以兴奋的神经去面对疲惫的生活,因为“热也好冷也好活着就好”,活着就是全部,生活就是一切。作者将世俗生活的本来面貌原封不动搬到纸上,用周而复始的重复叙述组成了这个以普通市民为表现对象的日常生活故事,对之前现实主义中的宏大叙事进行了生活化的消解,表现了以燕华、猫子为代表的广大小市民生活的琐碎平庸和单调重复。

武汉市民的普通生活、事无巨细的生活微末、零度叙述的日常视角……池莉以原生态和生活流的方式记录着日复一日的生活,细致地刻画小市民们的所面临的生活困境和喜怒哀乐,以往作品中的宏大叙事与历史视角被世俗的琐碎和平凡所取代;她也以写实的文风和极大的热情来描摹武汉的城市空间和世俗风情,无论是江汉路、花楼街、吉庆街,还是“老通城的豆皮,一品香的一品大包,蔡林记的热干面”等数不清的武汉美食,这些都组成了一幅“武汉市井风情画”,作品处处体现出她对于平凡生活的热爱和对武汉的深情。

二、江湖性格的火热坚韧

从夏商时期的盘龙城到汉水改道,从武昌、汉口、汉阳三镇鼎立至今天13个市辖区分布,武汉走过了漫长的发展历程,城市形象与文化内涵也在不断变化丰盈。但真实的城市与读者的理解之间还需要经过作家的转述,文学作品与读者之间存在着西摩·查特曼所说的“双重隔离”,如何从文学这一想象性的文本中准确地把握城市气质,其中的人物为我们提供了一种快速了解的方式,通过人物的语言表达、行为动作我们不仅对他们的性格有所认识,还可以从万千个具有代表性的个体中了解城市的内涵,因为人物是其中最鲜明的表现。武汉人素以直率泼辣、豪爽仗义而闻名,但武汉更是顽强的、不屈的,不论是千年前楚国的“不服周”,还是百年前的辛亥革命完结中国几千年的封建制度,或是如今面对新时代的勇往直前,武汉和他的人民如同传奇中的侠客,披荆斩棘、所向披靡,武汉的江湖是对于庸常世界的反抗,是平淡生活中的辛辣,是在日常生活中活出鲜明的个性。这份坚韧并不是凭空产生的,而是从山川的滋养间、从岁月的流转里、从世俗生活的磨砺中生发出来的。而这正表现了武汉区别于其他的城市最为鲜明的特点就是其“江湖”气质。正如池莉所说:“武汉气候的恶劣,在同等城市当中更是首屈一指,人们能够顽强坦然地生活其中,这本身就有某种象征意义,就好似一种符号。”[3]在她的笔下,就塑造了一群生活在武汉的江湖儿女,他们生在长江边,长在东湖旁,吃着热干面,活在“火炉”中,急躁泼辣、直率豪爽、坚韧顽强,他们的言行无一不沾染着“汉味”,是武汉城市文化最形象、最生动的“代言人”。

(一)火热

林语堂先生曾在他的《吾土吾民》中这样描述他所了解到的武汉人:“至汉口南北,所谓华中部分,居住有狂躁咒骂而好诈之湖北居民,中国向有‘天上九头鸟,地下湖北佬之俗谚,盖湖北人精明强悍,颇有辣椒之辣,犹不够刺激,尚须爆之以油,然后煞瘾之概。故譬之于神秘九头鸟。”[4]武汉人的嘴巴尤其厉害,口头禅就是“婊子养的”“个巴妈”等“汉骂”,说话就像吵架一样,火药味十足。清朝末期,三镇往来日益频繁,方言也随之交融,1927年以后,随着三镇合为“武汉”,统一的武汉话逐渐形成。不似江南地区的婉转和东北地区的幽默,武汉方言总让人感觉是在吵架或骂人。其实不然,在《冷也好热也好活着就好》中有这样一段对话:“哪个骂人了不成?不过说了句口头语。个巴妈装得像不是武汉人一样。”[5]池莉借人物之口婉转地告诉读者,“婊子养的”“个巴妈”这样听起来粗俗的词语是长久以来保留在武汉方言中的口头禅,并没有骂人、不尊敬的意思,更像是一种语气词、习惯用语,没有实际意思,多是来表达或愤怒或感叹或惊讶或激动的情绪。

方言有着鲜明的区域性、地域性特征。所谓“一方之言”,一地区有一地区之方言,有俗语谓:“十里不同音,百里不同俗。”《荀子·荣屏》云:“越人安越,楚人安楚,君子安雅。是非知能材性然也,是注错习俗之节异也。”方言的地域性特征,总与乡土文化密不可分。一地方言的形成,往往历史悠久,或是因为政权割据,或是因为山川堵塞,经年累月才逐渐形成区别于外地区的生活习惯、民族风俗、文化心理,而方言正是这种地域文化的外在表征和重要载体。因此,方言背后所隐含的文化意义同样值得探究。方言是一种地域符号,而“符号被认为是携带意义的感知:意义必须用符号才能表达,符号的用途是表达意义”[6]。武汉地处中原,是一个交通枢纽,于是在这里聚集着、行走着南来北往、三教九流之人,由此塑造了它的繁杂和粗鄙,加之移民文化的相互促进与融合,给予了武汉方言开放与融合的特点。同时,码头文化及其背后蕴含的商业文化深深融入武汉人的性格中,形成了泼辣、大胆和世俗的武汉市民性格。

(二)坚韧

武汉有楚文化的积淀,屈原在《九歌》中抒发自己“亦余心之所善兮,虽九死其犹未悔”的决心与抱负;《史记·项羽本纪》有云“楚虽三户,亡秦必楚”。这都表现出楚人不服输、敢为人先的精神风貌。作为楚人后裔,武汉人民始终保持这份坚韧,无论是清末张之洞在武汉领导“洋务运动”,开办汉阳铁厂;还是在孙中山武汉领导辛亥革命,结束封建帝制;抑或在武汉,北伐战争、工人运动风起云涌……可以说,武汉历来是新思潮的策源地,也是现代工业革命、民主革命的重要阵地,革命文化、红色文化因此也成为武汉文化重要组成,坚韧、顽强、敢为人先的精神深深烙印在每一位武汉人的心里,也体现在汉味小说的人物性格中。

《生活秀》中的来双扬,她从小在吉庆街长大的,十五岁母亲去世之后,父亲再婚,不再管他们兄弟姊妹,生活的重担全都落在了来双扬的身上,先是卖油炸臭干子,之后又改卖鸭颈,靠着这样一股不服输的劲,在吉庆街生活了下来,但生活的磨砺远不止于此,之后的来双扬既要操心吸毒的弟弟,还要应付贪心的哥哥、照顾年幼的侄子,家里上上下下所有的事情都要她来打算、摆平,而她都能处理得井井有条。在她身上,或许没有传奇故事,但历经生活磨难却显得愈发坚韧,由此,来双扬成了吉庆街的代表,也彰显了武汉人民在面对生活时的温情与力量。还有《她的城》中的蜜姐、《你是一条河》中的辣辣,我们都可以从他们身上感受到对于生活的执着和坚守:在认清生活的本质之后,依然用力地活下去。没有人,谈何江湖,作家的笔为我们塑造了众多栩栩如生的人物,他们是武汉这江湖的主人,他们泼辣豪爽的性格、顽强的生命力正是武汉“江湖”特质最好的注脚。

“唯有文学能够贴近,唯有文学能够表达人性的温情的关怀。”池莉在谈到自己的创作原动力时说道:“地表以下生活的真实和深厚,深邃和奥秘,是中国这幢大建筑的坚实基础和生命核心所在。”[1]而这其中,“市井文化、市民文学是从神圣的彼岸理想转向世俗的物质生活,从崇高的国家集体利益转向当下的现实个人关怀”[7]。哪怕是在《烦恼人生》的琐碎里,也有家庭生活的温暖:“那排破旧老朽的平房窗户前,有个烫了鸡窝般发式的女人,她披了件衣服,没穿袜子,趿着鞋,憔悴的脸上雾一般灰暗。她在目送他们父子。这就是他的老婆。你遗憾老婆为什么不鲜亮一点呢?然而这世界上就只有她一个人在送你和等你回来。”[8]共情式的创作方法来源于作者对生活百味的深刻感知,最为打动人心的段落是对生活细节的逼真再现,而这背后是生存至上的朴素哲学,“这一切皆是生命的挣扎和奋斗,它们看来是我熟悉的日常生活,是生老病死,但它们的本质惊人的动魄,引人共鸣和令人感动”[9]。

三、小结

改革开放之后,以“武汉”为背景,描写武汉人民、武汉生活的“汉味小说”迅速发展,这无疑是对地域文学和城市文学的一种重要补充,更为重要的是作家们用文学的笔触留下了武汉人民的生动情态,助力了武汉城市文化的传播,向广大的读者提供了另一种了解武汉的渠道与媒介,而这种媒介又是润物无声且自然生动的。在这里,武汉不仅是单调刻板的印象,而是通过有血有肉的生命展现出的现实生活。池莉作为新写实小说的代表作家深深影响着中国当代文学,于是,读者不仅通过她的作品了解到了武汉之风土人情,更从中认识到一个个有血有肉的武汉人民,他们普通、平凡,就是每一个你我的再现,但他们不屈、坚韧,书写着生命的力量,用火辣的性格诠释着何为江湖儿女;又从这些武汉人民的身上加深了对于武汉这座“江湖”之城的理解与认同。

正所谓“一方水土养一方人”,一地水土培育了一地文化,一地文化又会影响一地之文学创作。在漫长的文学发展历程中,文学与地域、文学与城市之间在很长一段时间里被视为是单纯的反映关系,但其实文学与城市之间或许还有着更加深入的联系,文学反映城市,而城市也在不断被文学定义,通过众多脍炙人口的文学作品,城市被凝结为作品中的一个独特的地域符号。印刷术出现之后,文学媒介加速突破地域时空的限制,具象的城市景观通过文字变成了多彩的想象呈现在读者面前,可以说,城市通过文学媒介又在不断完善着对自身形象的建构。

参考文献:

[1]池莉.创作,从生命中来[J].小说评论,2003(01):32-35.

[2]杨守森.二十世纪中国作家心态史[M].北京:中央编译出版社,1999:601.

[3]池莉.一冬无雪[M].南京:江苏文艺出版社,1995.

[4]林语堂.中国人[M].杭州:浙江人民出版社,1988:4.

[5]池莉.冷也好热也好活着就好[M].南京:江苏凤凰文艺出版社,2018:14.

[6]赵毅衡.重新定义符号与符号学[J].国际新闻界,2013,35(06):6-14.

[7]肖佩华.市井意识与现代中国市民小说[D].开封:河南大学,2006.

[9]池莉.烦恼人生[J].上海文学,1987(08).

[10]池莉.写作的意义[J].文学评论,1994(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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