决定一生书缘的一张借书证
2024-07-03宁稼雨
宁稼雨
20世纪60年代初,我在大连上小学的时候,在班上不是什么头面人物,却是大家公认的“书虫子”,这是由一张借书证引起的。一张图书馆的借书证在当今要得到它也许易如反掌,但在我上小学的年代却比现在保送研究生还要难。
1964年,我上小学三年级时,三年自然灾害刚刚过去,全国各方面的基础条件都很差,尤其是在教育领域,但有些方面却也在慢慢恢复和建设起来。这时大连市少年儿童图书馆给我所在的大连市中山区青泥洼桥小学发放一部分借书证。因数量有限,每个班级只发一张。我们年级6个班,其余5个班的班主任老师都不假思索地把图书证发给了班长,只有我的班主任却意外地把这唯一的一张借书证给了我。
这件事立即在我们班里引起了轩然大波,很多同学不以为然,为班长鸣不平。为此,班主任专门在班里作出解释。其大意是说,图书证不是职务证明,应该发给更喜欢读课外书并不会因此影响正常学习的同学,而宁家儒(我的曾用名)恰好具备这样的条件……
其实那个时候的我还是比较混沌懵懂,虽然喜欢看书,但当时能看的书实在太有限,既没有老师说的那么懂事,也并没有把看书和学习当成是矛盾的事情。当时听了老师这番话,只是兴奋异常和心存感激,兴奋的是从此可以免费在市少年儿童图书馆借阅图书了,感激的是老师对我的肯定和信任,我不能辜负老师的希望和苦心,既要看好书,又不能耽误学习。
从此以后,我每个周末都泡在了图书馆。不管风吹日晒,我都是早出晚归,或者在那里阅览,或者借回来阅读,我成了名副其实的“书虫子”了。说实话,那时候图书馆的书可远远不能和现在相比。一是数量有限,二是类型有限,多半是革命传统教育的内容,如《高玉宝》《刘文学》等,很少有今天我嗜之如命的古代文学书籍。尽管如此,不能否认的事实是,那段时间锻炼和提高了我的阅读能力,同时,由于读书较多而带来的知识方面的优势也慢慢在课堂学习上显示出来。有一次语文课上,老师让大家用同义词解释“固执”这个词。同学们说了好多,老师仍然一直摇头。这时我举手发言,说应该是“倔犟”。老师立即予以肯定,并对我进行了表扬。这时同学们都投来赞许和羡慕的目光,也由办证时的某种妒忌和不平逐渐接受和认可我在班级中的“书虫子”和读书王地位。
随着我“馆龄”的增长,我对书的兴致愈加浓厚。终于有一天(大约是1965年冬季),我发现大连市少年儿童图书馆(小学部)已经没有我可以借和看的书了,这使我很扫兴。正在我打算结束图书馆的借阅活动时,图书馆的老师对我说:“你来馆里当管理员吧,管理员可以到楼上中学部借书看。”我不假思索地立刻应允,理由非常简单,因为我可以继续借书看了。中学部的书果然比小学部多许多,不但有许多文学名著,也有很多历史传记之类的书。这使我大开眼界,并踌躇满志,准备大干一番。不想好景不长,在中学部当了大约半年管理员后,文化大革命开始了。学校停课了,图书馆也关门了,我的第一张借书证也就完成了它的使命。
那个时代的信息渠道非常有限,除了书报刊就是广播,如今有电视、网络,有人工智能,这么好的知识摄取途径,这么多的资源,可是令我吃惊的是,还有不少人不知道世界几大文明古国是什么,说不上来全国各省省会的名字,不知道王国维是谁,陈寅恪是干啥的……。有一次我在课堂上引用中国政治思想史专家刘泽华先生的学术观点,可我却从学生惊异的眼光中看出来,他们分明是在惊讶,刘德华怎么还有这么大的本事?如此,等等。
我如今能够成为专门从事文学研究的人员,想来应该归功于那时通过阅读打下的基础。在我一生的书缘旅途上,要感谢许多人,但首先要感谢,并且让我永远不能忘记的,就是那位发给我第一张借书证的老师。
作者系南开大学中文系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