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筝的乡愁
2024-07-01高凤斌
高凤斌
我像一只风筝,每起一阵风,就乘着风飞得再远一些。小时候,晨风贴着远山,努力按住一轮弹跳的红日,让时光慢下来。饭前,我的乳名开始在各个山谷打转。母亲的嗓门辽阔,颤音起伏。爱,饱满而有力。
整个村庄,便是我的世界。小驴格外兴奋,撒蹄,冲向山顶,以嗷嗷声,抢先我应答。我吹着口哨,甩响了牧鞭,大声背着课文,一遍又一遍。邻居家的老牛,停止衔草,站在指定的位置,反刍我刚才反复诵读的课文。
伴随着母亲的呼唤声,我甩着牧鞭回家,回到挂在半山腰上的那口窑洞。小院里阳光刺得人睁不开眼。灶台上,母亲已为我盛满一小木碗热腾腾的朝霞。
大概十二三岁的时候,突然就有一种强烈的走出故乡的欲望在我心里燃烧。那时候每年过生日,对着母亲为我煮的荷包蛋,我都会许下一个心愿:“我要走出去,去更远的地方,离开这个没有水,没有粮,被誉为‘全世界最不适合人类生存的地方。”那时候,我的理想就是“离乡”,越远越好的那种离开。
高考完的盛夏,知了扯着嗓子在绿荫中嘶吼,不知道有多少怀揣着热烈梦想的青年要走向披着迷人面纱的远方。因为家乡极度缺水,从小我就对水充满了向往。于是选择了一个名字里带江、距离又远的省份——江西。
至此,我多年的愿望终于实现了——背起行囊,踏上月台,从此,一个人走向远方……临行前,母亲问我:“你要去的地方是什么样的啊?听村里人说,那里的人出行都是坐船的。”躺在窑洞的炕上,皎洁的月光透过窗,洒在我和母亲的身上。
我悄悄告诉母亲,那是一座高楼林立、街道整洁的大都市。那里有很多水,随便你怎么洗衣服都够。那是一个叫作“鱼米之乡”的地方,有很多大米,随便你怎么吃都吃不完。母亲搓着衣襟,叹了口气喃喃道:“有水有米好啊!”
乡音逐渐消弭在新鲜的面孔和话语中。我在一个叫“英雄城”的城市里奔走。我没有白来江西一趟,这里也敞开胸怀接纳和包容着我这个来自遥远他乡的女子。
因为很多原因,我很多年都没有回家。故乡在我的记忆里最深刻的就是母亲穿越山谷的呼唤,我的乳名在山谷间回荡。我是伴随着城镇化进程长大的一代,故乡的窑洞和小院也在城镇化进程中走完了自己的芳华。乡亲们在我离开的这些年里也陆续搬离了那里。
去年和孩子一起回了一趟老家,我来到了儿时的小村庄。山谷里静悄悄的,杂草在冬日里肆意地晒着太阳,偶有小鸟飞过树梢,扬起一些灰尘。
走进小院,窑洞已破烂不堪,它疲惫得像拄着拐杖的老人。经过多年风吹日晒,儿时看天空的木窗已腐朽,再也撑不起肩上的重担,折断后竟那么安详。窗上的黄土一块接一块地慢慢滑落,直露出了儿时的那片天空……
我曾经以为风筝是没有乡愁的,可多年以后,在斜日西沉时,一向很少想家的风筝也会眼角噙泪。挂在半山腰的窑洞、田间泥土中驴子的足迹、菜田中飞舞的蝴蝶、山谷中母亲的呼唤……它们之于我,比任何闪耀的霓虹灯、川流的车马都来得亲切和值得眷恋。
原来乡愁在风筝这里成了一声声遥远的呼唤。
(作者单位:江西科技学院附属中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