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依旧是等待与孤独

2024-07-01沈鲁

教师博览·中旬刊 2024年6期
关键词:王家卫阿宝繁花

沈鲁

电视剧《繁花》创造了2023年底的新一轮文艺热潮,它关于故事,关于时代,关于爱情,关于机遇,关于怀旧,关于想象,关于王家卫美学,关于原著改编,关于一切我们此刻的焦虑与憧憬,也关于当下所有的努力与不甘。无论如何,一部剧作能够从形式到内容都引起社交媒体上的热切讨论,充分说明了作品本身的巨大成功。而在我的眼里,30集的电视连续剧让我从感性上始终挥之不去的,一定是改编者王家卫那鲜明得无法掩饰的个人性极为突出的影像美学。影像对于电视剧《繁花》而言超越了人物与情节的价值,也改写了电视剧传统的叙事方式,使电视剧也在一定程度上实现了“看戏”比“听戏”更重要。

而对电视剧《繁花》的影像“凝视”,再次凸显出其乃是个人化色彩浓重的一次对文学原著《繁花》的改编。电视剧《繁花》的要义依然没有脱离王家卫几乎所有的作品里唯一的持久的“第一主题”,即关于等待的哲学与关于孤独的美学。

从整体上看电视剧《繁花》,作为五岁时随父母离沪赴港,成长于香港的“上海街区”,其后又时常穿梭于沪港两地,书写“双城故事”的导演,王家卫首先投注于电视剧创作里的依旧是无法不直视的复古怀旧情怀。电视剧《繁花》里不断出现的“旧日南京路和平饭店老楼里的升降电梯”“外滩27号代表的上海经济符号”“爷叔特立独行的品位与腔调”“宝总举手投足的收放自如”“黄河路上喧腾的美食与生意经”“进贤路上的小家碧玉与市井气”,实际上与当年我们看到的王家卫电影《花样年华》中的“收音机里的点唱节目”“粤剧”“周璇的歌声”“美丽的旗袍”等符号一样,都深深寄寓着创作者对于一个说不清也道不明的时代之缅怀。

影片《花样年华》在故事结尾处不断述说着那个时代过去了,属于那个时代的故事也就结束了。影片末尾展现了“吴哥文化”的古址,缓缓移动的镜头似乎告诉我们:时间的远去,必使一切繁华落幕,一切烟云散尽,花一样的年华终会消逝,人生的底色也许总是孤独的灰暗色调,生命的流逝与这个冷漠世界的顽强存在之间有着深刻的存在主义哲学的悲剧意味。其实电视剧《繁花》的结局又何尝不是如此?在看似一场生死攸关的“股海商战”的背后,映射出的却是“宝总”终于做回了“阿宝”,“李李”也完成了与其真实身份“陈珍”的内心和解。无论是“阿宝”与“汪小姐”隔着黄浦江信守着他们当初的许诺,还是“阿宝”在香港回归之际对自己的初恋进行最后缅怀,又或是“李李”毅然决然地低调转身与从容离去,王家卫在电视剧《繁花》即将落幕之时,在影像上不厌其烦地以人物独立窗前的静默、对“镜中之我”的独自凝视以及那些孤寂的长长的背影来最后提醒我们:从曾经的“花样年华”到如今的“繁花朵朵”,他依旧执拗地在书写一个“在落幕中等待,在等待中落幕”的故事主题。

透过电视剧《繁花》的喧嚣与悸动、华丽与浪漫、琐碎与精致,我看到的依旧是王家卫风格的关于存在与等待的哲学,依旧是一个个细腻而文绉绉的关于情欲与孤独的故事。

就等待的哲学而言,电视剧《繁花》讲述的常常是各种等待:一个男人从“阿宝”的时光里等待着“宝总”的出现,又从“宝总”的时光里等待着回到“阿宝”;一个叫“李李”的女人从“陈珍”的不堪往事里等待着一场自我的救赎;而一个令人艳羡的“汪小姐”要从她的失落与失败里等待着告别自己曾经的单纯与安稳;动辄在“宝总”面前斗嘴与发嗲的“玲子”则要从“分手”的那一刻等待着自己无言无悔的情深不渝;“爷叔”也在等待着,他等待着曾经的自己(宝总)的归来,等待着精于算计之后的放下,也等待着“宝总”能够真正后退一步做回“阿宝”。

就孤独的美学而言,电视剧《繁花》里几乎每一个角色都在各自的生命底色上烙下孤独的印痕。孤独并不是孤单,作为一种美学调性,孤独恰恰与喧闹和繁华镶嵌在一起。所谓越喧闹越孤独,越繁华越孤独。“阿宝”变成了“宝总”,他收获了商业机会与财富成功,却也成了和平饭店包房里的“囚徒”;他收获了众人眼中的艳羡与追慕,却也成了羡慕嫉妒恨的对象,背负着不可改变的偏狭人性的包袱无旧可念。“爷叔”或许是聪慧而老成的,但也无可逃避自身命运的戏弄与淬炼。走出提篮桥监狱的“爷叔”见过天地,见过自己,见过众生,他的聪慧多半是从孤独之事的磨炼中得来。而“玲子”“汪小姐”“李李”“雪芝”“梅萍”等一众群芳,也在时代的喧嚣与人性的消磨中小心翼翼地守护着自己幽闭的心灵世界。她们的絮叨、她们的沉默、她们的爱恨交织里充满了孤独的时间焦虑。

“时间”似乎一直以来都是王家卫故事里一个挥之不去的标记。《阿飞正传》里的“旭仔”用已经过去的“一分钟”占有了一个女人的心,从此“一分钟”成为那个女人最刻骨铭心的情感伤痕。《东邪西毒》里,时间已成灰烬。当时间感消逝得了无踪迹之后,在时间的荒漠里,流浪的游侠只是虚无世界中偶然浮现的生命。他们的情感纠葛随着时间的消逝,获得了宿命的哲学意味。时间没有了,历史感消失了,空间感也消失了。在时间的断裂处,一群人唯有用醉生梦死的姿态来守望自身存在的价值与意义。《重庆森林》里,无所不在的时间感渗透于影片的始终。警察223与金发女郎擦肩而过,然而57个小时后,他爱上了她。223的女友离他而去,他每天要买一罐5月1日(他的生日)到期的凤梨罐头,并打算如果到那天,女友还不回到自己身边,他就宣布这段感情过期。《春光乍泄》的故事从黎耀辉与何宝荣出发去看瀑布开始,“出发—寻找—分离—相遇—再别离—再寻找—回归”,这是一个很明晰的时间流程。而《2046》干脆直接用抽象又具象的时间来命名电影。

其实电视剧《繁花》的故事又何尝不是一个关于时间魅惑的叙事?从“阿宝”到“宝总”是一个关于“阿宝雪芝十年约定”的故事,“宝总”与“汪小姐”的分分合合与最终分手则是一个关于“四年约定”的故事,“宝总”与“玲子”的有缘无分则是另一个有关“岁月更迭”的故事,而“爷叔”与“金科长”之间更是一个有关“人生罪与罚”的故事。诸如此类的人物“前史”与人物“当下”,都在时间的逼迫下,呈现出剧中人物情感世界里的飘零感、逃离意识、孤独感以及面对失去的绝望感与虚无感。他们都拒绝承认自己感情的失败,在寻找和等待中或热烈或归于孤寂。那些寻找和等待的对象似乎永远被延宕。在时间的碎片里,寻找与等待皆成了飘移不定的能指符号。繁花者,花开花落也。于是,焦虑、彷徨、狂欢、逃避、拒绝、遗忘……皆成为剧中人物无可回避的生存境遇和情感投射方式。

时间感是电视剧《繁花》叙事中始终无法摆脱的焦灼和烦闷。时间之矢指向未来,产生巨大的话语能量,它压迫着创作者不得不沉浸于与时间的反复纠缠和对话中。电视剧《繁花》在我看来更像是一次王家卫故事的再次整合,在整合中试图最大限度地完成对时间的补救。在无数次补救的过程中,人生便有了被延续、被丰富的可能。于是,电视剧《繁花》最好的留白总是处处弥漫氤氲着来自人物内心深处的精神感伤气息。它既有《阿飞正传》的放浪和无所谓,又有《重庆森林》的困惑和无奈;既有《堕落天使》的疏离和冷漠,又有《东邪西毒》的紧张、癫狂与茫然。

电视剧《繁花》之所以让我们为之迷醉,为之欲言又止,是因为它让你倾听创作者的诉说,也让你产生向创作者诉说的欲望。欲望,是城市的符号,是人物的爱与痛。在电视剧《繁花》流动的光影世界里,我们共同品味着我们的生命、我们的爱情、我们的孤独、我们的等待、我们的过去、我们的现在,而这一切都游荡在时间的巨大虚无里。时间的破碎注定我们只能不断漂泊。从这个意义上说,所谓繁花不过是一群不安分、孤寂而飘零的破碎生命,在“时间/时光/时代” 这个符号化的生存时空和情感时空的边缘处,继续演绎着他们的奋斗和无奈,只是为了曾经放不下的爱,也为了曾经为爱而欢欣疲惫的生命。

(作者单位:南昌大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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