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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刘震云《一日三秋》中的“复魅”叙事

2024-06-29桑靖博

文教资料 2024年3期
关键词:刘震云

桑靖博

摘 要:刘震云的“故乡”系列小说已经呈现出“复魅”的叙事特征,在《一日三秋》中,刘震云对神秘主义元素的“复魅”更为深层和多元,他不仅书写了托梦、上身等种种非常态的现象,还塑造了具备通灵能力的人和有灵性的动物等。在这部小说中,刘震云放弃现实主义的写作手法而选择谈神论鬼,使小说叙事突破了客观现实的限制而呈现出鲜明的“魅性”。通过“复魅”叙事,作者更好地表达了对现实人生的思索,同时也为读者带来了全新的、充满神秘氛围的阅读体验。

关键词:刘震云;《一日三秋》;“复魅”

德国学者马克斯·韦伯在其著作《新教伦理与资本主义精神》中对“世界的祛魅”进行了概念性的阐释,认为这一过程“把所有以魔法的手段来获得拯救的做法,都当做迷信和罪恶加以摈弃”[1]。“复魅”一词则是与“祛魅”相对应而产生的,意在重新塑造被“祛魅”了的神秘文化。在《一日三秋》中,神秘主义元素与小说中的人物命运有着显著的关联,在神秘主义创作方式的影响下,作品呈现了种种突破客观存在范畴的事物和现象。刘震云通过对神秘主义元素的“复魅”,反映了中国传统的民族文化心理,并在此基础上实现了个人价值观的隐喻。

一、《一日三秋》中“复魅”叙事的文本呈现

虽然刘震云的“故乡”系列小说就已体现出对神秘主义元素的“复魅”,但在《一日三秋》中,他对神秘主义元素的“复魅”进行了更为广阔的开拓,呈现形式也更加多样。小说对占卜、谶语、神话、传说、托梦、离魂、上身、通灵等非常态元素的描绘和对神秘且不平凡的人、事、物等的刻画,无不体现出刘震云在创作中对神秘主义元素的多元“复魅”。

(一)非常态元素的引入

在《一日三秋》的开篇,作者以第一人称讲述了自己写这部小说的初衷,即为了纪念六叔和被六婶当作烧纸烧掉的六叔的画。于是,小说中的“我”便以六叔生前的画作为中心,展开了对延津人民人生命运的书写。与此同时,小说中的“我”提到“一幅一幅的画,是生活的一个个片段,其间并无关联”[2],又提到“六叔有些画作属于后现代,人和环境变形、夸张,穿越生死,神神鬼鬼”[3]。由此可见,小说文本不可避免地包含了众多的非常态元素。

在“我”讲述完小说的写作目的之后,紧接着的《花二娘》这一部分便立刻显现出刘震云对非常态元素的引入,特别是花二娘在延津等花二郎等了几千年,最终变成一座山的情节。《列异传》中曾记载了“武昌阳新县北山上有望夫石”[4]这一传说,刘震云通过对“望夫石”传说的改编,创作出小说中花二娘的故事。同时,花二娘这一形象也是小说的一条重要线索。她时常出没于延津人的梦中,与延津人的现实生活紧密勾连在一起。她在延津人的梦境中讨要笑话,如果被入梦的延津人笑话讲得不好,那么这个人就必然会遭遇死亡危机。

除此之外,在塑造小说中樱桃这一形象时,刘震云将其生前的命运与神话传说《白蛇传》紧密联系在一起,又通过描写离魂、上身等非常态的现象,来讲述她去世后灵魂的种种遭遇。在世时,樱桃作为一名普通演员在舞台上扮演着白娘子的角色,却没有将自己的现实生活和戏剧角色剥离开来。她为自己的儿子取名为“翰林”,后因翰林总说眼前发黑而被奶奶改名为“明亮”。遇事时她常说的一句话也是戏剧里的台词“奈何,奈何?”“咋办,咋办?”[5]。最终,樱桃与丈夫陈长杰因小小的一把韭菜发生争执而自杀。死后的她因遭遇其他野鬼的霸凌而附身李延生,让李延生带她的灵魂去见生前的丈夫和儿子。但樱桃的灵魂在到达武汉后同样遭遇着痛苦和不幸,最终她的灵魂在被儿子明亮拯救后落入长江,而后在宋朝得到转生。

(二)神秘且不平凡的人与物

在传统文化观念的影响下,“万物有灵论”在现实生活中仍有众多的信奉者,而相信灵魂的存在则是这一理论的重要表现。小说中的董天师和马道婆具备通灵能力,能使活着的人实现与去世之人灵魂的沟通。当樱桃的灵魂附身李延生时,李延生通过董天师的“直播”得以与樱桃的灵魂对话。

樱桃的灵魂在被李延生带到武汉后,其活动痕迹被陈长杰后来的妻子秦家英发现,秦家英拿着樱桃的照片委托马道婆处置。马道婆用钢针将照片钉在木板上,使其灵魂不得脱身。后来明亮在某种神秘声音的指引下,把樱桃的照片丢入长江,才使樱桃的灵魂得到解脱。多年后,明亮到达武汉探望生病的父亲陈长杰时,马道婆给明亮托梦,让他在梦中得知当年耳边神秘的声音正是来自自己。而马道婆早已于三年前离世,她的灵魂附着于一张照片上,明亮带着这张照片,为马道婆的灵魂找到了居所。

除了以董天师、马道婆为代表的具有通灵能力的不平凡的人之外,小说还塑造了具有人格化特征的动物,如小狗孙二货。明亮初到西安开猪蹄店时,店内的生意十分冷清,一条小狗引导客人进入猪蹄店,店里生意得以好转。明亮为小狗取名为孙二货,并将它留在身边。多年后,小狗孙二货不愿死在家中,明亮在理解了它的意思后,将濒死的它带到玉米地中,它自己走进了玉米地深处。

二、“复魅”书写的叙事旨归

刘震云以往创作的现实题材的乡土小说,如《塔铺》《新兵连》等,大都是围绕河南省延津县展开创作。在这些作品中,刘震云通过运用具有地方特色的方言以及对当地民风民俗的描绘,展现淳朴、真实的乡村世界。但在《一日三秋》中,刘震云更加注重文本“复魅”特质的呈现,不再像以往的大多数小说那样,以理性书写的方式来探求生活的真理,而是回归人的生活本身,恢复人们现实生活中种种事物的“魅性”,进而找寻人类生命的意义。

(一)突破理性书写的局限

与纯粹描绘客观现实的乡土小说相比,《一日三秋》开始重新谈神论鬼,民间原始的鬼神信仰在这部小说中得以回归。与纯粹客观写实的写作手法相比,《一日三秋》对神秘主义的“复魅”,不仅拓展了作家的创作空间,也为读者带来了全新的阅读体验。

《一日三秋》中,樱桃在世时的现实命运与神话传说《白蛇传》中的情节相呼应。樱桃去世后,她的灵魂能够与活着的儿子明亮进行交流。人与去世之人灵魂的直接对话,使小说中人物的生死边界变得模糊。这不仅使小说摆脱了理性书写的束缚,同时也更加深刻地表现出人与人之间真挚的感情,使得樱桃的形象得到了更为全面的阐释。而樱桃一生的遭遇隐含着刘震云关于普通人应当持有的人生态度:在平庸琐碎的日常生活中,人不能对某些事情过分执着,要适当地通过笑话或自我嘲讽来消解生活中的不如意,最终实现灵魂的自我救赎。

此外,刘震云还在《一日三秋》的叙事中打破了梦境与现实的界限。如延津人睡前总要准备一个笑话,以免在梦中遇到花二娘讨要笑话时,因为笑话讲得不好而有性命之虞。刘震云通过对花二娘这一形象的塑造,将延津人的现实生活与梦境结合在了一起。

(二)发掘生活细微处的真实

刘震云童年时有过在延津乡村生活的经历。延津地处河南,是中原文化重要的发源地之一,在这样的文化滋养下,刘震云深入挖掘根植于中国民间的神秘主义元素,并将其融入小说的创作中。在《一日三秋》中,他从生活的细微处入手,

通过“复魅”书写的手段,

将存在于客观现实之外的人、事、物展现出来,描绘普通人生活中的琐事,揭示隐藏在生活深处的真实。

明亮从延津出走并定居西安后,曾有两次因身处延津而梦到花二娘:一次是真正回到延津,另一次则是在梦中回到延津。花二娘第一次进入明亮的梦中并要求他讲笑话时,明亮拿出身份证说自己现在是西安人不是延津人,花二娘答应让他讲一个打对折的笑话。最终,明亮讲出妻子马小萌过去卖淫这一不光彩的事情,成功逗笑了花二娘,才得以脱离生命危险。当初明亮在马小萌面前坦言自己不在乎她这些不光彩的过往,因此他觉得自己这样做有些无耻,但也是出于无奈;第二次明亮在梦中回到延津,虽然他以一个以虚为实的拧巴笑话成功使花二娘发笑,但花二娘觉得还不如上次马小萌不光彩的事情好笑。而妻子这些不光彩的过往正是明亮一生都无法抹去的伤痛。

老董是延津地区的一位天师,生下来就因失明无法看到世界,但他具有通灵的本领,能“看”到常人看不到的事情。生活在延津地区的人们,只要在日常生活中遇到烦心事,就会去老董那里寻求解决的办法。当李延生因无缘无故的烦闷去老董家中“问事”时,却因“挂号”的人过多而不得不交“加急费”。这正体现出现实中众多的普通人常常会遭遇无力摆脱的困境,选择寄希望于鬼神之言来获得精神上的慰藉,即便这无法真正解决现实问题。

因此,《一日三秋》中有关鬼神的种种情节,虽看起来荒诞不经,但从个人心理的角度来看,又显得极为真实。这不仅使小说传达出被客观现实限制了的心灵真实,同时也使小说的审美角度更为多元,为读者提供了更加广阔的阐释空间。与刘震云以往着重描绘的客观现实相比,充满神秘主义色彩的情节使小说的审美价值得到了一定的提升。

与此同时,《一日三秋》中对于神秘元素的“复魅”,是以中国民间的传统文化因素为基础的。小说中的占卜、通灵、上身、托梦等情节,无不是中国民间迷信鬼神的鲜明体现。可以说,刘震云为这部小说披上了带有鲜明的中国民间传统特色的“外衣”。在此基础上,他又吸收了中国传统志怪小说、传奇小说中的神秘主义因子,结合其对当代小说的创作经验,为读者呈现出“一部寓言式的延津民间图鉴”[6]。

三、“复魅”叙事的价值与思考

自新文化运动高举“民主”与“科学”的大旗以来,对于科学的强烈追求以及在当时兴起的救国热潮,使得众多知识分子加入对民间鬼神文化“祛魅”的行列中。他们希望通过文学手段启蒙民智,进而实现救亡图存和民族复兴的目标。

诚然,在文学创作中对鬼神文化、神秘主义等的“祛魅”有利于科学思想的传播,减少鬼神迷信对国民精神的毒害。但长期以来,创作中的“祛魅”书写在一定程度上对文学作品中的民间性、中国性等造成了挤压。鬼神信仰是原始民间思维的重要体现,古代的祭祀仪式、占卜、谶语等,是数千年来中国人民生活的重要组成部分,在民间有着深厚的根基。而“祛魅”书写,正是要排除以鬼神信仰和巫魅文化为代表的神秘主义,这不可避免地会破坏文学作品的民间性。为了达到“祛魅”的目的,单纯地对客观现实进行描绘也在一定程度上影响了作家创作时的想象力,这不仅会限制小说叙事的自由,同时也会减损文学作品应具有的审美性。

自20世纪80年代起,受拉美魔幻现实主义创作潮流的影响,部分寻根文学作家开始挖掘原始的民间思维和文化对当代小说创作的意义,并肯定其对当代社会的价值,众多乡土小说作品也开始表现出对神秘主义的“复魅”。有学者在思考当代乡土小说创作中的问题时,认为乡土小说创作“丢掉了聊斋的主义和精神”[7],即缺少《聊斋志异》中那种充满着神魅元素的乡土素材。实际并非如此,众多乡土小说作家正在积极探索,注重将视野转向民间、放在普通大众的日常生活中,把传统的志怪小说、传奇小说中的典型元素和深深植根于中国民间的神秘主义元素,以更加适应当代社会审美取向的方式融入作品的创作中,正如刘震云在《一日三秋》中的“复魅”书写。

在《一日三秋》中,刘震云通过对神秘主义的“复魅”书写,为小说披上了一件魔幻的外衣,描绘出一个焕然一新的乡土世界,使读者们能够获得全新的阅读体验。这种“复魅”书写并没有刻意营造阴森可怖的氛围,而是将神秘主义元素自然和谐地融入小说人物的生活中,较好地把握了“复魅”书写与现实生活的界限和维度。此外,《一日三秋》的“复魅”叙事为读者们带来充满神秘感的阅读体验,使其在想象中突破现实世界的边界,发现寻常生活的另一面,并尝试运用感性经验,从多维视角观察生活,重新构造对于现实世界的认知。同时,小说将神秘元素巧妙地融入人们生活的细微处,不仅细致地呈现了人们日常生活中种种事物和现象的“魅性”,也延续了刘震云一直以来在创作中观照普通人的生活和命运的态度。

四、结语

与刘震云以往作品相比,《一日三秋》的文本叙事更加注重客观事物本身所具有的神性。通过对神秘主义的“复魅”,还原众多事物和现象的神性,读者能够以回归本真的方式去思考现实和人生。作家在创作中引入古代神话元素、志怪元素,描绘了非常态的事物和现象,不仅使小说呈现出魔幻色彩,也给读者带来了更为新奇的阅读感受。无论刘震云对神秘主义的“复魅”如何使小说具有魔幻现实的特征,对乡愁的抒发和对普通人生活细致入微的关注仍然是其作品不变的精神内核。

参考文献

[1][德]马克斯·韦伯.新教伦理与资本主义精神[M].赵勇,译.西安:陕西人民出版社,2009:68.

[2][3][5]刘震云.一日三秋[M].广州:花城出版社,2021:7,7,21.

[4](魏)曹丕.列异传等五种[M].郑学弢,点校.北京:文化艺术出版社,1988:27.

[6]白若凡.延津民间“笑话”图鉴:刘震云《一日三秋》简论[J].扬子江文学评论,2022(3):96-100.

[7]阎连科.乡土把聊斋丢到哪儿了?[J].小说评论,2022(3):99-1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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