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互动视角下“大X的”在劝说性话语中的功能与表现

2024-06-29孙悦然

文教资料 2024年3期

孙悦然

摘 要:本文基于互动交际视角,探讨了“大X的”结构在劝说性话语中的表现,分析了该结构在“时间-行为”情理关联下的劝说会话功能及语言偏好。通过自然语料分析发现,“大X的”结构不仅体现了缓和、协商的劝说性话语特征,同时具有强化情理诉诸、提升话语协商性的作用。“大X的”结构在不同的劝说性话语类型中体现出不同的语言偏好,主要用于情理劝阻的劝说性话语构建。本文拟为汉语劝说研究提供新的视角,以期对劝说互动研究有所启发。

关键词:劝说性话语;“大X的”;互动交际

互动视角下,劝说是一个动态的过程。我们将用缓和的方式化解交际主体间的立场差异而引发的话语称为“劝说性话语”。在交际目的的作用下,交际主体一方因不认同另一方的立场表达(如行为、观点、态度、认知等),而有意使用缓和的语言表达,试图影响听者的立场,以使交际双方立场趋同,具体表现为诉诸情理或事理的、带有指令性的、意在改变对方既有立场的缓和性话语。

劝说性话语具有“情理性”“缓和性”“协商性”“可转换性”四种特征。情理性,指劝说方通过诉诸情理或事理的话语来影响被劝说方的立场;缓和性,指交际主体间采用缓和的语用策略以避免将立场差异升级为立场对立[1];协商性,指交际主体间通过调整话语和语用策略赋予对方话语构建的选择余地,同时关注立场差异协商过程而非会话最终结果;可转换性,指交际主体间的会话角色通过特定的话语表达相互转化,以表达说话人对己方立场的维护。

在互动视角下,劝说性话语的分类基于劝说意图、话语驱动类型和话语驱动方式三个维度。首先,根据劝说意图,将劝说性话语分为劝行话语和劝阻话语。其次,根据话语驱动类型,将劝行话语分为情理劝行和事理劝行,将劝阻话语分为情理劝阻和事理劝阻。再次,根据话语驱动方式,情理劝行话语细分为正向肯定劝行和反向修正劝行,事理劝行话语细分为顺应肯定劝行和违悖纠正劝行;情理劝阻话语细分为正向否定劝阻和反向制止劝阻,事理劝阻话语细分为顺应否定劝阻和违悖风险劝阻。这样,通过这三个维度,劝说性话语被明确分为八个具体类型。

“大X的”在“时间—行为”情理下,可以驱动命令、商量、要求、禁止、斥责、抱怨等会话行为。[2]除上述会话行为外,劝说也是该结构驱动的典型会话行为之一。本文聚焦情理驱动的劝说性话语,探索基于“时间—行为”情理关联,“大X的”结构在劝说性话语中的会话互动功能及语言形式偏好。

本文语料有两类来源:一是电视剧剧本和台词转写,如《我的前半生》《情满四合院》《正阳门下小女人》等;二是北京大学中国语言学研究中心(CCL)现代汉语语料库。

一、“大X的”研究的多维透视:耙梳、新探与话语实践

自20世纪90年代起,学界对现代汉语口语中常见的“大X的”结构进行了广泛探讨。该结构的表述方式多样,包括“大+时间词(的)”“大+NP(的)”“大+时间名词+的”“大……的”及“大X的”等,差异在于进入结构的成分表述与“的”字的隐现。高顺全和浦丛丛认为“大+时间词+的”结构是近代汉语“大+时间词”短语后附“的”以后进一步发展的结果。“的”在句法上是状态形容词后缀,作用是把“大+时间词”提升为一个独立的小句,具有表达功能。[3]李先银指出该结构加“的”是交际需要促动的,“的”的功能是强化对判断结构的确认。[4]因此,“的”在此结构中不可或缺。

除时间名词外,动词等表时间范畴的非名词也可进入该结构,表身份、职务等的非时间名词亦可。然而,表人物身份地位的“大+指人名词(+的)”和“大+职务名词(+的)”规约化程度存疑[5],且涉及复杂的社会因素,其劝说功能并非完全依赖结构本身。因此,本文将职务、指人名词及表示距离的“老远”等词汇排除在外,以专注于核心结构的研究。

本文将该结构表述为“大X(表时间范畴)的”(下文仍简写为“大X的”),主要基于以下三点考量:首先,“大”和“的”作为该结构的基本构成要件,对于构成完整的表达至关重要,不可或缺;其次,表时间范畴的“X”能够涵盖时间名词以及表时间范畴的动词性成分;最后,为了明确界定研究范围,我们排除了可以进入该结构但表其他范畴的词语,以确保研究的聚焦性和深度。

(一)既往研究耙梳

宋玉柱最早关注到了“大X的”这一结构,认为“大”作为区别词,其意义在于强调“X”(如节日)的重要性或特殊性。[6]沈阳认为“大”所修饰的并非仅限于特殊或重要的时间,还受中国传统农业劳作的社会认知习惯影响,强调休息或适宜休息的时间。[7]项开喜从认知语言学视角出发,认为此结构具备标记言谈话语中突显性成分的功能。[8]李韵与杨文全从隐喻角度剖析了“大”的语法化特征,指出当“X”为时间名词时,它所指称的时间必须是某一范畴中最具突显性的或在言者观念中具有某种典型特征。[9]吴长安对前人的研究进行了全面总结,认为该结构是自明清以来的固定格式,兼具形容词和副词功能。[10]余光武等人从语用预设角度指出,“X”能激活相关语用预设,包括常规和非常规预设,后者尤其体现言者的个性化认知倾向。[11]徐邦俊则进一步指出,随着社会发展,更多“X”进入该结构,且其凸显的语义特征作为后续话语的语用预设,显示言者的主观情态。[12]

前人研究多聚焦于该结构的构成要件和“X”本身的属性,而对交际互动因素在表达过程中的影响疏于探讨。近十年来,研究逐渐转向对结构的意义及语用功能的探讨,其在交际互动中的表现引起了互动语言学领域的关注。

(二)互动视角下“大X的”新探

李先银在互动视角下构建了情理驱动的话语模型,完善了“情理关联”理论,并将情理关联分为“时间—行为”的情理关联、“身份—行为”的情理关联和“行为—行为”的情理关联等。“时间—行为”的情理关联是指时间与人类行为的关联性稳定固化后形成的情理,即在社会规约或个人约束中,“什么时间应该从事什么样的行为”[13]。

“大X的”结构蕴含的正是这样一种“时间—行为”的情理关联。当言者使用“大X的”来构建话语时,话语就蕴含着在“X”的时间,应该有什么样的行为。受社会变动的影响,这种情理关联具有动态性,在“大X的”结构中具体体现为“X”成员的不断扩展。

我们认同李先银指出的“大X的”在“时间—行为”情理下驱动的各类会话行为,通过语料考察,我们发现劝说也是该结构驱动的典型会话行为之一。此外,我们对李先银文中的部分用例体现的会话行为有着不同认识。文中用例执行的会话行为很多只是劝说会话行为诉诸情理的方式,本质上驱动的是劝说会话行为。以下是李先银在文中基于情理驱动归纳的“大X的”话语模式用例(见表1)。[14]

我们尝试将用例中的“大X的”结构删除,对比前后是否存在形式—语义、会话行为和语气等方面的差别。

例1 “本王没有看法,趁着人齐,好好聚聚,乐一乐吧。”(要求/商量)

例2 “行了,别苦着个脸,不值当。”(禁止/命令)

例3 “哎呀,妈,你快去睡觉吧,你光着大腿披着件毛衣干吗呢……”(不满)

例4 “你怎么招呼不打就冲进来了?你吓死我了……”(责怪/斥责)

通过对比发现,去掉“大X的”结构之后,似乎并不影响会话行为的实施,但例1执行商量会话行为的倾向性变得模糊,例2增加了执行命令会话行为的倾向性,例3和例4对负面情感的宣泄强度提升。可见,“大X的”结构具有提升话语协商性、增强话语缓和性、避免话语表达出强硬或不容置疑的态度的作用。因此,我们认为在“时间—行为”的情理关联下,“大X的”结构驱动的核心会话行为是劝说。

(三)“大X的”在劝说性话语中的实践

在劝说互动中,言者常常会使用这样的话语来劝说听者实施或放弃某种行为或态度。

例5  (一行人到贺涵的家中讨论罗子君的离婚官司事宜)

(白光坐下来就打开了放在桌上的啤酒)

罗子群:你大白天的,喝什么啤酒啊?你大白天的。

白光:搁这儿不就让人喝的吗,这喝酒还分。(《我的前半生》)

我们对收集到的劝说性话语片段进行检索,发现包含“大X的”结构的片段共24例,其中参与劝说者构建劝说性话语的有15例。进入该结构的“X”有:过年(7例)、清早(3例)、白天(1例)、冬天(1例)、夏天(1例)、年三十(1例)、早晨(1例)。由于本文考察的是“时间—行为”情理关联下的“大X的”,我们统计了“大X的”参与的情理驱动下的劝说话语(见表2)。

从劝说话语类型来看,“时间—行为”情理关联下的“大X的”驱动的劝阻话语占80%,劝行话语仅占20%;从情理驱动方式来看,“大X的”在正向否定劝阻和反向制止劝阻中都起到重要作用。可见,“大X的”在劝说话语中主要用于情理劝阻话语的构建。

二、“大X的”在劝说性话语中的表现

(一)“大X的”在劝说性话语中的会话互动功能

1. 劝说引发语

在劝说性话语中,“大X的”大多位于劝说引发语的位置。一般出现在话轮的起始或中间位置,而非末尾。“大X的”之后伴随劝说者的情理性诉诸,即被劝说者的行为在劝说者立场中的合理表达,这在四种劝说驱动方式中都适用。

例6 正向肯定劝行

(长久以来,许大茂在院里的行事作风和为人品行颇受诟病。)

(许大茂跪在母亲和院里的长辈面前忏悔)

傻柱:得嘞,兄弟,行了就起来吧,起来吧……

何雨水:就是就是,大过年的就该高兴。(《情满四合院》)

例7 反向修正劝行

(陈雪茹在电话中被告知货物运达俄罗斯后无人接货)

陈雪茹:“什么,你们还没出来……那二十节车皮里全都是食品,这大夏天的在车站台上搁上个七八天,那都得变质,最多推迟两天。”(《正阳门下小女人》)

例8 正向否定劝阻

(寡妇秦淮茹偷偷从单位食堂往家带饭被李厂长看到)

李厂长:拿出来,秦淮茹,你要是不拿出来,你信不信我让保卫科的查办你?

秦淮茹:“大过年的,您哪能啊。再说我不一直都特尊敬您吗,这我替我爱人来接班儿,不也是您安排的吗!”(《情满四合院》)

例9 反向制止劝阻

(贺永强因女儿评价别人比自己好而跟女儿生气)

贺永强:反了是吧,反了是不是,敢去你三姨家,一辈子别回来。

徐慧芝:“行了,大清早的跟孩子们较什么劲哪。你是先吃啊,还是和孩子们一块吃。”(《正阳门下小女人》)

2. 劝说后扩展

在会话结构中,“大X的”有时也会出现在劝说后扩展,一般是对劝说会话的负面评价,表达言者对会话过程的不满或抱怨。在劝说后扩展序列中,通常在“大X的”前加上用于指示前述事件总体的指示代词“这”,充当“劝说—应答”相邻对的最小后扩展。最小后扩展又称为“结束序列的第三位置”(SCT—sequence-closing third),其功能在于表达相邻对后件对前件作了充分的回应。[15]“这+大X的”结构体现出预示序列结束,且不启动新序列的会话互动功能。

例10

徐慧芝:行了,大清早的跟孩子们较什么劲哪……

贺永强:我先吃,吃完了我给小卖部进货呢。

徐慧芝:好,那你回屋等着去,馒头马上就好。

贺永强:这一大早晨的。(《正阳门下小女人》)

例11

侯魁:家家有本难念的经……甭生气了……

理儿:这大清早的真讨厌,刷牙洗脸吧。(《正阳门下小女人》)

“大X的”一般不出现在劝说引发语的话轮末尾,因为它后续常伴随劝说者的情理性诉诸。但当劝说引发语的话轮中包含完整的劝说话轮时,可以在句尾重复使用“大X的”结构。其语用功能在于强化言者的情理性诉诸,会话互动功能类似于劝说后扩展。

例12

罗子群:你大白天的,喝什么啤酒啊?你大白天的。

白光:搁这儿不就让人喝的吗,这喝酒还分。

薛甄珠:丢人现眼的东西,我跟你讲。(《我的前半生》)

例12中,罗子群因白光喝酒的行为违反情理,故对其实施反向制止劝阻。在完成劝说引发语话轮的构建后,罗子群在结尾处又补充了一个“大白天的”。除了增强情理诉诸外,在罗子群看来,不需要白光给予言语上的回应,预示劝说会话已经结束。后续话轮是薛甄珠借题发挥将矛盾升级为冲突性话语。

(二)“大X的”在劝说性话语中的语言形式偏好

1. 劝阻话语中的语言偏好

“大X的”用以构建劝阻话语的语言形式有A式和B式两种。正向否定劝阻倾向于使用A式,反向制止劝阻倾向于使用B式。

A式:“大X的,否定句。”或“否定句,大X的,情理诉诸。”否定句中常用否定副词有:“不要”“别”“不许”等。

例13 “你别去了,今儿大过年的,院里离不开你呀。”(《情满四合院》)

例14 “解放,我跟你说,大过年的不许打人。”(《情满四合院》)

B式:“大X的,反问句。”反问句常用形式有:“V什么?”“何必V?”“干吗……”“……是不是?”等。

例15 “不是,这大年三十的,你这找不痛快是不是啊?”(《情满四合院》)

例16 “你呀。一大清早的。何必跟自己女儿发这么大火呢。”(《北京人在纽约》)

2. 劝行话语中的语言偏好

“大X的”用以构建劝行话语的语言形式有C式和D式两种。正向肯定劝行倾向于使用C式,反向修正劝行倾向于使用D式。

C式:“大X的就该VP。”见例(6)。

D式:“大X的+情理诉诸,祈使句。”见例(7)。

三、结语

劝说研究作为传统且充满生机的课题,正在信息社会的多领域应用中展现出深刻意义。面对沟通需求、社会协调、商业营销及政治决策等多重挑战,劝说互动发挥着不可或缺的作用。言语行为理论的局限要求我们重新审视劝说性话语,在互动视角下进行界定、分类,并挖掘其语言形式与会话功能的深层内涵。

本文以“情理”为线索,探讨“大X的”结构在劝说性话语中的表现,揭示其在互动中的劝说功能与语言形式偏好。然而,劝说互动研究的一系列问题仍需我们深入探索和解答,如劝说性话语的会话组织框架、规约化的语言形式与话语标记的探究,以及劝说应答语话轮的构建,等等。本文旨在为此领域的研究开启新的探索之路,期待未来研究能进一步拓宽对于劝说互动的理解与应用。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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