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英“杀/kill” 隐喻投射异同及成因分析
2024-06-28张秋霞
张秋霞
【摘要】对于汉英民族而言,“杀/kill”是一个普遍古老的用词,但通过与社会的互动,人们的认知不断深入,“杀/kill”的词义不再拘于本义。本文基于认知隐喻跨域投射理论对比分析了“杀/kill”认知隐喻的异同。比较结果发现:汉英“杀”都可以投射至结果域、数量域、程度域和感知域;“杀”还可以投射至战争域、心理域、空间域等目标域,而“kill”在这些投射领域出现了空白,出现这种情形的主要原因在于民族思维的特异性、民族文化的特异性以及语言类型的制约性。
【关键词】杀/kill;认知隐喻;对比分析
【中图分类号】H315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2096-8264(2024)22-0128-03
【DOI】10.20024/j.cnki.CN42-1911/I.2024.22.039
一、引言
亚里士多德、柏拉图等传统隐喻理论代表人物认为隐喻并非寻常语言,而是诗意的想象和修辞多样性的一种策略,其功能重在修饰,主要运用于文学领域,并未涉及人类认知。而1980年George Lakoff和Mark Johnson所著的Metaphors We Live By(《我们赖以生存的隐喻》)一反传统隐喻理论观点,认为隐喻的实质是通过另一类事物来理解和体验某一类事物(Lakoff & Johnson,1980:5)。认为隐喻更指的是人类的一种认知方式即人类运用自己的认知能力和经验来识解世界。而这种认知过程主要基于隐喻对象间的相似性,即始源域和目标域间相似的属性和特征。人们利用自己熟知的源域,将其映射至陌生的目标域来完成认知世界的活动。同时,隐喻的相似性也指人类在认识世界时使用相同的映射方式,这主要是由于人类相通的生理构造和涉身经验。但是由于各民族之间思维方式,文化和语言类型的差异,其使用语中的隐喻现象也存在差异性。
二、研究现状
“杀/kill”作为人类共同行为,汉英民族也会在生活中采用隐喻的方法对其进行跨域投射,从而理解自己陌生的领域,由此便产生了诸多隐喻性的表达。早在之前已有部分学者对“杀/kill”义项进行了不同方面的研究。楊榮祥(2002)探讨了古汉语中“杀”的语义特征和功能特征,但未涉及汉英对比分析;陈珞瑜(2009)从隐喻角度总结了“杀/kill”隐喻语义拓展轨迹,但未具体分析其背后原因;帅志嵩(2011)从历时角度分析了汉语“杀”的语义演变,但也未涉及汉英对比分析。尽管以上学者均对“杀/kill”义项进行大有见地的研究,但未从隐喻投射角度对其产生的隐喻义项进行全面分析。
鉴于此,本文从隐喻投射的角度,列举“杀/kill”跨域隐喻映射具体表现,总结二者隐喻投射异同并对其原因做出系统分析。本文的语料来源包括:《现代汉语词典》(第7版)、《牛津高阶英汉汉解词典》(第9版)、Cambridge International Dictionary of English、北京大学语言智能研究院BCC语料库和美国当代英语COCA语料库。
三、“杀/kill”的基本义
《说文解字》(许慎2011)将“杀”解释为“殺,戮也,戮也,从殳杀聲,凡殺之屬皆从殺”。《现代汉语词典》(第7版)对“杀”的基本义解释为“使人或动物失去生命”。而《牛津高阶英汉汉解词典》(第9版)和《剑桥国际英语词典》对“kill”的基本义解释为“to make someone or something die”。可见“杀”和“kill”在汉英权威词典中基本义相似,均可用来描述人或动物生命的消灭。如:
(1)公子围反,杀郏敖而代之。
(2)Why did she kill her husband?
四、“杀/kill”认知隐喻对比
(一)“杀/kill”认知隐喻共性
对汉英民族而言,“杀/kill”是一个普遍用词。通过与世界互动,人类调动自己的感官及认知能力等对“杀/kill”进行隐喻投射以此理解其他与之相关的概念。但由于生理结构和涉身经验的相似性,“杀/kill”在汉英中存在颇多相似的隐喻投射,主要表现在以下几个方面:
1.“杀/kill”喻终止
“杀/kill”的本义为“使人或动物失去生命”。在人们的认知中,失去生命代表着死亡即意味着身体各个器官停止运作,故“杀/kill”由其本身的动作域投射至具体的结果域。如:
(3)杜氏杀字甚安,而书体微瘦。
(4)Kill your speed.
2.“杀/kill”喻消除,削减
“杀/kill”指消灭生命,而事物的消灭带来的结果即事物数量的减少和力量的削弱。故汉英用“杀/kill”来隐喻对某事物的消除或力量的削弱,完成了从动作域向数量域的投射。如:
(5)杀价;杀暑
(6)He took a snack to kill his hunger.
3.“杀/kill”喻程度深
“杀/kill”是动词,属于行为范畴,有“致……死亡”之义。人们通常将自己对“杀/kill”的认知与其具体结果义“死”联系起来,而“死”在普遍认知中代表生命的结束,是不可逆转的最极端化结果。当提到极端结果时,人们会想起致使这一严重后果的行为“杀/kill”。“杀/kill”投射至程度域,表示程度之深。如:
(7)白杨多悲风,萧萧愁杀人。
(8)Nora arrived at the party dressed to kill, causing every head to turn in admiration.
4.“杀/kill”喻疼痛
在普遍认知体验中,“杀/kill”事件含动作施事者及受事者,在此过程中,施事者利用工具对受事者实施“杀”的行为,对受事者而言,此行为会给其肉体带来伤害,产生疼痛感。故汉英里用“杀/kill”喻疼痛,“杀”由动作域投射至感知域。
(9)伤口上搽的碘酒,杀得慌。
(10)My legs are killing me.
(二)“杀”特有的认知隐喻投射
虽然汉英民族拥有相通的生理特征和涉身经验,但因其认知方式,背景文化及语言的差异,其对同一事物的体验和认知也会存在一定的差异,故“杀/kill”的认知隐喻投射既有共性又有个性。
1.“杀”喻战斗或反抗的行为
“杀”最早的象形形态源于一个手持武器的人,象征着武力和暴力。而在古代中国社会,战争和搏斗是不可避免的现象,故人们用“杀”来表示对当时战斗行为的理解和描述,表达对战争激烈残酷的认知,“杀”由动作域投射至战争域。
(11)敌人围得像铁桶般,他们最后还是杀出重围。
2.“杀”喻使人产生心理征服效果的事物,人物或行为
“杀”涉及暴力行为,隐含一方以压倒性的优势击败另一方,于被杀的一方而言,这种行为是无法抗拒的,故“杀”由动作域投射至抽象的心理域,表示使人产生心理征服效果的事物,人物或行为。如:
(12)回忆杀;婆婆杀。
3.“杀”喻挤出
“杀”在汉语中可以表示挤出,用于烹饪过程中。如:
(13)做茄子馅时,杀水这一步很重要。
挤出茄子的水分实则破坏了其细胞中的细胞膜和细胞壁,造成细胞内物质的外流。而“杀”具有残酷破坏的特点,也致使血液从人的身体中流出,同“挤”类似。“杀”由此投射至物体移动和取出的概念上,完成了由动作域向空间域的投射。
4.“杀”喻棋类术语,击败对方
取得棋盘的胜利需要一方足够果断,掌握控制整个棋盘的策略,而能否取得“杀”的胜利也需要一方足够智慧。“杀”与棋类活动中都需要相似的品质,故“杀”投射到抽象的人物特征域,产生新的义项。如:
(14)对杀;杀一盘棋。
5.“杀”喻接近的
在普遍认知中,实施“杀”的行为除了需要工具,还需施事者或施事工具向受事者靠近,故在汉语也用“杀”来表示靠近的。如:
(15)五爷纳宠,是桥头浦市人的女儿,看好了日子,今晚进门,要大家杀黑前去帮忙。
在例句中“杀黑”可理解为“天刚黑”,“杀”由动作域投射至时间域。
(三)“kill”特有的认知隐喻投射
1.“kill”喻消磨
时间通常被视为是一去不复返的有限资源,与生命相似,而“kill”的本义为消灭一个生命。基于这种相似性,“kill”投射至时间域。如:
(16)He often kills time by playing card.
2.“kill”喻否决
(17)They killed my proposal.
基于本义,人们常将“kill”与其结果义“死”联系起来。“死”与“否决”同样暗含着行动的决定性和终结性;另外“kill”的结果象征着施事者的胜利,而“否决”也意味着施事者对对手的“击败”。基于此,“kill”投射至情感域。
3.“kill”喻愤怒
(18)Mysisterwould kill me if she heard me say that.
当人们处于愤怒状态时,通常会失去理智、控制和冷静,产生具有破坏性或伤害性的情绪,这种情绪可视为情感上的“杀戮”或“毁灭”,故英语中用“kill”来表示愤怒,“kill”投射至情感域。
4.“kill”喻溺爱
西方社会尤其重视孩子独立性格的形成。在其教育观念中,溺爱孩子会阻碍孩子独立性格的发展,破坏其成长。“kill”作为一个动词,通过将杀这一事件映射为对象,其结果也是对某物的破坏,与“溺爱”结果相似。而“溺爱”也作为一种情感或情感的连结。故“kill”投射至情感域,产生新的义项。如:
(19)She kills her child with kindness.
5.“kill”喻赞美
基于“kill”本义,其结果意味施事者的成功,受事者的失败。在人类认知中,获得成功的一方会获得赞美,故“kill”延伸出“赞美”之义。此外“kill”带来的结果给人的心理引起最大化的冲击效果,而称赞的产生也是由于被称赞者的行为给称赞者带来心理冲击,基于这种相似性,“kill”投射至评价域。如:
(20)You are killing it today!
五、“杀/kill”隐喻投射情况及原因分析
(一)“杀/kill”隐喻投射情况
根据前文列举汉英“杀”的隐喻投射情况,可将其投射的目标域分为12种。其共性体现在:二者均从动作域映射到结果域、数量域、程度域和感知域。其个性体现在:“杀”还可以映射至战争域、心理域、空间域、人物特征域和时间域。这里要说明一下由于汉英“杀”在时间域的映射产生的义项及用法的差异,图1中将时间域分属于二者特有的目标域投射,这也体现了汉英共性中寓于个性;“kill”完成了3个目标域的映射:时间域、情感域和评价域。“kill”目标域的映射主要基于该动作中“破坏杀死”行为延伸而来,轨迹较单一,呈出直线式;而“杀”不仅拘于“破坏”这行为延伸出的隐喻映射,也从心理、施事者的性格和运动轨迹进行映射,呈网状式。可见“杀”比“kill”映射范围更广。其跨域隐喻映射见图1:
(二)“杀/kill”隐喻投射异同原因分析
束定芳(1998)认为隐喻不但是一种语言现象,本质上也是一种人类理解周围识解的感知和形成概念的工具。作为人类基本认知方式,汉英民族同样也会无意识采用隐喻的方法来认识周围世界。尽管相通的生理构造及涉身经验使汉英民族在对“杀”进行隐喻投射时存在相似。但其民族思维、文化特异性和语言类型也导致了隐喻映射的差异。
从民族思维特性看,虽然学术界一直对语言决定思维或思维决定语言存在争议,但毋庸置疑的是,语言是人类思维的具体体现,不同的思维会影响语言的使用。汉英民族不同的思维影响“杀/kill”的隐喻投射和语义拓展。
“杀”可以映射至空间域,如“杀水”,这主要是因为汉语是视觉语言,注重通过语言对周围空间所显现的事物进行具象模拟。再如,中国人从“杀”的具象出发,联想生活、心境等与之相似之处将其投射至心理域、时间域等,体现了汉语注重发散思维,思维呈放射状,具有间接性。而英语则更重思维逻辑的严密性,其思维方式主要呈直线型,具有直接性。
从民族文化特异性看,语言传承文化,是文化的载体,不同文化导致不同语言隐喻的差异。西方认为人的地位至高无上,自然只是其用来满足自己需求和欲望的一种资源和工具。这种观念根源可追溯到古希腊时期,当时的哲学家认为人是自然的支配者和管理者,这对其语言使用产生了深远的影响。如英语中“kill the time”的表达方式体现了人对时间即自然的支配和控制。而中国自古以来秉持“天人合一”“师法自然”的思想,强调人与自然和谐相处,时间作为一种自然规律,中华文化更加强调善于利用时间与时间共处,这也不难解释为什么中文中不存在“杀死时间”的说法。
从语言类型来看,语言的隐喻投射还受语言类型的制约。吕叔湘(2007)认为,汉语缺乏严格意义上的形态变化,根据语境的不同,其词性既可体现为形容词,也可是动词或其他词性。如汉语“杀”在时间域的投射可理解为“接近的”,其词性由动词变成形容词。而英语是一种有严格形态变化的语言,其词性和句法成分需一一对应,这也体现了“kill”在隐喻映射后其词性未改变。
六、结语
通过以上对比分析可发现汉英民族对“杀”这一概念的隐喻投射存在共性,即从动作域向结果域、数量域、程度域和感知域的投射。然而,“杀”在汉语中还能投射至战争域、心理域、空间域、人物特征域和时间域等更为广泛的领域,而“kill”鲜少出现此类跨域的隐喻投射。这一差异主要源于汉英民族在思维方式、文化特性及语言结构上的本质区别。本文的研究旨在探讨汉英“杀/kill”的隐喻投射异同,为汉英双语翻译及国际汉语教学工作提供有益的参考,以促进跨文化交流和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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